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欢(西南铁路运输学院、大专)毕业后,没有到运输部门干事,而是到了常青藤火车站的养猪场喂猪去。这事听起来好像很滑稽,实际上一点也不奇怪。这到养猪场喂猪的不光黄文欢自己,还有安庆本(西北交大、大本)、魏科技(唐山铁技、技校)两个兄弟。这几年来铁路分局撤销、站段合并后,导致大批机关干部压缩到基层,又有内退人员因有规模的持续上访而使内退政策不得不停止,铁路区段上的人员富余是显而易见的。
养猪有啥不中,陆步轩不是也杀猪卖肉吗?这样说来咱还是他的上游产业,好好干。不管到哪里,得听领导的。三个刚毕业的学生,虽说被站长荀大良连哄带蒙,弄来站上养猪,但话又说回来,这年头找份有稳定收入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报到后车务段就发了一个半月的工资和两套铁路制服,零零碎碎的还有一堆劳保,关键是手上还给了一张不花钱就能坐火车四方云游的通勤票。并且站长荀大良一再强调:暂时的,暂时的,这是暂时的。
常青藤火车站在站台西端的北侧,把紧靠站台的一排平房连同半个山岭一起圈了起来,顺山坡建了一溜猪舍。养猪人员到了,紧接着18头小猪仔也猪不停蹄地神气活现地到来了粉刷一新还飘着石灰味的猪圈,猪们个个期待着美好的未来,嗬,猪能有什么未来?
一群领导排成一队,剪彩,拍照,养猪场在鞭炮齐鸣中宣告开业。
上午还是阳光灿烂,火辣辣的大热天,下午却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傍晚时分,雨过天晴有三道美丽的彩虹同时出现的西山顶上。魏科技伸出三个指头指着那彩虹说,哥们,咱们的事业开头良好,中间有些许不顺,但结局都是美好的。也就是在这天下午的风雨中,他们共同见证了一个奇景。站台的西头正对着养猪场,一个红衣白裙的姑娘,手握绿旗,笔直地站立着,风雨中一动不动。值班员白茉莉手中的小绿旗同裙裾一起上下翻飞,红、白、绿,很是鲜亮的,那姑娘飞天女神一般妖娆,骨感而又挺直的身影,定海神针一样挺拔,狂傲不驯的蒸汽机车头乖乖地停在她面前,这场面让3个小伙看得心旌摇动,唏嘘不已。
我一个月之内拿下她,你们信不信?咱打赌!安庆本说。
你个流、流、氓吗?魏科技结结巴巴地说。
虽是昨日立秋,天气质地却是潮湿且闷热的,如同白茉莉躁动的内心。这边猪叫的声音在她听来竟然是如此动听,如同仙乐,她对猪圈,心向往之,迷恋有加,因为这里面隐藏着三个小伙子,强烈的荷尔蒙气息,同样让她心旌摇动。说她是一头火红的小狐狸不过分,欢快地跳过来,跑过去,不厌其烦地看小猪仔,有时也会发出憋不住的吱吱叫声!并且尝试着喜欢制造一系列惊喜,当然她的惊喜在方式上也只局限于在吃上,黄文欢这段时间就跟着吃过她奉献的香梨、甏肉、炸刀鱼、荷叶鸡、炸豆腐、四喜丸子。
安庆本,是西北交通大学毕业,头发油汪汪的亮,浓眉大眼,个子高,块头匀称,一个爷们的,还弄得满身喷香,这很是让另两个兄弟不习惯,没想到即使这身普通的浅蓝色的铁路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如此合体好看。价格不菲的“大红鹰”香烟时时夹在左手上,手机却时刻离不开右手,不管白天还是晚上不停地哎哎,好好,OKOK个不停,我们当地叫这种英俊时髦对于女人来说白天吸眼神夜里吸魂魄的男子称之为“人样子”,这不好说是褒义还是贬义,但凡“人样子”,多都不受男人待见,因为他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招女人,男人都会嫉妒他。一看白茉莉那迷离的眼神就知道,她的心已被安庆本牢牢地捕获住了。
