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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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这个秋天，你还是要去找你的姐姐。
因为你知道，她就在路的尽头等着你。尽管这路上有废弃的工厂，原始的森林，还有巨人以及死去之人的魂灵。可是你知道，姐姐就在那里。所以，你还是要去找她。
在去之前，你又想起了第一次和姐姐看到流星的那个夜晚。当时姐姐告诉你，看见流星可以许下五个愿望，只要诚心，每个愿望都可以实现。但你却说没有愿望，你只要姐姐跟你一起看星星！姐姐听到后，就笑着抱住你，不紧不慢地连连说好。所以，姐姐肯定等在路的尽头，等着你去找她。因为姐姐还要和你一起看星星。
就在你隐隐有些兴奋的时候，一个巨人从路的后面走了过来，将你推着往前走了两步。你刚想斥责这个无礼的巨人，却在回过头时意外发现他过于巨大。于是你打消了原本那不自量力的念头。好在，你还是十分乐观的。
既然这个巨人无意中促使了自己前进，那就干脆一路往前！你这样想着，并做出一副义无反顾的样子。
可是刚走不久，你就乏累了。或许，明天姐姐也会在那里！毕竟，她不在那里还能去哪里呢？你自问，却并未作答。于是你找了一颗大树，倚靠着坐了下来。眼见日光正好，你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镜子。那是一面从你有意识以来就一直跟随你的小镜子，圆形的，外框有着金属的光泽。尽管这小镜子老旧，有着过时的雕花和镶边，但你从不厌弃它。尽管这镜子小得连使用都很麻烦，每次只能照到一个鼻子或一个眼睛，但你从不厌弃它。你一直将其放在衣服右边的口袋里，并且时不时会拿出来把玩。所谓“把玩”，就是你拿它自照。你用其照见自己模糊的轮廓，以及仿佛立挺的五官。于是你觉得自己好看极了。
你把镜子从衣服右边的口袋里拿了出来。这物什沉甸甸的，有种价值的沉重感。你又自照起来。再次，毫无悬念地，你觉得自己好看极了。于是方才的乏累感一扫而尽，之前的忧虑亦无处藏身，你快活起来，恨不得立马见到自己姐姐才好。你又站了起来，朝着隐约的远方而去。
其实那远方并非模糊，只是你看不清楚。因为，你有些近视。这毛病可不是说你不爱护眼睛，而是你从娘胎里就带来的。大概没有什么比天生一样缺陷更悲惨。好在你乐观，于一次次隐约视物中窥见了混沌的美感。所以你爱江南烟雨里的青翠山峦，亦爱梅雨时节浓淡不一的墨色天空。这混沌之美是纯粹的，亦是超道德的。你并不懂这美的原由，但你也不想细究。因为这种于因果中的混沌本身就是一种美。
大抵秋天都是落叶的颜色，不然何以显得萧瑟。你看不清楚这世界，只好揣测。于这揣测的片刻间，你忽忆起幼时家中书桌上的映山红。那时，你时常在春日里上山，采来大束的映山红，养在细劲花瓶里。你是如此痴爱这鲜红的花儿，以致催生春末照例的伤感。这些映山红长在灌木丛中，于万绿里浸透出一簇花红，尤其是在雨后阴天里，更显娇艳明媚。
只是，虽然你深爱颜色艳丽的映山红，但这花并无幽深的香气，所以你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东西。花气袭人知骤暖。你有些向往那清新的花气。于是你又去山中寻找。终于，你找到了一树白色的花。这花像桂花，更像刻意妆点过的桂花。而且，这花的香气仿佛就是桂花的香气。所以你自然而然地将其当作了桂花，哪怕你知道桂花只在秋日开。你开心极了，于是折了两枝带回了家。你将这花插在瓶中，静静欣赏。花香四溢，你沉浸其中，不知远近。无有风，便无有花气引人，花就只能寂寞独开。花也许寂寞，可花也许并不惧怕寂寞！你想，如若不寂寞，何必清芬；如若惧怕寂寞，又何必花开。想到此处，你忽然振奋起来，于是去央求姐姐为你写诗。姐姐也为你的感悟而振奋，于是写道：
“人道秋日花独好，我家桂花只待春。若无清风以为伴，何惧未有香嗅人。”
你觉得这诗的寓意是极好的，于花于你都是。不过，现在的你已经长大，知道那有着清新香气的花并不是桂花，而是山矾。
于是落叶的颜色又复归于你眼中。
故国的春日里也有落叶，几片或一层，飘摇着，堆叠着，宛如未尽的泼墨。那景色，像极了现时的世界。想着山矾的香气，又想着书桌上残败的鲜红，再想到落叶，你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姐姐。她或许正站在漫天飞落的黄叶里，等着某个牵肠挂肚的人。
烂漫春朝却似秋，叶落前庭，欲索清愁。
突然，一片仿若故乡落叶的秋叶从天而降，落在了你面前的地上。你走了过去，将其拾捡起来。这黄叶有着清晰的纹理，以及层次分明的颜色。你顿时就爱上了这片秋叶。于是你将其捏在手里，继续独自一人的旅行。
一开始，你还偶尔回头，期以铭记自己从何而来。可是前进的日子是枯燥乏味的，渐渐地，你也就懒得回头。你只怀着饱满的热情，向着这路的尽头而去。
日子仿佛旅途中无穷的路口，过了一个又一个，却仍然望不见尽头。于是秋也散尽，只剩下冬风与寒夜。这变化如此迅速，仿佛一夜间，落叶便失了颜色，成为枯燥的萧条。你偶尔怀念黄褐的梧桐，还有金灿的银杏。只是一旦叶落尽，此二者一如其他树木，没有丝毫生气。你是讨厌这季节的。可大地尚保持静默，你虽然有怨言，亦不敢随意吐露。
一次，也许是忽然之间，你见到了一只蝴蝶。这不是那种围着菜花蹁跹的单色蝴蝶，而是一只有着斑斓色彩的花蝴蝶。你蓦地看见这样一只蝴蝶，心里的兴趣顿时生长起来。于是你围着这蝴蝶蹦跳；追随在它之后，或跑或走；更甚至于为其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西园。可是蝴蝶并非为了留恋你而来，它于你的视线里停留了两日，便又翩然遁入林中，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你眼望西园离去，怅然若失，尽管从未得。
好在你乐观。虽然蝴蝶已然离去，但你相信仍有重逢之日，哪怕那时已物是人非。再者，你还有小镜子和一直捏在手里的叶子。你原有的乐趣并未减少。
你还是模糊地观察着世界，欣赏着混沌的美感。现时的世界，唯有灰白纵横，偶尔也会有清冷的日光夹杂其间。
直到有一天侵晨，或许已经是冬末春初，你遇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先生。这个玻璃先生浑身上下全都是透明的玻璃，但是不可否认，他有着端正的五官以及健硕的四肢。略微不足的是，这个玻璃先生的肚子是圆鼓鼓的，与其通身的立挺感极不搭配。
