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

刘 瑶

“闺女，别上火，没钱妈给拿点。”

母亲的话一如既往地朴实中带着一股子宠溺，即使张艾丽已经结婚，即使同样地做了妈妈，作为独生女的她还是母亲最放心不下的牵挂。

事情还要从上个月家里决定装修房子开始唠起，张爱丽和杜秋生结婚快三年了，孩子一岁多，婚前两人如同普通情侣那般相识、了解、恋爱到步入婚姻，一切都有条不紊。婚后一年爱丽就发现自己怀孕了，即将为人父母的喜悦还没分享给杜秋生,同一天，秋生工作回家和爱丽说道：“媳妇，庆子最近手头有点紧，想管咱借五万块钱。”

杜秋生大学毕业后辗转换了三份工作，都因为工资没达到理想标准而辞职，认识爱丽后，他奔着结婚去的，想给爱丽一个安稳的“小康之家”，于是毅然决然和大学同学庆子一起合伙开个网店，两人各投资占比一半，同样地分红也是各自50%。网店主要经营手机配件，数据线、手机壳、手机挂饰……虽是小东小西，但是利润却十分可观，两人各自分成一万不成问题。秋生的心里涨满了喜悦，“这可比上个班挣死工资三千五千强多了，起码娶爱丽指日可待了。”

在这个五六线出去拐带山路十八弯的十几线小县城里，人均收入水平只有三四千，一万确实是个可喜的数目。爱丽同样乐不可支，她一直很喜欢秋生，奈何父母因为秋生“没有个稳定的收入”而一直不是很支持两人在一起，这下秋生的网店也有了规模，事业步入正轨，就不怕父母不同意了。

一年后，秋生和爱丽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步入婚姻的殿堂。小两口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一切都在驶向幸福彼岸。

秋生在做生意方面颇有天分，网店规模越来越大，收益也颇丰。于是，秋生和庆子商量开第二家店，秋生在大学期间主修第二专业制图，CAD和PS等软件得心应手，第一家店有关技术方面的一切问题都是秋生独立操作的，庆子在这方面可谓是个“甩手掌柜。”

第二家店秋生本意想自己单独开，爱丽劝他，同学这么多年的情谊还在，创业初期经历的各类层出不穷的问题也是庆子和秋生一起面对，一起化解，不能因为庆子技术方面不如秋生就舍弃他。秋生听完也是这个理儿，于是和庆子说了合开第二家店的打算，投资分成比例和第一家店一样。庆子一拍即合，第二家店如火如荼开展起来……

民间俗话讲“人走点子的阶段”“两人合财”，总之，那两年，手机配饰店经营地红红火火，秋生和庆子小赚一笔，第三家店、第四家店随之应运而生，自第二家店后，二人有了合作买卖的默契，虽是众人眼里的小买卖，但意外地是个很好的商机，两人随后有发展定制手机壳，车载充电器，专属光盘等系列业务，硬是靠这打下了殷实的经济基础。

准备开第二家店之前，庆子张口向秋生借了五万块钱。这钱对于秋生两口子当时的经济状况来说，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数目。刚结婚二人手里有些存款，除去秋生投资第一家店的本钱，二人当时没有孩子，也没有车房贷款压力，出于“哥们义气”爱丽也能理解，这五万自然而然拿出来借给庆子了。两口子当时没想那么多，约定的还款期限为一年整，庆子当时给出的借款理由为手头有点紧，额外的也没多说什么。

爱丽怀孕后，根据现在优生优育的倡导，加之庆子接连二三开店确实挣到点钱，花钱难免“大手大脚”起来，她不是个浪费的人，但是一想到自己怀孕阶段，不能委屈肚子里的宝宝，看到各类营养品宣传，“买！”产检要做最全套，甲肝乙肝基因检测，需要的不需要的都得安排一套，月子中心要定最好的，水果要吃最贵的，由于对日子缺乏具体规划，秋生挣的钱二人也没攒下。

