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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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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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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桥上忆长兄

初克堡

人间四月天,春光弥漫清河两岸,我领着首次回到家乡的外孙女,徜徉在清河岸边。游玩自然少不了拍照,当外孙女的笑脸映入镜头时,清河桥作为背景也映入眼帘。看到横卧水面的七孔桥和水中倒影,思绪也像水波一样荡起涟漪,自然想起曾参与修建这座大桥的哥哥。

大清河是盖州市的母亲河,过去这条河从县城南面擦身而过。近三十年这里和全国一样大兴土木,县城南扩,大清河已变成穿城而过。

在我刚记事时,县城南面的大清河上有座水泥桥,是伪满洲国时代日本人修建的,看似简陋的三十来根梯形水泥桥桩排列成一线,上面用原木铺成路基,其上用水泥抹成路面,行人、车马,包括载重汽车从桥面往来通行半个世纪,仍坚如磐石。经历过1975年7.3级营口海城大地震,仍屹立不倒,照常使用。与老火车站那座高达50多米的水塔东西呼应,成为百年前日本侵华时期优质建筑工艺水平的最好见证。

民间广泛流传日本人“动员”当时盖平县头号财主“李大窝瓜”捐钱修大桥的故事。此事县志上有记载,估计除了李财主,其他一些富户商家也多少捐了款。虽说不算绝对自愿,但无论什么时代,有钱人都爱为家乡修桥铺路,造福桑梓,以图个好名声。可见这座桥虽说是日本人主持修建,但投资人却是当地的中国人。改革开放以来许多民营企业家都热心公益事业,往往首选修路架桥。此乃一脉相承,历来受人称道。

那座老桥虽然坚固,但路面太窄,已不能满足时代发展、运输繁忙的需求,于是1970年代盖县在老桥西面500多米的河面上又修了一座更为宽阔的七孔石桥,于1973年1月1日正式通车。这座桥连接哈大公路和京哈公路,成为东北主要交通干线上的要冲。

这座桥是建国后盖县在大清河上修的第一座桥,民间俗称一桥。这座桥虽然比“李大窝瓜”的那座宽了一些,但是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车辆剧增,货运猛涨,它又显得狭窄了。为了改变现状,盖州市于1994年决定改建清河一桥。具体方案就是将桥两边同时加宽,由双向两车道变成双向四车道。

这项工程的承包人耿玉春是咱们村的,他在招兵买马时就想到了哥哥,把他找去在施工队当会计兼保管。

哥哥生于1944年,文革前初中毕业回乡当上了生产队会计,一年多后又转任大队会计,后期被培养成接班人,二十二岁就当上大队革委会主任。修建石门水库时,他作为公社民兵营长带队,算得上有为青年,是根正苗红的接班人。跟他同期担任民兵营长的,在工程结束后好几位被选进县机关,许多人后来成为县里的局级干部,有两位还升为县处级领导。

哥哥之所以没被选中,是他鲠直的性格毁了自己的前程。在石门水库施工中的一天,本村有个生病的民兵史占兴向哥哥反映,几位病休的民兵都没吃上规定的病号饭,食堂炊事员不给他们做,却都忙着招待公社领导。哥哥到食堂查看,只见公社武装部长和一位革委会副主任带着五六位管理人员正在小食堂里大吃大喝,炊事员往来穿梭伺候。武装部长见哥哥来了,以为他想来蹭吃蹭喝,于是站起来让他入席:初营长,你来得正好,刚才我去营部找你,他们说你去大坝上了,现在来了正好。说着就让炊事员加碗筷和凳子。哥哥见状非但没有入席,反而不识时务地说:你们经常在小食堂里吃小灶,克扣大伙的细粮,还有肉和油。反过来民兵生病了,按规定应该吃病号饭,你们却不管,这不是喝兵血吗?你们这么做且不说违反纪律,至少对不起良心吧?

武装部长见哥哥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劝解他:咱们也不是经常吃,偶尔解解馋。别的公社也有这种事。其他参与人自然对哥哥也没有好脸色,那位革委会副主任更是十分扫兴,斥责哥哥当了几天营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他狂妄地说:别看你是个营长,名声好听,其实你还是个农民,咱们是国家干部,你没有权利管我们。哥哥闻言立刻热血上涌,大动肝火,厉声反驳:你们要是吃自己的东西我当然管不着,可是你们现在是喝兵血,而且是经常喝。炊事员为了伺候你们都不做病号饭,你们这么大吃大喝还有理了吗?别说我是带队的营长,就是普通民兵也有权利批评你们。毛主席号召我们要敢于和不良倾向作斗争。你们喝兵血不但不认错还说我不对,你们心太黑了!哥哥越说越气,一怒之下竟然掀了餐桌,满桌酒菜撒了一地。这帮饕餮之徒立刻作鸟兽散,对哥哥恨得牙根痒,巴不得咬死他。