这个玻璃先生是极有理想与自尊的。他一见任何人，都会指着自己圆润的肚子，正色道：“这里，是知识！”玻璃先生的理想便是让世间所有人都能看清世界，而他那圆润的肚子恰好可以作为凸透镜，提供放大的功效。而且在玻璃先生看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的，万物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故而他认为看清世界即是获取知识的体现。每个听了他这番高论的人无不表示赞叹，你也不例外。
玻璃先生操着惯用的语气，颇为和蔼地问你：“小不点儿，你想要知识么？我可以一直跟随你，作你认识世界的工具！怎样？”
你惶恐起来，但同时又有些惊喜，道：“真的吗？您真是太热心了！可是我无法报答您，我什么都没有！”
玻璃先生笑了起来，道：“傻孩子，这当然是真的！我们大人从不说谎！只不过，你若是实在想报答，倒也不必！这样吧！我不会要你的钱财，但你可否将你的水晶心脏借给我？有了它，我就更完整了！你看，我浑身上下全是晶莹剔透的饱满玻璃，唯独心脏这里空荡荡的。要是你能把你的水晶心脏借我放在这里，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话，你下意识看了那玻璃先生心脏的位置一眼，那里头确实是空荡荡的。你的心神顿时慌乱起来，忙问道：“您怎么知道我有一颗水晶心脏？”
玻璃先生笑得更加开心，边笑边道：“任何纯粹的事物，都会散发美的光芒，那是所有东西都无法遮挡的！你的水晶心脏就是如此！我一眼就能看出来！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有一颗水晶心脏，那是姐姐留给你的。这水晶心脏当然是纯粹的，更是美的。只是，你不知为何姐姐要将这看似华而不实的东西托付给自己。这水晶心脏是脆弱的，任何过于美好或略微悲伤的事物都会使其隐隐作痛，而任何的欺诈与背叛都会使其蒙上阴影灰尘。你一直小心翼翼，生怕跌倒，生怕将这易碎的心脏跌破。后来姐姐突然离去，你却仍然珍藏着这纯净而脆弱的心脏，等着她回来。可姐姐一直没有回来。从日出直至日暮，再从春初直至秋暮，你终于明白，姐姐可能不会再回来了。于是你又义无反顾地踏上旅途。你要自己去找姐姐，并亲手把水晶心脏还给她。
你以假笑掩饰惶恐：“多谢您的夸赞。只是现在的我并不需要看得过于清楚！您知道的，我们这类人并不爱知识！”
玻璃先生故作吃惊，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叛逆言论，严肃道：“小不点儿，听听你在说些什么！这是何其荒谬的想法！你天生近视，看清世界是使你的生存得以延续的唯一办法！我真不敢想象一个看不清楚世界的人如何过活！那该是多么地凄惨和悲凉！孤独地被世界孤立！一个人，无法走进世界，就无法走进生活，就不会有朋友、恋人，亦不会有家人！那真是实在的寂寞和孤独！”
“对不起，先生——请不要说我孤独，因为我是如此惧怕孤独！尽管我很想帮助您，使您更加完整，但是我不能！我要把水晶心脏还给我的姐姐！我的姐姐就在这路的尽头，您知道的，她就在那里等我！我是如此想念我的姐姐，我不想让她失望！”
玻璃先生缓和了许多，皱着眉头，颇为担忧地问道：“可是如果你因看不清楚而跌倒，或者被藤蔓枯枝绊跤，把水晶心脏摔碎了，那该怎么办？”
你突然语塞，支支吾吾道：“或许……我可以……如果小心……是不会打破的！水晶心脏就不会被摔碎了！不过就算摔碎了，姐姐应该也不会怪我，因为她很爱我！”
听了你的话，玻璃先生想起了许久以前的自己，喃喃道：“是啊！她还爱你——”
“于我而言，这水晶心脏本身并不珍贵。我也并不觉得它美。我如此珍视它的原因，是因为——这是姐姐送给我的！况且，像您这么完美的人，何必非要往自己身体里安装一块另类的水晶？”
“我完美吗？”玻璃先生有些惊喜。
“您有充沛的知识，还有光亮的模样，是非常完美的了！”
“可实际的我并不如平日我所自夸的那般高尚。”玻璃先生有些失落，“我终其一生都只是在为自己寻找美，而不是为了使他人获取知识。可笑的是，我本身却不是美的！我有残缺，这是天生，无法改变！所以我想要变得完整，只有这样，我才能是美的。也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寻找美，并可以理直气壮地叫人们去发现美。这些年，因为没有一颗心脏，所以我一直心虚，害怕他人指责。可我就是不完整！我努力过，却还是无法改变现状！”
一时间，晨雾散尽，略带暖意的日光从远方天际照射而来，穿过了玻璃先生空荡荡的胸腔，散射出七彩的光。你被这异象吸引住了，全然忘了最初的恐惧。
“您这个样子就很好呀！”说完，你将自己的水晶心脏摘了出来，一把装进了玻璃先生的胸腔。只见方才绚烂的彩光霎时消散，只留有一束阳光直直地穿透玻璃先生的身体，照射到了地上。
玻璃先生突然呆住，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把水晶心脏摘来还给了你。
你自信自己观点的正确，道：“您不觉得那七彩的光要比单独一束阳光漂亮许多吗？正是有了七彩的光，有红黄蓝绿，这个世界才真正完美呀！”
因为时间过于久远，你已忘了玻璃先生当时的反应以及所说的话。你只依稀记得，他在与你告别时为你戴上了一副清澈透亮的玻璃眼镜。
那是你第一次戴眼镜，所以记得非常清楚。当你戴上眼镜那一刻，世界瞬间清晰起来。你这才发现，在那灰白的世界里，其实有草绿和鹅黄，还有樱红与竹青。这才是完整的世界。你难掩激动，却又故作镇定，所以在旁人看来，你就像一个憨傻的雉童，总是如此引人注目。
你接受了玻璃先生送的眼镜，忽然觉得要有答谢的礼物才行，于是你把自己珍藏的小镜子拿了出来，递给了玻璃先生。玻璃先生坦荡地接过了小镜子，笑着与你作别。
你戴着眼镜，开心地与玻璃先生别过，便又开始了自己的旅行。
春草已经开始生长，于原野中，于江边上。树木开始冒新芽，连云朵都比平日要闲散许多。黄昏影下，望着似无边际的前途，困倦的你又开始怀念姐姐，以及那一次旅行。
那是你第一次离家，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姐姐将你送到了火车站台，直到你上车并远去，方离开。那是在一个夏秋之交的夜里，天气略微有些清冷。你坐在火车里，一路向前。透过车窗，远处是不可视物的黑暗以及其中虚无缥缈的几点灯光。姐姐曾经告诉你，要是害怕黑夜，睡一觉就好了。因为睡醒，就又是一片光明。可是离别的夜晚是难眠的。不论是他人言语的嘈杂，或是那些红彤彤、热滚滚的跳动的人心的嘈杂，都无疑使你的寂寞更深一层。你纯净的水晶心脏隐隐作痛。你知道，那是它在思念——思念其所想念的人。
果然，睡醒就又是一片光明。你从梦中醒来，忽然发现世界已经改变了颜色。整个世界已经绿起来了。春天，是真的到来了。
你快活起来，不单是因为天气变好，还因为蝴蝶们又出来了。西园或许也会回来吧。你思索着，无意中撞到了一个中年男人的魂灵。
