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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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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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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面包车

1

又是那一缕夕阳打在灰黄的车窗上,近几天他总是停在这里,算准时候,他拿出镜子,对着光,好好地拾掇拾掇自己的头发。他已经有四五天没有洗澡了,自从他来到这里,生意出奇得兴隆,市场周围的很多商铺都来喊他去送货,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每天下午五六点是难得的空闲,所以他在车里小憩了会儿。

哐哐哐……,剧烈的敲车门声把他从睡梦中拉出来。他小的时候起床气也很重,被突然吵醒会很不舒服,但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反倒有些欣喜,因为这意味着又有生意送上门来。

他听到之后马上坐了起来,熟练地摇下车窗。

窗外那人说:“师傅,岩塔去不去,送几箱货。”

他瞟了一眼,眼前这个人穿着有些褶皱的皮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毡帽,嘴边的胡子也是许久没有刮,像红白的湖面围上了一圈黑色的树。这场景他见过,那还是他年轻的时候,在新疆,滩上的水面周围总会长满树木杂草,与此时眼前相比,或许只有颜色不一样了。

他边打开车门边说:“去!去!… 这个字重复了好几遍,生怕对面没听到似的。”他推开车门,那人往后退了一步。

“先说好,要帮忙下货,也不是白帮忙,可以加钱。”那个人仔细打量着他说道。

“这个没问题,”他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是已经开封而且有些压扁的芙蓉王,“来,哥,抽根烟暖和哈,慢慢给我说具体送到哪个地方。”我不抽烟,那个人连忙抵住他抽出那根烟的手说,现在我跟你一起去店里,路上给你细说。他收起烟,说:“好,那你先上车等我,我去洗把脸。”他急忙地跑到马路对面的消防柱旁,扭开水,水自出管后开始做着平抛运动,不到一尺便冲到了他长满茧子的手上,还伴有属于冬日的皲裂,交织着爬满了他的几个手指。他双手接了捧水,在脸上用力地抹,最后使劲揉了揉眼睛,关上水立马跑了过来。

他开着的是一辆铃木牌白色面包车,是他三年前从大舅哥那里承来的。大舅哥本来是买来用于载客,他的那个村子每天只有一辆中巴车来回跑一趟,村民出行很不方便,他倒也没有取得什么执照,所以也是所说的“黑车”。后来生意不景气,嫂子劝他把车卖了,他也外出到铁路上打工去了,说是赚得挺多,在乡里修了大房子。

这辆车现在成了他的宝贝,全家都指望它能掉出点钱来,供屋里两个娃考大学,虽然大点的才读初中,但媳妇已经开始存以后读书的“本儿”了。

那个人坐在副驾驶上,原来本是七座的面包车,自打他决定开始送货时,车后面那两排座位就被卸了下来,能多装很多货。面包车虽然开了好几年,得于他常去清洗,还算干净。车里挂着小女儿给他扎的中国结,驾驶座前面还放着他一家四口的照片。副驾驶那人说,总共有七八箱货,都是些衣物,就送到一进岩塔,右手边第二个巷子,进去之后,大概开个五六分钟,遇到的第一个小路口往左转,看着右手边有一块“永记南杂”的招牌,然后帮忙搬到里屋就行,守店子的人是个大肚子的。“成,我记下了。”男人又说,放心,不会少你钱的,我先给你一半,到地方了她再给你另一半。他欢喜地说,好嘞。

东家说什么货就是什么货,送货的人从来不开箱检查,这也是他们一行内有的规矩。他从店里搬了货装放在车后,关上后备箱,就出发了。给车子打火的瞬间,是他自由时刻的启幕,虽然路线大体已经规定,但方向盘在自己手上时,任何事情都不能把他左右,完全掌握在个人,一紧一慢,又或是一左一右,只需在大概时间内送达,不耽误主家的事情便可以拿到不菲的报酬。

白色面包车从灰色主调的一栋小楼一层门面前出发,上面招牌写着“永记服饰批发”。他之前从来没有来过这里送过货,竟然离他每天停车的地方不远,那个人找上他送货也不奇怪,只需经过一个路口,向左拐弯,然后进个巷子,服饰店离巷口也不远,只有几十米,站在屋前都可以看到巷口对面的百货市场。那是这座城最大的百货大楼了,有六七层高,里面全是服装饮食,负一楼还有一个大超市,在顶楼有个全国连锁的大影院。他没去那里看过电影,但底下的超市倒是会经常去,不仅仅是帮忙送过货,也陪两个孩子去过,买过零食,还有一些文具图书。那里什么都有卖,他每次去超市之后回来了也都会给别人这么说。这次他是路过,开着他的面包车从百货商场门前驶过,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场景,十几米宽的大门常年被厚厚的帘子挡住。

