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女川的风,总是锋芒毕露,搅乱着时间流动的轨迹。
从春季的一抹嫩芽开始,五女川的梦就逐渐苏醒。冰雪交融,万物复苏,青草淡淡的幽香,弥漫于山川河流,蓝天白云下,匆忙的庄稼人穿梭于田野山间。溪水潺潺,炊烟浩渺,黄土独有的芬芳熏陶着整个五女川的梦。
在梦里,在久远的新石器时代,这里也是风光旖旎,山清水秀的人间天堂。那时的五女川定是河水宽广,草木葳蕤,人杰地灵,仙雾缭绕。我们的祖先在这里集中,团结,组成部落霸占一方,他们就地取材,用石头草木搭建房屋,修葺城池,建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王国与家园。他们夙兴夜寐,兀兀穷年,过着那个年代的丰衣足食,无忧无虑的安逸生活,而我们时常想象的世外桃源和安闲自在的生活,也许正是他们所拥有过的,只是我们毫不知情罢了。春暖花开,南燕归巢,往昔愈来愈远,现实越显真切,五女川睡了一个冬季,却编织了整个世界的梦!
脚下,土地在阳光地映衬下熠熠生辉,甚或有些刺眼,我知道,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或多或少会沾染到祖先们所残留的气息,泥土中有着数不尽的白色粉末,那必是几千年来随风消逝的骨骼所化,也正是反光物体的来源,是让我眼睛刺痛的根源。我坚信,这里的每一粒土都是有生命的,都有他们应有的故事,所以,我每走一步都尤为深沉,我生怕打扰到他们安静的灵魂。岁月无声,时间太过漫长,发生在这里的往事已被时间的风吹散,再也无人知晓,但他们的精神却得以传承。
微风轻轻拂过,卷起一粒粒尘土在空气中翩翩起舞,他们像是长出了翅膀的鸟儿,又像是挣脱缰绳的野马,离开大地的束缚后,重新获得了属于他们的自由,欢快地奔跑、飞翔——有的飞在杂草身上,去感受生命无限的轮回,感受大自然的渊博与律动;有的飞到树梢,飞上高空,瞭望五女川从古至今一直变革的命运。他们在风的推波助澜下不知疲惫地游荡,从这座山飞向另一座山,再从另一座山飞向下一座山,沧海茫茫,岁月交替,仿若亘古以来便是如此,跟着风走过的方向波动,才是他们的真正使命。但他们始终只热衷于北方这块苍茫的黄土高原,许是不想远离家乡,才一如既往死心塌地地固守于此,坚贞不渝。
大山的命运在风雨的珠联璧合下显得尤为不堪,不是今天缺斤,便是明天少两。无情的雨水总会在不经意间冲走大量泥土,让一座座体态丰盈的山体日渐消瘦,唯一能让它欣慰的也就数它身上压着的那些石头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山上的石头就渐渐多了起来,有窑洞,有房子,形色各异,可能是新石器时代的人们对家园建筑正处于探究阶段。我想,刚开始时他们修的应该是土窑洞吧!毕竟土窑洞冬暖夏凉,能挡风遮雨,虽偶有坍塌,但也还算是安乐居所。后来可能有人察觉到了土窑洞存在各种问题,住址选低了取水便捷,但容易被洪水垂青,选高了看似居高临下,视野开阔,却与风雨雷电拉近了距离,加大了自然灾难所带来的风险,故有了用石头建房的先例。因此古人的建筑就有一种非常别具的现象,石头建筑一般都在山顶,而土窑洞或山洞都在半山腰。这也恰恰证明了古人睿智的一面,石头房屋不仅牢固耐用,还冬暖夏凉,也能有效防止野兽攻袭。山上住的人多了,山也就变得厚重起来,无论风雨水如何冲刷,都会有人去修缮,去弥补,不至于整座大山都被风雨腐蚀得分东离西。
不承想,几千年后的今天,山依然还是原来的山,却少了山的韵味。山上到处都是杂乱的石块,有被泥土掩埋的,也有堆成一堆的,看着像是荒废了许久的坟茔,但凡靠近一点,便能感觉到无尽的孤独扑面而来。尘封已久的历史轨迹也在这一刻泛起点点涟漪,那杂乱的石块,在五千年的风雨洗涤下显得疲惫不堪,每一块都饱含深意,无不在诉说着岁月的蹉跎。乱石间,隐约能看到有建筑残存的痕迹,我非常好奇,什么样的建筑能大到霸占整座大山,仔细揣摩下才渐渐发现,那分明就是一座城池的轮廓,竟然奇迹般附着在这黄土峁梁之上,那造型独特,与现代建筑显得格格不入的历史遗迹,必定是独一无二的,毕竟几千年过去了,能看到眼前的样貌,已是难能可贵了!