“嘿！小不点儿！路那么宽，怎么你偏生要撞到我身上来！别是故意的吧？”那个中年男人板着脸，怪没好气地说道。
你撞了人，自知理亏，连忙道歉：“对不起！我刚刚出神了！并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中年男人撇了你一眼，十分惊讶，道：“你的水晶心脏真是纯粹，通体散发着美的光芒！我还真是嫉妒呢！不过——小不点儿，走路还是要看路的！下次撞到恶人，你小心一顿毒打！”
你吓坏了，不住点头，不敢出声。
那中年男人看了你的样子，被逗笑了，道：“我又不打人！你怕什么？”
你还是不敢抬头，不敢做声。
中年男人又问道：“你是要去干什么？怎么一个人在路上？”
这次，你稍稍放下戒备，答道：“我要去路的尽头找我的姐姐！她就在路的尽头等我！”
中年男人突然来了兴致，接着道：“噢——原来是要去路的尽头！那还远着呢！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走了多久了？”
“我？我已经忘了我来的地方，也不记得走了多久！”
中年男人听了你的回答，只是微笑，没有其他回应。
你又问道：“叔叔，您是从哪里来的？”
“那可远了！惘溪——听说过吗？”
你摇了摇头，问道：“很远吗？是不是很漂亮？那里春天也有映山红吗？”
“当然！”中年男人说完，便不再说话了。
因为害怕尴尬，你也只好低着头，不再做声。
“那您——”
“祝你好运！前面还远着呢！”
你刚想起一个话题，却被中年男人的祝福打断。于是你只好点头答谢。中年男人冲你再次微笑后，便离去了。
你心里感觉怪怪的，并不舒服。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古怪，虽说你未必能答上来古怪在何处，哪怕那就发生在你的心里。
蝴蝶们一群群地从路边的花丛中蹁跹而出，于你的头顶盘旋了一阵，就又飞到路另一边的花丛中去了。不过每次，都会有一两个黄蝴蝶特意在你的头顶多停留片刻。而每次，你都会很开心。因为这使你想起了西园。
这几个黄蝴蝶宛如秋日的银杏叶，有着娇艳的黄色，以及飘摇的身姿。此二者带给你的感受是如此相似，每当见到它们，你的心里就幻想着有一阵风吹过。这风掠起金黄的银杏叶于青空下飞舞，亦促使金黄的蝴蝶不得不于阳光里翩翩。但蝴蝶毕竟不是银杏叶，而银杏叶亦非黄蝴蝶；它们相似，不是等同。一想到风，你就感慨起来，因为那是自由的象征。你也自由，不过这自由，带着框架与边限。在这种自由中，你可以在秋风渐起时去拾捡银杏叶，也可以和伙伴们一起去收集苦楮树的果实，不过却要时刻注意着回家的时辰，因为姐姐会担心。所以你开心，但不尽兴。你是如此渴望尽兴，于是在一个春末雨后的夜晚，你同伙伴逃出了家门。那时刚下过大雨，四处都是水，溪渠里，河流中，更甚至于路上满溢的水洼，以及浸没禾苗的稻田。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的，无论地上还是草丛里。但最重要的是，你逃出来了。你与伙伴肆意享受着逃脱的快感，却忽略了姐姐的担忧。最后，姐姐和伙伴的家人找到了你们。你已经忘记了事后所受的惩罚，只记得姐姐找到你们时的无言。
“嘟……嘟嘟……嘟……”
无言的敲啄声响应着你的思绪，并成功吸引了你的注意。这敲啄声是如此清脆，致使你前进的步子也轻盈起来。在那路的尽头，姐姐的等待也是无言的，姐姐的担心也是无言的。
这声音的制造者是一只硕大的啄木鸟。这只啄木鸟通体乌黑，连那一副坚喙都是乌黑的。唯一算得上鲜艳的，大概只有其头顶的一簇鲜红。
啄木鸟正抓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不停地啄着。你知道，这啄木鸟是在给大树治病。不过大树如此巨大，哪怕这是一只硕大的啄木鸟，相比起来，也还是渺小得多。所以，你对这啄木鸟能否治好大树尚且存疑。
“啄木鸟，你能治好大树吗？”你停下来，问道。可是啄木鸟并未回答，而是不停“嘟嘟……嘟嘟”。
你停在大树底下好一阵，直看着那啄木鸟在树干上啄出一条过长的伤疤。大抵医生们都是这么治病的，你想着。那以后可不能生病，你想着。
啄木鸟又飞到树干的另一侧，继续啄着。
“嘟……嘟嘟……嘟……”
你看得有些入迷，毕竟那张小小的鸟喙确实在你眼前凿出了一条沟壑。柔软白嫩的虫子也被那坚喙从木屑中分离出来，然后只见一开一合，那虫子便不见了踪影。这是一只魔法鸟！
你大喊道：“啄木鸟！我能和你作朋友吗？”
“嘟……嘟嘟……嘟……”
“那你能教我魔法吗？”
“嘟……嘟嘟……嘟嘟……”
你有些失落，问道：“不可以吗？那你下来好不好！我想同你做朋友！”
只见啄木鸟放弃了“嘟嘟”，飞了下来，落到了你的面前。这真是一只硕大的啄木鸟，同你一般高。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你礼貌性地问道。
啄木鸟呆呆的，没有反应，只是不断歪着脑袋看你。
过了好一会儿，你不甘心地又问道：“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啄木鸟仍旧歪着头看你，不过这次没过多久，它就用坚喙轻轻啄了啄你的胸口。大抵是你的水晶心脏吸引了它。它见啄不开，于是又张开喙咬了咬，仍旧没有效果。
起初，你见啄木鸟啄你的胸口，大吃一惊，生怕它把里面的水晶心脏敲碎。可是后来见这只呆傻的鸟儿并未用力，于是你也就放下了心。
“你想要这水晶心脏吗？”你仍旧礼貌性地问道。
啄木鸟歪着头，看着你。
“这可不行！这是我姐姐留给我的！我现在要去找她，把水晶心脏还给她！她就在这路的尽头！她在那儿等我呢！”
啄木鸟歪着头，看着你。
“真的不可以！我想同你做朋友，却不是依赖礼物的朋友！你能理解吗？好朋友是不需要彼此馈赠礼物的！”
啄木鸟歪着头，看着你。
“可是我没有东西能够送给你了！我需要这副眼镜！况且这也是别人送给我的！我不能送给你！我的小镜子已经送给别人了！你能理解我吗？我要同你做那种不需要彼此馈赠礼物的朋友，不是那种靠礼物维系关系的朋友！你理解吗？”
啄木鸟歪着头，看着你。
“好吧！让我想一下！”你非常的伤心，却又无可奈何。
啄木鸟并不懂，只是歪着头，看着你。
“对了！”你忽然想起那片珍藏的叶子，于是拿了出来。只见那叶子已经枯燥，原先的颜色已经褪去，残破的边缘更加残破。你将叶子递了过去，啄木鸟仍旧歪着头，看着你。
忽然，啄木鸟像是明白了什么，衔过枯叶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你看着啄木鸟远去，心里的悲伤更重一层。你呆愣了片刻，只见大树浓郁的叶盖里突然间传来一串“嘟……嘟嘟……嘟”。旋即，一片褪去了颜色的枯叶飘然而落，像极了秋天。
你来不及悲伤，就又被巨人推着往前走了好几步。你生气极了，回过头刚想大声斥责这无礼的巨人，却惊讶的发现这巨人过于巨大。原来他就是之前推过你的那个。不过稍有不同的是，这巨人竟有了一个新朋友——彩蝶西园。