安庆本突然间就跑了,其实安庆本在这儿的一个月里,除了搞了一个女人外,正当事一件也没干,连猪圈的边都没靠近,猪是白的黑的他都不知道。安庆本跑得有些蹊跷,没有任何征兆,一夜间人就消失了。站长对他历来都是客客气气,因为他知道安庆本不久就会成为段长、处长乃至局长,这是明摆着的事,不像我俩学历低,站长对我们从来都是颐指气使,不正眼看我们。跑的前一晚上仨兄弟还一起在黄文欢的宿舍里喝了大酒,酒是白茉莉偷了她爹的兰陵大曲,喝起来也就别有味道。那晚大家都喝高了,骂狗日的站长荀大良是猪、骂这些叫唤的猪就是狗日的荀大良,骂……骂……骂……安庆本喝着喝着就哭了,它妈了个逼,校长让我留校,我没听,我想回来当局长呢,咋就到了这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做梦吗这是,你们说说,你们说说?什么世道?老安忍忍,你哪能久居这里,你是人才,不过就是锻炼一段时间。老安,养猪活我和老黄干,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以后当了大官别忘了提拔我和老黄就行。老安依旧很伤心,一把鼻涕一把泪,铁路服短褂也脱了扔了,发型也弄乱了。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噢……
推开门时,想回自己宿舍,发现白茉莉等在门口。见摇摇晃晃光着上身的安庆本出来,白茉莉便上来架着他的胳膊,同时白茉莉小手伸进保暖杯掏出冰棍往安庆本的嘴上触。安庆本有些迫不及待,右手从白茉莉的右肋下拢过来捂在白茉莉的右胸上,左手也开始不听使唤地乱甩,但都被白茉莉用提着的保温桶给成功地挡回去了,白茉莉扶着步履趔趄的安庆本走了。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
没有安庆本的领唱,黄文欢和魏科技唱得鬼哭狼嚎一般,上气不接下气。
黄文欢和魏科技继续喝,妈的,喝死算完。喝着喝着,就没动静了,醉倒了。
天亮一看,两个人成了毛猴子,身上叮满了蚊子,地上一层撑得飞不动的蚊子,用脚一踩,地都是紫色的。
安庆本也太厉害了,没几天就让高傲得白雪公主一般的白茉莉彻底缴械了。其实也没什么,交大的学生,“人样子”,白雪公主那要看是在谁的眼里。
十几天后车务段领导才知道安庆本从常青藤小站蒸发了,站长荀大良因为没及时报告,当月被上级扣掉了600元钱,同时连续三个月扣发浮动工资。荀大良气得就差一头撞死,在黄文欢和魏科技面前把安庆本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小子别让我再看着,否则看我不把你扔到车底下,这伙计不仗义。你们俩好好干,保证明年你们全部定干部。
魏科技,身子短小,一双斗鸡眼。凸眼珠子滴溜溜地不停地转着,一副大眼镜挂在满是疙瘩的梨大个脸上,一开口就“我、我、我”的不停,像是拉屎前的排空臭屁,五六个“我”之后才能衔接他要说的内容。魏科技对老黄说,我、我、我……用一个月拿下白茉莉。黄文欢说,你歇着吧,你好好研究一下猪饲料吧,这几天6个猪让你喂得拉稀,明天要联系打第二针疫苗了。
你就是一辈子与猪为伍的货,老黄,早晚你得死在猪身上。
哟哈,要说我在半年之内拿下的话,你老魏得用一、一、一、一生才能拿下!黄文欢故意刺激、打击魏科技。魏科技不服气,咱打、打、打、打赌。
打赌!
你敢赌非白茉莉不娶,老黄?
那倒不一定,我只赌看谁能最快搞到了白茉莉,黄文欢说。
又一个流氓,流氓年年有,今朝何其多。
妈的,魏科技的巴结难道是装的?这一会怎么突然就好了呢,不结巴了,间歇性结巴?
啊白茉莉,亲爱的白茉莉,你是我的女神,你是我的太阳,我魏科技,为你撑起坚强的光着的臂膀!黄文欢赋诗一首。本想着魏科技会生气,没想到,老魏笑嘻嘻地,对,是我的心声,给我抄下来,我好献给亲爱的白茉莉!
