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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荣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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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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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孔雀翎

汽车抛锚在一个没有名字的地方。

车厢闷热,玻璃上凝结了一层细微的水珠。同行的人们仍在昏睡,呢喃呓语地做着南腔北调的梦。我两眼惺忪地站在车旁,看见公路紧贴着山脚向前延伸,没多远便绕到山的后面,消失了。

天色有些暗,分不清是黎明还是傍晚。冷风中,一些嘈杂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仔细甄别,是鸟群的叫声。这声音忽远忽近,时大时小,在寂静的山野中显得格外空灵。一片树林似乎隐匿在山的那边。于是我拎了跨包,独自向喧闹的源头进发。

翻过荒石遍布的山坡,天色旋即明亮起来。放眼望去,群山怀中托着一块谷地,一棵老树横着长长的枝干,散漫地立在中央。树下有小河盈盈流过,在低洼处汇聚成塘。树上的天空却不高远,灰蒙蒙的,如同一张巨大的纱网笼罩着一切。众生默默忍受着,唯独山腰上的白塔巍峨地耸立在谷间,笔挺地撑住了行将倾覆的天空。

置身谷地,我感受不到时间,迷失了方向,只见天幕白塔当中,群鸟漫天飞舞,像秋夜随风纷飞的落叶。有些鸟是常见的,比如云间盘旋的鹰,两脚轮番刨土的雉鸡,芦苇间穿梭的麻雀。还有许多鹤、鸢、鹦、鹮之类,往日极少见到,更叫不上名字了。天南海北的鸟操着五花八门的腔调,叫声混在一起,在谷间回荡,聒噪极了。

鸟怎么会聚集在这里?迷惑中,我看到海鸥正和鸭子争夺一条蚯蚓。起初,这场食物争夺战并不激烈,随着另一只鸭子的加入,逐渐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海鸥的体型大过鸭子两倍,蚯蚓的归属很快有了分晓。细细看来,谷间的鸟们并非在嬉戏,而是时刻处于与异类或同类的争抢之中。可是,山里怎么会有海鸥?

我想摸摸这些叫得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鸟,轻抚它们美丽的羽毛,刚伸出手,它们便扭头跑掉了。又想起跨包里小憩用的颈椎枕,布套里填充着麦粒,麦粒间还夹杂着少许玉米。这些泛着油味的粮食也许能充当我善意的信使,突破鸟的戒心。于是,我拆开针脚,把麦粒撒在地上。

鸟们一哄而上,啄了起来。它们忙着衔麦粒的时候,仍没忘记对我的防备,在我悄悄伸出的手触碰到它们的瞬间,机灵地转身逃走了。

这时,头顶传来了“啊哦”的叫声。这声音与众不同,却不洪亮。我循声望去的地方,站着一只大鸟——白孔雀。它的形体和蓝绿孔雀相近,只是通身洁白,有些消瘦,肚子扁扁的。此刻,它不与百鸟争抢麦粒,而是昂着脖子,端庄地立在树枝上,仿佛只愿吃山顶那些闪烁的星星。微风吹拂它冠子上的圆珠,晃动了它长长的尾巴。摇曳的绿叶中,这一抹耀眼的白,像远方海岸上翻滚的浪花。

来到树下,我高举手里的麦粒。见白孔雀不为所动,只好把麦粒倒在地上,背过身去。过了会儿,耳后传来呼啦啦的声音,慢慢回过身,看到小巧的白孔雀正挺着胸脯,不急不缓、一颗一顿地啄着地上的麦子。布套里的麦粒所剩不多,索性全撒了出去。一粒玉米翻滚了几下,掉在了白孔雀身旁一坨未干透的鸟粪上。

看到这颗饱满的发着灿灿金光的稀罕之物,白孔雀的脖子飞快得伸了过去,可当它的喙马上接触到玉米的时候猛地停住了,脖子梗了一下,缩回去了。看样子,它清楚地看到了玉米,也清楚地看到了下面的鸟粪。接着,它再次伸出脖子,在触碰到玉米的一刻,又缩了回去。

山的另一边,响起了汽笛。

白孔雀还在犹豫。

我环视了谷地的百鸟,往山坡走去。十几步后,我猛地回过头,发现白孔雀,刚才那昂着光滑的脖颈傲立枝头,朝着天空竭力呐喊的白孔雀,用脚把玉米从鸟粪上拨了下来,飞快地啄进嘴里,扑打着雪白的翅膀飞上了树梢。

出了山,天色再次暗淡下来。路边,车的引擎已经启动,抖动着的车厢上泛着一层薄雾。这时,山的那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啊哦——”。我向那声音望去,一根白色的羽毛飘飘摇摇地落在了我的肩头上。

这绝白的孔雀翎,让我想起了谷间的白塔,想起了鸟粪上金灿灿的玉米粒。它消瘦的主人仿佛落在了我的心头,绽放了洁白的屏。上车后,我翻开头顶的行礼箱,把它小心地夹在新发的毕业证书里。

车轮动了,我跌倒在座位上,脑袋一阵眩晕。我不知道前方的路通往何处,只觉得自己像一只从悬崖起飞的雏鸟,一头栽进了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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