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沉入信江的十五岁月光
当手机屏幕在掌心炸裂成血色时,我正在县城文化馆四楼整理“雷锋精神宣讲材料”。
妹妹的短信像一柄冰锥扎进视网膜:“哥哥,信江大桥的风好冷......”最后一串省略号被江风撕成碎片,撞得肋骨生疼。
警笛声撕裂黄昏的刹那,我抓起印着蓝天救援队徽章的马甲冲下楼梯。引擎轰鸣的“8341陆地巡航舰”碾过赣东北平原,车窗外掠过的油菜花田突然幻化成无数撕碎的课本——三天前她还捧着泰戈尔的《飞鸟集》问:“如果翅膀能飞过考试排名,飞过爸妈的叹气,我是不是就能变成真正的鸟?”
江岸的芦苇在暮色里疯狂摇曳,像无数双求救的手。距离桥墩三十米处,对讲机里传来队长刘文开的指令:“各组注意,启动红外热成像无人机扇形搜索......”可我的瞳孔早已被那抹白校服灼穿——她纵身跃下的弧度,像极了她作文本里画过的纸鸢俯冲线。
江水吞没最后一声叹息时,我的手指正机械地扣着救生绳结。这套曾在李梅岭深夜搜救中捆住山风的手势,此刻却捆不住一滴下坠的泪。涂小胖操纵的无人机掠过水面,夜视镜头里漂浮的书包刺破波纹,那本我送的《飞鸟集》正在墨色江水里舒展翅膀:“生命如渡越海洋,我们相聚在这小船上......”
打捞船探照灯割裂的夜幕下,小芳姐递来的姜茶腾起白雾。我突然想起去年抗洪时救起的落水少年,他蜷在冲锋舟上的模样多像此刻颤抖的江面。原来救生艇与奈何船的距离,不过三十米乘以三秒的时差;原来穿着蓝色救援服的人,终究敌不过命运穿着黑袍索命。
子夜收队时,队长拍拍我肩膀说“雷神兄弟!节哀”,可制服右胸的“蓝天救援”徽章早被指甲掐出裂痕。后备箱里静静躺着本该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航模社团新研制的扑翼飞行器。那些精密齿轮此刻全都化作利齿,啃噬着某个永恒的假设——如果我真是她诗中写的雷神,是否就能劈开时光,在抛物线起始点接住十五岁的绝望?
黎明前最后一批搜救队员撤离时,我独自跪在潮湿的江滩。对岸塔吊的红色警示灯明明灭灭,恍若她初一开学典礼上害羞的腮红。手机突然震动,班级群弹出班主任的@全体成员:“请家长督促孩子完成《我的梦想》征文......”
苍天啊,如果非要赐我翅膀,请把它熔铸成横跨阴阳的钢索;如果非要给我飞翔的力量,请让每个黄昏的教学楼都长出缓冲的云朵。当教育变成精密的分数流水线,当父母的期盼压弯抽穗的麦苗,或许我们欠所有少年一双能托起灵魂的翅膀——不是印着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而是允许坠落时有风接住的、蓬松柔软的翅膀。
(后记:作为《雷锋》杂志社上饶通联站站长、蓝天救援队宣传顾问兼队长助理,曾用镜头记录过33次生命重燃的曙光,却拍不亮自家(自己家乡)屋檐下的星火。谨以此文祭奠所有折翼的少年,愿每双眼睛都能被看见,每声叹息都能被接住,每个“不想读书”的瞬间都有温暖的网兜轻轻托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