他从左往右穿行在子午大道,全长十三千米的大街是这座小城最主要的街道之一,总共十一个路口,十五个红绿灯。今天,他心里觉着运气极好,街道上比平时少了许多车,每次快到路口时候,红灯便会开始倒计时,没一点耽搁,比预计到达的时间还早半个小时。后面才知觉,原来今天是周末,他想,孩子们也该回家了。遇到堵车时候,他也会急躁,吃这碗饭的人,看时间比什么都重。

2

那个女人看起来快要生了,坐在南杂店外面的藤椅上,起身都很费劲。他还没到正面前就从挡风玻璃里看到了她,或许是从电话里已经交代了来送货,她看见白色面包车开了进来,便从椅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停在店面前,下车问候了两句,她示意着把后备箱的货物搬到后屋去。搬完后,女人从挎着的包里取出那剩下的一半运费,又多给了一百块,还问他要了电话号码,说以后要有货送都找他,他谢过后便上车走了。

这地方是真难找,他原路返回时候差点没走出来,还好是记得有个路口中间立了一根很粗的电线杆子,上面有好几个写着“中国电信”的小箱子。他谨慎地从巷子里面开了出来,到了外面大路上才终于松了口气。应该是生个女孩,看起来肚子圆圆的,他念叨着,这么大个肚子,怎么身边也没个人照顾她呢?要是磕着碰着,那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百货商场外墙的玻璃又倒映了一次白色面包车。太阳已经落山了,他今天晚上是要回家的,已经好几天没回去了。他路过杂货市场给她们带了两斤卤的辣鸡爪子回去,她们娘仨儿最爱吃这个,他每次回去都会带。他把面包车停在了一条老旧的巷子口,在水红色地砖铺成的人行道上,有一个早些年划过的停车位,现在已经重新立了挡桩。他下车后,熟练地把一根红白相间的铁桩从地砖上取出来,然后放到旁边的绿化带里,之后把面包车停到了人行道上。这里是老街区,平时也很少有交通方面的管理人员到访,像这样的操作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停在此处也并不经常,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生活,偶尔才回次家,一般也是晚上,所以很少有人注意。他下车前把放在副驾驶上的鸡爪提在手上,抽出钥匙,用手肘关上车门,声音回荡在这一排大樟树下。

他提着两层白色塑料袋走进了小巷,这条小巷子一进去的时候,两边全是高高的红砖围墙,墙上还依稀爬有绿色的小藤蔓,墙角处有一层厚厚的土,是墙面经历多年的风霜偷偷刮下来的粉尘累积在一起,伴着几块碎瓦片,竟长出了青黄的杂草。接着往里走是一段非常陡长的楼梯,斜着,在半腰还拐了个弯,才到底下平路上。这里已经不在小城的中心区域,但曾经也繁华一时,现在新城区东移,这一方早已落寞,所以房租便宜。儿女都大了,前两年换租了个大房子,现在也彼此都有自己的房间了。

屋子在二楼,他是从小路回来的,正巷口在另一边,不过从那边回去太远了,每次他都是从这边楼梯下来的。家在上楼的右边,楼下没有一丝绿色,是光秃坚硬的水泥地。他从腰间取出钥匙,插进钥匙孔,他听到里面有快速移动的脚步声,还没等他打开门,门便从里面推开了。他最喜欢抱小女儿了,“爸爸你把胡子刮一下吧,都扎到我了,”女儿用手抵住他的脑袋,他才意识到胡须已经长很长了。他把带回来的鸡爪交给妻子,便去洗澡了。妻子说,要换洗的衣服已经放到卫生间了,他也抱了抱妻子,“好了,都臭死了,快去洗了出来吃饭。”她把鸡爪用盘子空了出来,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一人夹了个啃上了。

随着水声落幕,他从卫生间出来了,又去镜子前刮了胡子,他感觉舒服多了,这几天一直在车上睡,确实浑身散发出独特的气味。他想,以后可能是常态了,找到个这么好的地方,生意忙不开,恨不得分身就好。他也乐此不疲,虽然很累,但赚得也多,这几天抛去油钱,得了快两千块钱,当他把钱全都给媳妇的时候,她别提多高兴了。

