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子的自述
……跟前的环境默许着他了,倒躺下来的身子还没伸展开,他哇得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两手搭在眼睛上去了,继而又侧转过身子去了。
悲恸地干嚎着:“哎——爸呀……”
他扭动着全身,似是他父亲走之前痛苦地乱颤四肢;哭了两声后,他转过来,仰平脸,用手在眼睛上拭着泪水。我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开始抽噎。
为了不让他再次喊出悲痛来,我说:“……不要哭了……你一哭,我的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他拿去手,露出了眼光,里面成了血红了,欲流而未流的泪填溢在眶周。这若是一个孩子,这泪不知要流到何时了!还好,他是个成人了。
他正了一正表情,两旁的手又提起来,重新放到两眉之间的印堂位置指示着,“你知道不?我爸痛苦的时候,两眉之间高高地紧蹙着,——老父亲受了多大的罪呀!……”在言着语的苦涩中,他印堂就连着两旁的眉高垅起来了,似是远远不断地感受着老人家那时绝望的无助。
外面的天空从昨日起——怨气沉沉地——仿佛去世的灵魂在空中盘桓不离。
“你不要难受了!你看天这么阴,你爸的魂魄在空中飞着看着你呢……”
他听完叹了一口晚气,遗憾重重地,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了,“在大房……“
他提高嗓音,似是把我要替他说的话从后面压没了,接来说:“没让老父亲去大房的浴盆里泡澡!我以前当着面说过两回,可是……可是当时窗帘没装,……“
这是他父亲走后的第二日,他一身雪白——披麻戴孝地把所有的痛与悲穿在了身上担着担子似的述说着。
一
闻丧
“拍嗒,拍嗒……“
这连续不知疲惫的打门劲,把我从恶梦中惊醒了。
“我知道不好来了。”我首先想到了。还没等大脑去反应时。
我如外面的敲门者一样,慌乱地跳下床去,一只鞋子都没穿正地去开门相迎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隔着的门一掀开,泄怠的气息走了进来。直走到客厅,他才伤心地说:“我爸不在了!……”
“啥?……”我简直是愣住了全身,似是通身的血液凝滞了。
我此时好像无了知觉似的,跟着他来到了洗漱室;我没了形象似的,一屁股蹲去了马桶;他临着门洗着脸。所有的声响好像哑了似的,半久都讲不出话来。我沉重地直着双目视着眼前的壁,忘记了正流动的水声。
忽地,他悲咽地说:“我爸走得太可怜了!……你不知道昨晚上连拉带尿的……就我一个人……看情况不对,赶紧找护士,护士就在对面——抢救了两个小时都没抢救过来……“他脸上沾着水粒,两手向前似是行着作拱的手势。
我斜着眼瞪大着,难以语出普通的“节哀顺便“的词句了。我只知道人死是不能复生的。但真想要去复生他的话,只好点了长明灯去为死者照去通往阴间的路:再次,生者的人确乎无伎可用了。
他擦完脸去了对门的卧室,找来钥匙,打开抽屉,拿出一纸包的东西,叫我放到外面的茶几上。拈着它的厚度——钱要去置办死者的阴间的物了!……我还处在阴凉的氛围中,身子不觉冷了;一声不吭地坐到沙发上去了。
他出来轻声问道:“没事吧?——舅,昨晚二点十五走的,……不是,应该是今天了;没事就来,坐高铁……你说话我听不来,用普通话说。……”
马不停蹄地急着走了;连门都没带上。
外面正好地碰到隔壁的邻人了,他说:“X哥,我爸不在了;就我一个人在跟前;没事过来坐;房间号:H3……“
一对上了岁数的老年夫妇,喘着粗气,一声咳嗽地回道:“好……”
我去关了门,兀自地坐到原处。不知坐了多久,我来到床上;四不象样地靠着床头,顺手拿来一本书看。
