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一瞬

序　　

朋友发消息说要迟一会才能到，我正好骑着车到路口，初秋的太阳还是毒辣，它和柏油路沆瀣一气，炙烤着我的耐心。等是要等一会了，我便推着车到便道的树下躲躲。树荫的怀抱挡住了热浪，一阵微风拂过，卷来了清甜空气中清澈的秋意，带走了刚刚的焦急和疲惫，整个心情一下子放松下来，工作和生活里经常僵直的身体也一下松软下来，这午后惬意的一瞬成为了九月里最不经意却最美好的时光。

我常常去咖啡馆或者公园，找个有风景的位置，去寻找春的生机、夏的热烈、秋的舒爽和冬的安宁，可是这些却都不如等待朋友那十分钟里望着树影里的天空、听着秋风里的金黄斑驳那么的安宁和享受。

这使我不由得去想，最深入人心的美好或许都藏在人生剧本未填满的空白行隙里，在这个什么事情都依靠攻略的时代里，有时带着目的的刻意却终究抵不过心怀向往的偶遇，而其实，能否偶遇的关键在于，是否还有那个愿意时刻去感受美好的鲜活心灵。

所以，在那些最平淡无奇却能熠熠生辉的瞬间里寄托的是历经岁月洗礼仍生生不息的对于生活的热恋。

就像这篇文章，我一直在构思该写点什么，直到我决定浅浅记下这树下十分钟的等待，忽然就有了灵感，那么就从这些生活里的这些偶然一瞬写起吧。

一

柳荫公园里有个三忘湖，我常去湖边散步转转，今日秋色正好，湖边的狗尾草摇曳着湖光的波光粼粼，在阳光反射的烂漫光芒里，逐渐出现了一位老先生，他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穿的衬衫和休闲裤整齐却舒适，摘掉老花镜，凑近眯眼很仔细地去看手里的一份参考消息。时光稀疏了他的白发也斑白了他的皮肤，却难掩一种认真、踏实而随和的气质。

我在那里呆呆得看了他很久，因为这位老人真的太像我过世已久的姥爷。最爱看的报纸、白斑、疏发、体态，乃至气质，都和我印象中的太像了。那一刻我百感交集，我很想去和那位老人说话，或许告诉他很像我日夜思念的人，或许只是跟他说我偷偷给他照了照片。

而我姥爷在世的时候，我都没能多给他拍一些照片，也没有如今高清的相机，我一直一直想牢牢记住他的眼睛、面庞、声音和所有所有的细节，可时光啊，它捉弄着一切，冲淡着所有的记忆，十多年了，他的音容笑貌最终还是逐渐融化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徘徊了一圈，最终没有去打扰那位老人，我走过了湖上的小桥，走向自己的道路，只回头最后隔着湖水回望了那位老人一眼，不知为何，我从心底释怀地笑了。

是啊，时光啊，它也安慰着一切，荏苒间我内心对他的思念和爱意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融化。我想，他也一定在那汪湖水的对岸微笑地看着我吧。

二

“儿子，快来，就是这家！” 爸爸兴奋地招呼我过去。十五年后再游宏村，他惊喜地找到了曾经那个卖竹简雕刻的商家。

那是一个典型的徽派小院落，灰瓦白墙圆圆的拱门，门口就摆着老板雕刻竹简的小桌。此情此景，一下让我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时，我和爸爸游玩宏村刚好逛到这家小店，老板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也是坐在同样的一张小桌旁正在现场雕刻着竹板，一旁更大一点的桌上琳琅满目全是他售卖的作品，有竹简书法的兰亭集序，也有竹筒上雕画出的宏村风光。当时，最吸引我的是竹板雕刻的天道酬勤四个字，我就让爸爸给我买下作为纪念品。老板看我选了这个还夸我好眼力，他说他也很喜欢这四个字，只有努力坚持做好一件事，人生才有价值。当时的宏村，旅游经济还尚不发达，其他人家大多简单朴素，而只有老板这个小院一看就是精心装潢过，我想与他的努力和用心也分不开。