他跟他妻子是初恋,还是一个乡里的,她总说小时候见过他,但他却没有印象。她说,是在一处小山坡的草地上,当时他还牵着牛。他确实已经记不太清了,再说了,他小时候经常放牛,她描述的场景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但这次他说,我想起来啦!你当时是不是站在下面那条小路上!“是的!我当时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小裙子,还背着个小背篓。”对对对!那我记得到了,我还朝你挥了挥手呢!你当时看到没有?她躲闪了对着他的眼神,慢慢地说,那我倒是没有见着。看着她的样子,他笑出了声。妻子后知后觉,想了一下,说:“好啊,你敢骗我,捏着拳头往他手臂上一拳。”“好好好,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不过今天运气确实蛮好,”他把今天给巷子送货的经历讲给了她,“不过也挺奇怪的,那个地方真的好偏,居然开了一家南杂店。”她说,人家做生意的自然有自己的划算,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他也没有在说什么,偏到另一边躺着。

妻子在附近一家洗涤厂上班,多半都是白天工作,倒不是很辛苦,下午回来还可以给女儿做饭,儿子已经上初中了,两个人商量着把他送去了学校住,三餐都在学校食堂,周末才回家,妻子也轻松多了。身旁的妻子已经睡下了,或许是太累,他望着窗外清冷的星子,一直没有入睡。他想起小时候也是这样,住在乡里的房子,月光可以到枕头边上婆娑,他透过窗户可以看到满天星辰,大颗大颗,真像发光的珍珠一样。他没有见过真的珍珠,只在电视上看到过,喔,也好像见过,去年表外甥女出嫁,他去吃酒,听旁边人说,脖子上就是一串大珍珠。他背着坐的,虽然没瞧仔细,但也算见到过吧。他侧着身子,眼睛盯着外面,窗外没有树木也没有高楼,现在都在提倡低碳环保,在这里也能见到星子了,前些年可没有。他试着闭上眼睛,慢慢入睡。

他这段时间总会不经意的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想他过去在老家赶山寻河,周围的每一处土地,仿佛都留下过他的足迹。在梦里,他不止一次地回到了家乡,尽管父母早些年已经去世了,但他还是每年都会回去,在梦里,父母一直是年轻时的样子,他也是个小孩子。屋后的那个小山坡,便是妻子经常提及初遇的地方,那是他生活的主要范畴,开心时候会来,落寞时候也会到那里走走或是坐一坐,上面有一处大石头,坐在上面可以迎着第一缕朝阳,也可以拽着最后一束晚霞。那块石头像遨游在绿色海洋里的老龟,趴在山头上,吸允着林间朝雾,含衔着天边夕阳。他最喜欢坐在那里,看着村子里各家燃起的炊烟慢慢升起,被风追着四散,之后与青山融为一道,最后在半空消失不见。眼底未收到的讯息,他用鼻子可以继续感受,哪家炒了什么菜,这家腊肉,那家是萝卜,他都知道。他最喜欢闻隔壁二奶奶家的香味,好像每天都会做他喜欢的饭菜,所以总会站在屋头,闭着眼睛,微微抬起鼻尖,细嗅墙的另一边。直到现在,他还会经常想起当时闻到的香味,大多都是香辣且带着肉香,那时候,家里很久才吃上一次肉,现在每顿都有肉了,总感觉做不出来之前的味道,也吃不了多少饭,总是没胃口。

二奶奶已经去世多年,他回想起第一次去她家里吃饭居然是在她的丧事上,想到此处不免感伤,到最后也没有吃上二奶奶烧的饭。他跟二奶奶的孙子从小就是玩伴,他叫小辉,到现在也常聚。他们会约在市场旁边角处巷子里的小炒店,常点酸辣土豆丝炒肉和油渣炒青菜,还会再加一个小的“三下锅,”里面的核桃肉是他们最爱吃的,再拿瓶牛栏山,这算是聚一次的标配。他们又是同学,小时候上学放学都在一起,放学之后每次做的事情就是比谁先到家,在那条狭长的小道上,周一到周五的黄昏,都会出现他们争先恐后的画面。等快到屋,他们也会一起各自牵着牛回栏,落日逐渐隐入山松丛林,还有散光映他们眼睛里,直至夕阳潜下西山,他们背着书包才到屋里。牛栏是垒在一起的,他们给牛放好晚上要吃的稻草,便往屋里去了。他一点都不期待晚饭,步子沉重,像走在水田软泥一般,另一边却像步步生花,急忙地往屋里走。

上周聚了一次,他听说小辉说,他媳妇要跟他闹离婚,主要是怪他挣不到钱,但他说已经把赚得所有的钱全都给她了,孩子也要读书,课外辅导费贵,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想起小时候多么乐观向上,不免有些伤感,第一次听小辉的苦楚,回想以前聚的时候大多都是分享最近的喜悦,但他到最后也没有说给出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只是独自把饭钱结了。小辉连忙说,你别听我说这些就可怜我哈,饭钱我还是给得起的。他说,这次就别跟我争了,他把他的手甩开,付完钱后,拽着他的肩膀,一起走了出去。到大马路上后,他们各自散了。他这次走了回来,漆黑的天空上只有一轮明月,夹杂在混凝土巨林里,他没有感受到一丝从天空中衍生出来的温柔,只觉得回来这一路的低落,默默走着,没有说一句话。

