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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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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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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幻想》+王文慧

我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同一所幼儿园、小学、中学,直到高考才把我们分开,将我们一个送向北方,一个送向南方。不过,除了极其相似的前半生经历以及一模一样的相貌,我们之间绝无任何共同之处。

我喜欢大笑,喜欢到处闲逛,喜欢一刻也不停地说话。我能随时背出一长串地道便宜的餐厅名单,能鉴赏明星热辣的舞台表演,为自己配搭各种风格的穿搭。我知道饭菜什么时候下锅味道最好,生病时吃什么药最有效,甚至关于收拾屋子的细节,我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而妹妹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吃饭随便,穿衣随便,似乎什么都可以用“随便”两个字敷衍。一回家就钻进自己的房间,一听到我们说话就灵魂出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每当我大发谈兴时,她只会在一旁闭着嘴巴发呆,或是戴着耳机摇头晃脑,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看到这副神情,我立刻就失去了谈话的欲望。

此刻她也是这样。斜靠在车窗旁,两眼无神地望向窗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到后视镜内熟悉表情,一股无名火直冲上我的心头。

今天是星期六。按照计划,我应该蒙着被子睡大觉,直到睡眠厌烦了我。花个把钟头点外卖,穿着睡衣无所事事地刷手机,晚上和朋友们游荡在各个娱乐场所。谈闲天,聊八卦,肆意宣泄,最后筋疲力尽地爬回床上,结束这充实而又无聊的一天。

然而妈妈一个电话就轻易地摧毁了这一切。

“一会儿你去机场接一下妹妹吧,我临时有点事情。她今天回家。”

“回家?她不是已经毕业了吗?怎么还不入职?”我揉着眼睛,隐约看到时钟上的时针指向数字6。

“我告诉过你呀,你妹妹没找到工作。”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她大概七点到机场……”妈妈语气有些匆忙,临挂断之际还不忘嘱咐,“她的压力一定很大,别忘了安慰一下她。”

“知道啦——”我不耐烦地拖长了尾音,挂断了电话。

我和妹妹生活在离省城四百公里之外的小镇。从小家长就教导我们,为了离开这里,为了将来更好的生活,要努力学习。幸运的是,我的高考成绩还算不错。大学毕业后,我顺利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回到省城定居。而妹妹呢,本科毕业后接着考研,历经千辛万苦才考研上岸,然而读研三年的生涯没能让她学会如何处理好自己的生活。虽然研究生的文凭比本科生金贵得多,但她的封闭和羞涩让这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我试着打破沉默。“……我们快要到了。”这是见面以来我和她说的第二句话。

“……”

我忍耐着心头的不快,努力摆出一副姐姐应有的模样,“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她慢悠悠地说,“还能怎么办。”

“没找到工作,那可能是简历做的不好,我可以托我们公司HR帮你优化一下。”我觉得自己三年的工作经验足以让我对她进行一番人生指导,哪怕我只比她早出生那么几分钟。

“简历上应该写些什么东西?我想这么说,infp,回避型人格,可能还有一些焦虑型……”

“哦,可能还有高敏感。”她又补充道。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这欺骗不了我,她又开始使用那一套老方法了。

我的妹妹从小就是这样。她讨厌一切让她心烦的事情。但为了避免麻烦,她不是做出实际行动消除让她感到麻烦的事情,而是选择在意念上消灭它——忘记。似乎只要假装看不见,听不到,就可以当作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们常说,某某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我不知道妹妹算是哪方面的巨人,但在行动方面,她连矮子也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个侏儒。

而我最瞧不起这种逃避的态度。在我看来,遇到问题就要及时地解决。做错了题,就应该及时反思,找出错误原因。反复练习,总有一天你能获得满分。只要你想,只要你肯花时间和心思,没什么不能克服的,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人就应该这样。从小到大,我正是凭借自己解决问题的能力闯过一道道关卡,这叫我不能不引以为傲。

“逃避能解决什么呢?如果你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应该面对什么。找工作没那么可怕,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大四的时候也很焦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我咬着牙坚持,一有空闲时间跑到操场上练习面试技巧。你只是缺乏锻炼……。”

我听着自己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过去经验。这些大道理好像一连串工厂中流水线上滚动的产品,标准、精确,但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果不其然,她并没有搭话。她的脸上肯定带着讥嘲。

车内又恢复了过去的沉默。

“怎么停车了?还没到家吧。”

