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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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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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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里的“头巾大妈们”

东门上的叫法虽然土的掉牙,却口口相传很多年了,城里人这样叫,乡里人也这样叫。过去这里是老县城的“东大门”、“小东门”,县汽车运输公司驻守在这里,道路四通八达,东通凉州,西通甘州,南通青海,北通内蒙。旅馆、饭店、小商场、农机具店铺星罗棋布,商贾过客、办事走亲......行人来来往往,热闹的很。

现在依然如此,虽然横贯东西的长龙312国道在这里略微改道北迁,但县上八个乡镇中的六个由此通过,县城通往“世界第一皇家马场”的车辆在这里鸣笛,求学务工、婚恋嫁娶直至生死离别的胶片记忆在这里不停上演,这头是静止质朴的小县时光,那头是美好宏大的未来前程,不变的是这头与那头的人们始终努力却坚韧地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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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凌晨4时整,智能手环设置的闹钟还未响起,生物钟已经把睡梦中的赵师傅从被窝里掀起来了。一刻都不能耽搁,迅即起床,烧水、穿衣、刷牙,垮上小背包就出门了,一个人走出住宅小区,若不是从楼宇缝隙里挤出来的风冰冷地吹在脸上,赵师傅会被此时此刻大街上出奇地安静瞬间击中。

已经一段时间了,他与自己的“新伴儿”——一辆39座的八九成新客车似乎有了一种默契,这是必须的,他与车“有缘”,在部队服役时就喜欢车,小车、运输卡车,各式车辆。退役后又一直“当司机”,给老板开,给自己开,在广袤的西部城市嘉峪关开,在雪域高原西藏拉萨开,回到家乡快“奔五十”的他依然喜欢车,三月份谋得的这份大车司机的差事对他来讲就是如获至宝,他把这辆“宇通”牌的大客车当宝贝看待,视如己出,安全驾驶、精心养护,不允许有一丁点瑕疵和毛病。

4时30分左右,东门上沿途的路灯还泛着冷白的光晕,当他到达时,这座山丹县改造建设在东门交通卡点要道上的零工市场、零工驿站内已经是人头攒动,陆陆续续步行而来、家人开“电三码”送过来的妇人们纷纷涌进了市场,清晨以县城、城郊居住的四十到六十岁低收入家庭妇女为主。也有少量的中年男性,自己拿着铁锹、瓦刀等工具,男人们主要找一些栽树、砌墙、抹灰、家政之类的零活,早上找不到差事,中午下午继续找。车灯照在院内的大柳树上,树叶迎风摇曳、绿中掺白,几棵大树真实记录着这个萌动的四五更时刻。雄鸡的叫声此刻了无声息,而人的喧嚣已经升腾起来了,红头巾、蓝头巾、白头巾的大妈们,穿制服的大叔们悉数上场,拉开了一天辛劳忙碌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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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工市场地址的“前身”是原山丹县畜牧局办公场所,现在被当地百姓习惯地称为“鱼台”,很有意思。每天都有好几百人带着一天的口粮、带着必备的劳动工具聚集在这里,有些工种是老板统一配发工具,老板们“钓”零工们的“鱼”,零工们“钓”老板们的“鱼”,去什么地方?干什么活?工作量多大?多少工资?互相对眼相中了,达成一致了,成交、上车、出发,没有繁冗缛节,没有复杂的流程,公平、透明、高效的劳动力市场交易就这样很轻松地完成了。

零工市场的对面是原来的县中医医院,已经搬迁至艾黎大道西边的新城区了,周边摆了几家专门服务零工市场的流动餐饮小摊点,早餐有豆浆、油条、包子、烤肠、夹菜大饼等,不过大部分大妈大叔们在家都已经吃过早餐了,在他们的眼里,家里的餐食是最实惠最省钱的,每一个出来干苦力的乡亲们在“吃”上都是极度抠门的。卖包子的四轮车铃铛响了,刚刚出笼的包子热气弥漫在空气中,发出极具诱惑力的呼唤,也有几个女人围过去,只听得一个对另一个说:“省着点,少买几个,背包里还拿了饼子和酸奶,晌午够对付一顿就行。”他们应该是一起结队干活的“搭子”,听一个的儿子在外地读大学,每月的学费像座沉甸甸的山,压得她连加个鸡蛋都舍不得。

