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彩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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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扬头颈，挺胸收腹，双脚交替跨前，左臂前后自然划动，右臂擎举，一个孩子，小公鸡似的往北跑。他的身后空中，龙骨风筝轻盈飞翔，飞得老高，想飞上天去。地上城墙一路紧追风筝，担心赶不上风筝的趟儿。
从解放桥头起，跨越下荳行门洞，登上犁头嘴的挽月楼，折身向西，横穿石路桥头，行至下西门城楼，停下歇脚，城墙长度少说也在千米以上。六座楼阁骑着城墙，间隔不远就有一座。
城墙和楼阁挂上了仿古灯笼，连缀了LED柔软灯带，只须简单勾勒，线条图案就呈现出来。从高远处望去，城墙活脱得像一只大应龙，从天宫误入凡界，贪杯了冬桃岭、小武当山的醇厚，醉卧龙城西北，桃渥之滨，手脚熨帖，双眼迷离，脸颊绯红。夜晚，灯笼、灯带齐亮，城墙楼阁披上锦绣，腾跃水乡，俯仰嘘嘻，飘然欲飞。陆上龙，水中龙，龙龙呼应成趣，城墙的应龙意象品起来更加真切。
穿越青色世纪，站上挽月楼，清风顿时为你AI重现：明月，木排阵脚，舟楫穿梭，声息休闲蜗居，心情尘路奔波。时光流言激越温婉，诉说往昔的光荣与梦想，桃渥两水鸿蒙深远，向着未来日夜呼吁。上溯河水，直达源头，细数几千年的涓涓流绪，想知道它们中间到底演绎了多少趣事。
黄昏，移步换景下西门城楼、观德亭。这时，夕阳没有回乡，它的手掌宽厚，按着水面布施金色佳音，桃水虔诚倾听，心底无私，透彻银亮。
当城内的人纷纷选择出城，你站立墙头，不觉得有一点点孤单吗？
墙宽丈许，楼阁处更宽。城墙与楼阁在宽处会合，宽窄接应，融会贯通，形成犄角防御态势。城墙有军事的特点。
城内看城墙高一丈有余，城外看城墙，因地起势，两丈多高的段位也不少。墙基高高低低，起起伏伏，作蛇行状态，有行云流水的美感。
女墙矮小、单薄、秀气，被高大健硕、雄性勃发的城墙双肩托举，也没有突兀的感觉。像小弟骑着哥哥的大马，头尾相接，情谊相连，心跳同频，穿行市井烟火，松垮的民居瓦面见了艳羡不已。
内侧女墙提醒行人小心，防止不慎跌落墙根。外侧女墙又称垛墙，比内侧女墙高出一头，辟有几百上千个垛口、望眼和枪口，排列整齐有序，如娇媚女子一齐睥睨凡尘世间。垛口、望眼和枪口不用于战争，用来养眼，眺望对岸石桥、龙洲社区的红男绿女，农桑巷陌，古榕码头，世态温凉。用来交流，向墙外挥挥手，喊一嗓子，或许对面心窗咿呀一声打开，生动探头出来，蹙尔一颦，或者莞尔一笑，奇幻闪烁灵犀晃荡，瞬间心心相通。即使了无心缘，通过它们也可以聆听波波琴音，呼吸飗飗清风，凝视绰绰倩影，美好会抚顺你的嘴脸耳鼻眼，沁彻你的心墙，让你气旷神怡，超凡脱俗，往活几百年。
城砖古新杂烩，质地颜色略有差异。青砖咬茬，白胶抹缝，纹样分明有致，织成网络，网住记忆和感情。有些城砖刻有铭文，装饰墙面，记录历史，旧铭文背负沉重心事，新铭文捡拾盛会遗落的欢声。
现代材料和工艺双重加持，新潮与传统合璧墙中。以新复古，新城墙隐约泌出远古气息，年份的形影和皮毛卓现于世。
此番修复城墙，继承了明城砖墙基础，新从旧中曲折走来。
明朝砖城之前很长时期，龙南是土城。夯土为城，始于宋朝隆兴元年，县令段秀实执掌龙南，在东南西北各建一城门，城墙高一丈，周长三百五十丈。土城竣工，县令段秀实在城里办公、起居、推牌九，心情稍安勿躁了一段时间。
土城步履维艰走过302年，在明朝成化元年黯然谢幕，龙南迎来青砖登场的坚固时代。巡按御史陈选发文通知知县谢泽招募民工烧砖筑城，增高一丈五尺，厚一丈二尺，周长四百二十丈，开垛口七百五十多个，建城楼三座。改砖前的土城矮矬虚薄，土木结构，面对灾祸肆虐束手无策，每每贼寇来犯，每每城破了，屡屡水火骤起，屡屡毁城于一旦。灾后重建，耗费巨大国资民财。关于土城灾祸，翻阅县志，宋元无考，单说明朝寇祸，言之凿凿的就有：明朝洪武十五年，广贼破县城，十八年，广寇周三官、谢仕真攻破县城，焚烧官署，杀掠甚残。正统十四年，湖广寇蔡妙光攻破县城等，不下五次。水火天灾猜想更多。
