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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州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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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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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鸟人(外一篇)

何鑫

人生的意义很多时候是在于那些看上去并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听一场风,看一阵雨,比如泛舟湖心饮一壶酒,比如——不知归期地等待南归的候鸟。

我家的西边有一户邻居,村里人都叫他巴叔。巴叔今年七十三,高高的个子,背板挺直,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威的样子。我搬到山里近两年了,多半时候都是看到巴叔在院子的躺椅上坐着的。他喜欢侍弄些花草,喜欢喝茶,喜欢听装在古老的音匣里古老的歌儿。总之,他并不像其他乡亲们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更奇怪的是,听大家说,巴叔没有子女也没有家眷,他是一个人住在这山里的。那些年知青下乡,巴叔从鞍山过来的,后来就再没有回去。听说当时他和一个一起同来的女知青非常要好,可不知为什么,返城的时候,他一个人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一辈子。我猜想,他该是个有故事的人......

今日是春分,北方的春天是要从这一天真正开始的。在太阳出来之前,我爬上屋顶,等着迎接今天的日出。这里山的鸟儿种类繁多,黄色的、红色的、灰色的、黑白相间的,他们并不避着我,也许他们已经当我是伙伴了吧。回头看向巴叔家的院子,他正在修剪园里的苹果树。

——“丫头,爬那么高,当心别摔着!真是淘气!”

好多年没有人叫我“丫头”了,也许是听着亲切的,我突然来了兴致,从屋顶上下来,扒着矮墙,和巴叔攀谈起来。

——“叔,今天早上吃什么?

——“还早,等下再说。你院子里的大水缸装着些什么?这几天就有一股特殊的气味!”巴叔摘下手套,点了一只香烟,问我道。

——“叔,你等着。”

这水缸里是我做米酒剩下的酒糟,隔壁的婶婶说这酒糟是极好的喂鸭子的食料,我便攒着,隔些日子就给她送过去。

我急忙回到屋里,开锅下了两只荷包蛋,将昨天的酒酿混着玫瑰花煮了一碗甜甜的酒酿鸡蛋,颤颤巍巍地端着走过河上的小木桥,推开巴叔家的大铁门。

——“叔,给你,今天的早饭!”

巴叔喜欢吃甜的东西,它端着我的大碗,没几分钟这鸡蛋就下肚了。他抹着胡茬子的样子倒是可爱得很。借着一碗酒酿的面子,我就和巴叔聊了起来。

——“叔,你为什么每天都要坐在院子里?在晒太阳吧?”

——“没,我在等我的燕子回来呀!”

——“燕子?就是屋檐下的那个燕子?”

——“丫头,你没在乡下呆过,你不知道吧?这每户人家的燕子,从来都是同一窝。他们春天在屋檐下安了家,秋天之后就飞到南方去了。如果在道上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每年回来的都还是这同一窝燕子。”

巴叔还说,燕子飞到南方,可不是我们说的中国的南方呢,他是会飞到南沙群岛以南的东南亚国家,甚至会更远些。而且,它们飞到南方就会找地方缱绻起来,再不会在那异国他乡安第二个家。我在想,这屋檐下小小的鸟儿,每一年都要飞跃重洋,山水迢迢地来回迁徙。这一路上,该是经历了多少风霜雪雨,看遍了多少分分合合。那么多美丽的风景,绝妙的宝地都没能让它们留下来。顶着这一场场苦难历练,无非是想再还故榻,为主人衔来三月的春花。

我开始怀念我家屋檐下那两对燕子,它们此时该是也在奋力飞翔,心心念念地奔我而来吧。于是,这鸟儿便成了心头的牵挂,年复一年地等着它们探亲归家。若不见他,我怕是会伤心泪下。若再见他,我定要准备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席,为他们洗尽风霜。

说话的时候,太阳已经跳出了东边的山脊,暖洋洋地照着整个山村。巴叔收拾好了工具,点了一壶热茶,端端地躺在椅子上看着头顶的树丫。

“所以,你就是这样一直在等着你的燕子回来?”我接着之前我们的话题,尽量不让巴叔看出我这酸酸的小情绪。

“是啊,等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等,等着等着渐渐就成了习惯。它应该是不会回来了吧。不过也好,这黄土埋了半截子了,有些事啊,也就都没什么了。只是……一辈子的习惯,不好改呦!”巴叔的神情安静又从容,可我知道,他说的燕子一定不是屋檐下的小鸟。

