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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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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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淬炼连载

   第一章 新来的汪书记(一)

公元2016年的四月份,一个本应是春雨贵似油的季节,地处豫南天中市的鑫昌县却一反常态地下起连阴雨来。

丁颖被一声响雷震醒,她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屏幕看了看时间,顿时被吓了一跳:昨天只顾加班熬夜赶稿子,一直到凌晨两点才上床睡觉,感觉只是迷瞪了一小会儿,没想到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回过头来,她发现身旁的丈夫正双手枕在后脑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再看看躺在最里边的儿子,此时正在酣睡,完全没有受到响雷的惊扰,细嫩的小脸蛋上还挂着甜甜的微笑。丁颖探身在儿子的脸蛋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边坐起身来,边冲丈夫说道:“哎呀!又睡过头了!你醒多大会儿了?”

“早醒了。”梁家辉同样微笑着轻声回答道。

“那咋不叫醒我?再晚就耽误上班了!”丁颖埋怨道。

梁家辉皱了一下眉头,不解地问:“今天星期天呀,这周不是不该你值班吗?”

丁颖一边穿衣服一边回道:“都怪我,昨天忘记给你说了。本来不该我值班,王主任前两天不是又生病住院了嘛,采访部啥事都交给我了。今天哪!是咱鑫昌县刚调来的书记到任的第一天!上午要召开两个会议,我得过去采访。”

“听说这个书记好像是姓汪吧?”梁家辉也坐起身来穿衣起床,随口问道。

丁颖已下得床来,点头应道:“嗯,是姓汪,汪海陵,从市纪检委调过来的。”

打开卧室门,一股浓浓的菜香立刻扑鼻而来,虽然厨房门在关着,但吱吱啦啦的炒菜声听起来还是格外清晰,勤快的二姨已经早早地在那里忙活开了。等丁颖两口子洗漱完毕,早饭已妥妥地摆在了餐桌上。丁颖刚要坐下来吃饭,儿子的哭声突然从卧室里传了出来。丁颖急忙又走进了卧室里,看到小家伙正在被窝里四肢乱蹬着嗷嗷嚎哭。见看到丁颖来到身旁,小家伙撒娇似的哭得更起劲。丁颖俯下身去在儿子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安慰儿子道:“好了好了!宝贝别哭了,妈妈这不是过来了吗?”小家伙这才把哭声慢慢地憋了下去。丁颖掀开被子,一股淡淡的尿骚味传入鼻孔。她赶忙拿出尿垫为儿子换了,然后抱起儿子走出卧室,重新回到餐桌前坐下,一边奶着孩子一边吃起饭来。

梁家辉剥光一只煮熟的鸡蛋放在妻子的碗里,然后一边吃饭一边眼睛望着窗外,只见电闪雷鸣一个接着一个,雨点像是断线的珍珠哗哗地往下掉。梁家辉收回目光,颇有些感慨地说道:“都说鑫昌是洪水招待所,可真是名不虚传啊!才进入四月,就下这么大的雨!这老天爷是跟咱鑫昌人有仇还是咋的?还让咱鑫昌老百姓吃饭吗?”

“是啊!”丁颖深有同感地说道,“听说乡下的庄稼今年又都淹了,可真是焦心!”

“可不是嘛!”二姨收拾完厨房,也端着自己的饭碗来到餐桌前坐下,即接话道,“夜儿个恁姨夫给我打电话,说雨下得沟满河平,麦子都给刮倒了,有的桥都给冲塌了,今年这收成……唉——!人家外面越来越富了,可咱鑫昌年年受灾,穷得真不像个样子了!当官的咋不给老百姓赶紧想想办法哩?”

“指望当官的?哼!”梁家辉看了一眼二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没听人家说吗?当官的都是鸽子眼,看天不看地,老百姓算个屁!”

“你都从哪儿听来的这些胡话?你好歹也是咱县医院的科室主任,说话一定要注意影响!这样的话以后可不许再乱说!”丁颖朝丈夫娇嗔道,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听咱宣传部林部长说,这个汪书记可不一般,没准会把鑫昌治理好的。”

梁家辉嘿嘿冷笑了两声,刚要张口说什么,可抬眼一看,丁颖正拿眼睛瞪着自己,于是把想说的话赶紧咽了回去,朝妻子陪起笑脸,改口说道:“老婆大人说什么就一定是什么!大记者的目光肯定要比我这个草民要准!”说完还不忘朝妻子伸了伸大拇指。

丁颖噗嗤一声给逗笑了,用筷子敲了一下丈夫的手,笑骂道:“赶紧吃饭,整天油嘴滑舌的!讨厌死了!”

新昌县电视台新闻采访部里,几个值班的同事们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大雨有话没话地闲聊着。看到丁颖闪身走了进来,众人停止了说话,纷纷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坐下,一个同事问道:“丁副主任,下这么大的雨,今天的几个采访任务还照常进行吗?”

丁颖想了一下说:“先稍等一下吧,我先给林部长打个电话。”

说完这话,丁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来,用座机拨通了宣传部部长林征楠的号码:“林部长您好!”

