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

苏晓站在民政局门口，死死攥着手中的离婚证，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揪住，酸涩与茫然如汹涌的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将她淹没。二月的寒风恰似尖锐的冰棱，无情地刮着她的脸颊，生疼生疼的，她下意识地把身上的羽绒服裹得更紧了些。

“晓晓，别担心，就是走个过场。”崔刚从后面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畔，“等拆迁款一到手，咱们马上复婚。”

苏晓缓缓转过头，望向丈夫那熟悉的面庞。三十出头的崔刚依旧帅气，眼角微微上扬，笑起来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味道。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昨晚，李玲打来的那通电话，声音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晓晓，你就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碰你老公一根手指头。你俩假离婚，我俩假结婚，等拆迁款下来，我立刻跟他离婚，让他跟你复婚。”

苏晓心底却莫名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她看着崔刚和李玲并肩走进民政局，心里像丢了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空落落的难受极了。李玲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深红色的大衣，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苏晓猛地惊觉，李玲走路时腰肢扭动的幅度比平常大了许多，举手投足间满是撩人的风情。

苏晓是东北人，和李玲是大学同学，两人大学毕业后，相约来到李玲的老家郑州工作，二人是一对除了脑袋啥都可以给的好闺蜜。几年后，苏晓经人介绍，嫁给了崔刚，而李玲却一直单着。一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李玲找到苏晓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请求：她老家要拆迁，因是城中村，所处位置好，拆迁款补贴较高，而拆迁款是按照家庭人数分配的，每人四十万，如果能让崔刚与她“假结婚”，她便能获得双份补偿款。作为回报，李玲承诺事成之后给苏晓二十万元的酬劳。面对如此荒唐的请求，苏晓一口回绝。但经不住李玲的软磨硬泡，最终，金钱的诱惑战胜了理智，苏晓向友情和爱情的信任妥协，三人上演了今天这场“借夫”闹剧。

手续办得异常迅速。崔刚和李玲拿着结婚证出来时，苏晓注意到李玲的手自然而然地挽上了崔刚的胳膊。见状，苏晓故意咳嗽一声，朝他们喊道：“你俩还真入戏了？”李玲笑着打趣：“晓晓，这么快就吃醋啦？”苏晓板起脸，严肃地警告：“咱丑话说在前头，你俩可别做出对不起我的事。”“哪能呢，你就放一百个心！”李玲拍着胸脯保证。

然而，接下来的日子，李玲以“演戏要逼真”为由，叫崔刚去她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是为了应付社区工作人员的突然造访，有时是为了应对拆迁办人员的不定期核查。每次崔刚回来，身上都带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水味，那是李玲最爱的香奈儿五号。

“今天李玲又喊你去做什么了？”一天晚上，苏晓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崔刚正在脱外套的手停顿了一下，“哦，拆迁办的人临时来核实情况，我去配合了一下。”

“需要从下午两点待到晚上十点？”苏晓的声音微微发颤，压抑着愤怒与委屈。

崔刚转过身，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晓晓，你别瞎想。李玲也是为了把这场戏演好，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查得严。”

苏晓凝视着丈夫躲闪的目光，脑海中像过电影一般，突然想起上周在商场看到的一幕。那天她原本约了李玲逛街，李玲却推脱说临时有事。结果她在商场里看到了声称加班的崔刚，正和李玲有说有笑地并肩走着。李玲手里提着好几个购物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一刻，苏晓的心里像打翻了一只醋坛子，酸溜溜的不是滋味，她真想冲上去质问他们。但理智拉住了她，她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他们只是在逢场作戏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越发不对劲。李玲和崔刚之间的互动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亲密。苏晓的不安逐渐加剧，她开始频繁地给崔刚打电话，询问他的行踪，甚至偷偷查看他的手机。崔刚对此感到十分厌烦，两人之间的争吵越来越多。

八月的一个午后，李玲突然登门拜访。

“晓晓，”李玲的声音依旧甜美，却隐隐透着一丝挑衅，“我怀孕了，已经两个月了。”苏晓只觉眼前一黑，赶忙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李玲的手轻轻抚摸着小腹，“是崔刚的。”

“你胡说！”苏晓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们不是说只是假结婚吗？”

“感情这东西，谁能说得准呢？”李玲嘴角勾起一抹笑，眼里却没有丝毫愧疚，“崔刚说他早就受够了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样子。他说，和我在一起，他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苏晓只觉天旋地转，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想起这几个月来崔刚越来越多的加班，想起他身上那怎么也散不掉的香水味，想起他越来越频繁的晚归。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觉。

“对了，”李玲转身离开前，回头扔下一句，“那二十万，我是不会给的。毕竟，我现在可是崔刚合法的妻子。”

苏晓瘫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双眼。她的思绪飘回到十三年前和李玲初次相识的场景，又想起和崔刚相恋的点点滴滴。如今，她同时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最爱的丈夫。

苏晓颤抖着手拨通了崔刚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丈夫熟悉的声音，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陌生。

“崔刚，你现在马上回家。”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晓晓，我在加班......”