只见彩蝶栖在巨人右手的食指上，轻摇着翅膀。你痴痴地跟在巨人身后，眼睁睁看着巨人冲着西园微笑倾诉，却无能为力。
“西园也许不记得我了！”你喃喃。
你是如此希望能多看西园一会儿，可巨人走的太快了。你从走变为小跑，又从小跑变为狂奔。可是巨人走的太快。终于，在初夏夜晚的星空下，你看着巨人与西园隐没在了黑暗里，不复再见。
乐观的你还是无法忍住悲伤，哭了起来。
“我的确是一个乐观的人吧？”你怀疑着。
这次，姐姐所谓的“睡醒光明论”已经没有作用。因为你失眠了。西园曾是你的好友，但现在不是，而未来未知。未来还长着呢！突然，你想到，或许那只蝴蝶并不是西园。西园是冬天离去的，或许它已经被冻僵死掉了。所以，那只蝴蝶不是西园！它只是长得像西园！想到此间，你沉闷的心情顿时快乐起来。自己的确是乐观的！你想着。于是你沉浸在快乐的猜测中，沉沉睡去。
在这睡梦里，你想到了与西园相遇的冬日。那时的一切都肃杀而冷清，要不是尚有些日光，你肯定以为自己患上了色盲，不然何以满目皆是灰色。所以西园的色彩在那世界里是如此夺目。你一见到它就无法挪开视线。没有什么是比在一片肃杀中点缀上一笔俏丽更加精妙的。
你仍然记得西园翅上的红。那是一切鲜艳都无法比拟的，比红玫瑰、映山红等一切花朵都要光彩。那种红色只在落日的余晖中隐约可见。那是一种热烈的红，是一种张扬的红，更是一种歇斯底里的红。它是红色中的最高贵者，是来日复来日的期盼。
还有西园翅尾的绿。那是生命的宣告，一如山野间的日光，有种明媚的清凉。无人会质疑这绿色的纯粹，因为绝对的美不会携带任何争议。因这绿，你想起了春天的竹，还有夏日底下的香樟树。
当然，西园翅尖的黄同样让人无法忘记。若问世间什么最灿烂，那大抵是这翅尖的黄吧！那黄宛如渐起的西风，无心纵横；又像是秋日的落叶，翩翩于半空。
纵把秋叶当风，暖阳照挂晴空；本来自由无意，何必朝西往东。
自由的西园啊，终于还是死掉了。你哭着从迷梦里醒来。待醒来，眼前所见又是一片光明。你终于明白，光明恒久于明日初晨，并不随你的意志消沉。
看着红日东升，你又踏上了旅途。尽管白昼变长，但你仍觉得很短。于是你夜里也开始行路。直到有一天，你听到了隐约的水声。你开心极了。毕竟在炎炎夏日里，没有什么是比清凉的河水更能使人痛快。
于是你加快了步伐，想着能尽快赶到河边。然而到了晚上，只见星子已经满布天空，可是你仍未见到河水。你累了，于是停了下来。
“孩子，你是不是累了？过来我这里歇一歇吧！”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句苍老的声音。
你四处张望，却并未见到有人。
声音又起：“我在这里！你左前的路边上！对！就是这个方向！往前来！对！就是我！”
你往左前方看去，只见一颗高大挺拔的大树。你问道：“是您叫我吗？”
大树摇摇枝叶，道：“就是我！孩子！过来我这里休息吧！天气太热了，而且说不定还会下雨！”
你走到了大树下，面朝大树坐了下来。你问道：“大树爷爷，请问到河边还有多远？我走了一天了！”
大树笑道：“不远了！过去没多远就到了！”
“那这里离路的尽头还有多远？我要去那里寻找我的姐姐！我们说好的！”你又问道。
大树迟疑了片刻，道：“那还远着呢！你先过了河，再路过一片废弃的工厂，然后进入一片茂密的森林，走到森林的边缘，拐个弯就到了！路虽然远，不过你总有一天会到的！”
“我会不会永远也到不了？”
大树摇着枝叶，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片刻，大树才反问道：“孩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每个人都告诉我，那里远着呢！要是你们都觉得十分遥远，那么我又怎么可能抵达？”你隐约有些哭腔。
大树笑了起来，道：“那你在这里陪我吧！我一个，可是很寂寞的！”
“可是我要去找姐姐！”
“你真的很想去找姐姐吗？”
你仔细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的！”
“你既然很想去，又何必问我们远近呢？我们并不想去路的尽头找姐姐，所以我们觉得远。况且，还有一点你需明白，其实根本没什么人去过路的尽头。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我们不需要去那里。而我们之所以告诉你远，是因为我们从旁人那里听说很远。但实际上，我们也没去过！”大树笑着，摇动着枝干，“毕竟，我是一棵树，不是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人！”
“那玻璃先生也没去过吗？”你问道。
“玻璃先生？哪个玻璃先生？”大树不解。
于是你将与玻璃先生相遇的故事告诉了大树。
“玻璃先生是一个四处旅行的人，难道也没有去过这路的尽头吗？”你问道。
大树道：“孩子，你要知道，我并非在批评他。只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要与人群一起生活的人。有的人就是这样，需要热闹。而路的尽头人很少，对他来说，太过寂寞。所以他是不会去的！”
“那他也是听别人说的吗？”
“听取别人分享的经验并没有什么不好呀？”大树正色道。
你沉默了。大树又劝诫道：“所以到底是远是近，你只能自己去探知。不过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到的。”
你恍惚间感觉，心中某一处熄灭的光又重燃起来。
“可我还是害怕！曾经有一个叔叔告诉我，路上会有恶人！他们会打人！”
“那你留下来吧！在这里陪我！”大树的声音平淡如风。
你又陷入沉默。大树道：“勿需惧怕为恶之人，只需警惕为恶之心！孩子，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可是你走了这么久，难道要放弃吗？你害怕被奚落嘲笑吗？你害怕遍体鳞伤吗？你害怕孤独无依吗？”
你沉思了许久，直到明月悬于中天，云彩四散不见。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畏葸不前！我不会再犹豫不断！我也不会自怨自艾！我会一直走下去！直到路的尽头——姐姐的面前！”你的言语掷地有声。
“不！孩子，我并不是希望听到你这决绝的语气。实际上，我不想你装出如此样子以博我开心。你心里还是害怕的，对不对？”
