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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恒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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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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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人之初》+黄恒祥

 

1

从县城南路出来,沿国道到第一个岔口拐进去,进入一条铺水泥的县道,路便蜿蜒起来,没有原来那般平直舒展。从国道岔口向县道延伸的方向望去,县道逆着小河而上仿佛没有尽头。此刻一辆面包车行驶在这条路上,车里坐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他们熟悉这条路,是他们每周往返学校的路,然而路却比他们想象的要长得多。路像一条无限延长的瓜藤,枝开叶散,每个枝开叶散的节点便长出一处别样的景致或一个村庄,那便是这条瓜藤上所结的瓜。小口村便是这条藤蔓一般的道路上的第一个“瓜”。车里的学生都是小口村的孩子。当然,县道还向更远的远方伸长,长出许多村庄和结出许多风景,那都是学生们不知道的了。从县城到小口村十来公里,中间还路经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人们叫它“立冬湾”。

立冬湾并不是一个村庄,而是一处让人印象深刻的地点。小河在叫做“立冬湾”的地方伸几个懒腰,山环水绕蜿蜒曲折,怀抱出左右两岸几处犬牙交错的平地,某一年乡里美化沿河路,在此种了好些杨柳,郁郁葱葱一片,几乎成了本县最出名的风景区。天气好的时候就有许多网红来立冬湾打卡,还有许多钓鱼爱好者的身影。小河水弯来弯去,路也依水弯来弯去,不妥的是今年雨季的时候,路坎上滑下好多土,把原路埋住了,现在的立冬湾路段,路面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听说,有不少事故在此地发生。面包车摇摇晃晃,驶入立冬湾路段,那里立个巨大的交通警示牌,醒目地写着“事故多发路段,请谨慎驾驶”。有个学生对司机说:“德舅,您开慢点,还有您别再吸烟了,熏得车里都是烟味,而且会分散您的注意力。”开口的学生叫丽秋,是司机的侄女。

王德听了丽秋所言,显出乖巧听话的样子,“好咧,好咧,不吸了,不吸了。”他说。一个大人如此依着一个小孩的话,倒是有些奇葩。王德也是小口村人,他忌惮一点,他怕小丽秋把他吸烟的毛病说给他老婆。王德的老婆,也就是丽秋的舅妈是不允许他吸烟的。并且舅妈在丽秋他们几家亲戚邻里传过话,说要是王德再不戒烟戒酒,她就跑去跟别人。丽秋倒是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几次见到德舅吞云吐雾,也没有把事情捅给舅妈,但从王德方面来说,他心里不免有点忌惮。

王德说完,摁灭烟头,两手把持着方向盘,小心翼翼地驾驶,感受到车轮子碾过石头蹚过小水坑给车子带来的每次晃动。小口村的乡亲们委托他周末负责接送学生,这份信任与托付,无论如何他是不应该也不敢怠慢。面包车一次只能坐6个学生,所以每到周末,他得在县城和小口村之间来回跑好几趟。

不是周末的时候,王德也是往返于县城和小口村之间,招揽乘客。他在小口村当司机有十余载,所以行驶在立冬湾这段崎岖的道路如同家常便饭,不在话下,平时是又快又稳。所谓“又快又稳”那是他熟悉路况以及高超的驾驶技术,才敢这么自夸的,但是,按他老婆的说法那是不行的。王德老婆说,你觉得又快又稳说明你就要粗心大意了,邻村宝爹平时开得飞法法,前星期在弄当村拐弯的地方冷不防窜出一只狗,当时车速又快,反应不过来,把狗压死了,狗主人从路边冒出来,——说不定是碰瓷。硬说狗是意大利品种,生生索要七千块。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赔了四千块,吃了这一堑,宝爹现在老实了,不敢开快了,人家三十年驾龄呢。你要从这么些事中得到教训,前车之鉴不可不牢记。还有特别特别是看到老人倒路边或街边的,反正不管是老人、中青年人、小孩,统统不要扶,不要靠近,要躲得远远的,这世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无数好心人为了去扶路边跌倒的人而吃了官司,亏了钱财。王德说,好,好,好!他老婆又说,你也不要再吸烟了,一天三包,一包十来块,都超过小孩在学校一天的伙食费了,你又不给我外出打工,哪里还能供你的烟钱,你自己也信誓旦旦地说能戒,要不,你让我出去打工也能帮补帮补家里。王德勾着头,不回应。谁都知道,外面花花世界,诱惑太多,女人出远门保不定将来还是不是你的女人。王德老婆二十六岁,外面几千万的光棍在打游击满天下跑,给她出门打工,当下的状况,肉少狼多,一场围猎在所难免。小口村许多少妇本来说是去打工,后来跟别人走了,嫁到外面去了。王德老婆说到这里,见他勾着头默不作声,一时失去了叮嘱的耐心,大声吼道,听到了吗,你再吸烟我就跑去跟别人!

