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听到毛不易一首名为《借》的歌,不由得想起了几十年前东挪西借的时光。那时候生活真是不易,依着东拼西凑,总算连缀起打满补丁的岁月。“借一段往日旋律,婉转悠扬,把这不能说的轻轻唱……”
我的家乡在苏北黄海之滨,本是滩涂淤积而成,一望白茫茫盐碱薄地,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陆续迁居于此,历经几代人胼手砥足,开垦改良,才逐步成为粮棉之乡。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的少年时光,目睹了家乡的人们怎么样与天灾人祸作着殊死的搏斗,同时亲帮亲、邻帮邻,心手相牵,一步一步向前。这其中,“借”成了寻常日子里不可或缺的帮衬。
所谓借,就是暂时使用别人的财物,以应急需,然后再及时归还。譬如说,某一天,家里突然来了外地亲戚或客人,望着一贫如洗的米缸、簸箩和灶台,热情好客的主人急得两手直拃,这可怎么办呢?不得已,快步去到隔壁邻居家,借来两只鸡蛋,打一碗蛋瘪子茶,算是暂且掩住了窘境。这种待客之道,是乡邻们“宁倒酱缸,不倒酱架子”风尚的直接体现。
在我的记忆中,亲友邻居间,几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相借的,无论是食物、衣服、日用品,还是家具、农具、交通工具,只要是自己所缺,他人所有,都可暂且一借,以补不时之需。借的人丝毫不害羞,出借的人也不会嗔怪,更不会拒绝。因为大家都知道,过日子不易,谁都会有急难的时候,平时不帮人,难时没人帮嘛。
记得好友学成兄曾在信中向我描述他一次去相亲的场景。姑娘的父亲穿着一身七成新的中山装,袖子和裤管却卷着,那是明显的不合身。堂屋里摆着一张小桌子,四周的椅子却高出桌子小半截,不用说,椅子也是借来的。衣服、桌椅虽是借来的,但待客之忱、求婿若渴之心确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夏夜,那时候母亲还健在,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形貌不扬,说是一路寻访过来的。父亲与其交谈后得知,原来是老家滨海蔡桥那边的故人,不知何故一路流落到此,想来借宿一晚。那时候,我们全家六七口人,挤挤挨挨地居住在两间丁头茅舍內,自顾不暇,可是故人来访求助,总不忍回绝。于是,父母只得安排我去到几里外的小叔家住一晚。我没得办法,只得怀揣着害怕和怨艾交加的心理,一路磕磕绊绊,行走在乡间的夜道上。
及至考上大学,我也有过一次借衣服的经历。大二的时候,在杭州当兵的小舅随所在部队到南京拍电影,让我过去玩玩。临行前夕,对门寝室的同学郭君见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穿,主动拿来他的银灰夹克衫。我穿上后,一众觉得既合身又显精神,于是便穿着借来的衣服“出客”去了。舅甥俩还并肩坐在南京长江大桥桥头公园的石椅上,拍了一张照片。
据说在一些地方的民间,借东西也还有一些禁忌,像药罐子、拐杖、刀具、雨伞等是不宜想借的。有俗语“借伞不用谢,只要撑过夜”,为“伞”的谐音是“散”。也有一些地方,伞虽然可以借,但是还伞的时候,必须过一夜把伞晾干后才能还,“湿伞”的谐音为“失散”。学成兄当年离家出走之前,曾来我家小坐。临行时,天上乌云翻滚,有雨滴落。我将一把黑布伞递给他。可走了不久他又返回,说是云头雨已渐止,便将布伞送还。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湿伞”是不能还的,否则也不至于后来“失散”了那么多年。
撇开这些禁忌不谈,乡里乡亲、左邻右舍、亲朋故旧之间,因着一时短缺,便伸手相借,然后及时归还,“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另外一方呢,也毫不吝啬,慷慨出手,不求回报,这充分体现着人与人之间的高度信任和诚信。
曾几何时,“借”已是不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因为信任和诚信已变成稀缺资源。一提到借,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蚱蜢舟,载不动这许多愁”。
好怀念可以东借西借的岁月,哪怕是今天借一缕月光、一束烛光,来日定还你满腹华气、锦绣文章。
借一束光 温暖人间苍凉!
借一束光 照亮所有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