你被看穿，心里惶恐极了，只好老实答道：“我的确还是害怕！我曾经遇到过一只巨大的啄木鸟。我是如此渴望同其做朋友。可是它不仅拒绝了我，还将我送它的礼物随意丢弃了！还有西园——那只漂亮的彩蝶——舍弃我而跟巨人做了朋友！我害怕孤独，更害怕被抛弃而带来的孤独。”你想起了姐姐的离去，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树安慰道：“孤独本身并不可怕，只是你觉得它可怕罢了！孩子，不要哭泣！你是一个幸福的人！你至少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你看看这个世界，大部分的人来来往往，无所适从。他们既不知自己从哪儿来，也想不明白要到哪儿去。孩子，或许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你所见的悲哀与荒谬，都仅是其中的一部分。可是，我们不能忽略那振奋和光明啊！为何你的眼里满是悲怨？为何温暖浸入不了你的内心？不是世界不够好，而是你不相信它会变好！但这个世界从来都没有在变坏啊！你所经历与遭受的，不是世界。跳脱出来吧！睁开眼睛看看，把目光从你自己身上挪开！不要胡思乱想，不要怨天尤人，你只需找个安静的午后，四处走走……”
大树与你聊了许久，只见明月又沉于天际。你于深夜清凉的风中睡去，待睁开眼，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昨夜同大树交谈后，你原闭塞的心敞开不少，忧虑也减轻了许多。于是迎着日光，你又出发了。你是如此感激大树，虽然它没有将你心中的忧虑全部打消，但至少你又有了走下去的信心。你开始没有那么畏惧未来，也开始适应突如其来的改变。
不知为什么，你突然想起曾经的自己。那时，你对一切都保持着好奇，好像丝毫不畏惧挑战。你爱跳舞，于是时常在风中、在雨里旋转蹦跳。你爱探险，于是你的口袋里总有绳索与纽扣。你爱画画，于是你的裤子上总是沾满泥浆同苍耳。你爱花，也爱春天。你爱云，也爱夏天。你爱灿烂的黄叶，也爱秋天。你爱清冷的日光，也爱冬天。当然，那时的你无忧无虑。无论去哪里，你都是开心的；无论见什么人，你都是快乐的。
水声越来越大，不知不觉已经到河边了。
这真是一条大河，河面广阔。在你所站之处的下游不远，是一个巨大的瀑布。你并没有走近去观看那瀑布。光隔这么远听，你就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瀑布。那声音轰隆如响雷，也像两辆高速行驶的汽车突然相撞。总之，是很震撼人心的声响。你一路所听到的声音就是来于这瀑布。
好在，上游不远是一座桥。你打算过河去。
这桥下的河水很平缓，似乎丝毫不察即将跌落的命运。河水带着颜色，天空与云影一齐倒映其中，格外清楚。你踏上了桥。桥并不算结实，好在你比较轻，未至任何危险。
及至河流中央，你侧转过身，面朝河流上游站着。望着远处，河水不停自前往后流，你感觉好像是坐上了船，正逆流而上。这感觉真熟悉。你闭上眼，想起了风。此时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场景——风掠水面，泛起层层波纹。
以前，姐姐时常带你在河畔临风。那风微弱，但足以掀起人的衣摆。日头隐在云层里，大地略微有些燥意。风从撩起的衣摆处钻入你的衣服里，然后从四处散开来，带走了许多无干的热气。你隐约听到响动，于是睁开眼来，只见姐姐正蹑手蹑脚地想偷偷溜开。见你已经发现了她，姐姐笑着跑了起来。你知道了姐姐的阴谋，于是也笑了起来，追上去了。就在这阴郁却燥热的白昼里，你追着姐姐，笑声追着你，在江边的小路上，此起彼伏——此起彼伏——
你睁开眼来，耳畔已没了姐姐笑声的踪迹，除了轰隆的跌水声，没有丝毫别的声音。你回想着过去，黄叶，蝉声，蒲公英，还有小镜子。是的，自己曾经还拥有过一面小镜子呢！你想着。眺望着远方，你忽然想起了玻璃先生，还有他心脏处折射出来的彩光。自然而然地，你联想到了自己的水晶心脏。于是你将其取了出来，举过了头顶，迎着日光不停看。突然，你觉察到自己这举动的危险。万一水晶心脏掉入河中，那怎么办？你慌忙又将水晶心脏装回了胸腔。
就在低头的一刹那，你忽然瞥见了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容貌。由于你戴上了眼镜，所以看得格外清楚。那是一张极丑的脸，一双大小不一的眼睛，眼珠突起，睫毛短少，像极了死尸的样子。而眼镜之上的额头又极高，且在太阳穴处突然收缩。这脑袋竟像个葫芦！由于戴了眼镜，你终于看清了自己完整的容貌。你看清了自己脸上那粗大肮脏的毛孔；你看清了那均匀密布令人作呕的雀斑；你看清了正中那个肥大的塌鼻子；你看清了上嘴唇周围密布的寒毛；你还看清了挂在脑袋两边的巨大的招风耳；你更看清了那稀疏的头发，突出的眼袋以及杂乱的眉毛。
不，这是个妖怪，这绝不是我！你惊恐地安慰自己。在这一刻，你之前用小镜子构建起来的对自我的认知全部崩溃，而由其发展出的自信也消散殆尽。这一定不是真的！你惶恐地安慰自己。你还清楚地记得，以前姐姐最喜欢抱着你，亲吻你，夸你好看。姐姐会夸赞你的眉毛，亲吻你的脸颊，笑着抱起你，然后哭着放开你。每次当你看见姐姐哭泣，你也会跟着哭。姐姐也会不开心！姐姐也会受欺负！姐姐好像从来都不需要朋友，她总是一个人来，一个人往。在你的印象里，会有人叫她“monster”，也会有人故意在她的衣服上涂抹丑陋的颜料。但是，这又怎样呢？姐姐受了欺负，被人弄脏衣服，却也没人管。还能怎样呢？对你而言，只要姐姐还爱你，并且你还爱姐姐，就足够了。你需要做的，就是想着如何讨姐姐开心，让她可以抱你，夸你好看就可以了。
可是现在，你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得到夸赞的资格。你慌张中过了桥，一刻也不敢停留，向着前方而去。
又走了不知多久，只见小路一直延伸到了一处废弃工厂的门口。对你而言，再长久的时间也只是一瞬。一瞬间，你在麻木中；一瞬后，你从麻木里清醒过来。当然，这一瞬的麻木里包含了许多，诸如回头、去别处之类的想法。好在，你当时一直麻木，所以并未采取任何实际行动。所有想法都只局限于麻木中。
在废弃工厂的最外围，是一道破损的栅栏。这栅栏是由铁丝网和带刺的铁丝组成的，锈迹斑斑，破坏不堪。
你走到了工厂的大门口。从这里往里看去，只见因荒芜而显逼仄的广场，以及半塌的屋墙。你走了进去。这里也许有动物常来，于是在草丛里显出一条不宽不窄的小路。你顺着小路一直往里面走去。这个荒芜的广场像极了姐姐的花园。
姐姐有一个杂乱的花园。花园里散乱地生长着紫茉莉与凤仙花。每到夏末秋初，紫茉莉结出黑色且坚硬的种子，凤仙花也孕大了种子荚，你便时常钻进花丛里，小心地将种子收集起来。待到来年开春，你便又将种子拿出来，洒满花园的每个角落。
花园里还有一株高大的李树。盛夏时节，这树上便结满了紫红的李子。李树是姐姐幼年亲手种的，到你记事时，已经繁茂得能盖出一片阴凉。你总是不禁意就想起了李树下的花，还有夏夜里的萤火虫，以及李子和种子——