他又睡了一觉,等醒来之后,屋子里已经没有响声了,他看了一眼旁边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中午过了,他头晕得很,爬起来在案桌上找到“去痛片,”拧开瓶盖倒出来一颗,圆圆的白色小药片,他去接了杯水,吞了下去。尽管儿子说饭前不要吃药,他也记得,但总是挨不住。吃药之后,他在沙发上又闭着眼睛躺了会儿,稍微舒服点才到厨房里去吃了点饭。蒜苔炒腊肉是他最喜欢吃的,妻子每周都会做一次,往常要出去好几天时候,她也会做一些能放置的菜,用玻璃罐头瓶装着,当做他平时的加菜。

他把门带上,将钥匙放在旁边的电箱里面,孩子们补课没拿钥匙。他提着几瓶菜走上楼梯,坐在了白色面包车的驾驶座上。

将车安稳地停在了前一天停着的地方,还没等他开门下车,便有人过来喊他送货。休息了一天,他浑身使不上力气,但也急切地答应了下来。他往后伸了个懒腰,听见了骨头的响声,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有一种莫名的舒适。喊他送货的人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他很熟悉,之前就经常帮这个人送货,他在市场里开了个五金店,就在进市场大门往右走不远处。那个小伙子自己打开车门,上了副驾驶,老哥,我在这儿等你好久,再不来都要喊别人去了。“昨天晚上回了趟家,这不才刚到,”他给副驾驶的小伙子递了根烟过去,顺手把车窗打开。我说老哥你啊,又不抽个烟,车上每次还放包烟在这儿,小伙子用自己上衣口袋里的打火机把烟点燃,狠狠吸了两口,烟雾随着车速被卷散到车窗外,跟着白色面包车的尾气一起留在了街道上。他说,你们要抽撒,我之前也抽,儿子说对身体不好,劝我别再抽了,你也要少抽点。“哥哦,我也知道哟,不抽干功夫都没力气,”他又吸了口烟,向车窗外吐去。“这倒是,我也是不喝点酒,那干起来总觉得使不上劲。”

车到了店门口,他们两人陆续下了车。五金店有两三层,二楼主要是卖厂,一楼基本上都做成了仓储,顾客在上面选好建材产品之后,便从一楼仓库装好送货到家。这次他要去的地方是一处城郊自建房,房子再次装修,到这里买水管和一些钢材。装好了货物,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小伙子喊他进店吃点饭,他没有去,因为不是很饿,也想早点送完之后停在那里可能还会接个生意。他道别之后,上车放下手刹,在有些坑洼的水泥路上下颠簸,白色面包车的红色尾灯离了市场而去。

等再次回到停车的地方,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他去旁边巷子口买了个蛋炒饭,八块钱,在等炒饭的空隙,又去消防柱那里,拧开水洗了个脸和手。他提着炒饭,去旁边便利店买了一大瓶可乐,回到了面包车上。他打开那个白色塑料袋,里面有小瓶罐装着腊香肠,他打开盖子,用筷子夹了两块,放在蛋炒饭里面热一热,上面还沾有凝结的猪油,与饭粒裹在一起,别提多香了。他拧开瓶盖,气泡破开的声音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便已经喝下一大口了。润了润喉咙之后,他开始拿起白色泡沫状餐盒扒饭。

等他咽下最后一口饭,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了。是个陌生号码,但是是本地的,以往总有一些外地的号码打进来,甚至有国外的。本地号码他都会接,绝大部分都是喊他去送货,所以他也没有多想,看了一眼便滑到绿色那边。电话那边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等她开腔之后,他便听出来是昨天那个怀孕的女人,因为她不是本地口音,有一股黔桂那边的音色。

“是昨日送货个师傅咩?”女人试探地问。他连忙说,是的是的。电话那头明显放松了一下,说:“哥,这个,你仲记得昨日我某,仲日问你要号码这个?”