待赵师傅在小饭店里随便划啦饱了肚子返回,十余辆整齐停放在市场内固定停车位上的车已经开始上人了,老板们与零工大妈们的“交易”还在进行。“去永昌黑土洼农场种当归,一天180!”一个老板话音未落,十几个妇人“哗啦”围上去,雇主扫了眼众人头巾、口罩严严实实包裹下的脑袋,点了些自己感觉相对年轻些的,没被选中的人蔫头耷脑退回车下。又一老板吆喝:“去民乐放洋葱苗子,一天160!”依然有一堆妇人围拢上去,就这样周而复始,不一会儿功夫,停放在那儿的一排排车辆里就按座位塞满了人,各车辆在最后清点人数,提醒大家放好行李,系好安全带。车下依然有没有找到合适活计的妇人,看来今天她们是白来了一趟,路灯下,还有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仍在倔强地挥舞着,伴随着的是一双双失望的眼神,中老年人的打工生活也是这样残酷,大院内又恢复到一小时前的寂静,墙头的树枝梳理着风的呜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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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辆车子朝南朝北、朝东朝西出发了,有时候也有坐不满车厢的情况,在山马、山平公路上......在车上姐妹们的电话联络下,沿路依然有三三两两等待许久的妇人们上路,从上车时卷缩哆嗦的神情,他们走出家门已经很长时间了。在去田野的路上,几乎每天都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东方渐渐发白,晨曦透过树杈,洒下金色的光辉,彻底唤醒了这个沉睡的世界。

得益于祁连山水系形成的绿洲,河西走廊的现代农业比较发达,境内遍布着成垄成垄的、万千亩农作物种子制种、农产品生产基地,每每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就山丹短期劳务工来讲,先是低海拔地区、川区的甘州、临泽、高台,后是高海拔地区的山丹、民乐乃至周边的永昌、山丹马场,玉米、蔬菜、马铃薯、油菜、瓜类、花卉、中药材、小杂粮等种业和农产品培育生产需要大量的劳务工,为“头巾大妈们”提供了广阔的季节性务工岗位。

每天清晨从山丹零工市场开出的几辆、几十辆载人客车,拉着“头巾大妈们”日日穿梭在张掖大地的田野阡陌中,去永昌县红山窑乡黑土洼农场种当归,去民乐县南丰镇张家沟湾村种黄芪,去临泽县的玉米制种基地给幼苗减苗......“头巾大妈们”在田野里料峭的风沙中,在越来越炙热的天气中,或弓着腰,或蹲坐姿势,熟练地将种子埋进土壤,将幼苗掏出薄膜,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顺着头巾往下流,沾湿了衣领也浑然不觉。他们的头顶,来自凉州的云,内蒙的云,酒泉的云,闲转着,他们也全然不识。张掖是全国面积最大的玉米制种基地,“张掖玉米种子”是国内唯一的种子地理证明商标,大概五月上中旬就到了玉米幼苗减苗环节,这时候的玉米正长到三至四片嫩叶,细长的菱形叶片在夏日的阳光下如翡翠般清新亮眼,但依然逃不出“适者、强者生存”的成长法则,上百万亩种植基地散布着大量的管理季节工,各个产业基地的雇工、技术员们早早准备好了小锄头或剪刀等工具,按照操作规程,指导大妈们去除多余的幼苗,保持合理的株距,减苗完成后,将拔掉的幼苗清理出田间,集中进行处理,避免病虫害滋生和传播。这项工作工序多、要求高、强度大、农时紧,这可苦坏了大妈们,他们通常按垄并排作业,手脚麻利的还行,农活技巧迟钝些的大妈上常常还将面临“前有标兵”、“后有追兵”的心理压迫和焦灼。我想,当年八千湘女上天山、万名男儿建梯田也不过如此,他们辛勤劳作的身影,是这片黑土地上最美的风景,是现代农业与诗意远方的深情对话,他们见识了最宽阔的河流、最辽远的田野,还有最密匝的人群,他们是祁连山下、黑河两岸最值得尊重、赞扬和书写的普通劳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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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有效工作时间一般都在十小时左右,中午只有半小时的餐食休息时间,他们吃得十分简单,一个饼子,一杯水,配上一袋榨菜、一个鸡蛋,基本就算是一顿饭。也只有这会,他们才有最惬意酣畅的交流机会,一个妇人问一个妇人:“老张,你家孙子是不是马上中考了?学习咋样?”另一个妇人一边喝水一边回复着,声音中带着困意:“上一中还是有点悬,考不上就去上职高。”另一个妇人打趣:“不要灰心,肯定能上了。”笑声里藏着无奈,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愿景。在田间地头,他们劳作在旷野中这个绿植勾勒的蓝色海洋中;在房前院后,他们生活在一个我们知之甚少的天地中,他们每一个人终其一生,夜以继日,耗尽全部的心力,最朴素的愿望就是日子过得好一点,没有疾病,没有灾难,不给子女添负担,仅此而已。

终于等到了下地时间,妇人们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雇主们开始挨个现场发工资,这时也是大妈们一天之中最开心的时刻,焦急等待的现场气焰瞬间代替了刚才无处安放的疲惫。暮色四合时,车厢又挤满了疲惫的身影。夕阳给每个人镀上了金边银边,有人轻声哼起小调,有人靠着车厢打着小呼噜,有人盯着手机屏幕还没从微信钱包进帐的兴奋中切换过来。前方是蜿蜒的归途,师傅们转动方向盘,出地头、上公路、过桥涵......游走的车子像只发亮的甲虫,载着几十个家庭的希望,驶向灯火渐次亮起的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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