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老屋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惊醒了沉睡的时光。门楣上褪色的春联依然倔强地粘贴着,像老人干裂的嘴唇固执地守护着某个秘密。阳光从瓦缝漏下来,在青砖地上织出一张光斑的网,网住了漂浮的尘埃,也网住了我童年的倒影。
堂屋正中的八仙桌还在,桌腿上的虫眼是岁月啃噬的痕迹。记得祖父总坐在上首,他的旱烟袋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墙上挂着的蓑衣早已干硬,可每逢雨天,我仍能听见雨滴打在棕叶上的沙沙声,那是老屋在雨中吟唱的歌谣。
灶间里,泥灶上的铁锅生了锈,灶膛里的灰烬却仿佛还带着余温。多少个清晨,我在这氤氲的蒸汽中醒来,看祖母用长柄勺搅动锅里的稀饭,米香混着柴火的气息,织成最温暖的晨曲。墙角的水缸裂了缝,可那圈青苔依然鲜绿,像一枚永不褪色的印章,盖在记忆的契约上。
我的床还在阁楼上。木梯吱嘎作响,每一步都踩在往事的弦上。斜斜的天窗漏下月光,照见墙上的涂鸦——歪歪扭扭的字迹记录着某个夏日的蝉鸣。躺下来,屋顶的瓦片在风中轻响,像无数只蝴蝶振翅欲飞。那些失眠的夜晚,我数着瓦片的声响,听着老鼠在梁上跑动,想象着它们是在搬运星星。
老屋后的菜园荒芜了,野草疯长,淹没了祖父的锄头。可那口老井还在,井台上的青苔依然湿润。俯身望去,井水映着天空,也映着我儿时打水的身影。记得那年干旱,井水几乎见底,祖父说:"再深的井也有底,可人心里的乡愁没有底。"
门前的石榴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枝干虬曲,像祖父布满青筋的手。秋天,裂开的石榴依然会露出晶莹的子实,可再没有人摘来酿酒。树下的石磨沉默着,磨盘上的纹路被岁月磨平,却磨不平那些推磨的清晨,磨不淡豆香里飘着的童谣。
老屋的墙根下,总有一窝蚂蚁在忙碌。它们排着队,搬运着比身体还大的食物残渣。儿时的我常常蹲在那里,一看就是半天。现在想来,那些蚂蚁或许比我更懂得老屋的心事,它们用触角丈量着每一寸墙基,把老屋的秘密储存在地下的宫殿里。
去年冬天,老屋漏雨了。雨水顺着墙缝渗进来,在墙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像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我站在雨中,看瓦片上的青苔在雨水中舒展,看檐角的蜘蛛网缀满水珠。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老屋正在用它的方式流泪,为那些逝去的时光,为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亲人。
如今的老屋,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在村庄的边缘静静伫立。新盖的楼房在四周拔地而起,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可老屋固执地保持着它的模样,青砖黛瓦,木门石阶,依然倔强地等待着游子的归来。
有时深夜,我会梦见老屋。梦里的月光依然清澈,照见墙根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醒来时,耳边仿佛还回响着老屋的呼吸声,那是一种混合着泥土、木头和岁月的气息,在记忆深处轻轻荡漾。
我的老屋,我的故乡。你是我生命最初的底色,是我灵魂深处永远的乡愁。即使有一天你终将坍塌,即使有一天我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你的位置,你依然会鲜活在我的灵魂里,像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照亮我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