“永记南杂,我记得,”他从做这个生意开始便习惯性记下送货的每一处名字和具体位置,“就在岩塔那边嘛,昨天刚去过肯定记得。”

“好,师傅,假如你等阵得闲可以过来拿了某?”他听到这句话,把手机从耳朵旁边移到眼前,仔细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十点多了。他想了会儿,说:“可以,我马上过来。”

“得,我就在店滴等你,到时候敲门就得了。”

“好。”

他又喝了一大口可乐,下车把餐盒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走进市场公厕上撒了泡尿,出来后驾车往岩塔去了。他记得路,上学时候也是班上优等生,后来高考发挥失常,爸妈又生病,没钱再读一年,才外出打工,现在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他解下安全带,下车后敲了三下那扇卷闸门。门立刻往上升起,那个女人走了出来,说:“哥,你开一下后备箱的门,我过滴有八九箱货,你帮搬一下,送到昨日挪货的过滴。”

他看了一眼放在店里的箱子,说:“就是服装批发那里是吧?”

“对,就是那边,有人等噶,”她把顶上的大灯扯亮。

他从副驾驶前面拿出一双手套,便搬了起来,最后一箱放进车,他把门关上,随意问了句,说:“这里面装的什么啊?”哦,就是些衫服,女人不经意地回答道,我先比你钱,搂过滴一样噶,送到那之后再比你剩下的钱。她从挎包里面取出四五张红色的百元大钞,给到他手上。他说,不用那么多,都超过全部运费了。“某事噶,锦深晚仲喊你跑一轮,要某是那边催,我都喊你第二日再送了。”之后推诿了两下,他也就收下了。

这边的店比南杂店热闹,现在还有人看货,已经是快凌晨了。他到店门口时还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提着两大袋,像是衣物,用黑色袋子装着的。他把车停在店门旁边,下车后,他往上看了看,两旁红色的电灯笼吸引了他的注意,把脚下都照红了,中间是霓虹灯店名。他上台阶准备问里面的人,那个嘴巴边满是胡子的人隔着店门看到他进来,便马上迎了上去。老板,您的货就在外面车上,他指着外面。男人看了一眼外面的白色面包车,说:“不急不急,来,进来喝杯热茶。”他拗不过,只好同意。

他跟着上了二楼,这里有一隔间茶室,给他倒了一杯茶后,他说:“老板,我们先下去把货搬进来吧,都十二点多了。”男人看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哟,这时间过得快,感觉天才黑下来,那你先坐这里喝茶,我喊人去车上搬。”他把杯子里的茶一口喝完,说:“我跟你一起下去吧,车门有点问题,我怕你们弄不好。”他连忙起身。男人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那好吧。他们又一起下来,男人喊了两个店员帮忙搬到后面仓库。

他看着货物搬完,关上车门,那个胡子男人给了他五百块,说:“以后可能晚上要经常麻烦你,你拿着。”他尴尬地笑了一下,说:“这怎么好意思。”那人又说,你拿起,不然以后都不好意思喊你了。他才缓慢将右手伸了出去。

3

等再次喊他送货已经是几天后的晚上。他原以为不会再喊他了,因为感觉上次那个人总有些话没有说完,他又着急回去歇息。

是在快餐店里吃完晚饭之后接到电话,这次是那个男人打过来的。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他总是在想,到底是夫妻还是什么?后来他也不再多加思考,只知道他们给钱从来不小气,都会比均价高很多,有时候甚至多出一倍来。所以,他接到电话很是激动,再加上这两天生意不好,两天才赚到四五百块钱。

又是晚上十点才去,还有好长一段时间等待,面包车继续停在那里。他靠在座位上,把座位往后拉低,他看见了那盒烟,还没有发完。现在,他也想抽根烟,虽然已经戒烟多年。他最终还是拿出一根,从座位下面的小盒子里拿出打火机,点燃了烟。灰色的烟从他鼻孔里延伸出来,扩散在车顶上,像是被敷上一层浓雾,月华在薄云中若隐若现般飘过。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咳嗽了好几下,差点把手指间夹着的烟松了下来。他顶着咳嗽勉强把这根烟抽完,没有他预想一样会很舒服,反倒是更难受起来。

昨天晚上,小辉跟他打电话说再赚不到钱,媳妇真要离婚了,小辉辞掉了之前的工作,准备重新找一个活儿。他也只能是安慰,无力感从内心油然而生。他跟小辉说,什么活都好,只要不干犯法的事情,我都支持你。挂断电话,他把头埋在方向盘上,好一阵才重新启动车子。

话说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那天晚上见的时候一时间都没有认出来,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没有戴帽子,头发也梳顺畅,比第一次见他时候像年轻了十岁。他吃完饭后,又去旁边便利店买了瓶大可乐,他很喜欢喝这个,咽下含着高糖的碳酸饮料,焦黑的液体顺着食管直达胃里,沿路刺激着每一个鳞状上皮细胞,神经冲动传至大脑皮层,使得全身都兴奋起来。这种热量高的饮料,也可以提升身体能量,恢复体力,在做重功夫的劳动者们中它广受欢迎。看着油表指针偏移,他将车开往附近的加油站加油,临近元旦,加油站给顾客会送些小礼品,大都是些小袋米或是油,这次给他拿了一袋米,10kg,白绿间的外包装,他提米袋放在了副驾驶下面,开着车又回到了那里。