“加你妈的头。”苏晓粗暴地打断他的话，对着电话怒吼，“李玲怀孕了，她说孩子是你的。”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沉默如同尖锐的利刃，狠狠刺进苏晓的心脏。她在这漫长的寂静中，思绪纷乱，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可能，多么希望崔刚能够矢口否认，哪怕只是狡辩几句也好。但漫长的沉默过后，崔刚只是低声说：“我马上回来。”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漫长如年。苏晓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地望着这个他们共同经营了七年的家。墙上的婚纱照里，崔刚正深情地凝视着她，可现在看来，那眼神里或许早就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

门开了，崔刚走了进来。他的衬衫有些褶皱，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苏晓注意到，他的身上依旧带着那股刺鼻的香水味。

“这事你怎么解释？”苏晓怒气冲冲地问道。

崔刚在她对面坐下，低下头：“晓晓，对不起。一开始真的只是为了那二十万。但是李玲她……她很体贴人，很温柔......”

“所以你就背叛了我？”苏晓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你俩就这么鬼混到了一起？”

“不是的！”崔刚突然激动起来，“是你！你整天疑神疑鬼，动不动就查我手机，跟踪我！和李玲在一起，我才有被信任的感觉！”

苏晓愣住了，她的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在这几个月的煎熬中，自己确实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不可理喻。每次崔刚晚归，她都会不停地打电话；每次他出差，她都要视频查岗。原来，正是自己过度的不安，把丈夫推向了别人的怀抱。可这能全怪她吗？

“那孩子呢？”她大声质问道。

崔刚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李玲说她怀孕的时候，我也很震惊。但是......”他抬起头，“晓晓，我想要这个孩子。我已经三十五岁了，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你一直不想要孩子......”

崔刚的话如一声惊雷，把苏晓击懵了，她呆若木鸡，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崔刚说得没错，她一直害怕生孩子，害怕身材走样，害怕失去事业。但她从没想过，这会成为丈夫背叛她的理由。

不知过了多久，苏晓缓缓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绝望和决绝，有气无力地问道：“这么说，你打算和李玲在一起了？”

崔刚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苏晓突然狂笑起来，那笑声让崔刚脊背发凉：“好，很好。既然你们无情，就别怪我不义，咱们法庭上见。”

“晓晓......”

“别叫我晓晓！”苏晓猛地站起身，“你们不是想在一起吗？我成全你们。但是崔刚，你别忘了，我们的离婚协议里写得清清楚楚，我俩的房产和存款都归我所有。至于李玲......”她的笑容变得冰冷，“她以为假结婚就能分到拆迁款？做梦！实话告诉你吧，从我怀疑你俩开始，就咨询过律师了，这种以欺诈手段获取拆迁补偿的行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崔刚听了，如五雷轰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看着崔刚震惊的表情，苏晓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摔门而出，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但这一次，她挺直了腰杆。她知道，从今天起，她要开始新的生活。

三个月后，苏晓站在法院门口，手里握着一叠文件。初冬的风已经带着丝丝寒意，她裹紧了风衣的领子。这三个月来，她经历了太多，也改变了太多，仿佛脱胎换骨一般。婚姻的变故，让她心灰意冷，她决定辞职离开这个伤心地。公司领导非常同情她，极尽挽留，并将她调往上海分公司工作。由于她能力出众，业绩突出，一个月前，成功应聘部门经理。如今，她剪短了留了多年的长发，换掉了从前那些温婉的连衣裙，整个人看起来干练又洒脱。

“苏晓。”

她回过头，看到崔刚站在不远处叫她。几个月不见，他看上去憔悴了许多，眼下一片乌青，西装也皱皱巴巴的。但李玲却没有出现。

“你还好吗？”崔刚走近，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苏晓笑了笑：“反正比你强。”

崔刚的表情僵了一下。这三个月来，他虽然和李玲生活在一起，但日子确实不好过。其实，李玲的老家根本不在拆迁范围内。是她编造了整个故事，而先前答应的拿到拆迁款后补偿他和苏晓的二十万，也只是引他俩上钩的诱饵，其目的就是为了拆散他和苏晓。知道真相后的崔刚，几乎崩溃，他像一头受伤的雄狮，咆哮着质问李玲，“你为什么要害我？”李玲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这不是害你，是爱你。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编造这个拆迁款的理由只是为了得到你。”面对这个充满心机的女人，崔刚心如刀绞，悔恨不已！

“对不起......”崔刚低着头，不敢正视苏晓，“我真的后悔了......”

