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寒冬,母亲的身影总是与那个季节紧密交融,宛如一幅幅镌刻在岁月长河里的动人画卷,每一笔每一划都承载着生活的厚重与温暖。
母亲的冬天,是从晾晒棉衣、棉被开始的。在深秋那澄澈湛蓝的天空下,母亲总会格外留意阳光的温度,挑选一个阳光最为慷慨的日子,将一家人的棉衣、棉被从箱柜中取出,搬到院子里晾晒。那些棉衣、棉被,其实早在夏天就已做好了。母亲是个勤勉的人,她从不等到天冷了才匆匆忙忙地操办这些。
寒冬过后、春暖花开的时节,母亲就会把全家人换下的棉衣、棉被一一拆了,拿到村头的那条小河边清洗。夏日的白昼悠长,生产队田里锄完第二遍草、劳力得以歇息的间隙,母亲便在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枣树下,铺上一块干净的塑料布,开始了她耐心而细致的缝制工作。棉花是生产队分配的新棉,父亲拿去集上请人弹好。由于数量有限,只能新旧棉花掺和着用。缝被子时,母亲蹲着身子,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针线在柔软的布料间穿梭,发出细微的“咝咝”声,仿佛在轻轻地诉说着母亲心底那无尽的柔情蜜意。每一针每一线,都倾注着她对家人深深的关爱。缝好被子,母亲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为一家六口人制作棉衣,通常这一整套的活计下来,要耗费十几天的功夫。棉衣、棉被做好后,母亲就仔细地叠好,整齐地存放于箱柜中。
乍入寒冬,当其他人都在农闲时节休养生息时,母亲却正为我们一家人的生计,片刻都不得空闲。
立冬刚过,母亲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存储过冬食物的忙碌中。她先把地瓜、白菜、萝卜、土豆等精心地进行窖藏,确保在漫长的冬季里,一家人能有充足的蔬菜和食物。先前,母亲腌制好的一瓮香气扑鼻的辣疙瘩咸菜,那独特的味道是冬日餐桌上不可或缺的美味。还有她碾制的那一小缸辣椒酱,色泽鲜红,香气浓郁,为萧色的冬日增添了一抹热烈的色彩。
在那个科技滞后的年代,生产生活依靠的都是最为原始的工具。冬日的清晨,天色尚暗,四周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母亲却已悄然起身,她的动作轻缓,生怕惊扰了尚在睡梦中的家人。她独自去到碾棚,推动那硕大沉重的碾子。寒风肆虐,冷气彻骨,而母亲从未畏缩。碾子在她的推动下发出隆隆的沉音,转了一圈又一圈,如同岁月沉重而坚毅的车轮。
那年月,煎饼和窝头是主食,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吃到面食。所以,推磨便成了母亲日常生活中的家常便务。她隔三差五的去到石磨前,一只手攥着磨棍,用力推动磨盘。一只手举着铁勺,不停的往磨眼里添加磨煎饼糊子的粮食。母亲这样一圈一圈推,时常累得头晕眼花,额头涔满汗珠,可她从未有过一句怨言。那时,父亲常年出伕修水库,我们姐弟年幼,尚无力分担她这繁重的劳动。推完磨,母亲来不及歇息片刻,就立刻支起鏊子摊煎饼。她低坐鏊子窝前,经受着烟熏火燎,一忙就是大半天。母亲摊出的煎饼,薄如纸张,粮香四溢。
母亲不仅操心着全家的饮食,还悉心照料着家里养的猪、鸡、鹅、鸭与狗。每日清晨,母亲总是最先出现在牲畜圈前,为它们添加饲料,清扫圈舍。整个冬天,从不间断。
闲暇时,母亲把旧布剪成小块,刷上浆糊,一层一层地叠加,做成厚厚的袼褙。无数个夜晚,母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纳鞋底、做鞋子。我家的布鞋、棉鞋,每一双都出自母亲之手。我最爱穿母亲纳的千层底,不仅结实耐磨,更是因为那密密麻麻的针线里,满含着母亲深沉而细腻的爱。
临近年关,母亲就更加忙碌了。她会仔仔细细地打扫房屋,每个角落都要洁净如新。母亲手持扫帚,从屋顶到地面,一处都不遗漏。她精心地挑选食材,准备年货,在熙熙攘攘的集市上反复比较、精心挑选。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烹饪工作,炸鱼、炸肉、炸丸子,蒸馒头、蒸枣山、蒸年糕……她犹如一只不停转动的陀螺,从早忙到晚。母亲的脸上满是期盼与喜悦,她用心筹备着这一切,这不仅仅是为了过年的喜庆,更是她对家人深深的爱和对新年的美好向往。
新年过后,母亲的冬天才算结束,春天缓缓走来。
如今,每当天空雪花飘落时,我都会想起母亲的付出。那是最温暖的港湾,难以忘却。
2024.11.6
本文发表于2025年2月21日《潍坊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