一时，你穿过了广场，进到厂房里面。这些废弃的厂房已没了丝毫人气，墙壁上满布青苔，越往里则越黝黑。杂草在进门没多远便消失了。小路在厂房内再次出现，直直地向厂房里黝黑的深处延伸而去。你往里走了不远，只见阴影里逐渐显露出巨大的机械的轮廓。小路好似有意识一般巧妙地绕开了所有的机械。这里有巨大的齿轮，有已经停滞的传送带，有破旧的汽车尸体，还有闪着电火花的仪器。
这里居然还有电！你简直不敢相信。但是越往里，闪着火花的仪器就越多。这里真的有电！
可是到了这么里面的地方，周遭已经黑得无法视物。隐约地，因为你的到来，四下里有些响动。突然，一段冰冷细长的物体贴着你的脚踝滑过。你以为是幻觉，于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躯体。这感觉是真实的。又隐约有响动，而且越来越多。电火花的闪光转瞬即逝，你环顾四周，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因为恐惧，你不停地抚摸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生怕响动出现在自己身上，并享受着这种抚摸所带来的安全感和快感。可是这样仍然无法消解你心中的恐惧。于是你走了起来，虽然慢，但至少在移动。
借着电火花闪烁的光，你大概能辨识方向。你渐渐加快了脚步，因为你看到前面不远隐约有光亮。那或许是一道通往外面的门！突然，你不知碰到了哪里，一盏灯亮了起来。顿时，世界也跟着亮了起来。你终于看清了那些响动——一些无害的小动物。这些小东西是如此微不足道，你不禁心生怜悯。毕竟在这黑暗的世界里，无有色彩的美丽。可是现在灯亮了，这些小东西也终于拥有了光明。
你往前看了看，那隐约有光的地方就是一道门。你终于又找到了方向。
要出去了，或许，该把电灯关上！你想着，便把灯关掉了。黑暗再次回聚，隐约的光更加明亮。你朝着前方的光亮而去，心中却惴惴不安。你想到，这里的小动物再一次失去了光明，这是多么悲伤的境遇！或许，可以为他们留下一点点的美好！你打定主意，便走了回来，估摸着远近，又将开关拨回。灯再次亮了起来。
你心怀骄傲，大步朝门口走去。待推开门，你又回望了一眼那漆黑世界里的唯一光亮。旋即，你走了出去，门便自己掩上了。可是你大概也没有留意到，一只虚弱的飞蛾正无力地扇着翅膀，朝着光亮而去。而那蛾投下的巨大的影，则在微弱的光里恒久地飘摇。
当你从工厂出来，小路也钻了出来。于是你又踏上了小路，走向了通往这路尽头的旅途。
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森林，古木参天。你走了没多久，雨就随着“轰隆隆”的雷来了。
你慌忙躲到了一棵树下。这可真是一棵大树；树干粗如大厦石柱，至少也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得来；树冠大如山丘，状如伞盖，枝叶密密掩掩，雨水一时滴落不下来。
看着树荫外的落雨，你觉得有些困乏。疲怠的感觉渐渐涌漫全身，你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于是你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缓缓地闭上了眼。
你想起了曾经下雨的时候，姐姐总会带着你去看雨。看着雨滴从高处坠落，嘴里随意说着话，那真是惬意极了。
以前，当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站在廊前屋檐下，抬着头，看着雨滴迎面向你飞来。看得久了，你甚至会感觉自己在向上飞。你想飞，也爱飞的感觉。
这树荫真好，像极了姐姐花园里的李树。姐姐的那株李树也有着繁茂的枝叶。无论遮雨或是乘凉，都是极佳的。一到夏夜，姐姐跟你就爱把竹床抬到李树下，然后两个人躺在上面，一边看着繁星一边说着话。偶尔，还有流星从山巅天际划过。姐姐便告诉你，看见流星可以许愿，过不久就会梦想成真。你枕着姐姐的手，闭着眼睛，说道：“我没有愿望！我只要姐姐跟我一起看星星！”而姐姐每次听了，都非常开心。
可是姐姐不会一直那么开心。有时候，你会任性地发脾气，姐姐就安静地等在一旁，或者背对着你。那次也是这样。你同姐姐出门，可是由于你的任性，姐姐生气了。于是你跟姐姐分别坐在汽车后排的两边，各自望着车窗外，不跟另一个人说话。你看着车窗外的世界，脑中想象的却是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只是这时的大海正波涛汹涌，惊涛骇浪不时怕打着那脆弱的玻璃车窗。你已全然不察外界，只沉浸在自己幻想的惊险世界中。在幻想中，这车是一条船，车窗即是船舱的玻璃窗。你看着窗外剧烈强悍的狂风，看着空中云里的闪电，只觉得这船颠簸摇晃。狂风席卷着乌云，掀起滔天的巨浪，而这巨浪又将船以极快的速度推了出去。你于这快速的运动中又幻想着自己坐到了飞机的机舱里。这车窗即是机舱的舷窗。只是飞机遭遇狂风，正不停颠簸翻滚。飞机里的物品热烈地相互碰撞，却仍无法击穿那自一开始就维持的冷漠气氛。而这冷漠的气氛里有一种诡异且强烈的平静，任由你如何感知颠簸、翻滚、摇晃、碰撞，都无法打破。你已经忘记最后的结果。但你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你依稀记得，梦里的自己在空中翻腾，那就像飞一样。然后你又猛地落了下来。可是你没有直接落到地上，你平稳地落到了一块透明且光洁的玻璃上。玻璃被你直接踩碎。而后你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飘落到了地上。
姐姐就是在这次出游之后离开的。实际上，你已经忘记了姐姐到底是何时离去的。也许姐姐就是在这次旅途中突然离开的，也有可能是之后。总之，你对那一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可不论怎样，姐姐已经离去，这是事实。
但你仍记得要和姐姐一起看星星的约定。所以你没有一天不在寻找姐姐。你已下定决心，要克服一切困难找回姐姐。只要姐姐能回来，哪怕放弃生命也所谓！最后，你来到了这里。人们都说，这里是灵魂的边缘，森林的一头是人间，另一头就是地狱。你没有放弃希望，你想要去路的尽头看一看。
难道是因为姐姐生气了，所以她才离开的？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样子？你想着。
猛地，你睁开了眼。这时，你方觉察到一丝寒意从后背袭来。原来，那雨水渐渐顺着树干流了下来，打湿了你的后背。
你呆愣了一会儿，不觉，雨渐渐停了。云开见日，大放光明。你站在树下远眺，前方的森林一片葱郁，不见路的痕迹。
这时，一大群灰色的魂灵涌入森林，连之前那巨人也在内。你为这景象惊异，却又没有别的行动。
