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悠悠岁月长河中,故乡的冬天如一首眷恋编织的悠扬歌谣,又似一幅温情绘就的古朴画卷,于我记忆深处铺展。每一道线条、每一个音符,都盈满往昔的温馨与欢乐。
“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上世纪七十年代,故乡的冬天,总是伴随簌簌飘落的雪花悄然降临。雪花宛如天宫中顽皮的精灵,瞒着天庭偷偷溜至人间,你追我赶,嬉笑打闹着纷纷飘落。一夜之间,整个村庄便被这圣洁无瑕的雪轻柔包裹,幻化成一个静谧如梦的童话世界。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白雪的轻抚下悠然沉睡,犹如一个个憨态可掬的巨人,默默守望着这片广袤厚实的土地。山上的树木也都披上了晶莹剔透的雪衣,有的树枝不堪重负,“嘎吱”一声脆响,缓缓弯下腰身,仿若在向大地虔诚致敬。
清晨,父亲铲雪的声音将我唤醒。我卷起窗户上的门帘向外眺望,只见院内已被大雪覆盖。“哇,下雪啦!”我惊喜地高呼。赶忙穿衣起床,与父亲一同除雪。那时的我年纪虽小,但干起活来却有模有样,因而得到父亲的夸赞。清扫完院内和大街上的积雪,父亲会在大门口的空地上,堆一个雪人,当作对我的奖赏。
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与雪相拥,迸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令人几乎难以睁眼。屋顶的积雪,在暖阳的轻抚和室内炉火的拥抱下渐渐消融,化作一串串晶莹如玉的冰挂,犹如一帘帘水晶帷幕,垂挂在屋檐之下。孩子们再也按捺不住,像欢快活泼的家雀聚拢一处,叽叽喳喳,踩着凳子,小手使劲掰下一根冰挂。那冰凌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恰似一把把锐利的宝剑,我们挥舞着“宝剑”,在雪地里追逐嬉戏,清脆的笑声打破了冬日的寂静,在清冷的空气中传得悠远绵长。玩够了,我们会把冰凌含在嘴里,“咯嘣”咬上一口,瞬间孩子们仿佛被烫到一般,冰块在舌头的搅动下,在嘴里打着滚,不一会儿,舌头就被冰麻了。那年月还没有冰棍,我们称其为吃冰糖。还真别说,那时的冰凌真有几分甜意,甜得让我铭记至今。
不知何时,村中的小河仿佛被施了神奇的魔法,结上一层厚厚的冰,成了孩子们的天然溜冰场。大家在冰面上纵情玩耍,有的像训练有素的滑冰运动员,疾步助跑,然后借助惯性,在冰面上飞速滑动;有的则胆战心惊,谨小慎微地挪动,每一步都透露出紧张与兴奋;有的三人一组,一人蹲下,前拉后推,轮流操作。突然,一个孩子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引得伙伴们哄堂大笑,可他毫不在意,一骨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冰碴,又兴高采烈地加入到游戏当中。
打雪仗是冬日里必不可少的欢乐。村里的孩子们分成两队,雪球在空中飞舞穿梭,笑声在雪地上回荡不休。有时,我们也会搞些恶作剧,一方逮到另一方的人,会往其脸上涂雪,甚至往领口里、裤裆里塞雪。雪球冰冷刺骨,但那份快乐却让人忘却了严寒。我们追逐、躲闪、投掷,直至筋疲力竭,才恋恋不舍地归家。
田野寂静,唯有枯黄的野草从积雪的缝隙中倔强地探出脑袋,在寒风中颤颤巍巍。田埂上的树木早已褪去葱郁的外衣,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双双伸向苍穹的手,在寂静中默默期盼春天降临。
冬日的暖阳懒洋洋地洒在大地上,老人们坐在墙根下,叼着烟杆,烟杆上吊着烟袋,眯着眼晒太阳,他们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每一道皱纹都蕴含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孩子们像一群欢蹦乱跳的小鸟,围坐在老人身旁,托腮听他们谈古论今,讲述鬼怪故事。每次都听得如痴如醉,意犹未尽。
青年们则在大队办公室朝阳的山墙上玩起了“挤狗屎”的游戏。他们贴墙站成一排,两边的人往中间挤,谁被挤出谁是“狗屎”。这个游戏既能够取暖又充满乐趣,吸引一些中年人参与其中。他们挤来挤去,直到有人被挤出队伍,便是一阵哄然大笑,接着重新开始。这个简单的游戏,不仅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也增进了彼此之间的情谊,欢声笑语在寒冷的冬日里显得格外响亮。
打铁更是冬日山村的一道绚丽风景。寒冬腊月,北风呼啸,村中的大街上,铁匠韩四全、韩法安支起炉灶,为生产队打制农具。炉火熊熊燃烧,映红了半边天际,四全掌钳,法安抡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烧得通红的铁块上,火星四溅,仿若夜空中璀璨绽放的烟花。冬天农闲,那时没有电视,乡亲们在家闲不住,听到打铁的声音,便前来围观。大伙围成一圈,有的揣着手,有的跺着脚,嘴里哈着白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铁块,仿佛在见证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炉火的热气驱散了冬日的寒意,乡亲们的笑声和铁锤的敲击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连寒风都被这热闹的氛围感染,变得温和了许多。打铁的场景,成了冬日里最温暖的画面,也成了我心中最深刻的记忆。
夕阳西下,夜幕逐渐笼罩村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腾起袅袅轻烟。那炊烟在寒风中悠悠飘散,带着饭菜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村落。走进家门,便能看到母亲在灶前忙碌的身影。灶膛里的火烧得正旺,映红了母亲满是慈爱的脸庞。饭桌摆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有香气四溢的粉皮炖白菜,粉皮吸饱了浓郁的菜汁,软糯入味,每一口都能勾起童年的馋虫;再配上刚出锅的玉米饼子,玉米的香味裹挟着家的温暖,瞬间充盈心间。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着简单却饱含温情的晚餐,欢声笑语在屋内回荡,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故乡的冬天,还有一项独特的盛事——赶大集。每至集日,附近村落的人们皆汇聚于集市。集市上人头攒动,热闹异常。卖糖葫芦的、卖年画的、卖鞭炮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交织一起。孩子们在人潮中穿梭,目光紧紧盯着那些五彩斑斓的糖果与玩物,心中充满渴望。大人们则忙于采购年货,为新春的到来精心准备。
一进腊月,故乡的年味儿就愈发浓厚。家家户户遵循着“二十四,扫房子”的传统,屋里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将一年的晦气统统扫地出门。男人们到生产队里杀猪宰羊,女人们围坐一团,一边唠着家常,一边热热闹闹地蒸馒头、做豆腐。孩子们像欢快的小尾巴,跟在大人身后跑前跑后,虽然累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但脸上始终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除夕之夜,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火炉边守岁,大人们谈笑风生,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盼着新年到来,好去放鞭炮、收压岁钱。大年初一清晨,孩子们穿上崭新的衣裳,挨家挨户去拜年,口袋里很快就装满了毛票的压岁钱和五彩的糖果,那是新年最甜蜜的礼物。
如今,离开故乡多年,每至冬天,故乡的雪景、欢笑、温暖的炉火和浓浓的亲情,便会浮现于我脑海。这些故乡冬天的记忆,如同冬日阳光,温暖而璀璨。它们让我在远离故乡的日子里,依然能感受到那份独特的冬日温情。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故乡的冬天,永远是我心灵归宿,是心中的温馨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