白茉莉在失贞失恋的苦海中拼命挣扎的时候,魏科技趁机抛下一根橄榄枝,想搭救她,可人家根本不鸟他。黄文欢在食堂亲眼看着白茉莉当着一堆打饭的人,把一封信撕碎,纸片子拍在魏科技的脸上不说,还往她嘴里塞了一把,纸不少,得有五六页,哼,一只癞蛤蟆。
没想到的是魏科技为此却是异常痛苦。黄文欢安慰他,这样的娘们,垃圾货,残次品,你这是干吗,当真了,值得吗,要死要活的,老黄?
不许你侮辱她,正是因为她的纯真可爱涉世未深才被安庆本这私孩子给祸害的,茉莉仍然可爱,懂不懂?深层次的哲学,你理解不了。
操,我理解不了?不看看我这一堆书是白读了吗!
你看白茉莉眼神刚毅,不屈不折的神态,这些都是历练过的人才有的,所以我太喜欢了。
那是对你的冷酷无情,你难道没见她对待安庆本那妩媚的小模样吗?唯恐奉献不及,不彻底,老魏,你个受虐狂呀!你他妈的,这辈子就没见过女人吗?她不过也是一个拜高蹬低趋炎附势之辈,她为什么飞蛾扑火一样扑向安庆本,还不是看上他的皮囊吗?这都看不出来?安庆本这人品,哼!老魏,你是人间第一情种、情圣,我服了你!
这有错吗?她有错吗?难道她开始就看上我这个技校生,小个子,斗鸡眼、结巴就正常吗?看上你个胖墩子、酸文假醋、二半吊子正常吗?
哎呀,我操,别自我下贱吧,老魏,你笑死我了,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她这是何等神圣的女神,我这样的人多看她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呀,如果哪一天,你先逃离这猪圈,我给你好好看着白茉莉,今后谁也不准再染指白茉莉。
还要当作家,狗屁作家,还染指,你会用词吧?首先对你就不放心,整天一对小色眼眯眯着!说句实在的老黄,人间哪有什么真情,不过都是交换,娶了她起码可以改良下一代品种。她没有和安庆本这一曲,他能正眼看你?更别说我这个小个子技校生了,可怜她也只不过是一个心比天高的傻娘儿们,她也只是看上了老安的皮囊,并不真正懂得老安的价值,也不会理解老安的行为方式。哎,哪能人人世事洞明,差不多就中。
笑死了,笑死我了,看上白茉莉是为了改良品种,黄文欢忍不住地狂笑,妈的,老魏,你是个猪吗,还改良品种?老黄笑得肚子痛,扑腾一胖屁股坐到地上。
别笑,请相信我的,此处非久留之地,此荀非善良之辈。小脑壳,女人身,不是祸根也是浑。你看这火车头一叫,猪个个吓个半死,还养猪,养个祖宗吧,猪只会越养越小。再从风水上讲你就不懂了,南山高北山低,柳树在南桃花西,久居此必犯桃花仙。轻则癫痴吃官司,重则中邪出人命。
2002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比以往稍早一些。头一天祁山鏊子顶就变白了,常青藤火车站的第二天就是一个雨夹雪的天气。魏科技把爹娘卖大豆玉米猪狗兔子鸡鸭的那点钱全扣出来了,凑了两千块钱,赌一把,果然元旦一过,如期跑到了城里去了,进了车务段机关技术科。走时是站长荀大良亲自送他上车。在这场雨夹雪中,魏科技整个儿就是个泥猴子,一袋子地瓜,一袋子萝卜,两袋子衣服,都背在身上,妈的,穷得再也排不出一文钱了。全捡了些破烂。作为一站之长的荀大良,帮着魏科技把4个大包袱往火车上推,能做到这一点也实在是难为了。魏科技临上车前又看了一眼最最不放心的黄文欢。
魏科技钻进火车走了,在车离开站台的那一刻,又看见了白茉莉,披着一件红雨衣在站台的尽头举着小黄旗送车。咣当、咣当的车轮碰撞声中,魏科技无比丧气地说了一句:操,又得让黄文欢这猪给拱一回。
白茉莉身子依旧站得笔挺,军人风姿,一动不动,目不斜视,红雨衣被风荡起,在身后飘得老高,这回倒很像风雪中一侠客。自从安庆本消失以后,白茉莉的日子一天天在煎熬中,就是在荀大良关心的问话,她的笑容打了蜡一般冷凝生硬,但天生那美人胚子,走起路来那猫步姿势,却更加令人怜爱。慢慢地,白茉莉几乎在车站上见了谁都少言寡语,作为车站的领导荀大良还真暗暗为她担心,千万别一时想不开,如果是在常青藤站跳了火车道,那是要连累被追责任的。
那天雨雪肆虐,北风吹得也特别急,站台上的柳树叶子在冷雨冷风中拼命挣脱树枝,四处飘落。柳树叶子一落,整个站区光秃秃的,地面开始结冰,常青藤的真正冬天到来了。
魏科技一走,就只剩下黄文欢一个人养着十几头猪了。猪这东西不会掩饰,半天不喂它,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前爪抵在墙上,昂着头,拼着老命地叫唤。
说说黄文欢,其哥个子不高,胖乎乎的,脸盘方正,相貌上比老安差一点,比老魏长了许多。铁路运输学院专科毕业,按学历比,在三人中也是不高不低,也算是大学,打眼一看,找不出什么特点,但据了解此人的说这哥为人忠厚,好学,在学校时就时常在校报上发表诗歌,立场要做个一流作家,这样的人,也应该是很好的小伙吧?