“你好啊,丁主任!”林部长在电话里回应道,“我正想跟你打电话呢,今天上午的两个会都取消了,汪书记要带领各部门主要领导下乡实地勘察灾情,马上就要出发了,本来我也跟汪书记提起让你们采访部跟着去,可汪书记没答应,说不能一有个什么动静就在媒体上大肆宣传,给领导挣足了面子,却不顾里子,今天的采访任务就取消了吧,改天我征求一下汪书记的意见,找合适的机会再给你安排采访时间。”

“什么?汪书记上任第一天就要冒雨下乡调研?!”听了林征楠的话,丁颖兴奋地睁大了眼睛,一个记者的敏感,让丁颖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绝好的新闻素材,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了这个采访机会,于是她向林征楠央求道:“林部长,您再跟汪书记说说,一定要让我们跟着去采访。”

“这.....这恐怕不行,汪书记态度非常坚决,我看还是算了吧.。好了,不多说了,我马上也得出发了,车子已经过来了!”林征楠说完就要挂断电话。

丁颖急忙说道:“林部长您先别挂电话,我想跟您再说两句,您看这样好不好?您把汪书记的调研路线告诉我,我随后就跟过去,汪书记要是问起来,您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我是在未经您批准的情况下自作主张硬跟过去的!”

林征楠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儿,只好说道:“那好吧,汪书记责怪起来由我来扛着,我其实也非常想让全县人民了解一下新任县委书记雷厉风行的工作风格,我和汪书记、盛县长等人坐一辆车往齐河镇方向走,你们抓紧准备一下,随后跟过来吧。”

“好的好的,谢谢林部长,我现在就去准备,马上去追你们!”丁颖非常兴奋挂了电话,随后快速走出办公室,召集起采访人员来。

两辆中巴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县城,沿着一条水泥公路一路向北在雨中穿行。新任县委书记汪海陵坐在前面车子的副驾驶上。车里面异常安静,雨刷来回擦拭前窗玻璃发出的“嗤——呜,嗤——呜”声即便坐在最后排的车座上也能听得格外清晰。汪海陵两眼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玻璃定定地注视着窗外,但见道路两侧的路沟里几乎都灌满了水,路沟外有些抛荒的农田不时也会现出水汪汪的一片;一晃而过的麦田里,刚刚过了灌浆期的小麦在风雨中不停摇摆,成片成片的麦子趴俯在泥水当中,就像一个个濒临死亡的生命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汪海陵的眉头越皱越紧,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他撩了一下眼睛从后视镜看了看车上的同事,见宣传部长林征楠等大多数人也正从不同位置观望着窗外,只有少数几个人如闲人一般坐在那里闭目养神。汪海陵不由想起两天前市委刘书记在他临上任前专门跟他的一次谈话:“鑫昌是一个十年九涝、因水而灾、因灾而贫的国家级贫困县,发展严重滞后,不少百姓还都在温饱线上挣扎,这些情况想必你也了解。目前脱贫攻坚战已经在全国范围内打响,咱们天中市最难打的硬仗、最难攻克的堡垒也就在鑫昌,之所以选择在攻坚克难期间调你去那里工作,就是因为你有魄力、有能力,组织上可是把鑫昌这副重担子交到、打赢这场硬仗!”

车子前行了一阵,来到一个三岔路口,一阵手机的铃声打断了汪海陵的沉思。他赶忙掏出手机,见是坐在后面车上的县长盛心明打来的,说按照预定的路线,自己要拐弯了,要汪海陵车子就不要停了,直走就行。汪海陵答应了一声,收起手机,眼睛继续盯着车窗外,刘书记的声音再一次回想在他的耳边:“...…但我还要提醒你一点,指挥员的个人能力强只是决胜的一个因素,但光靠个人能力单打独斗是远远不够的,一定要发挥好党建引领作用,团结好县委县政府班子,从转变党员干部的工作作风入手,增强各级党组织的战斗力和凝聚力,调动起全县党员干部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只有这样,才能全县上下拧成一股绳,形成无坚不摧的合力,才能带领鑫昌人民彻底摆脱贫困状态.....”

汪海陵正思考着,突然车子猛烈地颠簸了起来,汪海陵回了回神,发现中巴车已经驶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乡村石沫公路上。说是石沫路,其实早变成土路。由于连日阴雨,路面被各种车辆碾轧出一道道曲曲弯弯的车辙沟,像是一条条巨大的蚯蚓一直向前延伸出去。偶尔从泥土层暴露出来的,是一块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对车轮胎更具有极强的杀伤力。为了防止汽车轮子掉进车辙沟里或碾压到石头上,师傅老王不得不双手十分小心地掌握着方向,将车速放得极慢,像蜗牛一样缓慢地爬行。

“不好!”车子正行走间,王师傅突然惊叫一声,紧接着,车身猛地抖了几抖,然后又猛地向前一冲,咚地一声停在了那里。这一幕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身子也都跟着车身左右摇晃,车子里立即响起一片尖叫声。等车子停稳后,大家都被这惊险的一幕吓出了一头冷汗。王师傅愧歉地看了汪海陵一眼,说道:“雨太大了!刚才只顾躲一块石头,没看见前面一个大水坑!”

