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年末,冬阳和煦。市女子作协几个姐妹,请市作协冯主席联系他的老朋友、浙江师大教授赵溅球老师,参观赵教授建在家乡兰溪镇的“益阳市洞庭画院赵溅球艺术馆”。
数十年前,我曾在益阳市工人文化宫看画展。赵老师所绘《洞庭芦苇》,让年轻的我,伫立于摇曳的芦苇荡前,看洞庭湖洪波涌起,感深秋湖风劲疾,苍凉萧瑟。
听到姐妹们的邀约,我欣然前往,想看看赵教授的芦苇,如今长成了什么模样。
赵老师的侄女,眼睛又大又黑的孙总早已开馆等候。
我与先到一刻的几人进了艺术馆,看到那似曾相识的芦苇,听到那夹带着洞庭的风声、浪涛声扑面而来。
长空皓月,芦花胜雪,如一群高蹈的仙鹤,翩翩起舞。又如银发飞扬的舞者,忘情狂舞在生命的秋天。
见得艺术厅里还只有我们几位早到的姐妹,我忍不住小声问大眼睛的孙总:这洞庭芦苇太好了,趁着现在没有人,我想喊一嗓子,可以吗?
孙总的黑眼睛噙满笑意道:我喜欢你,现在没人,你就喊吧。
我再次看看四周无人,便扯起嗓子,把那句“八百里洞庭哟----我的家呐”崭劲喊了出来。
大厅内余音袅袅,随着这一嗓子,我终于把多年以前看到赵老师所画芦苇的感受,一并喊出。
《芦花如雪》一侧,是一幅高220CM×175CM的《凤凰六月六》。
六月六,晒红绿。这是湘西的习俗,也是整个湖湘的习俗。
凤凰古城,吊脚楼下,清澈的沱江汩汩流淌,翠翠们纷纷把家中的衣被晾晒于晴好的阳光下。
炽热的阳光扑面而来,晒在衣被上,晒在鳞次栉比的茶楼、瓦舍之上。
我像一个被纵容的顽童,打起了湘西山歌:郎在高山打鱼网罗喂,姐在哟河边呀洗衣裳。天一棒罗喂,地一棒罗喂,棒棒哟捶在岩板上罗喂,哟喂。
孙总和同行的姐妹,听我扯着嗓子“哟喂”后,竟兴致勃勃地唱了几句。
随着参观人们的进入,我赶紧收敛,认真参观起来。
站在赵老师绘就的银城老屋、古巷面前,我仿佛走进了自己的童年、青年,那些刻满我青春记忆的画面渐渐鲜活起来,那些走远的人们、流逝的岁月一一重现。
背投电视里播放着中法建交五十周年之际,赵教授于法国巴黎卢浮宫卡鲁塞尔厅隆重举行的画展。
中西方绘画技法融合,又独具东方神韵的93件画作,得到欧洲绘画同行和艺术爱好者的由衷赞赏和高度评价。
画展中, 一位身着紫色旗袍,手挽皮草,端庄秀丽的女士站在教授身旁。冯主席告诉我,这是赵教授的夫人。
我不由内心赞叹,华夏的女子,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就应该是这般榜样。
正想着,一位相貌六十岁左右的女士,戴着一顶很有青春意味的帽子,端着几盘蔓越莓小点心和水果,一脸微笑地过来了。
听到冯主席喊嫂子,我知道,这是赵老师的夫人,看着她随和亲切的样子,我们也跟着叫了嫂子。
嫂子很亲切地招呼大家吃点心,喝水。又详细地介绍着赵老师的创作经历。
嫂子告诉我们,赵老师在绘制《樟树》的作品时,连夜创作,连觉也舍不得睡,不眠不休。嫂子述说中,不无心痛。
听了嫂子的解说,我加深了对现为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湖南省中国画学会副主席、获奖无数的赵老师创作情况的了解。同时,也产生一种冲动:我想了解嫂子,这位默默站在教授身后,心痛先生,支持先生事业的传统女性。
这时,冯主席打趣道,以前,兰溪镇半条街都是雪春姐姐家的。