刚经过镇子入口处的牌楼时汽车突然熄火了,经过好一阵手忙脚乱,我才将车子安稳停在路旁。

“这车子好像坏了,”我试着重新启动,但它没有任何反应,“先联系一下家里吧。”

“没有信号。”她朝我晃一晃手机。我忙打开自己的手机,无法通话。好吧,今天真是个倒霉的日子。我打算先将她送回家,然后再和家人想办法。毕竟这里不是大城市,就是从镇子的最西边走到最东边,也不会超过半小时。

我已有一年没有回来过了。在大城市生活的那些日子里,整天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捧着手机听它喋喋不休些杂七杂八的琐碎消息;再不然就是嘴巴开开合合,发出一些干巴巴的声音。记忆中那些熟悉的人和事早已离我远去了,在地理距离的阻隔下,变得似乎不再与我有关。

这里像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似乎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的大山与老树,街道两旁那些熟悉的店铺,我甚至都能背的出它们名字。不一样的无非是哪家的招牌旧了些的,哪家的店面刚翻了新。

我和妹妹正一前一后地走着,迎面走来几个行人。让我诧异的是,看到我们经过,他们立即抬起头来盯着我们,目不转睛。我下意识地摆了摆头,像甩掉脸上黏的脏东西一样,想要摆脱他们的注视。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这让我回忆起小时候不小心进入其他班级。几十双陌生的眼睛一齐看过来,充满好奇地打量着,让人只想落荒而逃。我甚至也有些怀疑自己像从前那样走错了,误入了别人的家乡。不过眼前熟悉的街景告诉我,这不可能。

迎面又走来几个人,同样的注视与不友善,其中还有个人一边微微摇着头。这不能不让我觉得有些反常,“你有没有觉得奇怪?”

妹妹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耳机,漫不经心地在后面走着,“啊?”

真是对牛弹琴。我回过头来,不再试图与她沟通,只期盼快些到家。

终于走到街道的尽头,左拐进一条小路,接着走入一片低矮的楼房。大爷大妈们像往常一样三五成群,正聚集在楼前打牌。

当我们经过时,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朝着我们的方向看过来。在赤裸裸的目光注视下,我有些毛骨悚然。为了缓和气氛,我带着讨好而又有些尴尬的笑意,冲着他们点了点头。

“滚开!”一位白发老太太忽然朝我大吼。

我被突如其来的骂声吓呆了。

妹妹一只手拿着耳机,也愣在原地。

“不好意思……”我赶忙拉过她来,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快步离开。

“什么情况?”她问。

“这太奇怪了,你看到人们的眼神了吗?……”我心有余悸,嘴里不停念叨着。

“等一等……”她打断了我话,注视着前方。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群猫或蹲或卧,守在前面那栋楼前。而那正是我们的家所在。

我讨厌一切带毛的东西,这些毛绒绒的东西害我打过不止一次狂犬疫苗。

“我去看看。”她慢慢地向前走去,仔细地打量着每一条猫。

我不想贸然前进,却又害怕落单,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她后面缓慢地移动。

这些猫同样观察着我们。不过它们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警惕地扭动着身子,始终与我们保持一定的距离,看起来就好像在为我们让路似的。我们逐渐从猫群中通过。楼道大门近在眼前,我急切地催促她走快一点。可她干脆停下来了,好像在思索些什么,似乎并没有进去的意思。我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就窜进了楼道内。到这时我才松了口气。

透过楼道大门的玻璃窗,我看到妹妹正站在几只猫前面,仔细端详着。

我招呼她,“进来呀!”

但她好像没有听见。

我这才想起来,和小动物打交道正是她的长项。我决定把她留在这里尽情发挥她的特长,自己先回家。

就在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却发现这扇门并不是记忆中的样子。因为这里没有钥匙孔。怎么回事?我用力地敲了敲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有人吗?”我大喊。里面还是没有反应。

我逐渐烦躁了起来。一边急切地用目光搜寻着,一边摸索着门的表面。这门光秃秃的,没有能让钥匙插进去的凹槽,没有门把手,没有猫眼,也没有任何与门内空间相通的洞。

它什么都没有。

“那门……咱们家的门上面什么都没有!我进不去!”我扯着她的袖子,一只手指向家的方向。

“可能……”她看起来有些犹豫,“这里并不是我们的家……这里可能也不是现实……”她小声说,一边观察着我的神情。

“大白天你讲什么梦话?”她竟然还在开玩笑。

她侧过身子,不再直视我。刚刚聚集起来的愤怒一下子泄了气。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几只猫卧在几步路开外。我回想起刚刚路上那些奇怪的人。这里的确很怪异,和往常很不一样。

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试图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你说不是现实,是什么意思?”