文字在我的心里好像不完全顶用地缓解——痛而变得愈发沉重了。我扔开书去;独自一人地想象起来——想象一个人的死的咽气的一刹那。
以前常听得母亲说:“阴死路上无老少。”
“才七十来岁就不在了!”我伤悼着。
生死的无常也出来了,生与死都在无常中过着不知生死的变数。“人生七十古来稀“。放在古代这个岁数活得实在不小了;可是——
可是,再无“可是”了!我心不由地多愁着,也不知为着特殊的指代物在所正式的指代里。他的父亲我只是一面之缘,就是这一面之缘里,无端地生出生死的感慨!也生出泪流满面来!久久不能下床去,好像被死的闻丧绑了身,和死者生前似的起居不能自理了。
我中了魔似的,在这间小室里,眼珠子转来转去;一看时间都马上九点了,通常这个时候,我早都起来了;他来不过十分钟。为着可疑的起床时间,我想起沉睡中的梦来:因为有了梦,才沉睡了那么多;以至于他多敲了几下门。
这梦很是不解的:我好像和一个从未谋面过的人在一起,争纠着什么;在两人说的不好的情况下,居然动起手来了;我抢着这男的手中的东西,也忘了到底是什么;他不给机会的,他护着物非常紧。隐约地做着梦,以为是梦里的啪嗒声,竟连用起了双肢去踢动不松手的人;一下子惊醒了,嘴里好像还骂着脏语。
这梦做得特别没有品味的,我也糊涂地说不清了;当即就模糊了,宛如死者在跳入另一世界的门似的霍地忘却了背后的所经。
我和死者的儿女似的,一直坐到快要中午了;他回来了。
他在卧室的门前闪了一下影,就隐在洗漱室里去了;又是一阵流动的水声。
“你给你弄着吃……”他哑着语。
“我吃不下,我觉得老人实在可怜!死到外面,有家不能回。我哭了一早上,我见不得痛苦的咽气……“
“哎——爸呀!”他又隔着墙,似是在呼唤死去的灵魂赶快回来附体似的——嗓音凄惨至极,失去了平日里的刚烈性情, 倒像成了失子悲痛的老妇人似的。
听到这儿,我下了床去跑近问他:“如何咽气的?“
“身边就我一个人;我妈生了四个孩子,就我一个人,说出去丢人不。你没见当时那个情景,他痛苦地挣扎着;两个眼睛朝上白瞪着……那好像是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一换到这个科室,我就觉得不对劲,老爷子状况不太好;一个个没眼色,一直催着要换科室;……“
“你爸有意识吗?“
他和一个大丈夫似的,走到茶几中间,当着我的面拍着胸腔说:“你是知道的,我昨天还给你说,我要长期战斗照顾我爸呢;不管其他人如何;牙膏牙刷都拿到医院里去了;没料到这么快不在了!”
“我记着;你爸在你去之前意识清着没有?”我力求着追着要问下去。
“一换科室状态一直不太好。”他垂着眼皮说。
“他知道是你来了吗?”
“我叫他了——有一点点的意识。”
最后,我为此愤怒不平了:“催他妈的屁的……不是老汉子还能出院回到屋里。”
“今年这个疫情弄得,回来没有多大意义。”
“你没给你爸擦洗身上吗?穿寿衣了吗?”我真像一个子女似的全方的问道。仿佛那是我亲手的父亲似的。
“都弄好了。我给擦了;再让一个个弄,下不下这势;火葬场人家也用酒洗身上呢。”他叹出一口不好听的粗气来。似是替父养子的痛心——没有和他一样能下势服侍老人的。
毕了,他说:“我妈说她当时在医院里,我爸想说话说不出来——痛苦地受不了似的;但是我知道我爸放不下我妈;以前对我说过,他走了要给我妈留十万块的养老钱呢;还有结婚五十周年了,达到了金婚了,要给我妈买个金手镯呢。”
我听着老人生前对子的心里话;同时,微颤着我的心灵世界。
“老一辈人的感情,我们不懂,坚不可嶊;不像现在的年轻们,感情吹弹即破。”我启发了比较地说。
从窗户上望去外面的天空,阴得就像一块冰沱似的,半沉在空中,正如他的父亲似的——生命陨落而下了。我的心从始到终一刻没有静下过来。和一个参练者似的,要提前去感知生命的奇数了。空气似是死者的幻形,散发着冷酷。
将出门了,他忽而摆正整个五官,确信天地之间的机缘巧合地说:“今天二十四号;科室也是二十四号。你说怪不怪?……这都是命数!”