人群终于全部进入森林。可是这森林却丝毫没有变化，连那飘起的雾气都还是如此缓慢。森林仿若一只巨兽，而那些魂灵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于是你怀着巨大的崇敬也进入了这片森林。
你走了太久，有些累，所以跟不上那群灰色的魂灵。你在后面看着那巨人的背影，忽然想起西园。西园并没有同巨人在一起，这使你尤为感慨。你眼睁睁看着魂灵们远去，消失在了树木掩映的拐角处。好在，你并未感到悲伤。
夜晚再一次悄无声息地降临，星夜亦再一次重现。现时的夜色并不浓厚，天际还有大片的光明。
“仅余我与暮色平分此世界——”
你低着头走在渐渐阴翳的林间小路上，忽一抬头，却见面前的一盏路灯亮了起来。
你被吓了一跳。可是那灯如此挺立、如此耀眼，以致你被那高贵的气质打动，竟久久呆立原地而忘了说话。
“小不点儿，你从哪里来？”那路灯先说话了。路灯的语气冷冷的，自带一种距离感。
你突然被这问题带回现实，于是慌张地低下头，答非所问道：“我要去路的尽头！”
路灯笑了起来。路灯的笑亦是冷冷的，愈笑愈使你觉得疏远。
你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于是强定了定神，道：“我刚刚从一座工厂出来！路灯先生，你知道这里距离路的尽头还有多远吗？”
路灯止住笑，稍稍增亮了自己的光芒，道：“这里是最后一片森林了！过了这里，就是尽头！你要去那里做什么？”路灯的声音随着晚风渐渐消散于密林间，且略带寒意。
“我要去找我的姐姐！她就在路的尽头等我！”你回道。
“路的尽头啊！那里有着许多的可能呢！不过——”路灯话说一半，叹了口气，又沉默不语。
你终于忍不住，问道：“路灯先生，你为何总是唉声叹气？”
“你不懂！你们不会懂！”
“既然这样，那你教我吧！这样我就懂了！”
路灯本要暗淡的光顿时明亮起来。
你已忘了那晚具体的情境，你只依稀记得，路灯为你讲解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概念以及晦涩无趣的理论。你还记得其中有一个关于国家的议论：“治国譬如骑马，若不是一开始就掌握技巧，之后就只会跌跤！政府宛如骑在马上的人，法律就是马鞍，而奖励与惩罚则是马肚子两边的马刺。作为骑手，政府必须保持重心落在马鞍上，却又不能过分压低自身，需要有一定的前瞻性……”
你无奈地出神，思绪一直飘到很远。之后你便睡着了，醒后路灯已然熄灭，于是你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旅途。
你忘记了自己最终是如何与路灯告别。你只记得那天侵晨的薄雾有些往日不曾有的清冷。天气开始转凉。又或许，你与路灯并未告别。
总之，这些已是无关紧要。路的尽头就在前面，不远；虽不至一眼可见，但你知道那并不远。想到此，你顿时快活起来。于是你哼着歌，一路走走停停，往那并不远的目的地而去。你想起了姐姐写过的诗，还有李白和叶芝。
最终，你还是要到那尽头了。你害怕过，亦绝望过。可你最终还是来了。你见过那么多的人，也走了那么多的路。你终于还是来了。
“假若他日相逢，我将何以贺你？以眼泪，以沉默。”你低声吟诵着拜伦的句子，回忆着过往，想象着来日。
就在这时，森林那一边传来回应：“他们该住在森林中，像夜莺似的，歌唱自娱而隐居；他们原不宜在所谓‘社会’这繁华的孤寂中，和‘憎恨’、‘罪恶’、‘忧患’呼吸在一起——”
于是你看到，在树木掩掩密密的小道那头，一个诗人正摇摇晃晃飘过来。这诗人十分孱弱单薄，乌青的嘴唇下却是雪白的牙齿。
诗人并未与你打招呼。你刚想与其攀谈，他却忽地错过你，又飘到另外一边去了。
你只能听到他嘴中呢喃的诗句：“麦地，神秘的质问者啊——当我痛苦地站在你的面前，你不能说我一无所有，你不能说我两手空空——”
以及他远去后，那飘散在空气里的韵律：“仍然拥有的彷佛从眼前远遁，已经逝去的又变得栩栩如生……”
你本来心生诧异，觉得如此的人，心底必定有着苦楚，却不见其悲怆。就在你转过身往前走去的那一瞬，你忽然想到了姐姐。于是你心中的疑惑又被快活所掩埋。
姐姐就在前方了！你想着，心里的快活更进一层。林木茂密丛生，枝叶遮遮掩掩，破碎的日光与斑驳的暗影交织摇曳。
你行走在小路上，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忽地，巨人从一旁的树林里走了出来。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巨大生灵，比你先前所见的任何一个巨人都要高大。这次，再没有蝴蝶蹁跹的倩影。
西园的魂灵或许正栖息在这森林里的某个角落。
你开心地向那巨人打招呼。可是巨人过于巨大，竟忽略了你那微不足道的声音。你满怀欣喜地等着巨人的答复，却只见巨人走在小路上，生硬地将路两旁繁茂的树木推开，留下一路断枝残叶。巨人并未回复你。你满腹的欣喜顿时化作乌有，委屈一如往常般逐渐满溢。你是喜爱这些树木的，同时也喜爱与人为善。可是现时树木被摧折，他人也不愿与你为善，你忽然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无意义。
你失了神一般，散漫地游荡在巨人走过的路上。夜再次来临，你失神般睡去，于侵晨又失神般醒来。如此一日复一日，直到森林的梢头初染明黄。
这日晨起，太阳与往日格外不同，已没了炎热与炽烈，取而代之的是清爽与温和。你望着氤氲的薄雾，日光如散了一般弥漫在其中，宁静而悠远。
你昏昏沉沉地，一抬眼，却瞥见一个美丽的精灵正在丛林的阴影里吸食雾气。你想过去同这精灵做朋友，可是怯于行动。
于是你只好站在远处，呆呆地望着。精灵自然也发现了你。可是它并不怕你，相反，它对你很好奇。只见精灵迈着轻盈的步伐朝你走了过来。你被这突如其来的直视吓到。正当你在脑海中构想着如何与精灵招呼时，诗人在远处的吟诵声响起：“春风拂面，路随我走——我这一生，最爱自由！”
听到诗人的吟诵，精灵望向远方，笑着赞叹道：“一个幸福的人啊！”
你听了精灵的赞叹，不禁困惑，于是问道：“幸福吗？这样的凄苦就算幸福吗？”
“不！当然不！”精灵笑着，回过头看着你，说道，“幸福，不在于他人所见，而在于自我所知。幸福，就是任性地做自己，平等地爱他人！”
你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精灵好像知道了你的羞怯，所以并不想使你尴尬，故而主动问道：“你是要去这路的尽头吗？”
侵晨苍白的雾气映衬在你的周围，更显你的腼腆。你用着急促的语气答道：“是的！我要去找我的姐姐！”
“那这一路过来，你肯定很累吧！”精灵的声音十分灵动，震击着易碎的薄雾。
不知怎的，在这一瞬间，你从前所受的种种委屈好像都活过来了般，全涌进了你的心坎。眼泪渐渐凝结，而且鼻头也酸酸的，所以，你只好哭了出来。