妹妹朝我瞥了一眼,“你相信我说的话?”

“你说……”

“这个地方可能和我有关。” 她停顿了一下。

“你看,这里的每一只猫我都认识。”她依次指着每一只猫,“这只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它只有半截尾巴。那只是邻居的小黑,每次放假回来我都会陪它玩。那只是附近的流浪猫,脖子上还戴着我给它栓的铃铛,但它去年就被车撞死了……”

我一面听着,一听努力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来,“你是想说,这些动物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一个时空。”

“而且,”她看起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外面那些人……也很符合我的看法……”

“那这些东西像是你的主观想象……所以这里是你想象中的世界?”这样一想,一切都得到了解释。合理,但是难以置信。

“可能吧。”

“那我们应该怎么离开呢?”这是我现在最关心的问题,但她没再说什么。

我试着回忆这一切是怎么发生,“难怪,我就说汽车怎么会无缘无故熄火,电话也突然没有了信号……从那时起我们应该就进入了你的世界。”

“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回到起点。”我觉得自己开始摸索到这个世界的逻辑,“车子是在牌楼附近熄火的。牌楼可能那里发生过什么,它变成了一个入口。我们穿过了它,于是我们就进来了。”

“我们现在只要再次通过牌楼,可能就可以离开了!”我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不由得亢奋起来,却忽略了在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妹妹。

“走吧!”我迫不及待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牌楼孤零零地矗立在小镇的入口。汽车仍旧停在牌楼前面。牌楼下方笼罩着一团浓重的雾气,挡住了去路,甚至无法透过它看清外部的景象。

我望向身后的妹妹。她自始至终跟在后面,一言不发。

“你说,我们能出去吗?”我看着眼前这团雾气,有些犹疑。

“……那是空气墙。”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词语的含义。这让我忽然意识到,她所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

“所以你早就知道这些?”

她露出一副心虚的样子。

既然这里是她的内心世界,那么她知道如何离开也是再正常不过,“那你也一定知道如何离开吧?”

她不说话,但也没否认。

“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离开?”我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她吐出几个字,但那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如果我说,我们其实,没办法离开这里呢?”

无法离开?这不过是借口。

她压根不想出去。外面是没有工作的现实,是家人期待的落空,是同龄人的比较,是一连串的压力,是她无力承受的东西。所以她一如既往地选择回避,那是她唯一会做的事情。但我可没有功夫再陪她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我只想立马离开这里,睡觉,约会,工作……还有数不清的事情在后面等待着我。

“快说!”

然而我并没有听到期待的回答,只有令人憎恨的沉默。

我再也按捺不住,朝她大吼,“为什么你总是这个样子?我真的不理解。从小到大,你只会逃避,这有什么用呢?难道你不承认,这些东西就永远不存在了吗?这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四周都弥漫着我的愤怒,因为找不到可攻击的对象,它只能在空气里四处游走。

“这是懦弱!”带着轻蔑与反感,我毫不留情地说出了压在心底许久的话。

我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觉得自己正中敌人的要害,有些得意。

她忽然说道,“那你倒是来说说看,我们为什么要离开这里?”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我始料未及,但我并不以为然。这又算得上什么问题?我一瞬间能想出不止一百个要离开的理由。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她又接着说,“我是说,我们的家乡。”

我听到自己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四周一片寂静,几乎能听到这句话在空气中的回响。好像是一种无声的讥嘲。我感到有些难堪。

果然,她重复着,“更好的生活。”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一阵荒乱和无措朝我袭来,但我不甘示弱,仍然摆出一副不服输的神情迎接她的回击,好像是在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但她似乎无意在这场较量中取得胜利。她转头望向牌楼,好像是在和我说话,也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找不到离开的意义……其实,我根本不想离开这里。”

我没想到原本紧闭的心门会在这一刻敞开,而我毫无招架之力,瞬间就被其中喷涌而出的情感淹没,就像一艘小船被风浪卷入大海。更可笑的是,我刚才还满心以为自己能征服她。

我该说什么好呢?他们说,没有想或是不想,只有应该。我原本坚信不疑,但此时此刻,我却不想这么说。

于是我们都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她离开我,绕到汽车后面去。我们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心情,才能更好地面对彼此。

等这一切过去后,我想和她敞开心扉的聊聊。但我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

“妹妹?”我试探地询问,但没有答复。

我走过去,却没看到她的踪影。

她不见了。我必须找到她。

假如时光倒流回两天前,如果你问我,是否喜欢现在的生活,我一定会反问你,为什么不呢?