她常常把这句话挂在嘴上,还在小口村的邻里间大肆宣扬开去。

2

摁灭烟头,王德把稳方向盘,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回来。

入秋,白天渐变短,而且渐有了凉意。傍晚的凉风从车窗吹进来,冲淡了车里的烟味,也带走了不少暖和。天渐渐变黑,这趟已是最后一趟了,王德心想:这凉凉的细雨天,又生着雾,快点送学生们早点吧!眼前,大雾并没有散去的意思,反倒随着暗暗的天色而越来越浓。王德挠了挠头,无奈地自我嘟哝道:“这天也黑得太快了吧,这么磨磨蹭蹭什么时候才到家,快半小时咯还没过立冬湾。”

进入立冬湾,王德便发觉,今儿这路非常湿滑,若是这么稍有偏滑,那就不得了了。

王德还是老样子,开得稳稳当当的。进入立冬湾路段小半,王德便发现前方似乎堵车了,车辆行驶度异常缓慢,王德很是不解,直到车辆缓缓靠近,王德才猛然发现,不远处路边竟然站着一位母亲,还有一位五六岁样子的小女孩正瘫坐在路旁哭泣。在小女孩身旁,还有一位父亲坐在女孩边上捂着胳膊。三人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而且沾满稀泥。一家人身旁,则是一辆两轮朝天的摩托车。摩托车多处破损,前轮也变形了,看样子,像被哪位好心人为了其他车辆正常通行而抬到路边去。虽然摩托车已被抬到边上,但是原来从路上方塌下的土方占去部分路面,摩托车与路岸的距离仍然很狭窄,仅仅够一辆车缓慢通行。定睛一看,那母亲额头正流着血,受伤的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则向着过往的车辆无奈地招手。一次次招手,但一辆辆车还是无情地从她面前驶过。随着一辆又一辆车驶离,可以、猜到她无助的心一次又一次被冷落,最终,坚持不住,现在她眼泪湿润了眼眶,泣不成声。那位父亲,他身上已是血迹斑斑,左手胳膊肘处好似向外拐了,眼里满是痛苦和无助。那小女孩,眼神早已恍惚,不停地抽泣,泪水无声流淌而下。这番景象,他们是多么的渴望得到帮助。但不解的是,一家人的惨状,过往车辆里的人好似视而不见,漠不关心,驶过现场,缓缓地从湿滑的窄路驶过去。甚至,坐在每一辆过往汽车里的每个人的脸上,仿佛一下子都被无法形容的冷漠凝固住了,谁也不讲话,不评论,不打一声招呼。好像这夜雾笼罩下的立冬湾隐藏着什么险恶东西,车辆一旦停下就会给他们带来某种不幸,过往的车辆都忙忙离去,不敢停留。人人都显得冷漠,没有人理会这一家人的遭遇。

王德眉头紧皱,他也不说话,他老婆的话还在耳边萦绕着呢。车辆越来越靠近那一家人,他不觉地心酸起来,学生们也都扭头趴在玻璃窗上向外看。王德心想:我要是帮助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还要送孩子们呢,要是帮了他们,等会儿家长迟迟不见孩子回家那可怎么办啊!真是麻烦,唉!前面的车辆怎么这么自然地开过去的?难道司机们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吗?我要是送晚了孩子,家长下次还会不会找我包车啊,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又不忍心这么光看着,明明可以帮助的……。

