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来

等雪来

相涵映

多年未见雪纷飞，甚是怀念雪曾来。

小时候，每当冬季到来，雪也如约而至。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一切都不需要等待。

当漫山遍野皆盖上了皑皑白雪做成的被子，哥哥便会拉着我去山里寻野兔。他说雪积淀得很厚，兔子的脚印极其明显，此时是前去寻捕野兔的最佳时期。

2008年，雪出奇得大。大地一片银白，似要一口气洗净大地曾有的所有污浊。哥哥见雪已经积淀到了脚踝，便提议去山中安装抓野兔的陷阱。准备好所有工具后，我们二人便趁父母不注意时溜进了家对面的雪山中。

雪太大了，山中的雪比家门口的雪沉积得更厚。但是家门口只有人的脚印，山中却有很多我不能辨识的脚印。哥哥却能告诉我哪一种是野猪，哪一种是野兔，哪一种是野鸡……我听着，大脑一片混乱，一会儿发现新的脚印又无法辨识，索性不问了。

我认为应在雪最厚的地方安装陷阱，可以掩盖陷阱，不被野兔察觉。哥哥却不这样认为，他带我找到几处大藤蓬，在每个藤蓬的下面安装了陷阱。我询问原因，哥哥才说这里像天然的屋蓬，挡住了雪，雪不厚，甚至没有雪，既便于野生动物休憩，也方便它们觅食，雪太厚的地方找不到食物。哥哥是捕野兔的高手，比我这个新手有经验。我只能赞叹他的聪慧。

因为雪下得实在是太大，安装完陷阱后，哥哥便拉着我回家，领了父母的一顿骂。父母扬言不允许我们二人再私自进山，不然打断腿。每次都这样说，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听进去。

第二天，在父母去邻居家帮忙后，我和哥哥便穿戴厚实，像两只兔子，欢呼雀跃着溜进了对面的雪山中。

刚进入山中的时候，一片寂静，毫无生机的痕迹，就连我们前一天留下的脚印都已经被覆盖了。我有些失落，说着定是一无所获的一天。哥哥不以为然，一边让我跟上他的步伐，关注着我的安全，在我不小心踩滑快摔倒时能以光速拉住我，一边洞悉四周的动静，听着细微的声响，循声而行。这种时候我非常佩服哥哥，因为他具备“三心二意”的能力。而我，我要么只能专心看路，要么只能止步不前，静立听声环视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踩着厚厚的雪，四个脚印在山中连成了一条大雪后的新道路。这条路不止可以通向野兔存在的地方，还能通向我们幸福的未来。

当我们快要行至野生猕猴桃藤牵绕盘旋而成的天然藤蓬下时，哥哥突然停下脚步，我也随其静止。哥哥让我离远一点藏起来，以免陷阱处是野猪。他自己却蹲下凝视野生猕猴桃藤蓬下，目光如炬，半天也未眨眼，小心翼翼，蹲步前进。那个样子的哥哥，像极了一只捕猎的大灰兔。

临近目的地，哥哥对我大声喊，说是一只白色的野兔，便站起来跑了过去。我欣喜不已，也奔了过去。

兔子被哥哥安装的陷阱笼困住了，挣脱不了。哥哥查看了陷阱的情状，说看样子是刚掉入陷阱里。哥哥将兔子抱了出来，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麻皮袋子里，封住了袋口，又在袋子上开了一个极其小的洞，供兔子呼吸。

查看完另外几处陷阱，没有收获，我们便带着这只白兔子回了家。因为那是我第一次跟着哥哥抓到了野兔，我欣喜不已，一路上心花怒放。

妈妈从邻居家回来，见我和哥哥不在，便知道我们又悄悄进了雪山，于是来寻。半路上将我和哥哥逮个正着。妈妈倒是没有再骂，只是嘱咐以后进山里得有她陪着。

那之后的几年，我和哥哥依然会进山里抓野兔，但有时候一只兔子也抓不到。哥哥每次抓回来的野兔都养在他自己制作的竹笼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原本瘦弱的兔子变得肥壮了起来。但是每当我们开学归校后，爸爸说哥哥的兔子总是不翼而飞。这令哥哥伤心不已。但是迫于爸爸的威势，我和哥哥敢怒不敢言，只能闷声不响回到房间里啜泣。

后来，我和哥哥上了高年级，举家搬迁到县城，下雪的次数变得极少，下雪的量更是少之又少，和山里的雪比起来，都已经不算是雪了。我和哥哥便在心里期待还能有大雪纷飞的时候，还能踏雪抓野兔。可是，期待的年岁越多，等到的雪越来越少。

再后来，勤奋努力的哥哥考公上岸，我也顺利就业，全家搬迁到了市里。一切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哥哥说，等哪一年下大雪了，我们就回老家抓野兔。

只可惜，市里的雪好像落不到地上，只配到达半空，然后便变成了雨。偶尔几片雪花落地，来不及细看，已然变身为水。说来也奇怪，水，雨，雪，它们本质上是一个东西，可是我期待却只有雪。因为在我心里，只有雪才是可以一步一个脚印踩踏上去的美好。

虽然雪一年比一年少，但是似乎幸福的未来已来了，可惜只是似乎。

山里的生活很苦，但是雪很大，也很厚，冬天的家里很热闹，很温暖，抓到的兔子很白，很可爱。县里的岁月很无趣，每天读书学习，等雪，雪不来，即使来了，也不是雪。

可是，我最不喜欢市里的日子，因为在市里，什么都没有等来，却等到了失去。

又一个后来的元旦节，哥哥去上班的途中出车祸去世了。那一年，我没有等来雪，也没有等回哥哥。

父母卧床不起，丧失了生的欲望。但是他们为了我，只能苟延残喘。我一个人冷静地处理完所有事情，在一个下了大雪的早上集中崩溃。那一刻，我好希望等来的不是雪……

那之后，雪，已经多年未来。

现在，我依然期待下雪，仍旧在等雪来。但是我很清楚，等雪来，永远也等不来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