似乎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没有什么理由不喜欢如今的生活。我在大城市拥有自己的落脚处,还有一份稳定又体面的工作。上班时有搭子一起“摸鱼”,下班后有玩伴一起吃喝玩乐,偶尔还有几段暧昧关系调剂生活。这是我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更令人自豪的是,这一切都是凭借我自己的努力得来的。上学时,天还未亮就点着灯翻开了书本,直到大多数人进入梦乡才依依不舍地合上;做过的卷子能够堆成一座小山,用完的笔芯能填满整个垃圾桶;在一场又一场的考试与比赛中获胜,得到一张又一张奖状。父母的骄傲神情,周围人欣羡的目光,都让我感到极大的满足,觉得自己所走的道路是那么地正确。

然而,就在经历了今天的一切之后,我才发现,原来人们并不总是认识自己。

我想起,某一天清晨,我一如既往地坐在地铁上昏昏欲睡,就在快要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忽然清醒,看着车厢内心不在焉的人们,一种奇异的感受轻飘飘从心头滑过。我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地铁上,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在哪里。我是来做什么的?这感受就好像一只在航行的小船,在广阔的大海中迷失了方向,除了无助和恐慌什么也没有。还好这一瞬间是短暂的,我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好像自那天起,这个疑问就在我的心底生根发芽,时隐时现。虽然无穷无尽的工作,同事朋友之间无意义的聊天,无趣的娱乐节目,在我的身边编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时刻抵御着它的进攻。但是,在午睡醒来的时刻,在周末夜深人静的夜晚,又或者在宴会间隙人们心照不宣的沉默,它总有机可乘。我讨厌这种感受,却又无法摆脱。于是只好装作看不到。

而现在,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除了一群猫,一些只会摇头或是说“滚开”的npc,还有不知所踪的妹妹,就只剩下了我,还有那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不过,这里既没有绝望的歇斯底里,也没有惊慌的痛哭流涕,我此时的内心反而极其平静。

我漫步在街道上,一边搜寻着妹妹的身影。我们曾无数次经过这条街道,它通向外面的世界,似乎也通往美好的未来。我们在牌楼前,满怀着不舍和对未来无知的幻想离别,又带着久别重逢的思念归来。我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实现曾经的期待,但对未来的憧憬、期待早已从消失不见。离开与归来,渐渐地变成一种平平无奇的循环和难以卸下的负担。生活似乎就是在沿着这样的既定轨道前进着,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顺从罢了。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条轨道是谁设计的?鬼才知道。但这不重要,我们不需要知道这些,我们不必自寻烦恼。

街道两旁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商店,卖辣条的零食铺、文具店……学生时代的我们常穿梭其间。我停留在那家卖碟片的店铺的门口,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地方。我们常蹲在柜台后面,痴迷地看着碟片封面上那些花花绿绿的图片。我向里面眺望,似乎隐约看到店铺老板仍像往常那样,坐在一把摇椅上瞅着泛黄的老报纸打瞌睡。妹妹并不在这里。

我向前走着,来到了小学。隔着铁门,看着空荡荡的操场,耳旁又响起课间休息时特有的欢笑声。我们在这里丢沙包,跳皮筋,跳格子,互相追逐打闹。校园内仅剩几颗孤零零的小树,风吹着树上零落的树叶沙沙作响。妹妹也不在这里。

来到幼儿园门前,我停下了脚步。眼前站着一个破旧的粉色卡通猫玩偶。它背对着大门,看起来只有我的膝盖那么高,身上沾满灰尘,黑纽扣做成的眼睛只剩一只,腰间挎着的小包也不知道丢在什么地方去了,仅有包带在肩上左右摇摆。它看起来有些迷茫和失落。

我看着它,它似乎也在瞧着我。

我想,在这个世界里,有看不见空气墙,没有把手的门,一群奇怪的人,遇到一个活着的玩具,似乎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我决定上前和它打个招呼,“你好”。