魏科技也走了,他跟人家说魏吉祥副局长是他堂叔。黄文欢明白,真是他堂叔还用他倾家荡产凑两千块钱吗?没有逻辑。
安庆本走时黄文欢心里并没觉着有什么闪晃,人家学历高,人也长得帅气,到哪里不愁找不到好工作,这样1米83的块头到哪里都不愁没女人,本来就不该让人家到这个偏远的小站上来,安庆本这贼最呲毛的就是不该偷偷摸摸逃掉,你就是走,也该向兄弟们露点情况吧,还有那个白茉莉,人家可是当真的,多少年来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宝物,给了你,你怎么说扔就随手扔垃圾一样给扔了呢?但那个泥猴子一样的魏科技这一走,却把黄文欢的心带进冰坨坨里去了。黄文欢的心思一下子重了许多,倒不是自己养这些八戒这活有多重,有多累,也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铁路养猪养鳖养老虎种菜养鱼养猴子,这不过是临时弄景的,但一起来的三个养猪人,可人家跑的跑、上调的上调,咱跑不了,调不成,这说明咱一没志气,二没本事,咱这就是不行。尽管黄文欢也知道自己早晚会有一个理想的工作,坐在冬有暖气夏有空调的办公室里喝茶看报接电话,但现在不行,现在的心情真是糟糕透顶,这样下去就连被安庆本扔馊馒头一样扔掉了的白茉莉也不会正眼看一眼。
也就是在魏科技走的那天晚上,黄文欢在推最后一趟猪食时,脚下一滑,车子倒了,车子里的猪食全倾倒在自己身上了,加上被雨雪浇头,到了夜间黄文欢浑身打战,发起烧来。荀大良站长是在第二天的上午被十几头嗷嗷叫的猪吵得无法喝茶时,才过来找黄文欢的。那十几头猪也太厉害了,一齐叫唤的声音竟然盖过了蒸汽机车的叫声。站长踢开黄文欢的门,见黄文欢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一看嘴唇上烧得都是白泡,人都烧糊涂了,知是病了。
白茉莉在站上是值班员兼着卫生员,过来给黄文欢挂了吊瓶。等滴的时候,翻了黄文欢的书,天,这么多书,得有半卡车。黄文欢说,不久的将来,你会看到我写的书,我会写上你。白茉莉扑哧笑了,我有什么好写的。茉莉一笑,露出一对白净的虎牙,一股浓浓的茉莉花香味也趁机渗透过来。白茉莉的手指白且细长,脸上黑,脖子却是白白的,不愧对白茉莉这个名字。在换吊瓶的时候,黄文欢趁机把小眼往白茉莉的身上乱瞅,趁机想摸一下白茉莉细长的手指,被白茉莉轻轻地打了一下,挡开了。黄文欢手上第一次沾了白茉莉的茉莉香味。
黄文欢生病,猪由食堂里的大师傅王安古代喂。王安古这一喂不要紧,职工本来就对他有意见,说他是量人下菜碟,这下可好了,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不管食堂里做什么菜,全是一个味,都是洋葱爆大肠的味道!更有白茉莉带头宁愿饿死,也不到食堂吃王大肚子做的饭菜,并扬言,再这样下去,自己不再接车,还要煽动职工集体罢工,我们是人还是猪?大家的真实的意思是想把王安古从食堂整走,荀大良面对这种局面有些怕了。
9时05分的慢车开走后,小站便静了下来。一阵摩托车响,一个汉子来到养猪场。汉子停下车,走过来和黄文欢握手,汉子铁塔似的,一张四四方方的大脸,膀大腰圆,龙睁虎眼。汉子姓于,叫于之潭,站长荀大良找来的。说来也怪,于之潭一出现,叫得尖而持久的猪们全都静了下来,一二十头猪全都翘着脑袋看,小声地哼哼着,耳朵摇几下,眼睛妩媚地眨几下,它们用这种注目礼来欢迎于之潭,好似黄文欢让它们受尽了多少委屈似的。
