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年来到。
已经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六了,皑皑白雪覆盖着小村庄,树枝光秃秃的,挑着一尖儿白雪,在寒风中颤抖。
老汉咯吱咯吱地踩在雪地上,他紧裹着棉袄,竖起了衣领,衣领油腻腻的,脖子在里面缩着,感觉暖和多了。
巷子里飘荡着香气 ,老汉吸了两下,慢慢分辨:炖肉的,炸丸子的,熬羊汤的。。。。。。有孩子的欢笑声在院墙里面起伏,摔着他的小鞭炮。
推开吱呀作响的篱笆门,邻居大柱子听见了,趴在墙头上,热情地给老汉打招呼:“二叔,别做饭了,一个人,不值当的,过来咱爷俩喝两杯。”
老汉笑起来,皱着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不去啦,改天吧,你看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我也拾掇拾掇。”
“那行叔,缺啥你就给我要哈,咱爷俩谁给谁啊。”大柱子拍拍手上的雪,从墙头边消失了。
老汉收起笑容,他跺了跺脚,掸了掸身上的雪花,推开了房门。
三间红砖瓦房,有些年头了,破旧不堪。屋里没有生火,正对门口的桌子上,放了一张发黄的全家福,一家四口,穿过岁月,对着老汉微笑。
老汉端详着照片,那会自己还很年轻,穿着中山装,瘦是瘦了点,但一点不弱。伴随着新中国出生的人,挨过饿,逃过荒,扣过砖坯,扛过麻包,出过河工,搅过水泥。。。。。。谁不是这样辛苦讨生活呢,苦是苦了点,但是想起家中,老婆孩子,日子总是充满了奔头。
想起老伴,老汉心里又温暖又酸楚。是个利索人啊,做一手好面食,那刚出锅带着黄痂的馒头,老汉年轻时吃过八个。要是老伴还在,这屋里该是暖的,有炉子,炉子三有锅,锅里冒着热气,还有唠叨。老伴会佝偻着腰身,咋着也得给他炸几个丸子吃吃。唉,好人短寿啊,好端端的做着饭,趴锅台上就不会动了啊,这一晃,走了都十七八年了啊。
照片上,闺女挽着老伴的手,是爹娘的小棉袄啊。闺女孝顺,自从老伴走了之后,隔三差五就来看老汉,缝补浆洗,烹调打扫。闺女说,俺娘没了,不能让爹受亏,人家有的咱也得有。眼瞅着爹快六十六大寿了,闺女说,人家咋办咱咋办,爹你还有啥要求不?想要啥你说。想要啥呢,老汉嗔怪着闺女,一家人坐一块,炖个猪肉粉条子就中呗。闺女坐在三轮车上,大笑着说那最中啦,俺和俺哥都省点钱。她笑得前仰后合,手拍在了车把上,这孩子二啊,钥匙咋没有拔啊,也不知道熄火。眼瞅着车子窜出去了,窜进了门前的池塘里。池塘深啊,闺女惊呼了一声,连人带车都没了踪影。
老汉抹一把老泪,电话响起来,是儿媳妇:“爹,今天蒸馍了,不给你送了。你一会过来拿吧。”
老汉答应着,挂了电话。造孽啊,老汉想,是哪里出问题了呢?儿子是好儿子,媳妇是好媳妇。也是勤勤恳恳的好人家,儿子出去干建筑,从三楼摔下来,捡了条命,半瘫在床上。儿媳妇也五十多岁了,里里外外地奔忙,一个女人家,忙的陀螺一样,给病人做饭换尿垫子,夜里加班浇地。老汉心里急啊,能干的活都抢着干了,可这年岁不饶人啊,他越来越感觉疲惫,整夜整夜的咳嗽,力不从心。
老汉剧烈地咳嗽起来,痰里带着血。儿媳妇说去医院看看吧,老汉拒绝了。走了吧,走了吧,老汉心里想。也快八十岁了,寿命不短了。趁着还能动,做个了断吧,就不给孩子再添累赘了。
老汉把手伸进枕头里,窸窸窣窣摸了一会,掏出来一个塑料袋缠裹着的小布包,不用看,数了无数遍了,一万七千三百块钱,这些年攒下的全部家当。村里提倡厚养薄葬,这些,应该够了。乡里风俗,停放三天下葬,算算日子,腊月二十九就忙完入土了。很好,不耽误老少爷们过年,也不耽误自己下去过年,陪着老伴和闺女,这么多年没见了,还真是想。
老汉把钱塞进外衣口袋,往外拽了拽,他看了看房梁,搬了条凳子过来。。。。。。
狂风携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掠过房顶,哞哞嘶鸣。远处的墓园里,有寒鸦哀哀地叫着,嘶哑幽咽,如泉流冰下,涩滞不行。
寒塘渡鸦影,冷月葬孤魂。
咣当一下凳子倒地的声音!
人生,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