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心平从两根立柱中间拴的铁丝上面,取下来一块手帕,囫囵揩了湿漉漉的脸蛋,就把袖珍式的泥土火炉,端到了炕头上。他吆喝做饭的老婆用火钳从厨房里,夹过来一块火炭,引燃炉膛里的柴禾后,才把土瓷茶罐煨在了火苗前面。所谓“烟茶一把手”是说,烟和茶手触摸上去,从它在手心里的棱角和力度,就能感觉出老旱烟和茶叶的质量。脆嫩的春尖绿茶,喝着口味清香扑鼻,但不经煮沸,三四罐下去就清淡如水。另一个致命的问题是,价钱惊人的昂贵,像少数农民阶层,就没有享受的实力。叶片粗厚肥大的那种,虽然韵味浓郁厚重,苦涩而迟滞,但经济实惠,少许一撮就能过把瘾。罗心平从茶缸里抓出来几片劣质茶叶,放在两个手的手心里研磨了一会,就小心翼翼的浸泡在了沸水里边。
“噢呀,老二,回来怎么不打个招呼。”罗心平扭头在玻璃窗口里,看见二弟罗心顺手上提着鼓鼓囊囊的礼物,从大门里走了进来,就很快跳下土炕迎了上去。
“出差途中,顺便过来看看大大(父亲)。”罗心顺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八仙桌的腿脚旁边后,指着里边的两个纸袋说:“一包是我单位上发的福利,地方特产宁夏枸杞;一包是这次出差从南方带来的一斤‘碧螺春’。”
面对弟弟表功般赠送的礼物,罗心平心里偷偷地感到欣慰,不过,自小大不咧咧的,从没有养成给弟弟道谢的习惯,就两个手掌相护搓揉着,邀请二弟上了土炕。罗心平把一盅热茶递给弟弟说:“来,喝茶……!”他又回过头告诉忙乎在厨房里的老婆子道:“今天,二弟和大大一起过来吃饭!”
“不啦,我在大大那里吃过了,一两年不来,必须和他老人家一起吃。”罗心顺近二三十年住楼房,很少有盘着腿坐炕的习惯,就把在炕头上蜷曲的有点麻木不仁的膝盖头立了起来。
“下午,和大大一起在这边吃。”罗心平仰着脖根呷了一盅茶水后,征求二弟的意见道。
“好吧!”罗心顺见老大的早餐,只一杯清茶,几块白面烙饼,一小碟咸菜,就用十分关切的语气说道:“啊呀,你这样的生活,一天要放牛耕地,又要干其他农活。六十好几的人,营养跟不上,会熬出病来。”
罗心平想,一个老农民,土里刨不出金银财宝。况且,两个孩子,大专供出来考不上工作,做为县级干部的二叔,又不给帮忙,到现在仍然和罗心平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条件加强营养?罗心平不考虑此事便罢,每当回想起来,胸腔里的不快,就不由不在平静的脸蛋上表现出来。他很不高兴似地说道:“你不是不知道,这上顿下顿白面烙饼、面条,也比我们小时候的生活,不知提高了多少个档次?”
老二见哥哥不听劝告,还寻找理由反驳自己,就半玩笑,半认真的说:“你顿顿大鱼大肉,想必达不到哪个标准;早茶吃一个鸡蛋总该不难吧。这样和牲口吃干草一样,最后就会瘦成一张人皮!”
弟弟把罗心平和牲口拉在一起比较,哥哥感觉受了极大的侮辱,想和小时候一样,教训他几句,看在罗心顺三四年里陌生人一样不来的份上,且也弟兄贫富及层次上的差别,让罗心平也不敢直接撕破面皮。再者,骂自己牲口,也应该忍住,同胞弟兄之间没有辈分,谁说谁几句,也不犯法——罗心平是牲口,一个裤腿里抖出来的二弟,难道就不是牲口。罗心顺骂老大,其实也在侮辱自己?
罗心顺见罗心平有点不太高兴,也感觉比喻哥哥牲口“吃”干草,语气过于轻率,就补救过错似的承诺道:“我回去给你和爹爹一样,也寄点营养品。让你好好保养身体。大大还要靠你和三弟养活呢!你万一倒下,我在外面就不能安心工作!”
团级干部,一月工资一万多,我敢和你鸡蛋碰石头。你见面说的比唱的好听,其实,父亲的早茶,水平和我也半斤八两,档次高不了许多。于是,他极其委婉的推脱道:“只要你能保证爹爹的生活需求,就算尽了孝道。我有儿有女,轮不到你来补给!”
这话听着近乎情理,语气却也决绝,在罗心顺听来,比老大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还难堪。前几年,罗心顺寄过来的钱,父亲大多数填补了三弟的家用。加之,罗心顺一家五六口人平时开销也捉襟见肘,于是,就给父亲的日常开支越来越少。父亲电话,视频里经常催促,罗心顺总达不到老人的要求。关键弟兄姊妹在困难时刻,也向罗心顺开口,因此,这七八年里,与家人的关系处的越来越冷淡。既然给人帮不了忙,就不该嘴馋惹事非。
罗心顺觉得没有再在老哥这里多呆一会的必要,就懒洋洋地托词告别了出来。过了好一会,他才听见哥哥有气无力地说道:“下午过来吃饭。”
吃饭、吃饭?假意招呼谁呢,再过来你可能就要把我赶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