土城之前，官府在县治南面挖掘深沟，连通东边渥水，西、北面的桃水，沟河组合防御贼寇，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财力羞怯和技术掉队拖累了远大理想。沟河的防灾能力不值得多说，灾祸之多之惨，甚于土城。
知县谢泽的后任继续工程，干了171年，来到明朝崇祯九年，工程规模更大了，扩城同步浚濠。之前的砖城坚而不固，人祸天灾依然。人口增加，砖城狭小拥挤，生活不便，摊档溢出市场占道营业，阻塞交通，城管要罚小贩的款，小贩不给，官民冲突愈深。恰逢明朝中期，工人可以烧制长方粗憨、厚实大气的青砖，提供扩建砖城的条件，和明朝体量很般配。
做工程做出了争议，焦点是谁主导明朝崇祯九年的龙城扩浚？
一种说法说是官府、官吏。有龙南士民向都御史潘曾纮申请扩城。潘公命令星子县人龙南教谕谭心学代理县令主持征地，扩建城墙近千丈，城墙增高至二丈多，外围加长六百多丈，垛口增至九百八十九个，设了六座城门：东拱翠门，东南昭华门，南向明门，西上西门，西北镇安门（现为下西门），东北朝阳门（现为下荳行门）。绅士许明佐、钟应问号召县民帮助建设县城。生员王道隆、谢赐礼率先响应，各捐银子二百二十两，德高长寿的平民谢赐福、胡嘉恩各捐银子一百两，获得南赣巡抚匾牌嘉奖。生员谢赐禀、谢赐冠，义民徐先百、余熊等人也尽力赞助银两，多少不等。先前申请扩城的可能也是这些仁义之人。说法载于清朝光绪二年《龙南县志·卷四志营建·城池》。谭督学管工程也管出了纷纭，惹出褒贬两种议论。褒者认为，谭督学扩浚果决，在灌溉便利的河滨田土上铺了马路，筑了城墙，虽然扩大城区面积，导致人气疏散外泄，里巷逐渐空虚衰败，但是征求了民意，施惠于民，功在当代、后世，不可埋没。如果他真有偏私之心，百姓也不愚钝，一定会嘲讽抗拒。贬者说，谭督学不体恤百姓艰苦，牺牲几十家土地产业获取政绩，引起民愤哗然而置之不理，难道办事果决的人就可以这样胡乱作为吗？以后君子办公事要引以为鉴。
第二种说法，见于同一册县志《卷七志人物·宦绩》，说是龙南绅士许明佐主导扩浚。
许明佐，字向日，从小经过七年私塾寒窗，又报班培训听课十年，通过公考中榜做了学正，崇祯二年担任四川遵义府同知，还代理重庆和合州的行政长官。当地土司伙同三十六个招讨使叛乱，明佐以同知身份指挥军队平叛，督促女官秦良玉率军进击大象岭，大象岭就是蜀汉丞相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的地方，那里地形地势险要，进剿十分艰难。崇祯六年，叛乱首犯杨禀被诛杀，多个峒地叛军投降，平息叛乱。战后，明佐回家尽孝守丧。守丧期满，明佐被任命为杨州府同知。大臣杨嗣昌统领江南五省兵马时，追记明佐在四川平叛的军功，推举他做淮阴知府，后又晋升兵备。明佐称病辞官，回到龙南，发现城墙低矮，多次遭遇贼寇攻城险情，于是拓展城南，自上东门到上西门增建砖墙，长度是老城墙的三分之一，城墙高大坚固，把县城护卫得严密紧实，像岛屿一样安全。以前桃水和渥水在城北汇合，渥水水小势弱，常年被水大势强的桃水顶托倒流，淹没城区，明佐筑起数里长的河堤防御住洪水，从此桃渥两水势均力敌，相安无事，城区永远没有水患。工程没有花一分钱公款。
两说相异，并存一册县志，说明官方主修的县志也难免出现东西相去，令读志人不敢信服之处。发生这种情况，不排除有撰志人不辨事情虚实，囫囵记录，或者他心里明镜似的却故意坦呈异说，不加甄别讨论，交给读志人去作仁智之见，以增强县志的可读性趣味性的原因。
两说相异，两矢中了一的。取一说，可以彰显官府光辉形象：恤怜民生，为民造福。收拢人心，利于统治。取二说，旌表乡贤无私奉献，倡导乡民仿效榜样，帮助官府施政。无论一说二说，皆有利于政府携手民众走向未来。
有人传说，扩浚后的龙城形制酷似明朝都城备胎南京，誉为小南京，堪称地方建筑群的杰作。
若从一说角度来论南京模版，很容易证实结论，不费你的脑白金。因为明朝的中央集权已是高度成熟，中枢与地方上下联系紧密，一纸文件附上南京图纸下发龙南，重点是别忘了下拨银两，县府尽可以照葫芦画瓢，很快把城筑得逼真如南京，丝毫不差。但如果有官家主导龙城仿建南京一个成例，全国就会千城一面。实际上，受地利、官府级别城设大小加减要求、地域风情、设计审美、习俗取向、风水取舍等因素影响，全国古城不是千篇一律，形制样貌风格异彩纷呈。
如从二说来论南京版本，绕不开一个疑问，老许的南京图纸怎么来的?
