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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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茜初中毕业后，再没上学。她只是待在家里作画，她喜欢这样。
素描、国画、水彩、油画……她都会，虽然没一个精通，但也画的很不错。
她喜欢背着画板，去乡下写生：那里的诗情画意，是城市里所无法察觉的。
卧室里堆积了许多画作，当废品卖掉有些可惜，她于是拣选了几副不错的画，拿去小街上卖，可以换点颜料钱，也不至于蒙屈了自己的艺术。
小茜长得很好看，喜欢扎小辫穿碎花裙，纤腰楚楚，漫弥着文艺气息。她的画因此很快就能卖出去。
风摇曳着梧桐叶，柳条也在河水里轻抚，时光静谧的流淌，小茜喜欢这样。
不愉快的心情，是在将近秋的一天下午，搅扰了小茜。
她在网络论坛上看到了自己的画作。确切地说不是自己的原画，而是一幅临摹品，作者署名是桐山大学艺术学院美术系陈欣，这幅临摹作品拿了省美术展一等奖。
小茜回想到了买这幅画的那个女孩。
她有些欣喜，但也很气恼和不平：虽然这幅临摹作品的水平确实比自己的要高一点，但毕竟自己是原创。她觉得这样的行为属于偷窃。
小茜那晚睡得不好，一些坏情绪搅扰她，以至于她的梦都很低落。
月亮胧淡下去了，天空从墨兰色渐染成灰，东方已经发白。
她犹豫着，最后还是拨通了桐山大学美术系的办公室电话。
“您好。”小茜声音有些发抖。
“您好！桐山大学艺术学院，您有什么事情吗?”一个女人说。
“那个……你们学院获奖的那幅《春山》，是我的作品，它是临摹的。”小茜不怎么有对话的底气。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传来细微的对话声；那个女人开口说到“你说是你的作品，有什么方式可以证明吗？”
“我那幅作品卖给了一个女孩，不过我这里还有几张底稿。”小茜的声音还是轻轻颤抖着。
电话那头又开始小声对话，他们讨论结束后，那个女人有些厌烦地说：“这怎么能证明那是你的原创作品呢?我们学生的画作都是由学校专业老师指导的，你说你的作品卖给了一个女孩，是我们学校的吗？谁又能知道你所说的‘底稿’是不是你临摹我们学校的作品。”
小茜很委屈，几乎要哭出来了“她两个月前在柳河街买的我的画，戴着眼镜，大概一米六多吧，我记得她，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您让我和她见一面说清楚可以吗?”
“你是哪个学校的?”电话里的女人冷冷的问。
“我……我毕业了，一直在摆摊卖画。”小茜压抑着哭腔，小声地回答。
“这可是关系到我们学院声誉问题的，你确定好了。要不是你的作品，你可要负责任……。”女人搪塞推脱着，语气是很不情愿。终于在小茜久久的告求下，才得以同意，“你今天下午，带着你的画，来中心校区艺术学院长忆楼二层美术系办公室。”
小茜挂断电话，抽泣着。
小茜多愁善感，从小就爱哭，七岁那年从路上捡到一只受伤的麻雀，藏在桌洞里，被老师发现扔出窗外，下课跑到楼下一看，已经摔死了。她哭了好久，这件事在她心里落下阴影，从此对学校产生了忌惮，开始抵触上学，以至于熬到初中毕业后，她说什么也不肯去高中。
小茜洗掉泪痕，眼眶泛着轻红，她落下额前的短发，微微遮挡住。收拾好自己，带上“证明”的稿作，去了桐山大学。
桐山大学是省内最好的高校，校园很大，植满梧桐、女贞等各种观树，栅栏上蔓生蔷薇。旧朴的楼墙，溯说着建成的年代。
长歌楼在校园的角落，杨树的叶影斑驳下，爬山虎在泛起绿色的波浪。
小茜犹豫着，终于走了进去。
“您好。”小茜敲响了电话里说的办公室的门。
“进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回应。
