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高宏。”刚踏入村子,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乡音便在耳边响起。我扭头看去,只见侯大正站在不远处,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容。我赶忙从兜里掏出香烟,快步走上前,递向侯大:“侯大,抽烟。”“哟,这是谁啊?咋不认识。”侯大的目光落在我身旁的女儿身上。我笑着把女儿拉到身前,眼中满是疼爱:“这是我女儿,快叫爷爷。”女儿脸上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脆生生地喊道:“爷爷好。”“噢,都长这么大了,小时候就见过一回,这都成大姑娘了。回来过年?”侯大一边接过烟,一边关切地问道。“不,就待两天,主要是回来想吃杀猪菜……”我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眼神中多了一丝怅惘,“也给我爸妈上个坟。”
沿着那条走了无数遍的小路,我和女儿来到父母的坟前。望着那萋萋荒草长满坟茔,心中一阵刺痛。被风蚀日晒雨淋的墓碑已是斑驳陆离,上面的字迹也模糊难辨,仿佛岁月不仅带走了父母的音容笑貌,也在试图抹去他们曾经存在的痕迹。我缓缓蹲下身子,拾起一根柴棍,就像小时候小心翼翼地完成父母交代的任务一样,仔细地清理着墓碑上的鸟粪。点燃的纸钱升起袅袅青烟,思绪也随之飘远。泪水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在泪眼朦胧中,往昔的画面如电影般在眼前浮现。
“老婆子,看多好的槽头肉,赶快炖上……”父亲那熟悉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记得那时,父亲把刚割下的新鲜槽头肉搁在案板上,对母亲轻声叮嘱着,眼中满是对即将上桌的杀猪菜的期待。母亲系着围裙,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应了一声,便开始忙碌起来。奶奶盘着小脚,端坐在炕上,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丝不乱。那只大花猫慵懒地依偎在奶奶身旁,时不时伸个懒腰。奶奶手里拿着土豆,细心地帮着母亲削土豆皮,为中午的杀猪宴筹备食材。院子里的黑子兴奋地随着家人进进出出,尾巴摇得像拨浪鼓。“你把槽头肉给狗割点。”父亲看着兴奋的黑子说道。“那多可惜啊。”母亲面露不舍。“让狗也过个年……”父亲那如核桃皮般粗糙的脸上绽开了笑容,那笑容里满是对生活的热爱与满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玻璃窗上,冰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幻着奇妙的图案,似涓涓小溪在窗台上流淌,为这寒冷的冬日增添了一抹别样的温暖。
窑里,渐渐弥漫着杀猪菜那诱人的香味,那香味仿佛有魔力一般,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妈,我想吃猪尾巴。”小时候的我,总是忍不住眼巴巴地望着锅里。“去,奶奶还没吃呢,你这小嘴别太馋。”母亲佯装嗔怪道。“没事,全孝家的,先给娃盛上,看把娃馋的。”奶奶满是慈祥,眼神里透着对我的宠溺。“吃了,赶快把这碗菜给你七妈送去,顺便把你侯妈一家叫下来吃饭……”母亲一边说着,一边往碗里夹着冒着热气的杀猪菜。
“五魁首啊六六……”猜拳行令的声音仿佛要把窑震塌。炕上人满为患,大家挤在一起,脚地上也站满了人,院子里还有人蹲着。大家吃得热火朝天,头上渗着汗珠,嘴上泛着油光。侯大、大哥、堂哥都已醉意朦胧,“今天的杀猪菜做香兰,可吃美兰,现在人的日子好过喽……”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院子,那是一种简单而纯粹的快乐,是亲人间团聚的喜悦。
如今,我带着女儿走遍大街小巷寻觅陕北杀猪菜,每一次品尝,都期待能找回曾经的味道。可吃来吃去,却再也品不出母亲当年做的那般味道。心中不禁怅然若失,那份味道里,不仅仅是食材的巧妙搭配,更是母亲的爱,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暖,是邻里间亲密无间的情谊。我喃喃道:“吃杀猪菜,不仅仅是吃那道菜,还得有亲人相伴,有往昔的温情环绕,才算是真正的杀猪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