既然南京版本是传说，没有信史，索性大开脑洞，候鸟满天飞。
老许进宫辞别，崇祯客套挽留，爱卿要不抛却去念，留下继续效力国家云云。老许也觉得官场浸润十几年润出点感情，瞅着崇祯一人艰辛撑持大国，动了恻隐之心，自己不分皇忧还辞职添乱，心里难为情，去意虽然已决，但觉得应该近人情回应崇祯盛留，故也客套一番，喊出臣想效死皇上，无奈身体不争气，只好回籍耕读养息，以后臣会心系朝廷，惦念皇上，只恨天遥地远，不能替吾皇分担烦劳，诚祈吾皇保重龙体，不舍不忍有愧之心，加碎念之情难以言表，圣安万岁等等甜蜜的口号。崇祯听了，十分受用，眼眉起雾，喉头发紧，不假思索就挥挥右手，召来营缮司匠官赵某，吩咐他给老许一份南京图纸副本。没有啰嗦，随即作了总结，既然爱卿如此体恤想念朕，忠诚可点可赞，爱卿回去照着图纸造个小南京吧，以后见城如见朕，入城如入阁！建设资金嘛，财政暂时紧张，爱卿先自筹，有钱就给你报销。崇祯摆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架势，感动得老许当场嚎啕，老泪汪洋，哪里还在意崇祯开的空头支票。崇祯为什么给老许南京图纸，不给北京图纸？也许崇祯压根就没把南京放在眼中，只认北京是他的都城，南京不是，以致崇祯临到绝望跑上煤山，挂上歪脖子树的最后一刻，宁死还要留在北京，放弃一线生机也不迁都南京。有些人，你可以藐视他经纬的智慧，蔑视他行动的能力，但绝不可以轻贱他执意赴死，无论多少匹大马也拉不回来，坚定不渝的决心。崇祯说完，连连哈欠，等不及交接图纸就要去休息，转入后殿，丢下赵某和老许切磋耐心。赵某预先没有备份副本，准备临场描图一份，发觉匆忙来应皇帝的召见，忘了带描图晒图的吃饭家伙，只好出宫起轿回衙收拾收拾又起轿进宫，来回磨蹭了好些时辰，才开始下笔。老许被晾了一大上午，受宠若惊恭跪一旁，跪麻了老腿等着。老许很清楚自己失去了什么，需要什么，不能放弃什么。赵某满头大汗，急得、累得、磨得生无可恋。老许眼看赵某的小碎纹公服被汗溻湿，心中过意不去，不顾自己汗流浃背，也要长袖善舞给赵某卖力扇风送宝。南京正值盛夏，没有风扇，热得要命，凉风胜宝。在崇祯面前老许半抬头，现在复位正常。老许的眼光在赵某脸上跑马一圈，对了一下赵某的眼神，灵魂狭路相逢，嗯嗯，寒气逼人啊！难道六月飞雪?不对，这不地道的，暗暗泼冰水吹寒风给我！赵某的确没买老许的账，一边飞笔牛皮纸，一边心中不解加忿忿：老许啊，你跟崇祯玩王者荣耀可害苦了我，皇帝老儿多的是金银财宝你不要，偏要他的南京破图纸，难道你要了图纸回去做包工头不成？你这样的傻缺趁早歇菜，回龙南去钓鱼乘凉也好，朝廷多几个像你这样的搅屎棍，还不搅得鸡犬不宁？老许想，我不便发火，避免针尖对麦芒，黄了好事，还不能暗暗回怼一些冰水寒风给他？老许心里尼麻尼麻辣烫辣烫地较劲起来，当然除了老许没有人听得见。表面上，老许佯伸脖子假瞠眼，饶有兴味地欣赏起赵某的笔尖吟唱，汗珠起舞，不时奉承一口不痛不痒的，来消减一些对面杀过来的寒气威力。心想快了快了，只要几十分钟，今生最后一顿委曲到头，以后就顺心了。赵某图毕递给老许，老许颤巍巍的快手接过图纸，攒紧十分的满足和忐忑，笑了，笑大了宫外的太阳，朝着空空的皇帝宝座千恩万谢，山呼万岁，抖音震动殿宇，吓飞了宇楞闲聊不觅食的麻雀群。老许向赵某下拜行了揖礼，起身，再没看宝座一眼，撇下赵某匆匆出宫，快马加鞭取道龙南。北京不能久留了！万一崇祯搭错第二根线，反悔索回图纸，前戏白做。