在颠簸之中,汪海陵的头差点碰在前窗玻璃上,此时他也从短暂的惊吓中平静下来,透过模糊的玻璃,也看到了车子陷入大泥坑的状况,他从王师傅笑了笑,回道:“路况不好,怪不得你,看能不能开过去。”

王师傅嗤地重新启动了车子,然后握紧方向盘,把油门踩到最大,想把车子开出泥坑,只听汽车轮子呜呜地在泥坑中转动,车身也只是晃了几晃,却依然在原地动弹不得,王师傅又试着想把车子倒出去,但依然是以失败告终。

王师傅无奈地说道:“不行,我下去看看。”随即打开车门,小心地跳下去,踮着脚尖来到车前一片相对较高的地方,只短短的不到一分钟时间,头发、衣服已被雨水淋得湿透。王师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蹲下身子伸头朝车身下面看了一阵,然后站起身,冲着车内沮丧地摇摇头说:“坏了,怕是难开出来了!”

由于隔着玻璃,汪海陵虽然没有听清王师傅说些什么,但从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看出了究竟。于是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来到车门口,穿上临出发前办公室给每人准备的雨衣,慢慢地跳下车去。林征南等人见汪书记如此,也都跟着穿上雨衣跳下车来,黑压压站了一大片,一边察看一边议论着。

汪海陵看了一阵,见车轮陷得确实很深,就扭头对王师傅说:“你发动车子,我们在后面推!”

王师傅犹犹豫豫地说道:“这不太好吧?都弄一身泥,见到人多难看?这会儿车空下来了,我开着空车再试试吧,汪书记,林部长你们都站远一点。”

王师傅边说边返回驾驶座上,车子重新启动,但呜呜了一阵,仍开不出泥坑来,汪海陵见状,疾步走向往车身后面,冲着众人说道:“咱们推!”

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韩耀武连忙说道:“汪书记你就不用动手了,还有林部长,你们女同志得讲究仪容啊,也不用动手了,我们来推就行了。”

汪海陵回头看了韩耀武一眼,又低头向着自己脚下看了看,无所谓地说:“反正已经这样了,也不差身上再粘点泥,乡土乡土,没土哪来的香嘛。”

林征楠也笑着说:“韩书记,你是看不起女同志还是咋的?你们男人能干的,我们女人照样能干!”

一班子人被两人的话逗得笑了出来,盛心明说道:“就是嘛,人多力量大,快点,都过来加把劲儿。”

王师傅此时又加大了油门,机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车后冒着浓烈的烟雾。汪海陵双手用力,脊背死死地抵住车身,双脚蹬住了地面,同时大喊一声:“起!”

在众人的一同发力下,中巴车“呼”地一声冲出了大泥坑,又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受惯性使然,汪海陵在车子移动之时,身子被带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没摔倒在地,汪海陵急忙往旁边猛地一跳,迅捷地脱离了车身。扭头一看,还是有两名同事一下子趴在了泥坑边沿,弄得满身泥水,另有几名同事也被车轮搅起的泥水溅得满脸满身都是,就连林征楠整洁的衣裤上也沾满了泥水,白皙的面容此时也变成了大花脸,众人互相指着对方笑成了一片。

韩耀武用手指指点着林征楠冲众人笑道:“大家快看!大家快看!咱们的美女部长都变成了土地娘娘了!”

有人接话道:“哪是土地娘娘?是土地奶奶!”

“哈哈哈哈!”众人齐声哄笑起来。

林征楠佯怒责道:“都一边去!还笑话我呢!也不瞧瞧你们自己,都成泥猴了!”

众人又是哄笑一片。

汪海陵此时已走到路旁的水沟边,回头朝同事们笑着招呼道:“泥猴们!赶紧过来先整整容,别等会进村吓跑了群众!”

众人于是嘻嘻哈哈地朝着水沟边走去。

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但天空依然密布着乌云。大家正在洗脸、清洁服装,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众人纷纷扭头观看,只见一辆黑色的越野车缓缓地开了过来,

大家立即扭头向着来时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就见有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地开了过来,韩耀武眼尖,第一个认出了是县电视台的车,说道:“咱电视台的!”

众人仔细一看,渐行渐近的轿车身上果然喷着“鑫昌县电视台”几个白色的字样。

韩耀武眼睛扫了扫正在对着小镜子擦拭面容的林征楠,沉下脸来故意高声说道:“他们来干嘛?汪书记不是说好不让他们来的吗?怎么跟来了?”

林征楠朝汪海陵瞄了一眼,不言不语地继续对着镜子擦着脸。

黑轿车机巧地绕过了泥坑,嘎地一声在中巴车后面停了下来。车刚停稳,丁颖便打开车门,从副驾驶座上轻巧地跳了下来,一边朝众人一一微笑点头打着招呼,一边用眼睛在众人中间逡巡着,目光很快就定格在了汪海陵身上。她朝汪海陵笑了笑,然后径直朝向汪海陵走去。

从听到汽车鸣笛声,再到闻及韩耀武等人的话语,汪海陵就一直在默不做声地观察、思索着: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在下乡之前已经言明不许任何媒体跟来采访吗?为何电视台的人会跟踪而来?令不行禁不止是官场大忌、领导大忌,是推行决策的绊脚石,它会极大地消解一个地方的执行能力,难道宣传部长林征楠不懂?难道电视台的领导不懂?自己来到鑫昌的第一道指令就如此不作数,那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汪海陵越想越觉得窝火,他一脸愠怒地看了林征楠一眼,只见林征楠此时正拿有些许委屈的复杂目光看着自己。他又看了看从对面走来的年轻女子看了一眼,那女子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此时她正一脸灿烂朝自己微笑着。汪海陵马上又换了一种思路:是不是自己的心胸太过狭隘了?也许根本不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样,同志们故意跟自己打顶板、找难堪,故意让他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下不来台……先看看再说吧……

想到这里,汪海陵的脸色渐渐放缓下来,刚才的怒气也一下子烟消云散。此时丁颖已经走到自己面前站定,朝他微笑着伸出手来:“您好!您就是新来的汪书记吧?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县电视台新闻采访部的丁颖。”

汪海陵也展露微笑与丁颖轻轻握了一下手:“哦!你好!”