精灵好似看惯了眼泪，对于你的哭泣并不惊讶。当然，见你哭，精灵还是不住安慰。你便把这一路上的故事全讲给精灵听。
你羞愧于自己想要占有朋友的私心，并对自己曾经秉持的恨痛心疾首，更恐惧工厂中那黑暗里的快感。你将自己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发泄了出来。而精灵仍旧像是见惯了般，并不惊讶。
你只顾着哭，对于精灵的劝慰，也已忘记了许多。但你还记得那一句——精灵最郑重其事的一句话——“孩子，你要知道，人欲并非恶丑……”
于此，你才原谅了自己，以及他人。
你忽略了外界和时间，一边走一边想起了那只巨大的、有着乌黑坚喙的啄木鸟；还有背弃你而去，做了巨人朋友的蝴蝶西园；还有玻璃先生；还有路边的大树……
你又想起了自己在这片森林里所遇的人和事。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悲惨与希望，有的只是一棵棵参天的大树，和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小路。
每个人都是一棵独立生长的树。在浩渺的森林里，叶落层层，风渐云低。可你不想成为一棵树。你要做随意漫步于森林中的精灵，自由而美丽。
你又开始相信。你相信美好，更相信未来。这时，之前那个忽视你的巨人再次出现了。让你始料未及的是，这巨人居然向你问路。
只见巨人颇为憨傻地问你道：“你知道哪里有河吗？”
你有些疑惑，所以并未及时回答。
紧接着巨人又说道：“谢谢你！麻烦你大点儿声！你知道的，我们巨人虽然身躯庞大，但耳朵都不好使！”说着，便用手托起你，把你放到了他的耳边，“麻烦你再说一遍吧！谢谢你了！”
你回忆着自己来的方向，愣了片刻，又忽然笑了起来。于是你用手指着你已记不太清的方向，大声喊道：“我知道的！你往那边走！不久就能到！”
巨人放下了你，开心地答谢：“谢谢你了！”说完便往你指的方向走去。你看着巨人远去，开心的同时却又隐约有些悲伤。毕竟，你羡慕他，因为你早已没了回头的能力和勇气。
你看了看天，原来已经下午了！
看着午后渐沉却灿烂的阳光，你的心情格外好。于是你小跑起来。没多久，只见前面已到了森林的边缘。路的尽头就要到了！
你已经隐约可以看见小路在森林的边缘转了个弯。是这里没错！出了森林拐个弯，就是路的尽头！可惜的是，由于树木的遮挡，你无法实际看见路的尽头。但你能感知到那里，以及等在那里的人！就要见到姐姐了！你一想到此便更加兴奋。
你马上就要见到姐姐了！你想着。你必须让她知道，你有多爱她！你想着。你要给她看那水晶心脏，好让她知道你将这礼物保存得有多好！你开心极了！
跑着跑着，你突然停了下来。是的！得让姐姐看看那水晶心脏，这样她才能发自内心的感动，你和姐姐才能真正重归于好。毕竟你们分别时，各自都带着对彼此的怨恨。
于是你将水晶心脏拿了出来。这澄净且易碎的珍宝于初秋的日光下熠熠生辉，森林里成千金灿灿的黄叶都不及这个好看。一时间，天地间的阴暗都似被驱散了般，就连白云也染上了一层光亮的颜色。
你开心极了！姐姐见到水晶心脏被保护得如此好，肯定也会开心！你就要见到姐姐了！
你高兴得忘乎所以，不禁抱着水晶心脏越跑越快，只听见耳畔有呼呼的风的声音。那是森林在劝你留下。可你不肯停，越跑越快。水晶心脏的光芒是那么耀眼夺目，森林里树木的枝叶亦是如此繁复。你跑的越快，离姐姐也就越近。
你的心里只剩欢乐，仿佛再也没有忧虑，明日睡醒还有崭新的太阳。
这短短的一瞬是多么美好。未来又是多么美好。你可以跟姐姐去摘李子，可以在花园里乘凉，还可以在河边玩耍……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和姐姐做，还有许多话要和姐姐说。你还有大把的时间，你还有整个未来！
多美好啊！就在你沉浸于对未来的幻想时，你并未注意到脚下，于是一枝凸起的并不显眼的树根将你绊倒。
水晶心脏摔碎了——
你呆愣了许久。又或许只是一瞬。总之，你哭了起来。世界一下子安静。太阳因为西沉，已经被树木掩映。你慢慢捡起了水晶碎片，眼泪却不停地流。
姐姐肯定会生气！
你怯懦起来，同时又觉得有天大的委屈压着自己。这么久的保护终于作废——姐姐交付给你保管的水晶心脏终于还是被摔碎了。
你双手托着破碎的水晶心脏，任凭眼泪无序地滑落。你还是缓缓地向着路的尽头走去。毕竟，姐姐还在那里。但她肯定会生气！你想着。不过姐姐平时那么爱你，又应该不会生气。你想着。可万一姐姐还记着当初分别时的不愉快，那还是会生气！你不敢再想。
你一步一步、缓缓地朝着路的尽头走去。水晶碎片被你捧在手里，熠熠生辉。你一直低头盯着手里光辉的碎片，心中的喜悦与悲伤交生互替，不觉间已经到路的尽头了。你不敢抬头，所以只能看到地上那被夕阳拉长的阴影。这阴影十分长，所以你感觉抬头所用的时间也格外长。但你还是坚定地抬起了头。只见夕阳影下，一株比人稍高的树笔直地立在路的尽头。
姐姐不在？你紧张起来。或许姐姐是在树后面，被树挡住了！你紧紧攥着破碎的水晶碎片，鲜血从尖锐的碎片里流了出来。可你的心是如此紧张，哪怕鲜血的明艳也无法吸引你。你忐忑不安地往前走去，一步接一步。到了树的跟前，你又缓缓伸出头去探看树后的景象。夕阳的光辉温和且温暖，并不刺眼，只是让人稍稍觉得有些哀伤。你于这悲伤的暖色里终于看清，树后的世界——空茫一片。
就在看清楚前的那一瞬，你突然想起自己在门前李树下看见流星而许的愿。那是姐姐走后没多久，夏天还没过去。在又找了姐姐整整一天之后，你照旧于夜色来临时将竹床搬到了花园的李树下，躺在上面看繁星。你竭尽全力地使日子同过去一样，你不想看到任何姐姐已经离去的迹象。你闭着眼，却没有睡。夜渐渐深了，你有些倦意，便打算回去睡觉。谁知，你刚睁开眼，就见一颗流星掩映在李树繁茂的枝叶间从对面山顶的天际划过。你记得姐姐说的，遇见流星可以许五个愿望，只要诚心，就能梦想成真。
于是你在心里虔诚地祈祷：
“我愿每个迷惘的人都能找寻到希望！”
“我愿世间不再有争执与事端！”
“我愿明日醒来仍有光明！”
“我愿所有的坚持都会开花结果！”
“我愿——姐姐能回来！”
……
刹那间，你突然觉得夕阳有些刺眼。姐姐已经回去了吗？你想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
你没事吧？你还好吗？
静默良久。
你还在吗？
作者真实姓名：江伟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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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业：市政工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