它好像眨了眨眼。

“请问你见过一个女孩子吗?”我问道,不抱任何希望。

“……不只是会说‘滚开’的那种女孩子?”我又补充着。

“她在里面。”它漫不经心地说着。

大门半掩着,我朝里望去。左侧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楼。小楼的尽头,正对着大门处有一个楼梯,直通到二楼去。右侧是一片草地,齐腰高的杂草随意地生长着,上面摆放着滑梯、秋千一类的游乐设施。楼前空地上、墙壁上涂满了五颜六色的图案,但油漆早已剥落了,辨认不出曾经的模样。

我刚一跨进门内,就听到‘碰’的一声,门从外面关上了。

我正要回过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却猛然发现眼前的景象已截然不同了。杂草不见了,而是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簇拥着游乐设施,地上的、墙上的色彩也崭新得像是刚粉刷上去的。这里焕然一新了。

我正纳闷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从教室内、滑梯背后纷纷冒出来。哗啦一下,我的面前围满了玩偶。它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忽然一个声音问道,“你……是从外面来的?”

我点点头。

顿时玩偶们之中掀起一阵兴奋的热浪,开始互相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这时,从玩偶群里挤出来一只棕色的小熊,匆匆将我推到院子的一个角落。

它压低嗓子,有些急切地问,“你在外面看到猫公主了吗?”

我想它指的应该是门外那只玩偶,我点点头。

“看来它成功了!”小熊激动地跳了起来,“那它成为公主了吗?”它仰着头,用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殷切地看着我。

我回想起那只玩偶破落的样子,和公主怎么也对不上号。但我不愿意破坏这份热烈的情感。我含含糊糊地说,“可能,也许,是吧……”

“我就知道!”它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接着正色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熊警官。”

我看,它也不像一名警官。

看着我困惑的表情,它挺起胸脯,骄傲地说:“我将来想成为一名警官,我要维护全世界的正义与和平。”它高高地扬起下巴,“这是我的梦想。”接着向我一点头,“你呢?”

“呃……我想……”我努力回想着小时候的梦想,有了,“成为大侠。”

“大侠!你真了不起!”它赞叹着,朝我投来敬佩的目光。

我讪讪地笑了笑。

“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好玩吗?”它摇着我的手,问道。

“挺好。”我含糊回答。

“老师们不让我们出去。他们总说,等你们长大了才能出去。但是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每天掰着指头数,今天已经第24天啦!”它低下头,用脚踢着地上的石子。

我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它毛茸茸的脑袋,“为什么想离开呢?”

“因为要是我能出去的话,就能变成一名真正的警官。”它又变得兴奋起来,“我经常一个人偷偷练习打枪,抓坏人,可辛苦啦!”它眯着眼睛用手做出射击的姿势,“你知道吗?有一次,为了抓到小偷,我可是走了好久的路呢!爬上很高的山,甚至还穿过一片大海,才赶上它!”

它看到我没什么反应,有些恼了,“怎么,你不信吗?我做给你看。”

于是它走到那片草地上,沿着楼梯登上滑梯,“爬上高山”。

接着滑落,“越过山岭”。

又坐在小木马上面旋转着,“穿过大海”……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出独角戏。当它气喘吁吁地回到我的身边时,我问:“所以你的那个朋友,她想当一个公主,是吗?”

它还沉浸在刚刚紧张刺激的氛围里,“没错。”

我终于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些玩偶们被关在幼儿园里,从来没出去过。对外面的世界,它们并没有多少认识,只是好奇着,期盼着,梦想着。在世界的一角,用缤纷的幻想装点着周围的环境与自己。但这些都是无谓的。它们还不了解自己只是一个玩偶而已。

我突然替它们感到一阵难过。

不过,我随即想起了外面的情形,那群古怪的人,那个无法解决的问题……或许在幼儿园里面待着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真的没法离开这里,那我倒宁愿选择和这群玩偶在一起。至少这里还有幻想的余地,我还能从中获得片刻的愉悦,哪怕这愉悦是虚妄的。

我忽然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你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吗?”