汪海陵又扭头看了林征楠一眼,他在等着林征楠的解释。

林征楠此时已表情复杂地走到了跟前,一边斟酌着措词一边冲汪海陵说道:“汪书记…您听我解释,情况,情况是这样的……”

“林部长,还是我自己来跟汪书记解释吧?”丁颖扭过头去,微笑着打断了林征楠的话,然后又扭转头看着汪海陵,语调平静地说道:“汪书记,是这样的,林部长其实已经通知了我终止今天的采访任务,说您要带队下乡调研,不愿意让媒体报道这个事情。但做为一名新闻记者,我个人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义,当然,我指的并非是从宣传您的个人形象这个角度,我是从媒体的舆论导向作用来考虑的。我很想知道您上任第一天,通过第一次调研,初步了解到的鑫昌是什么样的,更想知道您对治理鑫昌有多大的信心、决心,调研之后是不是心里会有哪些打算。汪书记,鑫昌人真的都穷够了,穷怕了!就盼着有一个好的带头人及早拿出好的方案,带领他们摆脱贫困呢!还有一点…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哦,汪书记,我先非常冒昧地给您提一点小小的意见好吗?”

“丁主任!”林征楠瞪了丁颖一眼,想要阻止她,但汪海陵却微笑着朝林征楠摆了摆手:“你让小丁继续说,”然后又又回过头来,微笑着鼓励丁颖道,“你说吧,要给我提什么意见?”

丁颖斟酌了一下话语,开口道:“我觉得吧?您这次冒雨下乡,不让媒体跟着采访是不对的!也许您考虑的是不想让媒体在您刚上任就大肆宣传自己的形象,但您从另一个角度再想想,您现在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你个人,您是一县的书记,是全体鑫昌人的带头人,是鑫昌发展的最高决策者,您上任第一天就冒雨下乡调研的事情如果见诸媒体,对提升全县党员干部的士气,提升全县百姓对本届政府的信心,该有多大的作用啊!”

“哈哈哈哈,小丁呀,不愧是新闻记者,你嘴皮子可真厉害!我辩不过你,算我错了行吧?”,随后又扭头冲林征楠以及围过来的同事笑道:“嗯,小丁说得有些道理,算我错了,我道歉!”

众人又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林征楠悄悄朝丁颖挤了挤眼睛,口中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里的担忧早已消失殆尽。

汪海陵边笑边用目光轻轻扫视着众人,林征楠转瞬间如释重负的神态被他及时捕捉在眼里,他在心里不由自责起刚才冒出的那些近乎愚蠢的念头来:自己确实是犯了“官本位”的错误,把个人的官威看得太重了!凡事皆有来由,怎么自己首先考虑的不是别人思考问题的方式和角度,而总是自己的面子、形象的问题呢?这不更是一个领导者的大忌吗?即便是树威立信,也要靠众人信服才能树得起来的,耍个人官威,只能适得其反,以后一定要改掉这个毛病,否则就会在工作中犯更大的错误!多亏刚才及时调整了情绪,没有冲林征楠和电视台的同志发火啊!不然的话,自己逞了一时之快,耍了一时之威,在众人面前满足了自己一时之间的虚荣心,但失去的将会比这更多啊!想想自己一句简单的道歉就令大家笑得这么开心,不是已经说明了一切吗?不高高在上,知错就改,这才是一个党员干部应有的风格!想到这里,汪海陵心里更为释然,与大家一起笑得也更为开心。

众人又重新上路,中巴车在前,黑色轿车在后,左拐右转朝着调研的主要目的地齐河镇方向走去。车辆行驶到紧靠路边的几个村庄时,汪海陵也让停下车来,作了几次短暂的停留,专门挑选路边不远处几户房屋最为破旧的人家,到村民家中转了转,询问了村民经济收入和家庭生活方面的一些状况;到了紧靠路边的两个村委,一个村委留有值班人员,汪海陵进去后跟他们做了一些简单的交谈,另一个村委大门紧锁,汪海陵走到大门外,隔着大门朝里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又返回了车中。

雨水时大时小,时下时停,往前的道路也时好时坏,到了齐河镇地界,车辆已简直无法通行。一大一小两辆车像蜗牛一样不断颠簸着身子朝前缓慢爬行一段路程,在一座石桥跟前不得不再次停了下来。

石桥下面是宽大的河沟,也许是某条河的支流,水流离桥面有一丈来高,流势非常急。

石桥对面靠岸处垮塌了很长一段,岸上堆满了泥土、石头和杂物,外面围起了半圈护栏,看来桥是早就垮塌了,也正打算整修,本来靠岸处也用钢筋、石板和水泥铺垫出了一个临时车道,但经过暴雨的冲刷,临时车道已被冲毁,再加上雨天路滑,车子根本无法通行。

王师傅下车走到桥上看了看,然后一脸沮丧地返回车上,冲汪海陵摇了摇头:“过不去,太危险,汪书记,咋办?”