已经是晚上八九点,他躺了会儿之后喉咙干得厉害,他将座椅调了回来,从旁边拿了那瓶可乐,喝了满满一口,缓慢咽了下去。他看了眼手机,才九点一刻,到他店里只需要十五分钟,他把可乐拧好放下,拿着手机刷起视频来。他喜欢看一些社会新闻,现在短视频流行起来,新闻行业也有涉及,根据他的喜欢推荐,十个有九个都是一些全国各地的新闻,有奇闻异事,也有国家大事。他也有他的心思,看这些不光可以跟有些需要送货的老板谈笑,也可以早些了解国家政策,看看有什么需要提前准备。

他看着时间已经快到了,下车又去洗了个脸,发动车子便出发了。等他到时,也刚好差不多十点钟。他看见店门外面阶梯上已经放满箱子,差不多十来个,那个男人刚指挥完两个后生,看见他来了便向他招手,用手势示意在他前面停下,他把车摆成车尾对着阶梯,下车后忙着打开后门。他帮忙搬了两个箱子,比以往重一点,锻炼多年的手感不会骗他。这次男人叮嘱多一些,也多给了一些钱,喊他务必安全送达。他接过钱,上了车,出了巷口,又往右驶去。

他很好奇今天送的货,十几个箱子就在他身后,厚实的纸箱子隔断了他探寻究竟的眼神。他用头上的镜子仔细观察着箱子,特别是等红灯或是转弯时候,总会时不时注意到它们。白色面包车独自行驶在这段街道上,踏着清辉的月色,驾驶着心爱的车子,夜色浓郁,街道上却清冷无比,许是夜深的缘故,只剩下道路两旁的亮化工程作俑着下面的沥青路面,底下白色的分界线和各式箭头,像是一直跟随着白色面包车的倒影,除却月光配合路灯交织出来的影子,那些白色在偏黄的灯光下显得弥足珍贵。

他的面包车被撞翻了,在一个三叉路口,转过去就要进入岩塔,他被超速的黑色轿车装侧翻在路边。还好没有其他的车,不然可能要造成二次伤害。

其他姑且不论,交通肇事完全跑不了,道路摄像全覆盖,另一方车主也没有任何可说。他见那个人下车后便闻到一身酒气,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开着一辆“凯迪拉克。”看得出来,开车的男人并不想过于耽搁,或是走司法程序,他说他是全责,不用通知交警,商量着私了。他还好是系着安全带,只是面包车迎着的那一面已经凹陷下去了,后门也被撞开了,有几箱货物掉了出来。他看着被撞翻在地的面包车,又转头看了看那个男人,穿着银色的西服,没有打领带,一双偏黑色的皮鞋映射着灯光,脸有点红晕,尽管是偏暗的光下,依然可以清晰地看见他的神情,司空见惯或是说游刃有余。男人看了一眼他的面包车,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机,他甚至没有去看他自己的车被撞成了什么样子,似乎也并没有担心这些。西装男人说:“我看了一下,给你一万块钱,我们两相无事,你看怎么样?”虽然是商量,但他也听得出来什么意思,虽然说修车确实不需要那么多钱,但他也把收款码打开,男人扫码之后,他手机上立刻有了到账消息。那人把手机又放回口袋,说:“那我就先走了,你自己找人扶一下车,我还有点急事。”从头到尾,他没有说一句话,只在对方说一万块的时候点了点头。

那个人上车之后,先退车,然后绕开了那辆侧翻着的白色面包车扬长而去。他转身直愣愣地看着面包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把掉出来的货物搬了上去,到最后一箱时候,贴着封口的透明胶带被扯断了一半。他准备搬上去的时候,摸到了毛绒绒的东西,他本来以为是衣物,等搬到车里的时候,他翻过来仔细一看,又往外面抽了一段。他有些愣住,甚至是惊慌,黄白主调色的毛,内皮上面还有血迹。他从小便在乡村长大,对于这个气味再熟悉不过,他确定掉出来的这是一张飞狐皮,还是幼年的,因为摸着毛很细软,成年飞狐相对粗糙。他知道,这是国家级的珍贵保护动物,是要被判刑的!他看着这十几箱纸盒子,里面应该全都是各种珍贵野生动物的毛皮,他蹲了下来,脑子有点发晕。他想,这若是让人知道了,怕是我也要抓去坐牢。他心里很是害怕,想起驾驶座位下还有一卷透明胶带,于是拿了出来,赶紧把封口粘好。