我想:或许是他所说的巧合吧!
我姑且抱着安慰地心态说:“对,你说得没错,——这是巧合、命数。”
二
他一去忙后,我和一个失魂者似的,东瞅瞅,西瞅瞅,心里没主,光坐着也是不行的;不然,脑子会想坏的。一低头,茫然之间,看到地面浮了微尘了。于是,拿来家具去挥手了。在清除的过程中,乱想一通,平日里没想到的突发奇想,这时,全一股脑儿地涌上了心头。老人走了,必须带着净土要走的;那么他子的此处,他也魂飞睁着眼辽视着;我神经质地诳想着,此刻,很像一个不着边际的人了。
白出的地面,似是上面附了好多耀着的眼;他瞧着我,我瞧着他:都有说不出的心迹。
在我的心上,好像一下子之间要去尽快祛除什么似的,以往的懒在 这时不见了。看到没洗的,没揩的,我的手脚便想去抓来解决。没过多久,什么床单,衣物的全都见了机洗;不一会儿去见空气的分解了。
白日和一个人的日程似的,奔波了一天,向着静夜投窝了;他变了脸,变成了黑的寂。
窗外的路灯,不允许我去开灯了;我空落落地坐着,好像在虚空中一般;直到上了床子。在床子上,和床下的心情如同,不能久平的,没有好气地想着死去人的各处假想。我发现自己真得成了一个不相干的或是有点相干的缅怀者了。我以天地之间的不相熟的悼者的身份独自地追想着过去的一面之缘;一想到这里,我对于死者死时的挣扎又落下了泪来;舐吃着咸泪,伸来一只手指头戳着自己侧脑的一面。
戴着黑色的眼镜;双手背着;腰杆立挺着——这是唯一的一面——也是最为深刻的一面。一面之缘里,死者曾经的神态忽而又忽地浮现在眼前了——这使我激动地又想起了他三四年前讲过的话:
“见了爷爷也不问,快叫爷爷。“我说着。
他说:“不听话就打屁股……“
他的声响是厚重的,这厚重之中,休现着过去年代的方正与坦诚。
就是不愿睡去的,这一点上,自己是管不住了;亮着眼,似是要去为夜来照明火。无法入眠的夜,真是太过难受了。翻着身,无法合去的眼,真像是老人生前害着病的状态。我思量着,一个无法休眠的夜晚,把一个好人都能折磨出问题来,更何况是一个病榻上的病者!
在这里,我又想到了过去他的述语,与其说他是说给我的,不如说他是说给他的良心账的。
“……虽然我爸和我没过,让我不去管,我良心上过不去,人都是生人父母养的,我做不到不管,别人是别人,我不是老大,上有哥,上有姐,我管不了的。我做好我自己吧。争家产地去争吧,凡正我啥也不要的。我只要把老人管好就行了。在有生之年,不给自己留憾。没人换班,只有我和老三;他夜班,我白班。我哥我姐他不换不换去,他心里咋想呢,我知道。来偶尔转转就是尽孝了!他们就那样做吧。我是不会学他们的。有时,在回来的路上,我两股眼泪,觉得我爸在晚年太可怜了,一生为了这家,到头来,儿女心不齐,光想着算计什么,父母给他们什么财产了。在我的心里,我认为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爸赐给我的。我这样想,人家不这样想的。我姐说她教学吃国家饭,是她自己的本事…… 我问她,你没花销家里钱吗?谁把你供出来的……她说她没花多少,还是她自己的本事;老大说他有事,……他有五呢……个个都是披奸溜滑的,丑陋的面目。通过这件事上,全部暴露了。——你说,我爸那么一个要强的人,到老来,受这么大的罪……他年轻时候吃了很多苦,一百二十斤的麦袋子一抗就走了,厉害吧?…… 我都不行的……为整个家族都付出了,谁敢欺负我伯和爸爸,我爸管你是谁呢,二话不说,拿起家伙去打,谁都不怕,这点和我了;我爸的性格和我一样。一直以来,很顾家,有男人的担当。…… 我哥不来服侍,一叫说有事呢,我让我妈去告他,我妈说她弄不了这事,说得太多了,老太太不爱听; 我姐呢,抱着目的,争隔壁的房子呢,告诉我们,‘谁要是和她争五楼的房子,就和我谁断绝关系’。你看看人家说话争不?谁到底吃她那一套呢。我爸在医院呢,她心术不正地想着争房产呢。你说他是人不? ……交钱了,个个避得远远的;一看钱报销了些,有了,一个个又偎上来了。各种屁嘴耍着,不见干实事。……“