汪海陵问:“能从别的地方绕过去吗?”

王师傅回答道:“能倒是能,不过还得折回去走将近十里路再往西走,来回折腾得多走二三十里路。”

汪海陵皱了皱眉,然后抬腕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间,已到了将近中午十二点。

汪海陵又问:“这里离齐河镇还有多远?”

坐在驾驶座后面的韩耀武高声抢着说道:“咱已经在齐河镇地界了,过了桥就是齐河镇的两个村委,离镇上也很近了,大概有四五里吧。”

汪海陵想了想,然后扭身面向车上的同事,微笑着以征询的口气问道:“那咱们步行去齐河镇怎么样?正好咱也多走动走动,多到村里了解了解情况。”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道:“可以,步行就步行!”“汪书记,您说咋办就咋办!”

汪海陵当即吩咐王师傅道:“王师傅,你和电视台的司机多辛苦一下,绕道往齐河镇赶吧,也别让他从桥上过了,路滑太危险。”

王师傅点头答应。

汪海陵又对办公室曹主任吩咐道:“曹主任,你等会儿跟盛县长打个电话,问问他带的那支队伍的调研情况,看他们下午两点半左右能不能赶到齐河镇,咱们就在那里开个现场会。”

曹主任连忙点头回答道:“好的好的!我马上就给盛县长打电话。”

汪海陵又向人大主任程伟忠和政协主席周玉田征询道:“程主任,周主席,你们看咱是不是这样,把同志们分成三组,咱们各带一组分头到各村去走访调研,要是都呼拢在一起,人马山齐的看着怪热闹,可阵势太大了群众还哪敢跟咱接近呢?”

程伟忠连连表示赞同:“汪书记说得对,那咱们就分头行动吧。二十来个人,六七个人一组。”

周玉田接话道:“嗯很好!是自愿结合还是咋办?”

韩耀武这时插过话来:“把我分到汪书记组里吧?我跟汪书记是老同学了,可以边走边叙叙旧,还能跟汪书记多学习学习!”

汪海陵笑道:“好哇!有你这个公安局长保驾护航,我心里更踏实!”

众人又大笑起来,汪海陵接着说道:“我再点几个卯,林部长,曹主任,对了,还有电视台那个小丁和同事,他们几个跟我一组。其他同志程主任和周主席你俩看着安排吧。”

人员分组很快就搞定,接下来就是三个小组的调研任务分工问题了,人大主任程伟忠和政协主席周玉田都是在鑫昌县工作多年的老同志,对齐河镇的行政村划分都比较了解,两人就你一言我一语地提议开了:考虑到由于在路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下午两点半还要在齐河镇和盛县长他们碰头后开现场会,三个小组各自挑选一个离齐河镇最近的村委进行调研。两人比较来比较去,选定了位于齐河镇镇政府所在地的齐河村和相对顺路的另外两个村委,因齐河村可以顺着当前的路线直达齐河镇,路相对好走一些,两人都一致提议让汪海陵所带的小组去那里,政协主席周玉田抢先表态,自己挑选了三组中间路途最远的下河村委,另一个不远不近的河湾村则让大主任程伟忠带队过去。

程伟忠说:“周主席,还是我们组去下河村吧,你带队去河湾村。”

周玉田笑道:“那不行!这是我先挑好的,再说我年龄也比你小两岁些,多跑两步也是理所应当的”

汪海陵一边听着程伟忠和周玉田两人的对话一边不断点头表示赞成,时不时也插进话来说一说自己的想法,这会听到两人因为挑选村委的事争了起来,就笑着冲两人说道:“你俩也别争了,还是我去下河村吧!要说年龄,咱们三个应该数我小吧?那最远的村委你俩就让给我吧!”

一车人都笑了起来,周玉田边笑边跟汪海陵理论道:“汪书记,咱们可事先说好自己挑村的,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嘛,既然我已经挑好了,您和程主任就别跟我争了!”

汪海陵笑着回应道:“可你俩也没给我挑选的机会呀?这不太公平吧?”一车人又轰然大笑起来。

汪海陵随即正了正面容,接着说道:“你俩都是在鑫昌工作多年的老同志,各乡镇估计不知都跑多少遍了,而我还是个新兵,今天下乡也就是想多了解了解基层情况,尤其是乡下受灾情况。凭我的个人经验判断,齐河村在镇上,群众的收入渠道肯定要比其他村要宽广一些,经济状态肯定要好于偏远村;离河道又稍微远一些,受灾情况估计也不会像紧挨河道的村委那么严重,所以我想,一是多跑几步路,到相对偏远的村委看一看,二是到经济状况最差、离河道最近、受灾最严重的村委看一看。既然今天由于时间等因素所限,咱们刚才已经选定了这三个村委,我觉得还是我带队去下河村比较好一些,程主任,周主席,你俩就别跟我争了。”

听了汪海陵的一席话,程伟忠边思索边点头应道:“嗯!汪书记,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不过,据我了解到的情况……在这三个村委当中,最符合您刚才说的几种调研范围的……奥!我觉得您带队去河湾村最为合适。”

“嗯!程主任说得不错,我也觉得河湾村最符合汪书记说的几种情况,河湾,河湾,就在河流拐弯处,几乎三面被水包围,年年受灾都很严重,也最穷!汪书记您就带队去那里吧!我还去下河村,程主任,你们小组就跟汪书记换一换,直接去镇上吧。”

程伟忠笑道:“那行,时间有限,我就不跟你争了,我今天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韩耀武此时插话道:“程主任,这便宜可是汪书记让给你的呦!回头一定要请汪书记的客!”