它停了下来,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你等一下。”说完就跑着离开了。

不多时,它拉着两个玩偶回来了。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小熊警官指着一只纯白色兔子说,“它要成一名科学家。”

兔子科学家冷静地推了推眼镜,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它想当超市售货员。”另外一个是只小狗,脖子上戴着一个铃铛,走起路来当当作响。它腼腆地说,“我想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买一个大房子,然后买一个电视机,还要有一个大游泳池……”

小熊警官打断它的话头,“它刚刚看到过有一个人进来了,走上了二楼。”

“对,她看起来没你这么友善,我不敢和她搭话。”小狗售货员说。

我站起来,向楼梯方向望去。

“不过,”兔子科学家说,“我们过不去,那里有条河。”

可那里并没有什么河。

这时大科学家示意我看地上的图案。地上弯弯曲粉刷着一些图案,有蓝色的,有黄色。而楼梯正落在蓝色图案上面。看来,蓝色代表河,黄色代表着陆地。

“我们可以帮助你过去,但是,”兔子不紧不慢地说,“作为交换,你要先帮助我们离开这里。”小熊警官和小狗售货员附和着,一边用力地点头。

我有些犹豫。想到外面的情形,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帮助它们离开。“但我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们。”

兔子不紧不慢地说,“按照猫公主的办法,我们只需要一朵小红花,一块积木,,就能做出一把钥匙。前两样我们都有了,但是第三个……”

看来我的任务是找到蝴蝶结。“那我应该怎样找到蝴蝶结呢?”

“只有猴子知道它在哪”,小狗售货员为难地说,“但是它不告诉我们。”

“它不和我们说话,”小熊警官在一旁说,撇了撇嘴,“都不知道它想成为什么,这让我们怎么称呼它呢?”

兔子科学家说,“你帮我们把蝴蝶结取来吧。它就在教室里。”

教室里像是在举行什么宴会,正处于情绪最高涨、气氛最热烈的时刻。玩偶们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正聊得起劲。乌龟潜水员在向大家展示游泳技巧,摆出一个又一个游泳姿势。小鸟歌唱家们大声争论着,外面世界到底有没有龙,男高音、女低音混合在一起,在教室的各个角落里回响。海豹驯兽员不知道为了什么,和小牛斗牛士滚做一团,还有几个玩偶围在一旁,为它们加油助威。

只有一个猴子独自站在教室深处的讲台上,用粉笔在黑板上画着什么。

我穿过热闹的教室,走到它的身旁。它仿佛没看到我,手臂来回摇摆着。

“你怎么不加入大家的讨论?”

“加油!”“小海豹你就认输吧!”“这个世界肯定有龙!”……

它挥动着手臂,粉笔摩擦着黑板,“扑簌”,“扑簌”。

“你想成为一名画家吧?”我猜测着。

“我敢打赌,世界上绝没有龙存在!”“加油,加油!”……

黑板上,白色线条勾勒出几片云朵。小鸟在天空中盘旋着,有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又出现了几只风筝,几位小朋友手里攥着线,在草地上奔跑着。草地上方一只飞机掠过天空,一个戴着太阳镜的孩子笑眯眯地坐在驾驶座上。

“那是……飞行员?”我试探着说道。

画面继续向右延伸着。出现了山峰,一群孩子背着鼓鼓囊囊的背包,戴着黄色帽子,帽檐圆圆得就像朵向日葵,有说有笑地向上爬去……

“探险家……”

忽然这些画面被统统抹去了。正中是一个蓝色的星球,上面点缀着陆地与植被,周围环绕着几颗星星,一个穿着宇航服的孩子漂浮在黑板上,头盔映照出他的笑脸。

“宇航员……”

忽然,随着嘎嘣一声,画面戛然而止。粉笔断了。它准备弯下腰去拣。

“现在你只是一个猴子”,我说。

停顿半刻,它告诉我蝴蝶结的位置。

黑板上的画面又活了起来,森林、大象、草原……

我将蝴蝶结递给它们。三个玩偶登时欢呼雀跃,互相拥抱着。接着,兔子一脸严肃地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现在能告诉我了吧,我要怎么上楼呢?”

小熊警官赶忙跑进教室。出来时拿着一只粉笔。它郑重其事地用粉笔在蓝色的河道上画了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条。看样子像是一座桥。“现在你可以过去了。”

我无耐地笑了笑。

这时兔子大叫着,举着一把钥匙跑出来。它们浑身颤抖着,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熊警官朝我挥了挥手,“再见了!”

兔子竭力控制着发抖的声音,与我握了握手,“希望你能找到想找的人。”

“我们终于要离开啦!”