小茜推门而入。
“有什么事情?”坐在窗边的那个男人问她。
“我打过电话，我来找你们学院的陈欣，她抄袭我的画。我两个月前把那幅画卖给她了，我这里有我的原稿，您可以看。”小茜从背包里拿出板夹，抽出三张画稿，递给了那个男人。
“哦……”男人推了推眼镜，翻看着小茜的画。
“你坐下吧，我叫她来，你们俩当面说。”男人递过来一张椅子。
小茜道谢，坐下了。
男人拨通了电话“哎，小吴啊，你们班那个陈欣。 让她来系办公室一趟·…哎对对，让她马上过来，有事需要她过来说明一下……”
“她马上来，你稍微等一下。”男人挂断电话，客气地说。
“哦哦，好的。”小茜点点头。
和小茜通话的那个女人从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来看那三张画稿。“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她问道。
“我…我初中毕业就没…没再读书了。”小茜像被戳到了软肋。
“哦……”女人扶了扶眼镜，若有所思地说，手里翻看着小茜的画，没有再说什么。
“老师，您找我?”陈欣很自然地推门而入，微笑着。
“小欣啊，你来看看这几张画。”男老师指了指女人手里的小茜的画稿。
“这三张作品和你那幅《春山》很像啊。”男老师笑着说。
陈欣看到了小茜，笑容变得很不自然。接过画来看着，手也有些发抖。
看了一会，她开口说“谁摹的啊，画的挺好的。”
小茜惊诧了，站起来看着陈欣。“我画的，你还记得我吗?在柳河街你买过我的画。”小茜已经确认了她。
陈欣脸上浮现出尴尬，但很不让人察觉，很快转变为疑问。“柳河街?我没去过啊?你认错人了吧?”
小茜更为惊诧，渐渐有了愤怒。“两个月前，你在柳河街南，五块钱买了我的画，你怎么会记不起来?”
小茜气愤到想哭。
陈欣很乖觉，她很精熟世故，看到小茜开始情绪激动，她立马作出了弱势者的姿态。“我没见过你啊!我的画都是自己创作的，你的意思是我的作品是抄袭你的吗?我的作品已经展出了，你怎么能证明不是你临摹的我的画?”说完把小茜的画稿整理好，放在旁边的桌面上。
小茜气愤到无法回答，委屈的泪在眼眶里泛滥。
“就是呀，获奖作品都发到网络上了好久了，就是没学过的，也能照着画出几分样子来了。获奖作品还在学校展览室，你可以拿着你的去看看，到底是谁抄袭的谁。我们桐大美院的水平，不相信还不如一个初中毕业的。”女教师也袒护着说话，故意把“抄袭”和“初中”两个词嚼的很重。
小茜没说话，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她好委屈。
男教师眼见气氛不对，赶忙来打圆场“这位同学，学校展览室是开放的，你可以去看看。你画的很不错，但还是较那幅获奖的作品有些逊色。你看你的构图和色彩层次……”
小茜抓起自己的三张画稿，转身抽泣着走出办公室。
“同学。……”背后是男老师的挽留声，他似乎还想解释。
小茜胡乱擦着眼泪，哭声引来了许多学生的目光；她羞愧着，在委屈、气氛、不平、悔恨、无奈、茫然、失望的作乱下，她终于离开了这个优秀的地方。
车水马龙，鸣笛声和路人的嘈杂声缠织在一起，编成了一曲城市独有的交响乐。
小茜去了柳河街。梧桐深绿的叶在夕阳下轻轻摇曳，柳条垂坠在河水里，抚弄着水的波纹。她站在河边的柳树下，张开已经褶皱的画，尽力平整着静静地看，直到再也忍不住泪水，她恸哭着。
几只麻雀落在柳枝上，歪头朝这边看。
小茜的泪滴落到她的画作上，画里是初春的清灵山，她曾在山坡上为它描绘春秋冬夏。
风拂来了，拥抱她，轻吻着她的脸。
……
那晚，小茜梦见了春花，鱼鸟，高树，暮霭，青山，秋月……她曾为它们着色；这世间的一切，都因她而有了光彩。
过江 2025年1月31日 初稿作于济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