程伟忠哈哈笑道:“没问题!权当给汪书记接风!到时我邀请大家都来作陪!”

办公室曹主任笑着接话道:“程主任,您一说请客,我突然觉得肚子好饿啊!”然后把脸转向汪海陵,问道:“汪书记,午餐用的泡面、火腿肠我都带着呢。现在已十一点多了,马上就到了饭点。是不是让大家先垫吧垫吧肚子再出发呀?”

没等汪海陵发话,韩耀武拿眼瞄了瞄车上的饮水机,又剜了曹主任一眼,语气很冲地发火道:“你饿你先吃!反正提起泡面我就胃疼!再说就这破饮水机,烧的热水一次只够泡几包方便面的,咱这么多人呢,得吃到什么时候?!”

周玉田笑着说:“韩书记你先别发火,曹主任这不是在征求汪书记和大家的意见吗?再说现在还没到饭点呢!我看不如这样吧。我们到下村路远一点,曹主任,你把泡面给我们找个袋子装起来,我们到村里后再找热水泡着吃!”

汪海陵点了点头:“也行!”然后又问程伟忠,“程主任,你们组啥打算?”

程伟忠想了想,然后说道:“要不我们也先出发吧,赶到饭点前先到村里转转,泡面我们也不带了,街上到处都是小饭馆,我们随便将就将就就行。”

汪海陵又点了点头:“好吧!泡面我们也不吃了,咱们现在就一起出发,但有一点,今天的午餐不能在镇政府吃,也不能在村委吃,咱们各组先自行解决,越简单越好!曹主任,你把咱们组的伙食都带着。”汪海陵说到这里顿了顿,把脸转向韩耀武说:“耀武啊,你吃不惯泡面,要不跟程主任组里哪位同志调一调,到街上吃口现成的热饭吧。”

韩耀武慌忙摆手说:“哦不不不!汪书记,我可没别的意思!我是以前吃泡面给吃伤了,现在闻到方便面的味儿,或者听别人一提吃方便面,我就反胃。方便面我可以不吃,你们吃面,我跑一边啃火腿肠还不行吗?”

汪海陵笑道:“本来想照顾你呢,你不领情可怪不得我!等会儿别后悔啊!曹主任,把火腿肠给韩书记多带点,等会儿让他吃个够!”

汪海陵的话把众人逗得又大笑起来,韩耀武有些尴尬地笑着说道:“汪书记,您还是饶了我吧,您不会是想让我以后看到火腿肠都反胃吧?”

众人边说笑边收拾完各自的物件然后走下车去,外面的雨水依然在淅淅沥沥地下着,丁颖和两位同事早已身穿雨衣站在后面的轿车前等候着,林征楠摆了摆手招呼丁颖来到身边,跟她简单交代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丁颖又转回头去跟负责开车的摄影记者安排了一番,随后和另一名同事只带一些简单的设备,随着众人朝桥上走去。

过桥走了不多远,周玉田带着小组就离开了主干路,沿着一条曲曲折折坑坑洼洼的石沫路往东北方向走去。另外两个小组还要沿着主干路继续向北同走一段路程。汪海陵边走扭头盯着周玉田几个人在凸凹不平的泥路上艰难跋涉渐行渐远的身影,对走在身边的程伟忠感叹道:“程主任,从早晨出发到现在,我感触最深的就是咱们县的道路问题。是不是全县的乡村公路都是这么差劲儿?”

程伟忠边走边点头应道:“差不多都这个样子,也有稍微好一点的,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汪海陵接话道:“路再不修不行啊!很多地方已基本实现水泥公路村村通了,为啥咱们鑫昌县到现在连县城通往乡镇的道路都成这个样子呢?交通不畅,群众连出行都成了问题,经济还怎么发展?“正说话间,却看到不远处的道路上方正好悬挂着‘要想富,先修路’的巨幅标语,于是用手指了指标语,似笑非笑地接着说道,“程主任你看!大家也都看看!‘要想富,先修路’,这标语写得多好!口号喊得又有多响!可你们不觉得这幅标语挂在这里是绝大的讽刺吗?”