在山顶远眺,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群山,高低错落,无边无际,像极了蒸笼里的馒头,一个个圆润饱满,紧紧相依。偶尔也有那么几座山生得高大威猛,傲然挺立,与其他山对比的话显得尤为突出,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凄凉!
陕北的冬春季节,几乎看不到有任何绿色残存,目之所及,皆是荒凉,就连苍穹之上也敞亮地一干二净,很少有云朵愿意在这荒寒的土地上空逗留,像是待久了他们也会被孤独感染似的,但凡路过之际,也会匆忙逃避。
而恰在这样的环境中,五女川的河流展示出了他的重要性。没有黄河那般大气磅礴,没有长江的宽广胸怀,他的出现或许是偶然,也可能是特意,是自然的需求,也是人们的依赖。从古至今,沿河的居民从未减少,反而不断增加着,他们依河为生,因河而留,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这里深深扎根,过着一代又一代的农耕生活,直到油尽灯枯也不愿离去。
如果说一个地域文明的兴盛衰落和战争有关,不如贴切地说和河流与水源脱不开干系。自古以来,有水的地方人类才能存活延续,有太多的生命需要水来孕育,也有太多的土地需要水来灌溉。水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物质,一条河流,一条小溪,甚至一汪山泉,都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必备条件,也是我们泱泱华夏能延续至今的关键。从浩大的中国板块,乃至全世界各地版图来看,几乎所有的城镇乡村,只要有人居住的地方全都依靠着大小各异,形形色色的河流,这也充分说明了淡水资源对于我们人类的重要性是无可代替的。曾经毛乌素沙漠的无定河飘忽不定,每一场沙尘过后,人们都会追踪河流的足迹迁移,而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塔里木河也有过被沙尘掩埋而导致河流改道的历史,若要生存,就必须搬迁至新的河流边获取水源才能存活。比起沙漠里的河流,五女川无疑是非常幸运的。
一条河的归宿,终归会在山沟里沉寂。它的过往功绩不仅仅局限于在河岸上所留下的年轮,更重要的是他曾所哺育过太多生命的宝贵精神,对人类传承而言,他的奉献是无私的,是伟大的。五女河承载着养育一方生命的重任流淌了几千年,任凭历史如何变革,他都毫无保留地付出,从湍流不止的大河到现在温文尔雅的涓涓小溪,从人类还没有到达这里之前到现在的村落密集,他一刻也不敢停歇,紧跟着时间的齿轮转动而流动。岁月把他健壮的身躯逐渐摧残至老迈,也把他的功绩写在了大地之上,他在漫长时间地梳理下明心见性,不在乎成败得失,不计较因果回报,只愿鞠躬尽瘁,尽心竭力地付出。这又何尝不是和我们人类一样,映射出了我们的一生光景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沉浸在五女川的澎湃中不能自拔。五女川是取自汉朝五女守贞洁的故事,并建五女清风祠于河畔石崖古庙,整条河乃至整道川都以五女命名。而在汉朝之前叫什么名字谁也不知道,有专家推测是汉代圜水河,圜水两边有圜阴县和圜阳县,这也是听当地人称石家坬古城以前叫回水城的一个大胆遐想,回水城即汉代回水县。当然五女河是否是汉代圜水河还有待后期考证确认。我猜想,五女川的众多遗址与神木境内的石峁遗址一前一后遥相呼应,说不定有什么密切关联也尚未可知,毕竟两地历史相差仅仅几百年时间,也不算太过悬殊,从比石峁遗址早五百年来算,石峁的先民或许是从这里搬迁过去的也不一定。
五女川虽是河川,却坐落在黄土丛林之中。那深邃的黄土,仿若褶皱的纸张般铺展在一望无际的高原,被岁月切割过的痕迹是那么的明显,而五女川像是被历史遗忘了的一粒尘埃,几千年来一直安放在山林之间,默默无闻。河水环绕美丽的张山款款而下,一路滋养着沿河几十上百个村子的百姓,最终与磅礴的黄河缠绕,融为一体。
每当提及佳县五女川,我首先就会想到位于五女河中央地带的一个乡镇——朱官寨。已发现五女川的大部分新石器时代遗址都围绕在朱官寨附近,有石垛垛山遗址、四界梁遗址、曹家崖窑遗址、石家坬古城遗址、中条塌遗址、石摞摞山遗址等,还有多处新石器时代至汉代的村落、古城遗址,汉代的五女墓等古墓葬、东晋永和年间的金山寺等古寺庙。享有一川皆古迹,十里尽文物的美称。抗战时期,毛主席在朱官寨前后住了四十几日,走遍了整条五女河,这无疑又给朱官寨增添了一道宝贵的文化底蕴。当然,五女川还有许多未被人探知的秘密,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都会渐渐浮出水面。
走近五女河,便是走近了一条历史长河,走近朱官寨,便能与历史的脚步重叠。你能看到一座又一座山把朱官寨包裹地严严实实,能看到历史曾在这里留下的清晰印痕,甚至能听到凄凄婉婉的风声划过耳畔,那声音如歌似泣,夹杂着哀愁,寂寞,悲怆和对人生的释怀,从敻古刮到现在,从远方刮到另一个远方。古老的石城让人沉思,浓郁到极致的黄土气息让人陶醉,朱官寨的历史文化正在一步步崛起,新石器时代的文明也即将揭下神秘的面纱向我们逼近。也许,在石摞摞山与历史的脚步重叠,在石家坬古城相遇汉朝,在阳坬的石头寺庙前等待一场素雨,洗涤灵魂的污垢,走回革命时期的朱官寨,帮助伟人毛主席为抗战胜利做贡献,才能让我的灵魂归于平静吧!