原来,赵老师的夫人闺名雪春,娘家是兰溪镇的。小镇悠悠,如赵老师笔下的枫林石桥,已有两百余年历史。小镇的“小南京”之称,源于历史悠久的经商名气。
兰溪,晚清时期,所产乌草远销南京,染就金陵春色。小镇商贸繁华,春雪姐姐的父兄擅长经商,小镇半个街面商铺,曾为春雪姐姐家经营。
解放后,雪春姐姐家因工商业兼地主,便下放到了兰溪镇附近的乡下。因缘际会,与土生土长的乡下伢子、勤劳好学的赵溅球老师结为连理。
趁着大家合影的机会,我由衷地对雪春姐姐说,雪春姐姐,你穿旗袍的样子好好看。赵教授有今天的成就,你在幕后一定付出了不为人知的汗水。有那么多人宣传教授,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想写写你。
雪春姐姐握住我的手说,我没有做什么,也不懂艺术,没有什么好写的。雪春姐姐的手柔软且温暖。
聚餐的时候,大家拿出手机,纷纷互留联系方式。我也拿出手机,望向坐在餐桌对面的雪春姐姐。
雪春姐姐感知到我的目光,马上站起来,绕过餐桌走向我,主动加了我的微信。
当那个穿着粉红毛衣、一脸温柔的图像出现在我微信中时,我觉得雪春姐姐的人如那双手一样,柔软且温暖。
饭后,去镇上企业家的别墅小坐,我与雪春姐姐拉起了家常。
雪春姐姐说,她嫁给赵老师时,和那个时候的小年轻一样,经济都很拮据。
80年代后期,许多有绘画基础的人都利用业余时间,做广告公司的生意赚钱。
毕业于湖南师大美术系的赵老师也开始做广告业务。
一天,赚了些钱后的赵老师有些苦闷地对雪春姐姐说,赚这么多钱干什么?我还是想画画。
雪春姐姐就对自己家先生说,你想画画就安心画画吧。
于是,他们回归没有外快,靠微薄工资度日的清贫日子。
那段日子,与先生同在美大工作的雪春姐姐为了自家先生安心作画,在自己工作的美大图书馆小小的杂屋里,支起一个煤炉,把肉、红萝卜、青菜切碎煮熟,和米饭拌在一起,招呼着废寝忘食先生的创作。这样一来,既减少了开支,又保证了囫囵吞枣先生的营养供应。
雪春姐姐又笑着对我说,后来小煤炉改成液化气煮饭。我平时几乎不怎么逛街,多待在家里家务,陪赵老师作画,为他打下手。
有次朋友好不容易邀我外去半天,我将午饭菜做好,嘱咐赵老师中午自己热下再吃。
下午回家时,发现菜饭原封没动。一问,原来赵老师不知怎么打开液化气灶。后来,我就尽量不外去了,省得我家赵老师饿肚子。
雪春姐姐说,那时根本没想到画画能赚钱,只要他画画开心,清苦一点人也快乐。
一直到现在,我家先生从不在绘画价格上与人论长短,家乡公益性绘画总是一口应承,从不推搪。
说到这,雪春姐姐的口吻充满骄傲,还带些对自家先生少女般的崇拜。
这时,雪春姐姐的手机响了,原来是赵教授打来了视频。
教授问雪春姐姐在哪?雪春姐姐说了自己的位置,还把手机镜头对准我一下,说自己和女作家、才女在一起。
赵教授像嘱咐学生一样,让雪春姐姐好好学习,雪春姐姐连连称是。
看到这一幕,我不禁有些羡慕起来,产生赵教授与雪春姐姐生活游离于尘世之外、如此纯粹的感觉。
爱一项事业,就摒弃一切生活琐碎去追求。
爱一个人,就支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不需要理由。
唯其如此,方能感知幸福,方能长相厮守。
也许,只有真正艺术的追求者方能如此,求仁得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