我原本以为,像巴叔这样的“候鸟人”,该是有怎样的风月情怀,才可以浪漫到几十年都在等那南归的候鸟。如今,我便知道了,他们等待的不是看一场场声势浩大的动物迁徙,而是那曾经岁月里,抹不掉,掩不去,深入命里的旧情。

上午的时光倒是清闲。我一个人坐在河边的台阶上弹着吉他。山间小路上,一辆白色的商务车在小河对面停了下来。一个年轻的美丽姑娘从车里出来,定定地站在河边和我打着招呼。

——“你好,我可以给你拍张照片吗?”

——“当然!”

——“谢谢,太美好了。我是陪外婆来这散心的。她之前可是这里的知青哦......”

后排的车窗降了下来,一张满是皱纹但依然端庄的脸出现在我眼前......

车子带着她的故事开走了,而我将继续在这里等着我的燕子归来......

外婆说


1933年的冬月,刚过了小雪。气寒而将雪,地寒未甚而雪未大。在中华地界的西南方向,川蜀大地的北部,刘姓人家的厢房北院,一个女娃儿降生了。听祖辈们提起,她出生的时候,朝霞满天,云彩如同百鸟朝生。这是刘家的第四个丫头。

今天我想说的,就是她,刘四丫头,我的外婆。

前几日收拾旧物,我发现了一只匣子。黑漆木头的材质,一把铜锁背着岁月的辙却不显破旧。这是十三年前外婆离开的时候留下的。那一年的冬天外婆和外公走得突然,他们相继几日离世。我记得我从大学校园接到家里的消息,匆忙赶到已是在殡仪馆的门口。我不敢进去,呆立在那里,记不得多少个人在拉我,我不敢。那是我记事之后第一次至亲的人离开,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地,天人永隔。我迅速地搜集关于外婆最后一次的微笑,指痕,气息。没有力气,在命运面前,我们没有任何力气抗争。那酱紫色的面庞,微微张开的下颚,关于生命最隆重的一瞬间,至今想起仍是刻骨铭心。直到了今日,我已年逾不惑,看过了场场别离,终是有勇气记录下故人凭生种种。因为那一天有人告诉我要“善待生命,尊敬死亡”。

这只黑漆木头的箱子是外婆的外婆出嫁时侯装首饰细软的匣子。那年舅舅姨妈们在分理外公外婆的遗物时,我只偷偷留下了它。我想,这应该是外婆在整理她的外婆遗物时留下的东西。

刘家的四丫头,可不简单。她不识字,因为没念过几天书,那个年代,女子无才便是德。而对于那些书香门第,翰墨人家的女儿来说,纲常伦理就是天大的德。刘家的四丫头生得乖巧,性格内敛含蓄,为人低调老实。可这并不影响她偷偷解了缠小脚的布。她生性向着阳光,自然也向着天理。生得女儿身,却自有逆天择命的刚强。四丫头本是地主家的闺女,吃穿不愁,可乡里们总是见她拿了富余的点心粮食,给伙伴们分食。日子一天一天过去,那一年,很抱歉我记不清那是四丫头多大的时候,家里人安排打了对面(我们家乡的相亲),来人是个白净的俊俏书生磨样。眉骨突起,龙诞之相。嘴角上扬,五官方正。气质谈吐甚是招人喜欢。于是,四丫头的一生,就从那次打对面开始了。

奉命成婚,开始了绵延子嗣,相夫教子的日子。婚后不久,四丫头和丈夫先后有了五个子女。从第二个孩子出生,丈夫就去了外省求学,家里的长幼全权交给了四丫头打理。孩子们一个犯了错误,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要跪成一排一起受罚。小一点的娃儿心里不知所由,自然委屈。大一点的孩子明白,这是母亲告诉孩子们一个道理,兄弟姐妹,一母同胞,有了难事无论是谁的过错,必要一并承担。这是骨血亲情!家里的好吃好喝,孩子们自然是躲着的,必要让着岁长的长辈享用,这是尊卑孝悌。