时至今日,那些石头堆砌的古城没有加以任何保护措施与复原迹象,这着实有些让人惋惜!我们应尽量予以保护,尽力复原,让远古时代的文明重见天日,让更多人看到北方新石器时代建筑的风貌,才是我们应尽的责任。这不只是传承地域文化的另一种展现,更是历史的一份见证,也是对祖先们敬仰和文化形式的体现。
越靠近摞摞山,历史斑驳的文理越显真切。
这里,是五女河的中游,也是四千五百年前祖先们所生活的天堂,书中没有记载,人们也不知道他的过往,谁也不记得他以前的名字,只给他安一个石摞摞山的称谓,但那漫山遍野的碎石烂瓦,和一排排即将风化殆尽的石块,叙述着曾经的辉煌。那些被尘土掩埋的石块排列整齐,有条不紊,每一块都井然有序,仿佛在陈述着先民们当时在建设方面匠心独运与细心严谨的精神。映入眼帘的是整整一座山的石头,很难想象在那个肩扛手抬的年代,人们运输这整座城池的石头究竟付出了多大代价!山高路远,地势陡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断送一生,如此浩大的工程,岂可用几条人命就能草草了之。
午后,残存的冰雪渐渐融化,石摞摞山在暖阳的烘烤下升起丝丝热气,视线逐渐朦胧,微风拍打着山下的松柏,荡起海一样的波澜。杂草的芬芳也似乎找到了发泄口,一股脑朝着山上涌来,给这块本就神秘的土地添加了更多的韵味。
这时候,山上的泥土也开始松弛,一群石鸡在山顶悠闲地抛挖着,时不时发出一串悠长的鸣叫回荡于山谷之间,打破了石摞摞山原本的寂静。也有麻雀,山鸦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此停歇,它们仿佛是一群敬业的考古专家,俯下头,聚精会神地在乱石之间翻找着古人留下的蛛丝马迹,就连我从旁边经过也毫无察觉。我一度怀疑这里的鸟雀与人类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极为特殊的潜在关系,我甚至相信了古代神话中的轮回之说, 或许是石摞摞山的先民们在漫长的岁月中不堪寂寞,不舍故居,特意化作鸟雀归来重温旧梦吧!