时过境迁，此时的宏村已经变成了旅游胜地，原本的院落大多改建成了旅店、餐馆或者摄影馆，也有很多网红打卡点。而唯独老板的小院没有改变，只是多了一些竹木做的挂饰、玩具和生活用品等，老板笑着说这是为了迎合潮流增加的手工新品。多年过去，皱纹悄悄爬上了老板的额头，但雕刻的刀锋却仍然遒劲，毫无衰老的迹象。

互联网时代，流量当道，热点一天就换几次，老板却把雕刻竹子这件事情坚持了十五载，他确实贯彻了当年他的一番话。而曾经那个因这句话而深受鼓励的少年，如今也为了他的热爱一路走了很远很远。

夕阳洒满了这个小院，和老板谈笑风生间，仿佛时间从未走过，我们都还是如十五年前那般意气风发，对生活对未来充满着蓬勃的希望。这也许就是坚持初心的魔力，正因它从未变过，所以可爱的人儿永远不会老去。

三

在公园和母亲边散步边攀谈，我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现在工作的发展和未来的机会等等。走到河边的桥头，人行道变得很窄，没法再并排着通过，母亲走在前面，而我跟在后。这时，我才注意到母亲的头发，虽然之前染过，但银白的发丝又已经止不住地钻了出来，浓密鲜亮也被时间变得逐渐稀疏和干枯。

我从未这么认真地注视着母亲的发丝，因为就算一起出来，我也总走在她的前面，我的步伐总是比她快些。就像这些年来，我总是只顾着为自己的未来拼命打拼着，不断学着最新的知识，接触着最新的事物，也疏忽了顾及她的感受。前几年，我还经常和她吵架，我不知道为什么曾经支持理解我的母亲会对我事业和生活的安排妄加猜疑和指责。可能，我越走越快，她看不清我前方的路而自己手中又没有地图，她又担忧又想保护我却不知该怎么办，才乱了阵脚。她又怎能阻止我长大呢，只能任凭青丝斑驳了她自己的青春。

男孩对于来自母亲的保护似乎总是要经历这样的过程，从依赖变得抵触，这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想要真正获得成长势必要挣脱襁褓去接受磨砺，妈妈的袒护就反而变得碍手碍脚。而对于妈妈来说，她的关怀一直是我能不能吃好有没有穿暖会不会不开心。无论我怎么改变，她却始终倔强地捧着那份守候从未变过。

忽然，太阳从树影间露了出来，阳光洒下，逆着光，妈妈的头发变得金光闪闪，随着微风，每一个舞动的银白干枯的发丝都熠熠生辉，仿佛是波光粼粼的长河，是岁月的长河。

终于，有一天，男孩理解了母亲的关怀，不再依赖，不再抵触，也许仍然没有认同，但他深深理解了那份爱，她可能并不伟大，也不完美，不过没有关系，正因她也会犯错也会迷茫却永远不变的真挚无私，才在每一段时光里，都那么美好，对于每一个沐浴着她的孩子，都是人生最珍贵的礼物。

我和母亲一起跨过了桥，又并肩走在一起，我却停下了刚刚的滔滔不绝，妈妈问我怎么不说了，我只是说有些累了，她笑笑说，走，我们回家吃饭。

四

我常喝一家连锁饮品店的柠檬茶，他家的特色就是每一杯柠檬茶都会附赠一只橡皮小鸭子，就是儿时泡澡时可以浮在水上，一捏还会嘎嘎叫的那种。只是他家将这种普通的鸭子发扬光大了，作出了各种颜色各种表情的不同款式，并且还可以搭配很多小配件，组合出别具个性的样子。