老于对于养猪可谓业务精通,技术娴熟,调饲料,拌猪食,根本不用看说明书,只半天,便把猪圈整得利利索索。猪们酒足饭饱躺着晒太阳,均匀的呼噜声与先前的尖叫形成明显的对比。啊,猪们的要求并不高呀,这呼噜声听起来也是挺滋润的,黄文欢自言自语道,服气呀,咱没把猪们调理好呀,不能怨猪有意见,是技不如人呀!
老于的到来,似乎打开了黄文欢身上的枷锁,给黄文欢的生活带来转机。
黄文欢持续地咳,吐痰带血丝,要到城里瞧病去。黄文欢干脆把饲料库的钥匙一交,养猪的事,一兜子全交给于之潭,告诉老于,每日记录饲料出库数量,这其实也是于之潭巴不得的事,料库满满的饲料,早已让他垂涎三尺。
黄文欢这几天往城里跑,除了看病,又买来大号电炉丝、一些书,还有一个掌上游戏机。之后黄文欢整天懒洋洋的,不是躺在书堆上看书,就是倚在书堆上打游戏。
每天天不亮就听见老于的大摩托车嘭嘭嘭地来了,黄文欢起床猪圈里的猪粪就已经掘到圈外,被摊开了晾晒起来。黄文欢一开门,迎接他的便是臭烘烘的猪大粪。
于之潭把教练黄文欢功夫当作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来做的。每天教前,老于便先把手腕揉过来揉过去,然后把腿抡起来,脚撩得老高,来个二踢脚,让黄文欢知道自己的功夫不是虚传。之后老于就开始教黄文欢习武。黄文欢不好推辞,便跟着他摆摆样子,玩玩罢,不料老于一本正经在扶着黄文欢的胳膊,踢踢他的脚,上来下去地在猪圈旁的空地上施展开来。黄文欢的心思并没有用在一指禅二指禅上,老于教时,只是应着踢踢腿,揉揉手腕,有时在练“推磨”时,一不小心就让老于弹出很远。黄文欢心中有了一个人,那就是“风雪中的侠客”--白茉莉。
第二天,老于没来,第三天,老于还没有来,猪们的叫声又把荀大良给喊了来:小黄,这些猪是些畜生啊,你可是人啊。黄文欢不是一次挨荀大良的骂了。
老于啊,你快来吧!我让他妈的荀大良个货,快给骂死了。
一天又一天,连续一周,把黄文欢快累趴下了。
天气极冷。有一头小黑猪从圈里逃了出来,黄文欢先是来赶,猪并不进圈反而和黄文欢玩起游戏来。黄文欢一追猪就跑,黄文欢一停猪就停,黄文欢心里说,好,那咱就比比,黄文欢在雪地里追呀追啊,小黑猪跑呀跑,漫山遍野地跑。黄文欢想我就不信白雪地里能丢了你个黑猪!追过铁道,前面是万丈深渊,黑咕隆咚,小黑猪却飞了起来,黄文欢顿感身子轻飘飘的,有冷风从下面顶着往上飞,这真是奇怪,猪会飞到了哪里去呢?黄文欢也身不由己地飞起来去追赶那头小黑猪。一声猪的尖叫,黄文欢从梦中醒来,一看表凌晨二点钟。
天亮了,雪停了,从窗子里望去,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黄文欢一开门便见于之潭站在门口,终于还是把老于盼来了,老于头上眉毛胡子上都是白的。老于!黄文欢高声喊了起来,于师傅!老于跺着脚,从怀里掏出个小包袱,然后解开,拿出三个大大的热地瓜捧到黄文欢手上。黄文欢双手接过来,还热着。你站在雪地上干什么。咋不进屋?我也刚到,于之潭说。黄文欢把于之潭让进屋,老于你咋不来喂猪啦?这几天快要了我的命了。来,这不就来了吗?于之潭坐下后,吞吞吐吐地说,黄兄弟,我和你商量点事,我想,老于嗫嚅着开不了口。你说,老于。我想向你借点钱,借两千块钱,闺女住院了,要做手术。黄文欢问怎么回事,什么病?老于说,别问了,丢人。黄文欢说,再多一分也没有了,黄文欢从书堆里找出一本书,把夹着的两千元抽出来,递到老于手上,这是上班以来攒下的所有积蓄。老于眼不敢看黄文欢,接了钱就塞进怀里,然后扑通,给黄文欢跪了下去,眼泪都掉了下来了。这么大个汉子给自己下跪,把黄文欢惊得不轻,师傅,你这是做啥?谁没有个应急?