归途千山万水，千辛万苦，不必细说。
也许老许早已洞察时局，庆幸得了图纸，有图纸就有小南京，保住南京，等于保卫了明朝，可以寄托不泯不绝的明朝情结，可以尽一腔愚忠，与崇祯之后的南明有异曲同工之妙。笔不容情，不得不要批评老许几句，你这狭隘的民族主义思想要不得，汉族、满族都属于中华民族，伯仲叔季皆是兄弟姐妹，骨肉情分，何必区分你我内外？明朝、清朝都是中华历史长河里的一朵小花，开谢荣枯，何其正常，何必厘清优劣高下？
也许还有更狗血的。
老许临别看到宫廷奢华，惊叹阔气啊！心中突想，如果闭上大嘴巴，常堆媚笑，惯竖大拇哥，多跑多送，不用做事不费多大劲，忍辱负重几年，人生一定开挂，打入上层，享用无尽荣华。老许后悔称病辞官，但本心警告他，不好意思改口，不能改口，打死都得守住骨气，不为五斗米折腰，口风把得邦邦紧，松口你就输了人生下一场。你要想法子让崇祯感动，感动，最好涕零，强留你还奖励小红心，水到渠成再顺水推舟应承留下不走，从此开启一段愉快旅途。于是老许接了崇祯客套，特意排出那些格式话请崇祯入蛊。崇祯呢？最近被内忧外患伤透了神，哪有心力去品老许的九九弦外之音，没按他指的路子走，直接允辞。
也许崇祯品出了老许的话中话，却转念一想，不就是一个四品兵备嘛，我朝中多的是，南京还有一大堆候补，前线打仗死了那么多我也不可惜，还在乎你一个，少你一个少花我一份财政工资，没人干活请零时工更划算，要走不留，不要给鼻子就上脸。崇祯没有明说，装傻充愣顺着老许的南风放飞鸽子，直奔前一段的主题。老许又一次仕途失算，但此花不开那花开，意外得了图纸也不后悔。
也许老许的资历够不上崇祯接见，崇祯听报老许辞职一事，皱了皱眉，委托内阁首辅李标去接见老许。主角崇祯换了李标，剧情稍作改动，制片导演配角剧务等等不变，一路照演。
也许还有另类的桥段。
老许打仗理政之余，自学了规划设计建造，一专多能，一瞄南京城墙，尺寸图谱心里分明，回家倒出记忆偷偷粘上图纸。老许不敢城下临摹，怕被城上兵丁发现，误以为清军奸细刺探城防机密捉拿在案。老许秘密携图回籍，真的亲自上架扒衣开干，工料开足，工程质量一点也不比官方投资公司差。
也许适逢明朝后期经济大萧条，曾经建设南京的工匠钱某失业，流落龙南找工务，正在望江楼下闲逛，看见城墙下面聚了一群剥笋吃瓜的，议论纷纷，走前城墙一看，原来是失业官绅老许招募工匠扩城，遂揭了招榜，自报家门操刀上阵，果然手上功夫一点没废，活路与当年南京如出一辙。
也许钱某轻车熟路修成小南京这一曲是清初的剧，也许清初还有一款剧，就是没有老许的戏。明朝嘉靖时的大盗冯汉后人小冯汉承继家学渊源，乘崇祯朝危乱，深夜燕子入宫，悄悄转移宫藏图纸给文物贩子换取铜板，图纸一路颠沛辗转，从江北到江南，最终流落赣州，在建春门的文玩地摊摆卖，巧遇放假游学至此的龙南修城师傅孙某，孙某正愁借不到他山之石来攻龙南这块玉，一封加急快件请示营缮官李某后买回图纸，按图索骥用到工程上。
无论取哪一说持哪一论，说龙城南京同模，目的都是想浓重崇祯九年扩浚的剧情，为龙南城市品位加分。按封建王朝的规矩，南京成熟的建筑技艺和城防、民生设施，推广到龙南没有问题。若是官僚机构、兵制、祀典等有等级规格限制的城设，龙南官民断不敢复制，否则有僭越犯上，提头献祭的危险。后人可以这样写剧本，古人敢这样演吗？