程伟忠若有所思地又点了点头,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这个问题可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啊!咱们县财政底子虽然薄,可每年……”

“汪书记,咱们该下路了!”程伟忠话正想发一番感慨,韩耀武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程伟忠一抬头,发现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一个拐弯处的丁字路口,主干路朝着西北方向延伸过去,正北方向则是一条明显低出主干路很多、既狭窄又坑坑洼洼的泥泞小道。程伟忠于是停下了脚步,有些抱歉地笑了笑说:“只顾说话呢,差点让汪书记走过了头!”然后用手指了指正北方向不远处的村子,又指了指泥泞小道,“汪书记,那边就是河湾村,顺着这条道朝前走差不到一二里路就到了。”

两个小组就此别过。汪海陵一行下了主干路,沿着泥泞小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河湾村走去。走不多远,丁颖就累得呼哧呼哧直喘粗气,虽然穿着雨衣,但裤腿已被泥水湿透,湿漉漉、黏糊糊地裹在小腿上,感觉非常不舒服。再看汪海陵等人,也都跟自己一样狼狈。她抬头看了看天,依然是阴云密布,细雨淋漓。丁颖突然间感觉腹中非常饥饿,似乎好几天都未曾吃过什么东西一般,就连平时比较讨厌的乡巴佬鸡蛋这会儿也突然间涌进了脑海:“要是现在乡巴佬鸡蛋在我跟前,我至少一气儿吃五个!”想到这儿,她不由得自顾自地无声笑了起来。

等走到离河湾村不远的一小段相对较平坦的高地时,和韩耀武并排走在最前面的汪海陵停下了脚步,扭头看了看紧跟身后的林征楠,又看了林征楠后面的丁颖,笑着问道:“两位女同志怎么样?要不要先歇一会儿?”

林征楠一步跨到汪海陵身边的高地上,假装生气地回应道:“汪书记,没想到您也歧视女同志!我们女同志也没怎么落后呀?”

丁颖也一个箭步迈上了高地,随即和林征楠一起,跟汪海陵打起了嘴仗:“就是!林部长,要不咱们跟汪书记他们比一比,看谁走得快!”

汪海陵连忙辩解道:“哎哎哎,我可没歧视女同志的意思啊!我是关心你们呢!”随即又自嘲地叹了口气:“唉——!看来我是真不会说话哈!本来是想关心关心女同志呢,结果还把她们给得罪了!抱歉抱歉!唉!我这人可真够笨的!”

汪海陵一番平易近人又极为幽默的话语,逗得几个人又大笑起来,湿衣沾身所带来的不适感,以及在泥路中跋涉所带来的饥饿感、疲劳感,似乎在笑声中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丁颖边笑边盯着汪海陵那张阳光俊朗、棱角分明的国字脸——那张脸上此时写满了平和、爽朗的笑意,但伴随着笑意的,还有常人不易觉察的包容智慧、个人能力自信、以及眼神中所透出的沉稳、冷静、乐观和坚毅。丁颖从事新闻行业也有了一些年头,采访过各式各样的人物连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了,也自认为最擅长在采访当事人时能够察言观色,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来观察、判断一个人的性格、品质、心理等自身素质甚至是一个人的出身和经历。虽然跟汪海陵接触只是短短不到半天时间,丁颖对这个新来的县委书记已经内心充满了好感:

——“这个人没有官架子,能和人打成一片,气场很足,亲和力和凝聚力很强,做群众工作肯定很有一套!”

——“这个人说话幽默机智,很会活跃气氛,打破僵局,很能给别人找台阶下,不至于让别人太难堪,应该很会做思想工作!”

——“这个人脑筋能够急转弯,转得真够快,看来思路相当开阔!”

——“这个人说话虽然平声静气,语调不高,但从他的话语中能听出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这个人长相文雅,但又阳光朝气,不仅他本人浑身散发着活力,而且他能把活力感染到身边每一个人身上,跟他在一起,似乎所有人都不觉得沉闷,更不觉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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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丁颖突然又想起了刚才汪海陵关于修路的话题,于是说道:“汪书记,我觉得您刚才说得很对,这路再不修是不行了,我想请问您一下,您对修路有没有具体的打算?是如何打算的?”

汪海陵扭头盯着丁颖看了看:“哦?这么快就采访上了?”

丁颖抿嘴一笑:“这不算正式采访,您没看我们连摄影机都没拿出来吗?您就当是闲聊吧。”

汪海陵也冲丁颖笑了笑:“这还差不多,要是真采访,我还真没法说,今天算是我到鑫昌上任的第一天,主要是调研,先了解了解情况,至于修路的问题,说实在的,我还真没有什么具体的方案,不过可以简单聊一聊我的想法。”说到这里,汪海陵停下话头,朝几位同事看了看,“大家都确定不先歇一会儿再走。”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应道:“不歇了不歇了,马上就快到了!”

汪海陵点了点头:“那好吧,咱们边走边聊。”汪海陵边走和几位同事继续聊了起来,“虽然我之前没在鑫昌工作过,但对这里的情况多少也了解一些。是啊,鑫昌确实太穷,财政底子太薄,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修路,这是客观原因。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一个地方连一条能够正常通行的公路都没有,哦,就像咱们现在正走着的这条路,大家觉得,这能叫着路吗?别说通车了,下雨天连步行都困难,群众的日常出行都无法保证,还让他们如何安居乐业?即便有些乡镇、村委想要有所作为,想尽办法吸引企业入驻、投资来发展本地经济,但就这样的路况,哪怕你给出再优惠的政策,又有哪个企业愿意来入驻?敢给你投资?那不明摆着是打水漂吗?还有一些比较有思想的村民,想搞一些种植养殖产业,但生产出来的产品怎么办?交通运输环节不畅通,产品再多再好又有何用,如何能够消化得掉?那还不是得烂在地里,窝在自己家里?这就是经济落后与交通落后之间的恶性循环,这些道理我不说估计大家也都明白。所以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把全县的道路都给修好,乡村公路,村村通公路,一样不落地都要修,做事情不能只停留在标语上、口号上,一定要落实在具体行动上,资金上有困难,咱们全县党员干部群策群力,动员社会上一切力量,共同来想办法解决。”

林征楠此时插进话来说:“汪书记,其实,其实我们以前在道路、桥梁建设上每年也都没少投资,哦,当然,因为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来,只能先捡最主要的道路修,其他的乡村公路,本来也制定出了具体的规划,每年修上那么几条,三年内打算全部把乡村公路全部建设完成,五年内完成村村通建设工程,可没料到,后面的路还没修,前面刚修好的路就已经坏得不成样子了,就说刚才咱们走的那条通往齐河镇的路,是前年刚修的,还不到两年,就已经完全报废了,唉!没办法!”