我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里没有高山,没有海洋,只有一群玩偶对世界无稽的幻想。虽然这幻想并不真实,但它们对未来的期盼与热情却再真实不过。

望着它们离开的背影,我低声道,“希望你们找到内心的平静。”

说完,我转身踏上了阶梯。

推开门之前,我以为里面又会出现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东西,比如躺在地上呻吟着的丧尸,一条搁浅的鲸鱼,又或者从电视机钻出来的幽灵……但是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画面——一间凌乱的卧房。

这侧的墙边歪歪斜斜地摆着一张沙发,裤子和袜子随意地扔在上面。对面是张双人床,上面摊着被子。中间夹着只放着台灯的小柜子。右侧有一张电脑桌,上面却没有电脑,只摆着几袋未开封的零食和果皮。桌旁是把椅子,椅背上也堆满了衣服。靠床的那侧有扇窗子,窗帘拦住了企图闯进来的外来者,只有那么几束侥幸从缝隙中逃出来,斑驳地洒在床上。

“妹妹?”我叫了一声。没人回应。

虽然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陌生地方,它却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在沙发上坐下。微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将悠扬的火车鸣笛声从窗外送来,窗帘微微飘动,浮在床上的影子随着风的律动跳跃着。像是周末接近傍晚的午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安逸而又惬意。我逐渐放松下来,不自觉地开始叠放在沙发上的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注意到,妹妹不知道自什么时候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出神地看着我摆弄衣服。但她看着我,又好像没看到我,是在看着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我赶忙放下衣服。我想向她诉说内心最隐秘的感受,向她坦诚自己的厌倦、疲惫与麻木,倾听她隐秘而又独特的心事。

“你……”

就在我刚打算张口时,她却打断了我。

“你创造了生活。” 她静静地说。

生活?我默默地思考着,没有说出声。

“那是一种能力。它是我没有的东西。”她接着说,“其实……我很羡慕你。”

她侧坐着,双手交叉放在椅背上,下巴轻轻搁在上面,开始追忆着什么,“……我有个朋友,我的大学同学。我们曾经很亲密,她喜欢和我分享各种各样的事情,表达自己的想法。她是个很坦诚的人,我知道那都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交谈了,我觉得自己就像在梦中一样,有些不可思议。

“考研那段时间,我们每天早起上图书馆去,直到闭馆才回宿舍。就这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她忽然和我说,她对宇宙产生了兴趣。她有些遗憾,她说,如果早知道了解,她可能会去研究天文学。听起来很不可思议,是吧。年轻人嘛,想起一出就是一出,幼稚。但是你知道吗?我虽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学习和宇宙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时想到这些的,但她的语气很真诚,那一刻我被她的真诚打动了。我相信她是真心的。她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只是想要探索自己更多的可能性,她只是,在憧憬一份更好的生活。”

“后来她没考上,就去工作了,找了份工作。她现在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和一份和别人没什么区别的人生。上班时期盼下班,下班时敷衍自己。就像……”

“就像你一样。”她看着我说。

我没有反驳。

“她说,工作也没什么不好。”

“这是妥协,自我安慰,还是真的感到满足?我不知道。”

“有一回,我问她,你还对宇宙感兴趣吗?你猜她怎么说?她很疑惑,反问我,什么宇宙?她早就已经不记得啦!”

她撇了撇嘴,轻轻哼了一声,有些轻蔑地说,“很多人就是这样,睡一觉,就什么都忘了。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哪家店铺在打折,哪家餐馆有优惠券,哪个朋友最近又交了男朋友……庸俗又无聊。而那些最该记住的,却在他们的心里留不下什么痕迹。”

读书时的那个我在脑海里浮现,熟悉而陌生,她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于是他们满足了。但我讨厌这样。”

“很多东西我都不想忘记。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只知道,我不要做像他们那样的人,我不要像他们那样活着。”

她把眼睛闭起来,“在学校那阵子,我常在操场散步。傍晚的操场很美。跑道旁的树林影影绰绰,天边泛起淡淡的紫色,跑步的人们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这一切多么安逸、神秘,好像是一种启示,让我感到自己好像有很多可能性,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美好的,我还能过上梦想中的生活。但那东西长什么样子?我想象不出来。但它肯定不是现实生活中会有的模样,什么东西只要落入了现实立马就变味了。”