从明朝成化元年的土改砖，到崇祯九年扩浚，再到后世修修补补，人们一直在努力减少灾祸，扩大城区面积，生活交通舒畅，市场大了，方便交易，减少官民冲突，货物流通，民众收入和官府课税增加，大家安逸实惠。有百利无一害。
最感到意外和喜大普奔的是桃水西岸的百姓。
何来意外？桃西百姓世代无城可守，无财可保，无拥有，也不怕失去。他们天生天灭，祸福自然，不需要城墙。贼寇来，水火起，城门一关，小百姓进得了城吗？城内无恙，城外听天由命。最济事的是奔逃深山躲藏，这是老祖宗遗传的逃生本能。有城没城，土城还是砖城，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没想到明朝成化元年某月某日，城墙与他们挂上了勾。这天，龙南营缮官周某前呼后拥莅临桃西，在田地里指指点点，比手划脚一气，定位绘图录相后潮水般退去。接着保甲里长的鸭公嗓伴着锣声在村巷广播，他们说，接县府命令，自即日起铲除桃西全部青苗，不得稼穑，听候处置。百姓短时间骚动后，发现周围散布一些陌生面孔，不动声色，也识相地静止下来，面面相觑，不敢吭声。后来技术员来了，指导村民铲了稻田面上营养丰富的肥泥，取出下面的胶泥，和谐搅拌均匀，制成长方体砖坯，在砖坯上镌刻制砖年号、坊号，接着晾坯，起窑，垒坯，封窑，烧火，五日后开窑，青砖闪光亮相，源源不断运往城区，定心丸一样畅快码在墙基上。桃西农民在五平方华里地上起了十八个砖窑，一窑比一窑精美，窑火闪闪，青烟袅袅，昼夜不息地烧砖。砖窑，成就了龙南一个古老地名——窑头，沿用至今。
以前窑头人祖辈耕渔，没想到铁锹一锹，浇水拍泥，砖柜框坯，窑火一点，一下子改了行，改了头衔，见面必称农民工，引以为豪。铁锹锐利神奇如魔杖，点点农用地，农用地化为工地。渔船久不开行，搁浅河滩，风吹日晒，船板桅杆散架，成了柴火，丢进窑里做燃料。窑头人一天鱼不打，成年晒网，鱼网被风刮起的窑火烧焦。桃水久不行船下网，鱼儿快活繁殖成长，大鱼可以堵塞河道。
之喜何来？月底官府没有拖欠农民工工资，窑头人所得比渔耕收获更丰厚。有钱可以送孩子上学考级，买米买菜，添衣修房，改善窘迫生活。没想到砖窑烧出了诗书声，烧出了饭菜香，窑头人高兴。
游人三五成群上到城墙，举着小旗的，是旅游考察团队。他们来回尽情踩踏城墙，鞋掌与青砖唇齿厮磨，亲密接触，脚底凝聚稳重踏实，不用害怕滑跌的涩滞感觉。你看那有一群蹒跚老人徒步城墙，问他们来自哪里？都说是389年前。人群后面跟着一个掉光了牙的老人，他回答说来自560年前，最后还有一个趔趄老人，他说来自862年前。再问这个殿后的老人：您老怎么上来的?老人答非所问:我也来看看热闹。他怕你耳边走风吹散了他的语音，听不清楚他说的话，刻意提高八度声调快递答应给你。他们皆是仙风道骨模样，须发皆白，在风中飘扬。他们左看右看城墙，上摸下抚城砖，指上摘下，比远划近，脸露新奇颜色。他们高谈阔论着，操着有别于现代语调的国语，抑扬顿挫，洋溢高山深涧流韵，像语文老师朗诵古诗文。
城墙年轻了，睡在砖缝里的故事也苏醒过来，焕发青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