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故园（组诗）

寂静的故园（组诗）

程 川

沿河而行

除了舟楫，你很难走完一条河流

无论是去往上游，还是下游

有时礁岩挡道，有时

蜂鸟野花将你挽留。有时

根本就没有路，让你

不得不羡慕，水中的一尾鱼

水上的一只鹭的自由

河流的前世

是高高在上的云朵

今生却一直匍匐在大地上行走

对万物，都抱以仰望之姿

怀抱恒河之沙，也拥长天一匹

沿河行走，上游和下游

同一处风景，在两岸

有迥异的心情。唯有风过处

彼此的血管里响起同一片涛声

2024.12.5

在菜园

在乡间菜园，我常常在无意间

沦为一个刽子手

剥开一颗菜心，一条条赤裸的

青虫正酣睡其中

也许明天，它们就会长出绒毛

也许后天它们就会长出

飞翔的羽翼。在乡间菜园

我们常常不及一棵青菜或白菜

所展示出的公平与包容

她们用翡翠的肉身

一半给了菜园的主人

一半给了素昧平生的青虫

2024.11.7

月光老屋

瓦片是经风沐雨的书页

每一页都是乡愁的章节

老屋的门窗，框住

故乡的影像

是黑白分明的往昔

框不住的是夜猫的叫声，和归鸟

在枝头的扑腾。抖落几点

天边的露水

月亮是否还是从前的

那一轮月亮？

与李白邂逅的

可是同一轮月亮？

多少人在有月亮的夜晚

不敢抬头。怕月亮

怜悯地贴上来，如涨潮的一滴泪

2024.12.3

寂静的故园

是虬枝还是闪电

投影成老墙的脉络

寂静的故园

发黄的阳光与月色穿梭无声

把几只落单的飞翔

织进了

一面老墙日渐昏花的帷幕

墙角探出头的

不是一朵花

是野猫

它兼职着故园的揭幕者

2024.12.6

一年中的最后半个月

又到了一年中，扳着指头

倒数的日子

扳着指头数窗外的

冷雨。如爬行的蜗牛

扳着指头数骑墙的

雪花。也骑着风一样的快马

数得快，一年的苦与难转瞬无影

但幸福也一闪而过

还是数得慢一些吧

让生活的余温在掌心多留驻片刻

院子里是否有梅花红着眼仰着头

和我们一样在数

数得不紧，不慢

数一声，梅花就绽放一朵

一双手不够数

紧握着另一双手来数

静静数完

彼此可托付的这一生冷暖

2024.12.14

患牙记

我左边的一颗大牙

突然作痛，在今年炎夏

让我夜不能寐。本想拔掉它

但有感于我们一起熬过了

酷暑凉秋的情谊，坚持到了冬天

疼痛感消失了

但大牙上的凹槽，从中裂开

这一颗坏了的大牙曾经和我一起

咬碎过多少坚硬的日子

现在却碰不得一丁点硬物

吃面条一类软食，如半夜里的

“软柿子”还是可以的

对于天生敢于“硬碰硬”的牙齿

这是一种侮辱。对于曾经

拥有好牙而骄傲的人来说也是

但如果我不说，谁知道我有一颗

坏掉了的，叛变了的大牙呢

如果我守口如瓶

在别人眼里，我永远有一口

斩金截铁的好牙

2024.12.18

老街记

隐居于市井或古镇

前朝的风，今朝的雨

穿鞋的，赤脚的

来去随意。老街上敞亮的

花窗天井苔藓

从来都是夹道相迎

老街大多数也是小街，喂养了

蚂蚁般密集的小人物

也喂养了一些猛兽般独行的

大人物。以及不大不小的人物

小街太老，老得再也住不下

他们的青春肉身

老街太小，小得挤不进

他们涂鸦在大都会里的简历

眼下的老街，躺在

土著们发潮的户口薄上。躺在

精打细算的光阴里，如一根

过时的木杆秤

老街上的每一块青石板

是秤上的准星，称量

世道人心。也扶正每一双脚印

2024.12.20

雨中老桥

这一帧老桥不仅仅是一帧风景

是古镇，一张古老的身份证明

河叫峨眉河，又叫苏稽河

一个是芳名一个是乳名

今日苏稽地，古称桂花场

更让人拎不清的

是这近200岁的老石桥

昔日叫“儒公”桥

如今桥头碑铭“茹公”桥

“儒”与“茹”近音，让每一片

灰瓦和每一方青石，这些

古镇上的老学究

隔三差五与小雨展开争辩

还有那远道而来的各色雨伞

和倒影，也纷纷加入了论战

饶有兴致地读着小雨密密麻麻

发表在河面上的的论文

见惯了这一切的古镇

远远地，在两岸，袖手旁观

2024.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