我忍不住抚摸了一把堆在地上的石头,那种触感冰寒彻骨,仿佛北极与南极发生碰撞后的溅射出来的气流击打在我的手心,空洞,麻木,让我不知所措。我似乎感应到身边的乱石瞬间复原,变成了威严肃穆,富丽堂皇的一座浩大城池,而我屈居在城池的一脚,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一群手提长矛的士兵正拥簇着一位身高马大的健硕男子,从我身旁经过。他们看不到我,而我却能看到他们,这是两个时代的碰撞,也可能是两个世界节点的影像。城外,人来人往,有站岗的士兵,有搬运石头的奴隶,有凿石的工匠,也有种地的农人,他们挥动着手中的农具在山坡上翻土,耕种,说着,笑着,好不热闹。山下,河水深不见底,有许多人拿着装水的器物运水上山,也有士兵驱赶着奴隶在河边的大石旁开采石矿。我走过一间间石屋,屋里的妇女们筛检粮食,烤肉做饭,孩童们则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说笑打闹。我仿佛听到有人说刚才被簇拥过去的人是什么王,又说是皇帝轩辕的子嗣之类,有着崇高的地位。这完全颠覆了我先前对这里的猜想。
突然,一声喊叫从耳边传来,我猛然惊醒。原来我只是沉浸在了一个幻想中,可我越回想,脑海中对刚才的画面就越是模糊。这面应该是城墙,这面是院墙……不,不对!我完全记不起来了,也完全不知道古人用那么大的石头建这么宏伟的墙体是干什么用的,我只能望着那些坍塌了的分不清原貌的石头发愣。我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我不知道是我对古人的悲情壮志,还是古人对我的怜悯之情,就像是与菩萨的眼睛对峙,天高地远,海阔平洋,万籁岑寂,旷世悲凉,到处都是无尽的悲悯,无尽的苍茫。
喊叫声再次从耳边传来,在山间回荡,那声音悠扬婉转,似歌非歌,似唱非唱,是撕心裂肺地高声呐喊,是对大山发出的某种宣泄:
嗷节节……
嗨……
拉死去也……
嘟嘟嘟嘟……
老家亲……
哎……
嗷啾……
这种声音让我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曾几何时我也这样喊过,陌生的是我与这样的声音已经相隔了很多个年头,也相隔了许多的距离。对于羊群来说,放羊者是一种拥有特殊权利的象征,不仅是它们的主人,亦是领导者,也是家人。
喊叫声越来越近,一群羊在拦羊老汉的驱赶下与我拉近着距离。与我想象的不同,老汉头上没有戴羊肚子手巾,身上穿着的也不是白马褂,相比那些影视镜头中的陕北艺人形象有很大出入,衣着朴素,敦厚老实,且年事已高。
老人拄着一根两米左右的羊铲慢悠悠地朝我走了过来,大概是看我比较陌生,露出浅浅的微笑向我问好,并询问我的来意。我说闲来无事,胡乱转悠。经过一番细谈,我才知道,石摞摞山在当地人眼中并没有那么神圣,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只因石头太多,一直荒着并没有耕种罢了!老人说他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的人,超过了花甲之龄,外出打工没人要了,没有年轻时健硕的身体,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在家放一群羊也顶过年轻人在外面一年的收入,就是受点罪而已,比起工地干活,苦反倒轻很多,年轻时受得罪多了,也就习惯了。
羊群爬上了石摞摞山,惊走了山鸡野雀,也触动着我的心弦。我开始质疑,这么珍贵神圣的历史古迹,会不会遭到羊群破坏!而放羊老汉却显得尤为平静,并没有阻止羊群的脚步,仿佛这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一样,我甚至猜想这里就是他今天放羊的目的地,毕竟相比其他地方而言,石摞摞山的荒草多了不止一星半点。
老汉坐在地上习惯性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烟丝抽完了,就在羊铲杆上轻轻磕几下,再把烟杆伸进一个黑色小布袋里挖一勺,然后点火,再抽。无论是站着,坐着或走着,总要吸上几口,这个动作从来没有停止过,那行云流水的动作早已练就地炉火纯青,仿佛一个永无止境的循环。老人目光炯炯有神,时不时观望着羊群的动向,也偶尔会抡起羊铲,在地上随意铲起一铲子土向那些落单的山羊打去,同时还发出了先前那种赶羊的喊叫声。那些羊好像能听懂主人的意思,听到土块落在自己身边发出的声响后,立马调转身形跑入密集的羊群。
放羊老汉随着羊群的身形朝山下渐渐远去,石摞摞山再次陷入了宁静。
天空,一群大雁排列有序,发出推石碾般刺耳的声音从高空掠过。我知道,春天来了,春天跟随着大雁的身影,从南方缓缓向着北方推进。残阳西下,把一大片红芒倾倒下来,染红了石摞摞山,也染红了整片朱官寨的土地。石摞摞山在夕阳的映衬下更为壮观,也更加坚定了我对石摞摞山的敬重之情。
北归的大雁走了,它们在上空俯瞰到了石摞摞山的悲凉,不敢驻足。我也要走了,我努力观看着石摞摞山的每一块石头和每一棵草木,我要尽量把他们铭记于心,以免过早遗忘。
冷风不期而至,松软的泥土即将在严寒中再次发硬。那些裸露在阳光下的残檐断壁正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而被黄土掩盖住的文明,却等待着有人去探寻。我知道,我脚下掩埋着一个很久远的年代,埋着那个年代的无穷往事,也埋藏着我对历史真相由衷地渴望。
我走了,带着遗憾依依不舍。我很想拨开泥土,看能不能找出古人留下的哪怕一丝一毫文字的蛛丝马迹,但我要走了。我的心没有平静下来,生命还可以继续燃烧,可石摞摞山的先民们早已燃烧殆尽。我终于走了,在夕阳下,插上翅膀,和石摞摞山一起,和整个五女川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