不一会于之潭又从猪圈回来,说丢了一只小黑猪,四周没有猪爪印,倒是有鞋印,向着车站方向,到了站台脚印就没了。
小站是孤独的,心里想着那长着一对小虎牙的白茉莉,身子却在猪圈里的黄文欢,他的孤寂是多重叠加的,是孤独的立方。白茉莉高挑的身姿,白净的脖子,鼓鼓的胸脯,被牛仔裤紧裹着的圆屁股,特别是想到安庆本说的“疼得哭”的话,就会引起黄文欢强烈的实践欲。黄文欢的欲念在一天天膨胀,从打吊瓶那天起,这欲望就开始折磨他。
黄昏,孤零零的小站静得很,四周只有麻雀在唧唧叫。山上的草枯了,裸石露了出来,一片连一片,一群灰绵羊一般布满山坡。黄文欢坐在山坡的石头上望着天慢慢暗了下来,先是红红的晚霞隐去,再是远山一点点消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山上,黄文欢只有一个念头,跑呀,跑吧,赶快逃离这座秃山,可我往哪里跑呀?满世界没有一个把手。一个性格懦弱书虫子,前怕狼后怕虎的废物,在他眼里全世界都是空的。
春天来了,桃花开了,铁道上又来了新的任务,要建“文化线”,荀大良在早晨交班会后,例外地召集了黄文欢、白茉莉还有两个小青年共4 人开了一个小型会议,荀大良说,“文化线”建设的每人一把二胡二把吉他三个篮球四个非洲小鼓都已到齐了,要在车站广场上建设上档次的篮球场,要把二楼候车室改建成舞厅,这是硬件投入,软实力主要是靠咱们青年。黄文欢你是大学生,是站上文化最高的人,带着大家好好搞吧。
张灯结彩、彩旗飘飘、漂洋过海、海上有大鱼……最后荀站长说了一句话: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生活线”发展养猪糟蹋的钱,每人发一头肥猪都够了,但猪却越养越小,越养越少,这回应该是又有了创造性建设的新发明。
黄文欢发现一个问题,那些猪饮料,是准备一年的,可近来消耗太快,不该把钥匙交给老于,按规定是黄文欢每日开库取料,过磅记账的。账本空着,可料没了,这让黄文欢心中很不踏实。
夕阳西下,红霞满天。黄文欢拿出尘土已久的口琴在山坡上吹着,在桃花红遍的山坡上把《友谊地久天长》的忧伤拖得长长的。一连几天,黄文欢每天都要到山坡,坐在光滑的石头上吹一会口琴,不时有蝴蝶飞来,有时是一只蚂蚱跳过来听黄文欢的低吟浅唱。可有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身影,是白茉莉循着琴声走来。这让黄文欢感到十二分地惊奇,黄文欢给白茉莉吹《欢乐颂》《星星索》《月光曲》,白茉莉静得像一只小绵羊一样,蹲在黄文欢的一边,双手捧着腮认真地听。白茉莉穿了一件玫瑰红的套头羊毛衫,下身是一件牛仔裙,黄文欢大着胆子往牛仔裙的深处瞥了一眼,看到的是白茉莉白白的衬裙团在的两腿间。
在衣着与发型上,白茉莉总是变来变去,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铁路线上,白茉莉不仅仅代表着时髦,同时还领导小城的潮流,引导着铁路文化先锋。天黑了下来,白茉莉并不走,黄文欢和白茉莉站得如此之近,熟杏子一样的浓浓的香味都闻到了。你也吹一吹,黄文欢把口琴递给白茉莉,白茉莉只是对着口琴吹了一口气,嘴唇并没沾到口琴,黄文欢嘿嘿地笑,却趁机试着把手搭在白茉莉的肩上,甚至感觉到了白茉莉身子的微微颤动,只是白茉莉迅速抽身,并且警觉得立马与他拉开了距离。
