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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子文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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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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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落清明


梨花风起的时节,老家那座老屋檐角的风铃,总会在子夜时分悠悠响起。那清泠泠的声响,宛如一把精巧的钥匙,悄然打开了记忆深处的大门,那些与爷爷奶奶共度的往昔岁月,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爷爷是个痴迷戏曲的人,他的戏箱,是我童年里最神秘的百宝箱。轻轻打开,便能闻到一股陈旧却又亲切的气息,箱里的铜质马鞭,在日光的轻抚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每次爷爷握着它登台,那威风凛凛的模样,仿佛他就是戏里征战沙场的英雄。而奶奶,总爱簪着一支银步摇,那细碎的晃动,恰似她温柔岁月里的灵动音符。

奶奶的双手,是我见过最勤劳、最神奇的。她常年与黄泥打交道,那满是老茧的掌心,就像一片肥沃的土地,总能从里头刨出生活的希望。每至播种时节,她便趁着月色,将精心挑选的稻种,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月光如水,她像是把整个月亮的温柔都揉进了那一颗颗饱满的种子里。然后,在布满血丝的指缝间,将希望播撒进土地,宛如播撒漫天星辰。

那些年,老水车不知疲倦地吱呀呀转动着,像是一位忠诚的守望者,见证着岁月的变迁。它转啊转,转碎了奶奶乌黑亮丽的发辫,一头青丝渐渐染上了霜华;它转啊转,转皱了奶奶曾经如玉般光滑的面庞,刻下了一道道生活的印记。爷爷常感慨,奶奶的脊梁,就是这老宅的房梁,扛起了家中半世纪的风风雨雨。奶奶缝补衣衫时,那细密的针脚,仿佛能绣出天边最绚丽的云霞;她舂米时,木杵一起一落,暗合着奶奶心跳的节律,那是生活最本真的鼓点。

犹记得,我坐在门槛上,看着奶奶在昏黄的灯光下忙碌的身影,那跳动的烛火映照着她慈祥的脸庞,暖了我的整个童年。而爷爷,闲暇时便摆弄他的戏匣子,那是老屋中最耀眼的存在。他一亮嗓,唱起《精忠报国》,高亢激昂的声音,惊飞了檐上的麻雀;唱起《梁祝》,那凄婉的曲调,仿佛能让溪水都为之动容,倒流回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

农忙的日子里,爷爷也不忘他的戏曲。他会用炭笔,把那些动人的唱词,一笔一划地写在牛角上,随着牛儿在田间的步伐,那些唱词仿佛也有了生命,在田野间跳跃。夜深人静时,他又把如水的月光酿成墨汁,在竹纸上龙飞凤舞地书写着他对戏曲的热爱,一时间,半个村子都弥漫着竹纸淡淡的清香。“莫嫌陇头破,犹胜玉堂空”,他总爱一边说着,一边慈爱地拍着我的肩膀,那时的我,虽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深意,却也被爷爷的这份豁达与执着深深感染。

清明的雨,像是一位守约的故人,总在子夜如期而至。那丝丝细雨,落在新垒的坟茔上,好似奶奶未干的泪痕,透着无尽的思念与牵挂;打在青石碑上,发出的声响,又像爷爷曾经敲打的铜锣,沉闷而厚重,声声都敲在我的心上。我手捧着洁白的梨花,站在爷爷奶奶的墓前,花瓣上的露珠滚落,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时光的琥珀,封存着我们曾经的欢笑与温暖。

爷爷生前最爱梨花,他说梨花的白是能割破暮色的刀锋,纯粹又锐利,就像戏台上那些忠肝义胆的英雄魂魄,也像他一生未竟的戏稿,藏着无尽的故事与情怀。奶奶也曾笑着说,每到梨花飘落的时候,她总能隐隐听见老水车转动的声音,就像爷爷在耳边唱着那气势磅礴的《满江红》。

那年清明,我独自站在老屋前,望着墙上那一道道裂纹。目光落在一道闪电状的裂痕上,它斜斜地划过墙面,像是藏着爷爷未寄出的戏本,里面或许写满了他来不及诉说的故事,来不及传唱的戏词。我终于读懂了这些裂纹的含义,那里面藏着奶奶茧掌的温度,刻着爷爷戏词的韵脚。那些被雨水冲淡的红烛泪,不再只是简单的蜡渍,而是先辈们用生命书写的血痕;那些在风中轻轻摇曳的艾草,仿佛是岳飞手中那柄无坚不摧的沥泉枪,承载着坚韧与不屈的精神。

爷爷的戏匣子虽已不再响起,但那些曾经的唱词,却在我心中不断回响。我深知,那些他写在月光上的字句,那些奶奶缝进衣衫的针脚,都是饱含深情的家国书信,传递着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国的担当。

如今,又到了梨花飘落的季节。洁白的花瓣,悠悠飘过老屋,飘落在爷爷奶奶的坟茔上,而后向着无垠的天际飘去。我仿佛看到,爷爷在云端搭建起了他的戏台,依旧神采飞扬地唱着他心爱的戏曲;奶奶在星汉间铺展着她的稻田,忙碌而满足地劳作着。

而我,沿着他们用一生心血铺就的道路,怀揣着对他们深深的思念,将这份传承与热爱,融入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我会在梨花盛开时,带着孩子来到这老地方,讲述爷爷奶奶的故事,让他们的精神,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心中生根发芽。

每当看到“娃娃兵陵园”的消息,那声声呼唤孩子们回家的呐喊,总让我泪如雨下。那是对英烈们无尽的缅怀与敬重。我在心中默默许下诺言,爷爷奶奶,前辈们,待到山河无恙、盛世繁华时,定让这洁白的梨花,开遍祖国的每一寸土地,让你们用生命铸就的传奇,在新时代的春风里,永远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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