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效应
文/蒋晋锋
01
2021年7月,正值农历辛丑年盛夏,不日即入初伏。刚在女儿家小住几日,单位就有事召唤了。我打车,急匆匆去赶返潞州的高铁。连日来,并州城里酷暑难耐,此时的我,内心虽有不舍,但感觉更像逃离。
说来也怪,天气好像与我作对,刚要离开,空气中便氤氲着丝丝凉意,转而黑云压城,铺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阵势。
乘客有序上车,我在靠车窗的位置落座,邻座是一对小情侣,男的打电话,满口说着“中”,穿浅色连衣裙的女孩则操着晋北口音。
疫情尚在不确定中,偶尔有乘务员提醒戴好口罩,但不少人仍有意无意地摘下或套在下巴。小情侣不时倒腾行李,令我甫一感觉的凉爽,变成烦躁和郁闷。我的不快写在脸上。不过,为给予他们方便,我主动换到靠近过道的座位。
“不好意思,我还得取一下箱子。”男青年揩着汗说道。我不冷不热地说没事,并向一边挪了挪身子。他的眼里透着笑意和感谢,然后取下箱子放在地板狭小的空间。
他们好像忘带什么东西,要清点一下。我惊讶,两个行李箱装的大都是有包装盒的汾酒,随身携带的小包里,装了点零食。我疑惑,他们是怎么通过安检的。“好像没喝过酒似的,干脆把酒厂搬走吧。”我心里嘀咕。
“这两瓶是给俺叔的,他爱喝酒。那两瓶是给俺爸的,他们给咱张罗婚宴要操不少心呢。这几个玻璃瓶的,和几个发小喝。走得急,我以为少带了两瓶呢,还好,够着呢。”男青年如数家珍,好像也在说给我听。
“这次你总算没丢三落四。”女孩取笑道。
02
列车在晋中平原疾驰。雷电交加,雨打在窗外,惯性把雨滴串成一排排水珠,黏着车窗玻璃,像无数颗忐忑的心跳动着。瞬间,感觉列车也降温了,车内空调送来多余的冷风,我的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列车在大雨中穿行。我在回味着和女儿一家一起的快乐时光。我是在小外孙女的熟睡中离开的,我怕她伤心,她还要带我参观博物馆呢。想到这些,我的眼窝热热的。
女青年不断接到视频通话邀请,是些家长里短的事,我不感兴趣。我用余光扫视,她没戴口罩,那是一张俊俏的脸,正和女同事聊着,快乐地讲述这次中原之行的规划,满是憧憬。我听得出: 这对情侣都在并州供职,准备国庆节典礼,此行回男方老家,顺带还要去郑州游玩。
男青年接到母亲的电话,说到了郑州就下午一点半了,回到家就四点多了,让家人别担心。母亲在叮嘱着,男青年连说“中”。
看到两位年轻人幸福的样子,我的心情也愉悦起来了,且莫名地为他们高兴——年轻真好。
不争气的肚子里还在翻腾,我的手有点发凉,还有想吐的感觉。我抱怨自己身体对环境的不适,吹不了空调。凭直觉,应该是冷热“夹住”了。
我的手机响了。外孙女用女儿的手机和我视频:“姥爷,你到哪里了?对了,我的儿童手机还没存你的电话呢。你电话多少啊?你告诉我,我以后就能给你打电话了。”小家伙对我的不辞而别抱怨着。我本不想在车内说出自己的号码,但我拗不过隔辈亲情。
“好可爱的小姑娘!”一旁的小情侣夸赞道。我热情地对他们笑了笑,说:“谢谢。是我外孙女哈。”
03
穿越了不知多少个山洞隧道,列车快到丰州站了。我和这对小情侣也快速熟络起来。我说这里是我家乡,红色旅游胜地呢。他们说,有机会一定会来玩。
他们看我脸色发白,难受的样子,关切地问:“叔,您没事吧?”我有气无力地回应:“昨晚闷热,现在车上吹了冷风,有点中阴了。”
这是我多年的老毛病了。后来出差时,就随身带个针线包,扣子掉了,可以自己缀;难受时用它扎一扎就好了。我取出针线包,准备自己操作。女青年心领神会,忙说:“我来吧。”男青年附和着说:“她可是护士呢。”我伸出手,女青年用双手轻柔地捋了捋我的手臂,然后安慰道:别紧张,放松点。娴熟麻利的针法,和善的面庞,我感觉自己在被一位天使治愈着。
我的内心充满感激。的确,这两年疫情使人与人之间互动少了,陌生人之间更是隔着屏障。我庆幸能遇到这么真诚善良的年轻人。开始责怪自己对他们的愠怒和误解。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旅程,我到站了,而他们还有一半的旅程呢。我发自肺腑地,祝他们旅途愉快,感觉还要说点什么,乘务员过来催促:戴好口罩,赶快下车了。于是,我们匆匆作别。
雨还在下着。我虔诚地目送这趟“和谐号”列车消失在烟雨中,好久才离去。
04
天有不测风云。接下来的日子,男青年的家乡成为国内关注的焦点。媒体报道,副热带高气压作用下,太平洋上空的大量水汽,乘着台风“烟花”,像列车一样源源不断地开入内陆,在中原地区,受到群山的辐合抬升,连续长时间下起暴雨。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新闻,一串串冰冷的数字令人揪心。推算一下,就是他们回家的当日晚间到后来两天,三天之内下了素时一年的雨量。还有的说,这是千年一遇的水灾,损失惨重。一连几天,我都关注着,担心着这两位陌生的年轻人,内心为他们祈祷。后悔当时没有记下相互联系的方式。
他们是否平安?财物是否得到保护?但愿他们没有到郑州游玩。在我寝食难安时,我所在的一个中原文学群,发起为灾区捐赠活动。我果断把杂志社发我的200元稿费捐回去。愿上天保佑灾区,保佑这对小情侣。
转眼到了当年秋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以为是诈骗电话,便挂断了。对方反复打过来,想不到打电话的正是那位男青年。他说:“叔,听说你们老家那里秋汛严重,想问问情况呢。我们两人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你电话号码了。”
我又惊又喜,止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