“但我知道,这不过是错觉罢了。就好像什么东西只要还没有变为现实,那么就还存在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现实生活容纳不下这些。”

“如果进入了生活,我就会变成和他们一样庸俗的人。所以我尽力和生活保持距离。我以为只要不参与,就能避免庸俗。”

“可是我逐渐发现,我没法儿不参与。”

她凝视着我,用一种平静却略带嘲讽的口吻缓缓说,“因为,那个我从前厌恶鄙视的东西,我需要它。”

“我感到我的内心有只怪兽,它张着嘴巴,向我讨要生活,真正的生活。刚刚你坐在那里,熟练地叠着衣服,而我就坐在你的旁边,一切是那么地平静、舒适,我觉得内心获得了一种……宁静。”

“对,宁静。这是我从前很少感受到的东西。”

“那些不可能的事情逐渐变得遥远了起来,我开始渴望安稳。”

“我过去的生活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你甚至能感到时间在啃噬着你。而时间就像水,流走了就流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厌烦了无止境的幻想、幻想、幻想……我需要一些扎实的东西,虽然平凡、庸俗,却是真实存在的东西,它看得见、摸得着,让人能脚踏实地的活着。”

“我想做点什么,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我的痕迹。如果我找到工作,你知道我第一时间会做什么吗?我要仔细安排自己的工资,攒钱,然后买房,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我要亲手粉刷它,为它布置各样的装饰,按照我自己的心意任意摆弄它。然后呢,我会在周末去公园、图书馆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闲逛。当我走进商店时,售货员会亲切地问我需要什么;公园里到处都是老人、孩子的喧闹声……”

“这是属于生活的声音。”她的眼睛亮了,“我想享受生活,就像……你一样。”

我没出声,感到有些失望。

是这样吗?我回想着自己的生活。它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餐厅里放着的刺耳音乐,同事无休止的抱怨,地铁车厢里孩子的叫嚷……只会让人头疼。你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它就已经流走了,甚至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它很充实,但似乎也缺了些什么。

“不过……有时候,我又会反感这样的自己。我觉得自己在逐渐变得庸俗。”她的声音又变得单调起来。

“或许十年之后,不,用不着十年,一年之后,我就会过上完全被无意义的琐事填满的生活,并且为此而感到心满意足。她会把自己曾经的幻想、期待和痛苦统统忘掉,或许她还会嘲笑曾经的自己。”

那我呢?未来的我会是怎样的呢?

“我想象不出将来的自己,也控制不了现在的自己……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我知道,我不会因此而停止对生活的渴望。”

她没再说话。

我终于明白了,她所渴望的东西,并不是我过的那种生活;而我所渴望的,也不是她的生活。那我们渴望的是什么呢?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我们只是在渴望着,伴随着一点不满足,还有一丝隐秘的期盼。

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复杂而又微妙的情感,模糊的想法,零碎的语言片断,交织在一起,在我的内心回旋着,找不到方向。

“我也不会。”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吐出这几个字。

她来到我的身边,与我并肩坐在沙发上。她将头靠在沙发背上,平视前方,好像在眺望远方。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共享着什么秘密。我也将头往后一仰,抱着双臂,若有所思。

我们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正悄悄溜走。

过了良久,她再次开口,“我们该走了吧?”

“是的。”我说。

尾声

当我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还在车内。今天的阳光很好,透过车窗射进来,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妹妹坐在后座。我们的目光在后视镜内汇集,她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

汽车恰好停在牌楼前。我走下车。

街道边停着一辆摩托车,摩托车的主人舒适地躺在摩托上,帽子遮在脸上,搭在车把上的脚来回摇晃着。他的身后,一位头发微白的老人拿着扫帚将门口的落叶聚成一个个堆。几个路人摇着扇子缓缓走来,有说有笑。家乡的生活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我的思绪飘向远方。十年前这里就是这个样子,十年后或许还会是这个样子。那十年后的我们呢?她们会对自己的生活心满意足吗?她们还会期盼吗?她们能体谅我们现在的痛苦与挣扎吗?

忽然起了一阵风,深邃的天空飘浮着一团团云彩,不停变幻着,流动着。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

“我想走回去。”妹妹跟着我下了车。

“好啊。”我说。

我们沿着街道,并肩走了回去。

作者信息

真实姓名:王文慧

联系地址:山西省阳泉市城区鸿龙小区3期

就读高校:上海师范大学

专业:2022级戏剧戏曲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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