此事立刻传遍工地,赢得全体民兵的交口赞扬,哥哥无意中成了新闻人物。工程指挥部通报批评了搞大吃大喝的武装部长和革委会副主任,表扬了哥哥敢于和不良倾向作斗争的大无畏精神。那几个大吃大喝的家伙灰头土脸,不久就被先后撤换回公社了。全县32个公社5个农场的民兵营或多或少都有这种喝兵血的情况,从此后没人再敢搞猫腻了。哥哥关心部下,加之工作认真,受到大家的拥戴,年末被评为全工地的十名标兵之一。县革委会颁发奖状和一个笔记本一支钢笔。这件事从另一个侧面说明,网上有人说文革期间官场没有腐败,不是被忽悠,就是故意骗人。

按理说哥哥表现如此优秀,工程结束后县里选调民兵干部时他应优先入选,但事实上他竟然悲催落选。像他这样抗上的人哪个领导也不会真心喜欢,别看县里领导在大会上表扬他,内心却也难免膈应。

水库竣工,哥哥回到大队,不久就被公社免去革委会主任,下放到社办企业绝缘材料厂当会计,又干回了老本行。哥哥知道自己耿直讨人嫌,但也无怨无悔,真正做到了能上能下。改革开放后,借着企业改制的潮流,绝缘材料厂被有门路的人承包,哥哥因为不帮老板做假账,转制一年就被开了。

就在这时耿玉春承包了清河大桥改建工程,他就请哥哥到工地当会计兼保管,当他的大内总管。耿玉春是本村人,对哥哥知根知底,他当年也参加了修建石门水库,对哥哥的耿直正派更是了如指掌,因此才让哥哥管理钱和物,他十分放心。他做工程三四年,用过几个会计和保管,他们都是内外勾结,买东西开阴阳发票骗他的钱;和施工人员勾结冒领工具和材料出去倒卖或拿回家。他总不能天天每个人每件事都盯着,农民包工头又没有严明科学的管理制度,只能吃些哑巴亏。这时正赶上哥哥下岗了,他就毫不犹豫地请哥哥给他掌盘。

哥哥也确实不负他之所托,全天吃住在工地,24小时在岗,连过年都不回家。他采购东西都是尽力讨价还价,从不乱花一分钱,更不开大头小尾的阴阳发票。工地上的人员和项目经理来领材料,哥哥都是严格审查用途和数量,建立完整台账,从不跑冒滴漏,更不和他们内外勾结,冒领材料去倒卖,跟着分赃。有时他甚至到施工现场查看材料使用情况,防止有人冒领私分。工人来领铁锨、镐头、锤子、钢钎等工具,他都要求以旧换新。

时间长了,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哥哥是铁算盘兼铁公鸡,也就不在他身上打主意了。这样一年下来,至少给老板节约50来万。在这个几千万元的工程上,节约或浪费几十万元根本看不出差别,全在于经办人员的良心。

我多次到工地上看望哥哥,因为他不回家,十五送元宵,端午送粽子,中秋送月饼,春节送饺子都是我的任务。隔三差五还要取送换季的衣服和家里自产的苹果梨枣。妈妈感叹道:这孩子真是忠心报国,比狗都可靠。

我进过哥哥在工地的简易房,那里冬冷夏热,阴暗潮湿,蝇蚊飞舞,条件很艰苦。看到他吃的简陋饭菜,穿的粗布褴衣,做为弟弟真有点心酸。他的枕边总是放着半导体收音机,各种广播节目,尤其是戏曲节目,伴随他度过了一个个漫长孤寂的夜晚。哥哥真是个忠于职守的好员工,对得起老板,也对得起社会。

他的真心实意,也赢得老板的赏识。清河一桥扩建工程竣工后,他先后跟着耿玉春又建了四座大桥:沙岗台、牵马岭、腰岭子、曾店村,每座桥上都印下哥哥的足迹,浸透着哥哥的汗水,更融进他的心血。这些大桥至今都仍在使用,足见质量可靠,这其中自然含有哥哥的一份辛苦和功劳。

清河桥,是一座连接两岸交通的桥,也是一座连接今昔时空的桥。领着外孙女漫步在清河大桥上,追忆哥哥当年在这里辛劳的日日夜夜,仿佛看见他忙碌的身影在桥上闪过。大清河水不舍昼夜,奔流入海,永不回头;逝去的岁月不能重来,已经故去的哥哥和耿玉春再也看不到大桥上车水马龙的情景了。桥上来去匆匆的人们,谁会想起当年的修桥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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