爱丽自从发现怀孕就辞去了工作，婚前爱丽在小城里的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大学时爱丽主修法学专业，毕业后区法院实习，更加坚定了喜欢这行的决心，毕业后脱产学习闲赋在家备考一年，爱丽考下了司法考试A证，后随之取得律师执业资格证，做起了实习律师，主要接民商法相关案件。怀孕后，爱丽由于孕反严重，加之工作量大，日常加班加点为家常便饭，身体越发吃不消，考虑到秋生的收入尚可，一咬牙竟不听带她的律师好言相劝，辞去了这份当初付出很大努力换来的工作。爱丽想着，等将来孩子大一些上幼儿园后考一个检察院后者法院岗位的公职，日子也能锦上添花，另一方面也不算辜负自己所学所练。

其实律师这行业除了所需专业性强，还需有缜密的思维逻辑与娓娓而谈，附带着一点小幽默在里。而爱丽是个钝感力十足的女人，从小就“反应慢半拍”，所有接触到她的人，从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能很轻易地推断出她是没什么故事、没吃过什么苦的人。岁月的苦气，停留在她这里，那也结不了冰。她是甜的、温的，像一碗炖品，再怎么样，都做不了零度女人。基于此，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其实是不适合做律师这一行业的。借着怀孕的契机，她正好可以辞去这份工作，对未来的规划她也想好了，总不至于让自己这近二十年的书白读。而且闲赋在家，让一辈子爱面子的父母脸上也无光。

时光在艾丽的肚皮上留下道道的纹路，每一道纹路里，都刻着怀孕的痕迹。孩子出生后，日子的紧迫感接踵而至，因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不再是恋爱时的风花雪月；因为孩子出生后的鸡毛蒜皮盖住了曾经的憧憬和炙热；因为之前追求物质生活的富足而偶有浪费的日常点滴碎片，最开始的那份舒坦不知不觉就消失了。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就在这时，秋生的店铺也出现了问题，一家家电公司的定制企业文化手机壳，由于订单出库量巨大，加工厂工人在工作时失误，其中一个字印制错误，与客户想要的文字有出入，不仅遭到了客户的投诉，这批货物本身也成了废品，秋生的店铺面临暂时关闭的境地。

无独有偶，电商改制，平台严查，秋生在做第二家店铺产品图片时，被其他店铺窃取，爱丽得知后，以前的职业病不禁涌上前来，规劝秋生说把窃取图片的商家告上法庭，用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权益。一时间，秋生忙得不可开交，更加顾不上挣钱了。恰在这时，庆子又闹失踪了一段时间。大概有连续十五天没看到庆子出现在他们当初为了开网店所租赁的工作室，电话也联系不上庆子，秋生不禁心里泛起了着急。

半个月后，庆子像没事人一般，一如既往出现在工作室，面对秋生的询问，庆子也是含糊其辞，支支吾吾，实在被问急了，说一嘴自己谈恋爱了。

秋生更加纳闷，庆子这么多年一直保持单身，典型的不婚主义者，这突然谈恋爱，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禁说道：“庆子，这是好事啊！你咋不和哥们分享呢？再者说，谈恋爱也不能影响工作啊！”庆子说：“这个女孩我真喜欢，她比较粘人，恨不得无时无刻不和我在一起，她是外地的，这不，我直接把她接到了我家。”“谈恋爱多久了，之前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也就半个月，在社交网络认识的，之前通过网络聊天快两个月。”“你小子！口风够紧的啊！”

庆子的脸上出现了腼腆的笑，耳根泛起了微微的红。“行啦！”秋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影响工作”。随之两人就最近店铺出现的问题制定了详细的解决方案。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庆子越发奇怪，三天两头地闹失踪，隔两天又会出现在工作室。秋生询问几次，均是陪伴女朋友。秋生感到很不可思议，即使是恋爱也不能“全天候无死角的陪伴女朋友啊”，秋生提出带着爱丽见一见庆子的女朋友，委婉地提了几次，都被庆子以各种各样的缘由拒绝了。

如此这般，两个月后，庆子的作息又恢复正常，每天按时来工作室，和秋生一起重心在网店上，网店也重新迎来了春暖花开，也算平稳地度过了二人的“金融危机”。

次年三月，到了庆子还款的一年之后，秋生提了一嘴，庆子说，这你可得等等，手头真就没有这五万。恰巧秋生和爱丽的婚房装修，正是急需钱的关头，平时秋生店铺需要进货，网店盈利回款需要六十个工作日，总是得存在店铺账号里固定的本钱，甚至更多。