“噢?……”汪海陵似乎对林征楠的话非常上心,他若有所思地边走边扭头看了林征楠一眼,话语停顿了短短的一瞬间,然后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个情况确实应该好好查找一下原因!是工程质量出了问题还是其他因素造成的?回去后咱们得专门组织人员对这种情况进行调查研究,最好形成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出来。”

“汪书记,其实我们电视台也听到了社会上关于道路桥梁建设方面的不少负面舆论,甚至接到了不少举报电话和材料,说在工程招投标环节有暗箱操作、串标围标现象,施工方在建设中偷工减料,与质检验收部门串通起来蒙混过关,这才导致鑫昌的道路桥梁都成了豆腐渣工程,工程质量年年出问题。”丁颖此时也忍不住把自己所了解的情况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本来,我和王主任是打算针对这些问题跟踪走访,摸清事情真相在媒体上曝光的,可是,可是我们台长…”

林征楠扭头剜了丁颖一眼,随即打断了丁颖的话,笑着跟汪海陵解释说:“其实也怪不得他们台长,是县四大班子出于维稳考虑,集体研究后做的决定,不让电视台曝光的。”

韩耀武也赶紧抢过话头说道:“说到维稳,我这个政法委书记、公安局局长最有发言权。舆论监督,自揭家丑,当然很有必要,但鑫昌这些年集体上访成风,围堵交通要道、各级政府的群体性事件年年都会发生,唉!汪书记,不瞒您说,鑫昌就是一个火药桶啊,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的小小火星都有可能引燃大爆炸,当时县委县政府也正是怕电视台把事情捅出去之后会激起民意强烈的反弹,增加更大的不稳定因素,再闹出更大的乱子来,所以才压着不让报道的。其实呢,县委县政府也已经派人做过调查,要说施工方偷工减料的现象还是存在的,但这还不是导致道路毁坏迅速的主要因素,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鑫昌的地况太差,道路下方大都是由淤泥土质构成的柔软地基,天然含水量高,透水性差,抗压度低,又加上鑫昌县偏偏雨水过多,像这样的路基要是不经过一定程度的技术加固处理,就非常不稳固,别说车辆通行了,雨水大一点,说不定就会把路给冲垮了,但我们原来在造道路建设预算时,考虑的只是修筑路面成本,加固路基的成本预算得极少,所以来说,这也是我们工作的一大失误啊?”

汪海陵扭头朝韩耀武一笑:“哦?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想不到老同学还是个道路建设方面的专家呢,对这方面的业务真够精通的!”

韩耀武连忙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我只不过当时看了那份调查报告,把里面的术语给记下来了而已!”

汪海陵边走边点了点头:“嗯不错!老同学真是个有心人!唉!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啊!对于你们说的这些事情,我不了解,因此也不好做什么评判。不过听了老同学刚才所说的话,我很受启发:道路的根基打不牢,就会造成路面的滑坡、不稳固,咱们干工作,同样也需要打牢根基,我们的根基又是什么呢?是人民!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这是我们老祖宗传了几千年的硬道理,我们共产党更是来自于人民、植根于人民,不仅根基在人民、血脉在人民、而且力量也在人民,我们是以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为最高宗旨的,密切联系群众,是党的性质和宗旨的体现,是中国共产党区别于其他政党的显著标志,也是党发展壮大的重要原因;人民拥护和支持是党执政最牢固的根基。人心向背关系党的生死存亡。能否保持党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决定着党的事业的成败。可是现在呢?我们不少党员干部把党的宗旨给忘了,把自身的党性给弄丢了,以至于在工作中失去了明确的方向,这个作风如果不扭转过来,工作就不会干好。”

“对,太对了!”韩耀武连连称赞说:“真是听君一席言,胜读十年书啊!汪书记如果早几年来鑫昌,鑫昌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说不定早就发展起来了呢。”

“纸上谈兵,纸上谈兵罢了。”听着韩耀武的恭维,汪海陵连连摆手,笑着谦虚说。口气一转,他又说道:“不过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就算我有天大的能耐,没有大家的协助也是孤掌难鸣。所以呀,咱们领导班子还要心往一处使,绳往一块拧,齐心协力才能把工作干好。”

“那当然,那当然。”韩耀武连连点着头说。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汪海陵停下了脚步,左右看了看,见一条相对宽阔的土路分别通向两侧的两个村庄,不过都有些远,再向着前方看过去,里面似乎变得狭窄了些。他扭脸看着丁颖,问道:“丁大记者,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有三条路,你说说是该直行呢还是拐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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