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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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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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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岁诀别故乡

每个正月,村里的年轻人们总有一场聚会。年一过,这些年轻的生命又将散落到五湖四海去。再团圆,又是新的一年。他们都长大了,生活在年岁中将少年时的友谊压缩进各自的追忆里。

饭桌上,小时的玩伴问我还记得多少老家的地名。西山,凉水沟,杏树园,阳山,柳树沟……一个个地名脱口而出,几个人却要相互补充着。井坊对面歪脖桑树上的桑葚熟了,大家都爬上树和蜂虫一起大快朵颐,只有我在地上捡着吃树上掉下来的。下雨了,也要从门口杏树下捡来掉落的杏子吃。那时,我偏执地认为掉下来的果子才是最甜的。现在看来,不过是对我不会爬树的一种掩饰罢了。唯一不用站在地上流口水的是路边老枣树上的大红枣。枣熟了,大人们总会带着我们一群孩子去“卸枣”。一杆子下去,枣红色的冰雹落在了树下的草地上,也有一两个打在了孩子们的脑壳上。除去送给邻居家的,每年都能剩下几箩筐。从青枣吃到枣仁包子再到干枣,一年四季的果蔬里就属它管饱。至于老枣树在那里多久了,没有人能给我答案,大家都只是说很久很久了。每次父母因为家里那烂包光景吵架的时候,我便独自坐在枣树低处偷偷抹眼泪。这是我唯一能爬上去的一棵树,也是一位无言的老朋友。爬上去以后,便开始在这位老者的肩膀上放飞想象。至今让我骄傲的是,我的这位老朋友以它苍老的躯体阻止了一个生命的凋零。失控了的轿车冲出马路撞在了老枣树上,幸而避开了翻下路边场院的噩运。而我,也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坐在上面。那一年,我们打下的枣格外少。不过,村里人依旧聚在一起打枣,孩子们仍然在枣红色冰雹中欢声笑语。

再大些,老家便出现在了我的笔下。那是一篇写家乡四季的作文,我把自己认识中最美的家乡写了进去。彼时的我功课差极了,这篇作文让我有机会获得老师表扬。无疑,这给了我巨大的鼓舞。从此,“家乡”成了我几大本习作册子上的高频词汇。春夏秋冬,一草一木,骑马打仗…小山村的一切都被我写进自以为写得极好的句子。彼时,这山村便是我的整个认知世界。只可惜,那些习作本全部遗失在了后来的搬家中。人的一生固然漫长,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特别是人年轻的时候。平平无奇的农家院落,曾无数次被臆想成浙江绍兴的“百草园”。也正是在这里,笔下父辈们的创业史一次次烂尾,但村庄却一刻也不停留的变化着。每回一次家,都要重新认知眼前的居落,都有新的记忆刻画在我的习作本上。作家留恋的事物是藏不住的,都在他们用心血浇灌过的文字里。尽管我称不上是作家,但这并不妨碍大山的儿女将对母亲的心心念念时时挂在笔尖上。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乡。当工程队的旗帜插上山头的时候,父辈们从老农民变成了农民工,我们流落他乡,子女的子女反认他乡是故乡。搬迁前,村里人几辈子都在埋怨着这贫瘠山村。离开后,人们依旧甩开了膀子为钱拼命。不过,再稳健的脚手架上也比不上故乡的山峁沟梁踏实。过去菜园子里吃不完拿来喂鸡的蔬菜,现在却要花大价钱才能买来。就算花了钱,也买不来纠缠在黄土地上的味蕾。有一种幸福,源自于圪蹴在地上咥一大口面食。离现代文明越近,他们却越觉得别扭。面对城市化的洪流,他们时而在种种不适应中怀念自己细心呵护的土地。

二十二岁出门远行。再回来,大概只能看到一座现代化的水库荡漾在西山与阳山之间。这一去,是诀别。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回老家烧纸,我们的祖先们还在陪伴着他们苦难了一生的土地。除了他们,曾经的田园风光一地荒芜,只剩下湮没在杂草里的碌碡。一去七八载,依旧能准确找到小时候每一个摘过果子的树木。再相逢,这些山中老友的日子也过得恓惶。没有了孩子们的心心念念,它们也没有再结出果实。一条机械手臂正马不停蹄地工作着,撕得树木吱吱呀呀的惨叫着。一场雨刚过,就连这雨都不及以前下得痛快。

场院里,废土堆里露着半截枣树桩子。父亲指认说,这就是咱家,已经面目全非了。张望了很久,也没能准确地还原当日的场景。离开时,父亲在泥泞中走得极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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