“后悔什么？”苏晓打断他，“后悔背叛我，还是后悔被李玲骗了？”

崔刚满脸羞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法院的工作人员出来通知他们可以进去了。苏晓整理了一下文件，突然说道：“你知道吗？这三个月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只是李玲的介入。是我太依赖你，失去了自我；而你，也从未真正理解过我。但要让我就这样轻易原谅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崔刚怔怔地看着她，无言以对。

“所以，”苏晓深吸一口气，“这次庭审我决定撤诉。那些财产，你想要就拿去吧。我已从郑州总公司调到上海分公司工作，今天庭审结束就返回上海。”

“晓晓......”

“什么都别说了，”苏晓舒了一口气，“我们都该开启新的人生了。”

由于苏晓撤诉，庭审很快结束，财产分割按照最初离婚协议执行。走出法院时，苏晓看到李玲挺着大肚子站在门口。她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睛红肿，显然刚哭过。

“苏晓......”李玲开口，声音沙哑。

苏晓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李玲，你知道吗？我最痛心的不是失去崔刚，而是失去了我们十三年的友情。”

听了这话，李玲的眼泪夺眶而出：“对不起......”

“好好照顾自己吧，”苏晓心一软，转过身，“还有孩子。”

说完，她大步走向路边等待的出租车。司机帮她放好行李，开车向火车站驶去。苏晓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小的两个人影，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坐上高铁，郑州这座给她带来欢乐和痛苦的城市，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过了两个月。一天晚上，上海的天空飘着如丝细雨，苏晓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外滩璀璨的夜景。她来到这座城市四个多月了，已经渐渐习惯了这里快节奏的生活，也慢慢爱上了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活力。

“苏经理，这是新项目的企划方案。”助理小王敲门进来，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她桌上。

苏晓转身，拿起文件快速浏览起来。这是她应聘部门经理后的第一个大项目，公司上下都十分重视。她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喜欢用忙碌的工作填满生活的每分每秒。

手机突然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喂，是苏晓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急促的声音，“我是李玲的表哥。李玲她......她要生了，现在在医院......”

听到“李玲”这个她最不愿听到的名字，苏晓的手猛地一抖，文件散落一地。她想起那个曾经亲密无间的闺蜜，那个背叛她的女人。她的内心瞬间陷入了极度的矛盾之中，过往的伤害与此刻的担忧相互交织，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她现在......什么情况？”稍顷，苏晓不由自主地问道。

“情况不太乐观，”男人的声音透着疲惫，“她一直念叨着你的名字，你能不能来一趟郑州......”

挂掉电话，苏晓闭上眼睛，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些被背叛时的痛苦画面，曾经的信任被无情撕碎，满心的愤怒与怨恨似乎还在昨天。可此刻，听到李玲即将生产的消息，她的内心五味杂陈。曾经的友情虽已千疮百孔，但那些一起度过的青春岁月，那些欢笑与泪水，又怎能轻易被忘却？她想起两人年少时的约定，想起那些相互陪伴的日子，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还是被触动了。然而，那些伤害毕竟刻骨铭心，她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真的能够完全释怀吗？

经过了一夜的内心挣扎，苏晓最终还是决定前往郑州看望李玲。

当苏晓站在李玲的病床前时，李玲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看到苏晓的一瞬间，眼睛里还是闪过一丝光亮。

“晓晓......”她虚弱地伸出手。

苏晓犹豫片刻，还是握住了那只无力的手：“孩子呢？”

“在保温箱里，”李玲的声音很轻，“早产，才四斤多......”她突然泪如泉涌，“晓晓，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苏晓看着这个曾经最亲密的朋友，突然发现她们都已不再是从前的模样。李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人，而她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只会依赖别人的小女人。她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一路走来，经历了痛苦、挣扎与成长，如今的她，已经不再被过去的仇恨所束缚。眼前的李玲，如此脆弱无助，她明白，恨并不能让自己真正解脱，自己不能一辈子活在仇恨里，只有放下过去，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好好养病，等你出院了，我帮你请个月嫂。”苏晓安慰道。

李玲愣住了，随即哭得更厉害了：“我这么伤害你，你难道不恨我吗？”

“恨过，”苏晓转身望向窗外，“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们都要向前看。”

“我和崔刚已离婚，叫你来就是希望你俩重归于好。”李玲恳求道。

苏晓态度坚决地说：“我俩缘分已尽，绝无可能！我现在的生活很充实，我有自己的事业，也在慢慢找回真正的自己。我不想再回到过去，也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我已经彻底放下了，希望你也能好好生活。”

在回上海的途中，苏晓收到了一条微信。是崔刚发来的，只有短短一句话：“我知道已难回从前，只希望你能原谅我。”

她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删除了这条消息。过去的种种，就像这上海的雨，终会停歇。

第二天一大早，苏晓准时出现在公司。新的一天，新的项目，新的人生。她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突然觉得，一切都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