他从车里退了出来,在他站在车边慌忙失措时候,刚好看到旁边人行道上有三四个小伙子走过来,他叫住他们,请求帮忙扶正一下车。听见他的叫喊,几个小伙子连忙跑了过来一起将车辆扶正。他给了他们几百块钱,他们没要,说是举手之劳,打完招呼便离开了。他上了车,拧钥匙,踩下油门,很庆幸,还可以开动,不太影响正常驾驶。他将面包车缓慢开进岩塔,到达了那个南杂店,还是和上次一样,他敲了三下卷闸门,大肚子的女人便开门走了出来。

她一出来便看见白色面包车上面被撞的痕迹,她有些着急地问:“某事吧?车被撞了?货某事吧?”听着她的问题,他一时间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他又看了一眼车,说:“没啥事,车里的货好好的,车被别人擦到了。”听到此处,她稍微平静了一点,说:“那就把货搬过来滴。”十二箱,一箱不少,掉出来的那一箱在他重新包装之后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端倪。拿了钱之后,他便开着被撞的面包车出了岩塔。还是明天早上去修车吧,他想,这么晚修车厂的人估计也都睡下了。他驾驶着面包车又经过了刚才的事故地点,还有一些车壳碎片躺在路口边没有清扫。轮胎碾过那里,发出不同于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看着眼前的道路,这段路线早已走过千万遍,在此时怎么觉得如此漫长,远方的红绿灯路口仿佛已经遥远到天际,在灰暗的天空下,那点不同于大地的颜色,显得格外醒目。他靠着中央绿化带极速行驶着,瞬眼而过的铁树花卉都快敲打到那凹凸不平的铁皮,像满是烈焰的熊鞭,不停地抽刷他本就淋漓的心脏。

夜已经很长了,他缓慢停下,拉上手刹,接着把手机拿了出来。他看着微信钱包里增加的数字,心里有些许宽慰,他似乎想起来了什么,推开车门,跑到被撞的那一面。这几个小时,他还没有仔细摸过这些撞痕,在这之前还是他最心爱的面包车,现在似乎感受不到了太剧烈的喜欢。修理完成应该不需要几千块钱,还有多的钱,快过年了,可以给妻子孩子们买新衣服穿,他重新又摸了一圈,这次修车完了再给它洗一下。便利店还没有关门,他走了过去,买了桶方便面泡着,又拿了个鸡腿和一根火腿肠,他把鸡腿和火腿肠都放进面里,包装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端着面走回车里。他边刷着手机边吃着面,一口热汤灌进寒冷的肠胃里,像是在南极严寒冰山上燃起了一大团篝火,不仅仅是身体感受着具体的温暖,也是眼中或是心里,在冬日夜晚迸发出的千百慰藉。

4

他陆续又帮他们运送了几次货物,大多都是在晚上,极少数是在大白天,或许是她们感觉被他发现了,但又觉得他不会报案,所以一次比一次钱给得多,最近一次跑一趟甚至给一千多块。

他已经有几天没给妻子打过电话了,上次通话记录还停留在撞车出事的第二天,因为当时夜深了,也怕影响到妻子睡觉。妻子有些神经衰弱,睡着很浅,一点小动静都有可能吵醒她。第二天告诉妻子的时候,她被妻子骂了一顿,原因不是因为他不小心被撞车了,而是没有第一时间跟她说。妻子接到电话便马上跑过来,陪他一起修车,之后又洗了一遍,白色面包车焕然一新,一轮下来居然只花了三四千块钱。他把剩下的钱全都转给了妻子,喊她准备着要买的年货,过几天一起去买。妻子看着手机里的转账,心里很不是滋味,总觉得像是用什么换来的钱,花着亏心,问他:“那个人就直接给你转了一万块钱,别的什么也没说吗?也不问问你修车需要多少?”他凑到她耳边小声地说,当时他应该喝酒了,所以只想快点离开。然后他往旁边退了一步说,看他的样子,反正也不差钱。妻子说,那他酒驾,你怎么不报警?其实他并不是不想,但警察来了,他车上的货也都要暴露出来。就跟他跟妻子说,这一万块钱,也够他买个教训了吧。

其实刚刚他凑近耳边跟她讲话时,她竟然有些害羞起来,耳根子都有点红了,可能是很久没有讲过只属于耳边的悄悄话,像是回到了校园里的场景一般,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她踮着脚尖给他说一些小秘密。他倒是没有注意到妻子,完事后上了车,才喊站在不远处的妻子,她听到后连忙跑了过来,从另一边车门也上了车。他将妻子送回了家,他自己没有回去,马上便开车离开了,有人又喊他送货去了。