乡里们偶尔见着四丫头拿着扫帚追着孩子满山沟地跑,山高路不平,再远的路也要抓住小鬼头,狠狠地教训,绝不姑息。这一课,是告诉男儿们,犯了错,终是要自己承担,有些责任避无可避!!再后来,四丫头成了村里的党员。东家西家,婆媳果瓜,四丫头总是凭着自己的中正,善良,智慧,解决了一桩又一桩的难题。渐渐地,乡里们离不开她,儿女们离不开她,双亲长辈们更是离不开她。

再后来,开发北大荒,丈夫被调到了遥远的北方,那个叫做大庆的油田。零下三十多度的冰天雪地,南方来的孩子耳朵被生生地冻掉了。四丫头终于可以和丈夫在一起,终于有了一个自己的家。干打垒,泥土糊的屋子,夏天漏雨,冬季漏风。孩子们一个一个要张嘴吃饭,一个一个要上学念书。四丫头在油田管理站工作。家里人口多,饭食总是不够吃。要赶着秋天秋菜下来的时候多存备一些廉价的白菜马铃薯。那些年,舅舅姨妈们吃了一辈子都吃不完的炖土豆。以至于直到现在他们个个都不喜欢那个味道。而四丫头更是因为家里买不起白面,用秋收的玉米和了面做成馒头。中午吃饭的时候,四丫头总是躲着人,玉米馒头就着咸菜,不小心有人看到了,四丫头就说是面馒头的碱水放多了。

再后来,孩子们一个一个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也开始学着母亲的样子为人父母。他们一个一个孝顺,明理,和睦舒顺的样子。可我,总还是觉得,四丫头身上总有一层说不清楚的力量,也许是向死而生,也许是逆天择命,也许从不为外人道。

然后,同样是命运的安排,我来到了这个家。和四丫头有了十几年的祖孙缘分。那是我七岁那年,母亲身体不好,我年幼需要人照顾,外婆带着我。我写字不好看,老师找家长到学校,我怕极了,放学后怯生生地跟着外婆。她却只字不提,去给我买了我最喜欢吃的鱼片干。可是说来奇怪,那一次外婆未曾批评我一个字,然而直到今天,我依然记得那是因为我不认真写字,并且从那以后再没有马虎书写。

那一年,外婆和我说过很多话,她说做人不要以为你光芒万丈,淹没了所有人的亮就是胜利,真正的胜利是要像蜡烛一样,所过之处燃烧了自己,却让黑暗变得光明。外婆还说,成功就是无论你做什么角色,母亲,女儿,儿媳,姐妹,朋友,领导,下属,合作伙伴,任何一个角色都让人离不开你。我永远记住这些话,那一年,我七岁!

这个匣子在我的手里会一辈一辈地传下去,传到岁月的尽头,传地比爱还要久.....

耳边响起那首歌:

囡囡呀不要调皮

坐下听听阿婆说

这个季节天气转凉地上雨水多

囡囡呀不要惊慌

过来听听阿婆说

睡个觉雷声过后就能看云朵

囡囡别怕

囡囡别哭

快快睡咯

你静静听首歌

蛐蛐轻些

静静安歇

月儿圆哟

你乖乖呀抱阿婆

风铃呀轻响鸟儿轻唱远处谁在和

亲了彩虹惊了云朵

我已成归客

囡囡呀你会长大会走很远会觉得累了

只要记得河婆话“阿婆”怎么说

囡囡呀你会困惑

慢些脚步别忘了

慢慢的你会明白丢了的是什么

人生路本就是场获得与失的选择

迷路时想想当年阿婆怎么说

回头看看

雨水过后

云彩很多

来吧 阿婆帮你偷偷摘一朵

等你老了

阿婆走了

你要记得

把这乡音教会娃儿怎么说

把这乡音教给你的囡囡哟

回头看看

雨水过后

少了冷漠

来吧 阿婆等你还在那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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