就在王德犹豫之际,突然车里传来一个幼稚的声音:“王叔叔,要不我们去帮帮忙吧!”王德愣了一下,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有一道闪光劈开心中的灰暗,使其猛然在这一刻豁然开朗了,他抬起头说道:“那么……好吧,可能这次回家会有点晚, 望大家谅解。”

学生们心领神会,“没事的叔叔,我会和爸爸妈妈解释清楚的。”“我也是!”“我也是……。”他们一个个说起话来。有个学生马上打起手表电话把眼下的情况说给家长。王德眯了眯眼,一下得到很大的支持和鼓励,把老婆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靠边把车停好,下了车,先将那位满脸痛苦的父亲扶起。看了眼摩托车,没有牌子,说:“先把人扶上车吧。”小学生们也纷纷下了车去搀扶那位母亲。母亲看着帮忙的学生,不禁泪流满面,她哽咽道:“孩子他爸好像手折了,我们已经叫救护车,可是县医院里那两部车都没闲着,都送重伤员去市里了,一时半会调不到救护车,医院方面说要等三四个小时他们才能来。”王德说:“今天下雨,救护车从市里回来还需要不少时间,这路况我熟,要不我送你们去医院吧!”那母亲听到这句话,连声道谢,但她立刻回过神来说:“你送我们上医院,那这些学生怎么办呢?”

3

正在左右为难,大家都不知该怎么办,后面又堵上了几辆车,由于不明就里,都在后面疯狂按喇叭。小丽秋和另外一个学生便去说明情况。

“阿德,阿德。”路下冒出一个脑袋,众人都被叫声吸引。

“老朱,你怎么在这里?”王德惊奇地问。

“我来这里准备夜钓呢,刚打完窝,生了一堆火,听见这里吵喳喳的,还有你的声音,上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呢,果然是你们。”老朱说。老朱也是小口村人,和王德同龄,是个闲汉,痴迷于钓鱼。

不等王德开口将情况说明,学生们纷纷提建议,“德叔,我们和朱叔在这里等,您送他们去医院,快去快回。”“对,我们烤火等您。”

王德一拍脑瓜子,“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老朱,让丽秋他们几个和你在这里等,我送伤员上医院。”

在这雾色笼罩且微冷的立冬湾,一桩让人揪心的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4

将三人扶上车,调好后视镜,王德启动车子到宽敞处调头,朝县城奔去了。在车上,王德说:“阿姨放心,按这个速度,二十分钟左右必到。”母亲那焦躁的神情才平静了不少。

那母亲对王德说:“我女儿高烧不退,我们本想将她送到医院看看,但是路过这里由于路面太滑,摩托便打滑摔翻了,我手机都摔坏了,孩子他爸手疼得很厉害,我在这里苦苦撑了差不多有一个小时,我就一直向路过的车辆招手寻求帮助,但是就是没有一辆给我停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老乡。”说着说着眼泪又不自觉地从眼眶涌流出来。

王德看了看那位父亲,说道:“就快到了,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胳膊还是很疼吗?”那父亲说道:“其他没什么大碍,就是这胳膊还是很疼。”王德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小女孩,继续道:“你呢?小朋友。”那小女孩揉了揉眼睛,说:“谢谢叔叔关心,我除了感冒发热以外没什么事,幸亏爸爸刚刚抱住了我 但是爸爸他情况不好。”这时,她已止住泪水,朝着父亲看去,她父亲毫不在意地挠了挠头,说:“情急之下,赶忙下意识一手往前抱住她,结果这只手被压到了。”王德向那位父亲投出钦佩的目光,也许,世上的父爱大同小异,但都有很明显的相似之处,那是包含着对孩子不顾一切的守护。

很快,到医院了,王德叫母女去挂号处,他跟着那位父亲。母女俩走在王德前面,王德和那位父亲走着走着,没走几步,那父亲便停了下来,王德将其稳住。

王德道:“怎么了?”