发生车祸之后他是回了一趟家的,没有做任何事情,只是想回去睡一觉,看看妻子和孩子们。他决心下次摸清楚之后,把这几个非法贩卖毛皮的人统统抓进去。

他见过飞狐,是在一处高山岩壁上,一块白色的岩,和周围的白雪一样洁净。他在岩壁下,与一位村里的巡山老人一起,那时候他才二十出头,想进山探寻神秘。在被大雪覆盖厚实的山上,行动起来极为不便,他们勉强到达崖底,少顷,坐了会儿,他便被急忙拍打着手臂,快看,飞狐,准备要飞了。他马上把跟前的眼界转向手指着的地方,在一根生长在崖边的树上,它准备好了姿势,一跃而下,在半空打开双臂,像一道黄红的光束划过这卷雪景画,在他记忆里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他是在乡里赶集的农贸市场摸过飞狐,它被困在笼子里,等着售卖出去。它的双臂再也没有打开过,它的命运已经被预知,像在原野上日夜不息流淌的江河,结局总是无声地汇入广袤的海里,它的一双眼睛,明亮而清澈,它没有显现出可怜之态,也不曾害怕人,在小小的笼子里,尽力展现出它的坚韧,仿佛又回到了雪山之巅,在高耸的崖壁树上,全身凝聚了纵身一跃的魄力。

下午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今晚又去喊他送货。他像往常一样按约定时间到达了店面门口,又是十几个纸盒子,他这几次都没有帮着搬,只是在一旁看着。看着他们抱在胸前的纸箱子,像一口口装满尸体的棺木,这辆白色面包车便是拖运灵柩的工具,在繁华城市中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他驾着车又行驶在那条道路上,上次的散落车壳早已不见踪迹。男人与他说,南杂店怀孕的女人已经在医院产房待产,重新安排了一个人负责接收,还是如初般敲三下卷闸门。他将车停在南杂店外,下车敲了三下门,等门渐渐向上,他大吃一惊,那个男人口中负责接收的新人竟然是小辉!

那之后,他又约了小辉在那个小店,点了和以前一样的菜,小辉说,这次怎么也要他请。他故意问小辉:“赚到钱了?你怎么找到那么偏僻的南杂店的?”他说是有个朋友介绍的,说帮那里做事挺赚钱的,也蛮轻松。

“有多赚钱?如果真的钱很多,我也不开面包车了,你跟他们介绍下,我跟你一起干。”

小辉用小杯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向着他说,这么说吧,就这几天,抵得上我之前半个月工资,但是,你不能去。

他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就是不能,那里不适合你。”

“你不说算了,我自己跟他们说去!”

他们说着逐渐急迫起来,小辉看着越来越大声,差点引着旁边座位上的食客,便轻声了下来,说:“哥,真的不行,以后约着吃饭都我请,好吧?”他没有再说,埋头吃菜,小辉帮他倒了一杯酒,小火灶里阐述的言辞,转化为催人落泪的青烟,奋力挤进了他潮湿的眼眶,他把散在眼角的泪收了回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们各自回去了,今夜的他比上一次循着月夜走回去还要无奈,甚至是有些绝望。他又想起小时候和小辉在落日霞光下奔跑的场景,他拿着在路边折的茅草杆,像一把把芦苇,荡漾在温暖的湖光里。

5

八九个全副武装的警察藏在这次取货的白色面包车上,还是晚上十点,在服装批发店门口,那十几个装着珍贵野生动物毛皮的箱子还码在那里,店里的几个人全部被控制。南杂店那里,随着三下敲击卷闸门的声音晕散开,小辉也被当场抓获,那个在医院的女人,也被看守起来。一条完整的收购贩卖野生动物毛皮的黑色产业链被严厉打击掉,救出很多还未屠宰剥皮的动物。

他从本地新闻上看到一笼笼被放回山林的动物,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但更多却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长舒一口气,把茶几上空着的烟盒扔进垃圾桶里。他得到消息,小辉因为还没参与几天,且不太知情,拘留十四天之后便放了出来。那天一起吃饭,妻子从电视剧看到那条新闻,对着里面非法贩卖的人大骂,她至今也不知道他举报的。他看着妻子,放下碗筷,轻轻地抱住了她。

白色面包车又行驶在那条大道上,西边天空上演着在落日黄昏后氤氲出来的晚霞,映在他的挡风玻璃上,他欢乐地打拿着方向盘,身体仿佛已经从座位上蹦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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