爱丽一气之下说，当初以为他能按时还钱，这一拖再拖，拖了一个多月了，还没还钱。

秋生和爱丽结婚之前由于工作原因，一直住在秋生家的老房子，老房子空很多年了，环境也不错。离秋生的工作室和爱丽的律所都很近，方便两人上下班。婚房买完后也没装修，这下爱丽怀孕了，紧接着孩子出生，正逢婆婆退休，准备来给带孩子。婚房位置离婆婆家很近，考虑到更贴合现今生活实际，准备把房子装上，“三口之家”也算正式成立了！

于是，庆子还钱这个事，在装修关头的此时显得尤为重要。又两个月过去了，庆子还没动静，秋生忍不住又提醒他一次，庆子依旧是没钱，爱丽对比颇有微词。秋生回家看到爱丽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禁着急起来，他想着毕竟是自己的朋友，装修用于家庭共同的支出，爱丽眼瞅着要生了，情绪不能波动起伏影响孩子。

那天下班回家，秋生买了很多爱丽爱吃的菜，开心的对她说，媳妇，庆子的钱还上了。爱丽大喜过望，真的啊？！太好了，这下装修的钱就正好了，秋生看着爱丽的笑脸，摸了摸爱丽的脑袋说，庆子说前几个月经济遇到一些困难，这不，资金刚正常周转，就把我们的钱还上了。爱丽很开心，禁不住原地转了一个圈，秋生笑笑：“你慢点，别抻到肚子”

有了这雪中送炭的五万，秋生的婚房正常装修，晾味，很快，孩子出生。半年后，三口之家正式建立，日子平淡却又不失温馨。庆子偶尔和秋生加班后，来秋生家吃饭，态度一如既往温和有礼貌。

那天，庆子又来秋生家吃饭，和两口子说了，自己去年失踪那段时间，其实是被人骗了。在网络上认识一个女孩，声称在售楼处工作，他对她一见钟情，打破不恋爱的固有思想，只为了和她好好在一起厮守终生！

带女孩去了三亚玩一圈半个月花了两万块钱，回来后又陆陆续续给女孩买了很多奢侈品包包，高定成衣，前前后后和女孩相处快三个月搭了不少钱，期间他想带着女孩见父母和朋友，奈何女孩执拗地不同意，以害羞和相处时间短，还需进一步了解为由，避免见面。

女孩是外地的，那两个月一直住在庆子父母为他准备好的婚房里，还总是不让庆子上班，让庆子陪她逛街买穿戴和化妆品首饰等，后来的一天，庆子来工作室上班，晚上回家发现女孩失踪了，女孩删除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家里一切女孩的日用品和衣物都消失不见。庆子这时才缓过神来，自己对女孩的工作、生活、家人、住址等基本信息一无所知，而为女孩花费的支出已有十余万元。庆子苦笑不已，这件事和谁说也不像他平时为人的风格，而且缺乏成年人基本的判断力和相处思维逻辑，他只能默默地咽下苦果。

讲完前因后果，庆子感慨道，多亏了你们两口子的理解。经过这快一年的修整，我终于把这钱攒够了，今天就把这钱还给你们！

爱丽的脸色变了变，但在庆子面前，一如既往地笑笑一起吃饭。

庆子走后，爱丽问秋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秋生说，那天听丈母娘说给你拿装修钱，一想到庆子欠我们钱你还着急，那时候你马上也要生孩子了,我就向大亮借了五万块钱，怕你着急，影响身体健康。大亮是秋生的发小，从小一起长大，不仅年岁相当，念同一所学校，二人还很有缘分地几乎同时恋爱同时结婚。爱丽听完，想想秋生的初衷，又考虑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只得让秋生立刻把钱还给大亮。爱丽和大亮的妻子莹莹关系也不错，想想大亮家也许因为这五万块钱，再经历日子中的鸡飞狗跳，这中间过程莹莹愣是没和自己透漏分毫，到底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五万块钱经历一个来回，总算是结清了，生活中理不清的人情债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