那父亲说道:“没事,没事。”那父亲便慢慢地将手从王德肩上收回,王德一惊,连忙将其扶住,只见他用那颤颤的手缓缓伸向外套里的口袋,拿出半包皱皱巴巴的香烟,从里头抽出一支,缓缓地将烟递给王德,接着说道:“太谢谢你了兄弟,幸亏有你啊!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以为我今晚要交代在那里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真的太谢谢你了,兄弟。”说完,眼里起了亮光。那位父亲,他的眼里充满感激,嘴巴里好似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但不知为何,那父亲却又欲言又止,好像把无数的感激之情都浓缩在这支香烟里,朝着王德递去。王德接过香烟,那父亲艰难地点起火,朝王德递去,王德伸手挡火,将嘴里的烟朝着那火苗而去。在香烟和火苗接触的那一刻,缓缓一吸,呼出来,王德说:“嗨,没事,没事。”其实他不想接这支烟,他脑海里又响起老婆的话呢。

没到会诊门,导向护士看到那位父亲伤势如此严重,便赶忙将其扶住,朝里头走去了。王德止步在门外,看到他用没受伤的手向王德摇一摇,会诊医生早在里面等候。王德笑了笑,算是回答。王德看着周围的一切,再想到一家三口的遭遇,呆呆地站在原地。不一会,王德看到那小女孩右手拎吊瓶左手连着吊针走出来,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王德询问小女孩她父母的情况,小女孩低声道:“妈妈还好,伤势没有那么严重,爸爸胳膊折了,身体受伤蛮多的,要进行矫正手术。”

“那你妈妈人呢?”王德说。

“妈妈取钱去了,听说钱到爸爸才能进手术室,我好担心爸爸的情况啊!”小女孩回道。

王德不说话,摸了摸她的头,向前台医生询问那位父亲的情况。看到那父亲正呆坐在隔壁诊室里干等。王德摸了摸口袋,进入诊室,那父亲愁眉苦脸地抬头见是他,一惊,原有表情被驱散开。王德朝他笑了笑,说:“我来要一支烟。”那父亲点点头。随后,王德出了门,便向缴费处而去,和医生说明了情况,帮这位受伤的父亲垫付了押金。

王德又向小女孩走去,对她说:“这回你爸爸可以先做手术了。”

小女孩先是一愣,之后猛地拽住王德衣角,说:“在妈妈回来之前不可以走,我爸爸妈妈交代我说,不能让你走,我们要给你车费的。”

王德不慌不忙地说:“什么事我和你爸爸商量过了,我先回去了。”

小女孩说:“不可以走,妈妈就要回来了。”

“可是叔叔要送哥哥姐姐们回去啊。”

“那也要等妈妈回来,怎么能用叔叔的钱啊,应该让我父母知道才行,爸爸,爸爸!”女孩高声说。

王德急着说要去上厕所,上完保证回来。小女孩还是不信,王德就和小女孩拉勾,两人一起说:“拉勾拉勾,不许骗,谁骗谁是大笨蛋。”拉完勾,小女孩这才放心,依依不舍地放开了手。王德上完厕所,趁小女孩不注意,便悄悄从另一个通道“溜”了出去,走到外面。

王德刚出医院门口,老婆就打来电话:“天黑了,你怎么没回家?是不是和老朱钓鱼或者哪里鬼混去了?”

“没,没,没,最后一趟没到家呢,下雨,立冬湾这里路滑,走快不了……。”王德极力在电话里装出呼吸平稳的样子,让老婆听不出他正在吸烟、正在心急如焚。他吸的正是那位受伤的父亲的烟,他想他老婆应该到乡幼儿园接周托的女儿回到家不见他回来,所以才骂骂咧咧打电话质问的。他老婆说话怒气冲冲的,他却忽然感到无比的温暖,想到自己小小的一家三口,女儿和她母亲在焦急地等他回家,他想他是该下定决心戒烟了。于是,他把烟丢在地上,用脚踩了踩。

医院里,一个小女孩焦急地东张西望,一个接着一个身影从她视线走过,已不知是第几个身影从她身旁走过,但始终没有看到那位叔叔。

(5620字)

姓名:黄恒祥

地址:广西壮族自治区百色市百色学院东合校区2409班。533500

学校;百色学院

专业:历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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