有次逛商场时，甚是口渴，刚好路过一家柠檬茶店，欣然想去点杯柠檬茶，还能获赠一只小鸭子。当柜台的小姐姐将小鸭子交到我手中时，我一下被惊呆了。一般其他家的小鸭子会被集中放在一个大箱子里，时间长了，很多小鸭子都看起来脏脏的，并且配件也会被凌乱的放在另外的盒子里。而此时手中的小鸭子却是被精心妆饰过的，透明粉色的小鸭子头顶带着银色的王冠，身体上还粘着银闪闪的“碎钻”，宛若一身公主的长裙，甚至眼睛边上点缀上了小星星，使得小鸭子仿佛在向我眨眼。

这时，另一个店员小姐姐拿着一个正在化妆的小鸭子问我面前的店员小姐姐，这样子给小鸭子穿搭好看吗？我低头一看，她身前柜台上的箱子里，有满满一整箱各式各样打扮好的鸭王子、鸭公主、超人鸭、天使鸭等等等等。

其实，橡皮鸭只是商家的促销手段，而妆饰小鸭子也绝不是店员的工作职责，或许她们也只是在打发漫长的工作时光，但是，手中那只小鸭子仿佛有了生命一般鲜活，她的“心跳”一定来自那位小姐姐那一颗可爱的心灵吧。

这只小鸭子被我摆在了桌面最显眼的VIP位置，每当我觉得工作枯燥生活无聊时，就会看看这只小鸭子，她仿佛在告诉我，只要你胸中的心仍可可爱爱地蹦跳着，就总能发现生活和工作中那些鲜活动人的美好。

五

“汪！”一生响亮的汪汪叫声一下把我从专注的思考中拉了出来，原来是咖啡店里来了一只小狗，是一只黑白色的边牧。

进了店门后，他就毫不生疏地和店里的每一个人类打起了招呼，开心得几乎把尾巴摇成了旋转的竹蜻蜓。傍晚的咖啡店，原本就只有我和另一桌的一对大学生在工作、学习，还有忙碌地店员在收拾打扫，本来十分静谧的环境一下子被这热情的小狗点燃了。他先来到邻桌的小姐姐脚边好奇地嗅嗅，还亲切地贴贴。

“他叫什么啊？”邻桌的小姐姐边抚摸着小狗一边问她的主人。“他叫十一～”他的主人亲切地回答。“那是男生还是女生啊？”我也好奇地问了起来。“是个小公公喔哈哈哈”十一的主人打趣着说。

“十一，过来～”我这么一叫，十一便扭着屁屁跑过来，还一下子站起身扑了过来，趴到了我的腿上，搞得我没坐稳往后一倒，引得咖啡店里的所有人都哈哈笑出了声。我坐在靠窗的位置，十一就趴在我的腿上痴痴地看着马路上车来车往。

店员小姐姐拿着一杯狗狗牛奶招呼十一去喝，大概是玩儿累了，他几乎一下子就喝完了，嘴上还留着奶泡就往店员小姐姐脸上蹭，店员小姐姐也不含糊，坐在地上就和他抱着玩了起来，我哈哈地笑着，邻桌的小姐姐夸着十一真可爱，十一的主人也拿着手机不停拍照。

就这样我们这些萍水相逢在咖啡店的陌生人忽然仿佛成为了一家人，相互聊着天，一起说笑着，热热闹闹地温暖着寒冬腊月的时光。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可爱的小十一，他就仿佛拥有魔力般，所过之处便充满欢笑。但十一其实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在开开心心地做自己，释放着自己天性中对他人的善意、对生活的热情。

而反思我们人类，常常为了自己的现实的目标或生活的圆满，去讨好着他人和这个世界，却往往适得其反，还最终忘记了本来的自我。看着玩累了踏实睡去的十一，我就在想，我们人类应该也可以从这只小狗狗身上学到什么。

或许，只有当我们发自内心地成为那个对生活充满着热情的自己时，身边的一切就会自然而然地被渲染成五彩缤纷的样子。生活也许就像是那个傍晚的咖啡馆，那里的陌生和寂寞只有真挚的灵魂能够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