他说了不止这些,还有好多;我的脑储有限,先忆在这里了;没有忆出的,就让记忆打烙它吧;最为求实的,我是不能自导自编的。
那段时间,心力交瘁着他的精神;然而,他没有退缩,相当坚持着。他不光在医院的门内尽着所谓的孝顺,而在医院的门外孝心天知绵延了。
三
真是万分个成了死者的真儿女了!左右不能入寐;渐近大爱之心了。似是自夸之意的。
微光照进来着,和着孟夏似的冷夜,明晃晃着这间小室;一侧的壁面斜涂着影子,似是湖光中倒映着的涟漪。虽是明晃貌,但夜毕竟是夜,它的占用面积隐暗着。我提起两条腿,轮流蹭着床单,而且不是平常之声,好像是有意为之之声;声音似是嗏嗏的穿凿着此番的行为什么;甚或与病症的病者似的艰难地挣扎在死亡的线上。想到这一点,毛骨悚然来吓退我的思想了;但我还是不理地备着这种意念直贯下去。
于是乎,又在回想了。我仰平身子,如一块平板似的横着;两手枕在头下;臂肘两旁的垂展似是一个活画的“八”字。张张眼神,放大的去寻心中的死影;壁光不似先前的明暖了,而是冷冷的死眼;他和一个怨气者似的,用夜空中带进来的阴冷寻着他的所要。他的散光随着夜的弱小越强时,我的毛囊惊悚了。我挪出头部下的双手,放到前面来,仿是阻护自己的心想完整不失。我平息了半倾,然后活动身子的自如,心要着去试是否凝固——他没有,虽微怕着,但一定的勇力还是有的。
我只是在闻听之中扩大着我的思维,但人的死我是所没有经受过的。就是费着脑神去十天十夜地冥想,真的如没有所经过的事件去虚拟枉为,这点我做不出。实经的,写来如神;虚见的,写来和一位信口开河者似的不符,……壁上的白光,不,他不是全白的态,有些幽冥,正是和静好的夜,蒙蔽着我的所看所想。我消失了勇力似的,如哽在咽喉上的刺,上也不能,下也不能;寥等着他自行化解。 我的所思真的限制在一定的幅度中,不能长此远想了。固然起初心如烈火般的要去烧涨,但此番所进展下来, 我的所经不足达到初的期望。对此,把要想象下去的迷路全封锁了。只好转移了路径,弯曲到死者的仲子里去了。
夜也仿佛一夜之中不同寻常了。我真像吃了佳肴似的夜不能寐了,得有个消化的时段。我拿来机子,寻出发射文字的对象物。
“睡不着……你守灵吗?”我写道。
“回来了。”他答道。
“嗯。通过伯的去世,我领悟了好多超前式的宿命……”
“唉……”
“你昨晚没睡,睡吧。”
“我爸走得越早,受的罪越少;刚躺下,这会儿睡不着。”
“你是老人家最认可的儿了,走之前唯你独守病榻!“
我说着泪水花了眼周,在黑夜之中,壁上的灰白仿佛盯着我了。我哭得无法自抑。在这间歇中,他发来问道:“咋不说话了?“看到上头的那一句话,他又发道:”惭愧!“
自流的泪如真话的涌来,“我在我爷去世上都没有这么的悲伤过——我这个人见不得痛苦的生老病死……”
“么没法!”
“我一天都处在想象伯昨晚咽气的绝望。”
“父慈子孝,你觉得我合格不?”他来的文字中似是夹杂着以上说过的“惭愧”二字地问。
“我觉得你合格呢。——老人家吃着哑语走了!……你可明白?”我说的话来得真切不仅快速。
“我爸住院看病,我每天都跟你说家务事,你作为一个旁观者能看到和想到都有什么?——命数!”
