不想和一只蝴蝶见面

秋天来了

在广州，秋天来了我还穿短袖

我还开着空调，在大街上

温度三十五度，大部分人穿着拖鞋

光着脊梁干活

流血流泪流汗

乡音丢的，到处都是

一些人上班下班

一些人在城市的夹缝中

捡拾废品，垃圾

把生活的头抬起来，又摁下去

在喘息中暂居的人们

像一只只蝼蚁

我在一片落叶上翻个身

又跌落下去

那些熟睡的人儿

在梦中，温柔地唤一个名字

我也想找个故乡

安放我的，无处可去

我一路走，一路流浪

那个地方都如同我的出生地

让我一次次死亡

又让我，长出希冀

我不想去非洲

太危险。怕虫蛇蚂蚁太多

怕狮子大象老虎

怕太阳炙热，怕把自己烤成两张薄片

怕一个人围着月亮

擦着擦着，它就伸出手来

先是抚摸我脸颊

接着是手臂

摸到脚环，野草呼啦啦疯长

一下子漫过膝盖

一下子窜过心窝

野花，肯定张大嘴巴

绝不是喊你

也不是喊我

不想和一只蝴蝶见面

生怕它不是，我原来遇到的那只

生怕原来的那只找不到归途

在广州，大街上的蝴蝶来自五湖四海

它们说着的方言

分不清，重庆，桂林，广东，广西

分不清，东北，西南

或者来自一座大山

或者来自密林深处

我的蝴蝶，它一直紧紧跟着我走南闯北

它看着我一点点长大

一点点老去，看着我在生活中挣扎

看着我怀揣着悲伤和绝望

在尘世漫步

我的蝴蝶，逼着我活着

逼着我向生活道歉

我活一天

它活一日

大势已去

大势已去。她佝偻着腰身

花白的头发突兀

风扫落叶，捡拾各种废旧的东西

垃圾桶旁，她一次次

把头伸进去

生怕，被丢弃的诗句落在最底

夜色漫上来时

她的蛇皮袋

空荡荡的，几个塑料瓶子

几张废旧的报纸

再无别物

她，五十三岁进不了工厂

打不了螺丝

她，在车水马龙中穿梭不停

那些擦肩而过的

独裁者，金融家，投资家，世界首富

大网红，皮条客，站街女

环卫工，外卖员，洗碗工，快递小哥，医生护士

起早贪黑的打工人

流浪的汉子

那牵手的情人，分手的情侣

那些，假装念经的和尚道士尼姑

她卷起一张三十年前的旧报纸

发黄的页面上

有她，曾经写下的小诗

月壤砖

都说不用了。你还是一遍遍地

往我体内搬星星，月色，星星，大海，群山

花朵使劲开啊

每一朵，都带着微颤

你拔出，每一朵花瓣边沿尖利的小刺

我光着，小小的脚丫踩在上面

小溪中小鱼

啃咬着，我的小脚趾

它动一下

就长出，成片成片的密林

林中有小鸟鸣叫

大片的油菜花，在宽广的田野上和春天赛跑

看谁跑得更远

池塘里的旧时光搁浅

一架秋千载着，咯咯的笑声晃荡到对岸

我沿着月色攀爬

掰下，一小片月牙

镶到墙壁上

柿子红了

给你说过。小女子既要柔情似水

就要多肉多汁

就要从，故都的烽火中

扒拉出肋骨

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

不管不顾扑上去

把软着的身子，窝在他心口的位置

摇晃着脑袋

一遍遍抚摸他的脖子

他喉结起伏

情不自已。野菊花从山岗走失

一只云雀扑棱着

想要，摘下一串红灯笼

照亮来路。嘘

别出声，这满山的小精灵

正沿着风声

寻找出路

当时

天已经擦黑，夜鸟还在林间犹豫

裸体的树木来不及换装

余晖已尽，接受了群山洗礼

不屑和一只鸟

说太多，它根本不知道林子外的天空多大

也不知道夜色之后

黎明就会，执掌天际

我担心的，是天色暗下来之后

无处可去，在异乡多年

已分不清，哪里可以留住这小小的魂魄

那里可以暂居

晾衣绳

晾着东南西北的风

也晾着过道中

粗重的呼吸，呼吸声中的沉重

在窄窄的小巷中穿行

一不小心，就挂着对面伸出来的旧梦

在悬崖上晾衣服

不必等阳光，从崖底跃上来

这里常年见不到光明

深不见底的窄巷

要侧身才能

和对面，一个瘦而长的身影

安全通过且不触碰

在小巷中

我转了，七八十道弯弯

还没找到

我刚定下的房东

这里

如果有爱情

肯定能等到冰雪消融

春芽初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