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即将黑夜时,张风迎着猎猎晚风走出楼梯口,在靠近边缘矮墙的设备箱上坐下。
这是张风第一次上来这种地方——市中心的住宅楼顶。楼很高,风很大,大得能在耳边吹出响声,大得让他打了三次火才点上一根烟。他深吸了一口烟,眺望着周围,这个号称是全市最贵的楼盘的周围。也是他之前立志要挣钱买下当婚房的楼盘。
第一根烟抽到一半,张风起身绕着楼边的围墙走,墙很矮,只到他的半身高,周围生着青苔,点滴的绿色让整个墙变成一种淡青色。楼相当高,可以看见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周遭的风声裹挟着喧嚣声包围着张风,但是张风却觉得十分的疏远、缥缈,仿佛他是一出歌舞剧的观众,坐在台下,看着世间的演出。张风一边绕着围墙走着,一边拍打着墙壁。墙很厚,像他老家大房子的高大青色围墙一样坚固、厚实。他小时候总想翻过那面青墙出去玩,但是终究没有成功过。不过,没多久他就再也不用这么想了,在几年后,他的父亲意外去世,那面青墙就消失在他的生活中了……
张风绕着看了一圈后又坐了回去,准备点第二根烟。像是巧合一般,打火机的火苗总是刚刚燃起,就被一阵强大的风吹灭,他就这样来来回回的按着打火机。最后,他用手捂着打火机,艰难的点燃了第二根烟,碰巧余光看到围墙的周围有长在砖缝里的小草,于是就想起了他的母亲就很喜欢除这些夹缝草。在搬出老家的大屋子后,张风住进了低矮又狭小的平房。在张风的印象中,那屋子里的墙总是湿湿的,而且原本应该是白色的墙生着霉菌,乍一看像是掉色的青色一样。那里的房顶总是渗水,外墙宽大的砖缝里很容易长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杂草。虽然他的母亲总是不在家,但是她偶尔还是会打理这座小房子,经常会去除这些草,而且总是一边让张风学,一边教导张风。不过无论张风学业生活如何,她总会说张风表现不错,要带他去吃好吃的。虽然张风不喜欢这个房子,但是他还是在这间屋子里生活了近十年,跟他的母亲学会了做饭洗衣打扫卫生和独立。他对他辛勤又温柔的母亲的爱胜过了他对于越过这阴湿青墙的渴望。
张风在自顾自地回想着。突然,一阵尖锐的救护车笛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往主干道眺望,看见闪着灯光的救护车按着喇叭挤进车流,很快就来到了他的下方不远。那蓝色和红色交替闪着的灯光十分的扎眼,但是张风却一直移不开视线。他十九岁时,他的母亲倒在了工厂的流水线上,被抬到救护车上送往医院,经受一番治疗和抢救……多日以后,他的母亲被救护车送回了平房,张风在车上,看着细雨如雾、看着那无情的红蓝灯光一闪一闪地打在他家的青墙上、看着街坊邻居都在跟医生说话、看着所有人都拿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最后,他处理完了母亲的葬礼,连葬礼的钱都是找邻里借的,不过最后大家也没管他要钱。那时的他,在四面阴冷的青墙的注视下,在钉棺前,死死地握着母亲的手,试图把她留下……不一会,楼下的救护车就走远了,连带着声音和灯光一起消失在了道路的转角处。
张风又点上一根烟,猛吸一口,直到呛的自己干呕和咳嗽。他低头看了看烟盒,一盒烟里原本就只剩下最后的五根,他现在已经点燃了第三根。张风停止了思考,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踩弄着地上的烟头。直到最后一根烟,他将烟盒丢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咒骂着自己的人生。他清点着,这些年来,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不管多少次他燃起生活的火苗,就会被人生的大风吹灭多少次。打工好不容易有点钱,因为受过苦,心善被工友骗,最后人是抓到了,钱没了。做个生意刚有起色,合作伙伴却突然犯傻,执迷不悟,不仅葬送了生意还背了短时间绝对还不起的债。好不容易在别人介绍下谈个朋友准备成个家,功德圆满的时候,女方却有了新欢,抛弃了他。而且张风知道,那个新欢就是个油嘴滑舌的死混混,屁本事没有。张风心想,他一生虽然穷困但倒也正直向善,究竟是哪一点不如他了?去他的吧!
所有的烟都抽完了,张风起身,倚着那淡青色的墙,探出了半个身子向下看。此时的他,脑中一片白,眼中含着泪。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下面看,愈看愈觉得,这下面是一种解脱,是一切穷困潦倒、受人冷眼、艰难困苦的终点。这将会是他第一次跨过这可恶的墙。就在他准备的时候,忽然间,一阵强劲的风迎着他的面吹来,吹的大楼的窗户猛然紧关、吹得楼道吱吱作响、吹的天上的飞鸟都被驱逐,天地都开始冷峻,这像是万米高空才会有的劲风吹得张风仰面倒头,又阴差阳错地坐回了之前的设备箱上。
张风愣了足足几分钟,当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蓦然的笑了,笑的苍凉且病态。这突发的劲风,让他终究是想通了,就是这么一阵突然的风,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什么什么深奥的物理效应、甚至还可能是上天的旨意。但不论是什么原因,因为这一阵风,让在他生命的紧要关头,使他顿悟了,像是达摩一样地顿悟了。他知道了,其实他刚刚应该是要死的,但是现在还没死,又或者说他已经死过了,现在是完全的新生。他在心理暗自咒骂着自己:“妈的,老子连死都不怕了,还能怕啥?大不了就当做我已经死了呗。反正老子啥都没有了,去他的吧!现在,活一天算我赚一天!”
他放肆的张开双臂,迎着风,大声喊着支离破碎的音节,随心的鬼叫着。等到手臂举酸了,嗓子喊累了,他又坐了回去,大笑着留下眼泪。他现在什么都不怕了,什么都不在意了,生活变成了节日,一无所有反倒让他随心所欲,让他内心忽然一阵充盈,这使他开心了不少。他起身准备下楼,想着今天晚上一定得吃烧烤喝酒去,死了可就吃不到了。
当张风走到楼梯道口时,与一个穿着保安服的老年人迎面碰上了。
“你上来搞么子啊?刚是你在鬼叫不?我还以为这个点还在刷墙,人是不是掉网子里了哩。没事赶紧回去!这不让上嗷。”保安对着张风埋怨到。
聊了才知道,原来,这个楼栋这几天有高空作业,张风刚刚靠近的那个边缘,临时安了一道安全防护网,只是晚上视野不好,看不清亦或者是注意不到。
听到这些,张风又笑了,对保安道了几句歉,自顾自的下楼了,他意外的发现,这个楼道的墙顶上,也长满了霉,像他小时候那座平房的青墙,但他转头就走了。
他在心里想着,今天晚上,烧烤一定得多加点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