“手足不和……对老人家的康复也有影响。“
“肯定有有影响。“
“你弟兄们天天轮流照看多好呢;老人家心情也肯定好;在病榻前,看到所有的子女都在。——这才叫真好。老人家心里才高兴。“
“当哥的没有当哥的样子女;当姐的心术不正。“
“催着换病房,都没看彻底好了吗!一个个是不想跟着受累,说白了就是这。“
“我老大真是个真小人。“
“你姐不够格——说实话。在我的影响里,女儿很能守孝。“
“如果开始她没有提房产的事情,所做的一切的确挺好;可是她是为了争房产,那所做的一切意义就不一样了!“
“对√;这些人你以后远离。你姐不配为女。“
“忙完我爸的事情,有可能兄弟之间会吵一架的。“
“给你说得句实话,我平时哪怕自己不花钱了,给我父母都会多花。”
“挺好的;做人不能忘了根。”
“趁你舅来,给姨的日后归宿要有安排呢;让你舅把大伙叫到跟前要说话呢。”
“谢谢你提醒。”
“ 这话要让姨的娘家人正式出头安排呢——再不敢糊涂下去了。”
“刚才我妈的言外之意说还是跟老三过。”
“跟老三过,让老三当着你舅和弟兄们的面表如何照料的态度呢。明白吗?”
“今天账房管账的收的分子钱,交给老三了,老大想要;老三没有给老大。我办事回来老三给我学当时的情况”
“老人家住院不行孝心;去世了还想着要钱呢。这就不是人。”
“我忙完回来后老三给我学,然后把所有的钱交给我管理了。
“我爸走的时候,放不下我妈。”
“所以为什么让你舅替你爸了却愿望呢。我也能想到,你爸是个真男人。”
“从我记事起,知道我爸也是一个爱干净的人。我现在终于想通了我妈为啥爱拾破烂了,还爱往家里放……知道我爸爱她,宠着她,拿她没有办法。慢慢地给惯出来毛病来了。”
“你妈能得到你爸的爱,人家年轻时候也是为整个家庭真正地付出了。明白吗?姨的腿不好就是见证。过日子心齐。“
“我都知道。睡吧, 明天我事情多着。“
以上所聊语,完毕后,在半夜丑时了,马上这个间段就要过了。述了这么多,我再次去回览一眼:字字之间好像许许多多粒泪串联组段而成句的,透着无法释怀的悲凉。
我的泪又来了。如何都逃不出自己遥远式的遐想。但——是决不能透悟死者的死法的心境的。因无所经,所谓的回想也只好在限定的假想中虚无一般了。
还是夜,夜杀害了我的眠,但他加速了他的进速;我被他控了。无论如何,在今晚的夜中不能合眼了。眼睁得比星子的眨眼都亮。仿佛这眼的光芒要上天去铺天设星了。在睡不着中,双目上昂去钩上面的天花板了——我看到了五条斜插而入的束光。从微开的窗户上来的:前,宽方,似是一个真“头”;后,暗连着四条不规则的似腿。仿佛一个长者的下半身里养育了四个子女,虚实有无地牵领着。虽然轮廓标致,但每个的身子不正地歪曲着。长者在前好似大发雷霆地冲着火气,训斥有加地做着此等资势;后面的尤其边上最长的那两束光明,抗拒巨大的表示不从,身子在俄倾中退隐到灰暗之中去了;另外的似是心存孝的道义,身子在良心中前移了,马上冲破中间的暗缕了,将去汇合前方的“头”了。
蓦地,一只蚊子太没眼色了,他起哄了一声,打裂了我脑中激情的描摹。甚而至于我翻起了身,下了地,开了灯,去拉动窗帘,拿起窗台上的香炉,里面烧没了香。从香盒中取出一圈,放到里面,点起火,放到床头:灭了灯。
冒出的缕烟,在淡暗之中似是肆无忌惮地来罩空气的流动了;蚊子在无息中飞入了之外的地界去了。我猛然一抬头,旁上最长的那两条似腿的光的拟人物,全都暗沉下去了;另外的心存孝的道义者已然冲过了灰暗,扑到长者的怀中去敬施“百善孝为先”的美德了。……
二零二零年五月二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