猪们夜间通常是不叫喊的。没有火车的响声,黄文欢躺在床上想入非非,想要是在山坡上把白茉莉大胆地抱一抱,她会怎样?安庆本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白茉莉给放倒了,这贼,说走一声不吭又走了。黄文欢在黑暗中把双拳高高举起,一个信念要“敢”,“敢”才会有所突破,才会发生质变,今天白茉莉和自己靠得这么近为什么就没“敢”呢?
为迎接“文化线”建设,站上办了宣传栏,黄文欢为白茉莉写了演讲稿,白茉莉不但字写得很赖,拿着黄文欢写的演讲稿,都念不顺畅,把“亳州机务段”念成“毫州机务段”,把“不慎坠落”念成“不真队落”,黄文欢不知道白茉莉的文化水平竟然如此低,这让黄文欢突然间十分沮丧,这或许正是安庆本逃走的真正原因。想想和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是多么憋屈。上到初二的白茉莉,被开火车的爹,卖了老家的房子凑够了8万块钱送到部队上去。当了二年的通信兵后回到祁城小县城,在家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安置到一份事先张扬的铁路工作。当然一个女孩子,在祁城有一份铁路工作,那简直就是上等人,可以荣耀到无法形容的程度。
不得不佩服,这个安庆本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快节奏、有胆识、敢闯的新生代。另一方面想起安庆本说着白茉莉的受伤的狗一样叫着,黄文欢就怀疑起这人的道德有问题,人品差!不以结婚为目的占有就是耍流氓。一看到白茉莉时常忧郁的六神无主眼神,心也乱了,白茉莉是个受到过一次伤害的人,白茉莉不能再受伤害。
白茉莉来找黄文欢辅导演讲稿,稿子念得很认真,黄文欢手把手地教,白茉莉的父亲为此也是很上心,知道闺女即将站在几百人的大会议室里,对着全段工长以上干部、对着摄像头演讲,说不定还能上铁路电视台,终于看到孩子出息的这一天。自然这段时间黄文欢吃得那是惊喜连连。
黄文欢和白茉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开始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语,在形式上很像是谈恋爱。说:这鸟站太小,站长算球!车务段鸟巢一般大,老子一年之内必有大的跨越。白茉莉听着黄文欢这些没头没脑的大话,有时放下稿子,睁着大大的迷惑的眼睛盯着黄文欢,好像是在看外星人一般。车务段还不大吗?听说三千多人呢。看到懵懵懂懂的白茉莉,黄文欢胆子就大,连一些粗话也敢说出来,更是装着不小心,身子向着白茉莉身子突然蹭过去,当然白茉莉还是巧妙地躲了过去。黄文欢在心里骂了一句粗话:奶奶的,小骚猪,还和我装什么哩格楞多纯洁怎么着,安庆本这贼对你怎么下的手,每一个细节都和魏科技描述了,闭着眼睛发抖,说的不是你!
白茉莉的忽冷忽热,是自己的心乱了,客观上又把黄文欢的魂搞乱了。
黄文欢这些日子丢魂一般,自我暗示,我需要冷静。于是他去了城里,甚至还在城里小旅馆里小住了几天。返回常青藤车站时,黄文欢下车,荀大良站长正在接发列车。黄文欢走到荀大良跟前喊了一声荀站长,荀大良一脸不阴不阳的埋汰像,也没有过问黄文欢这几天到哪里了,干什么去了,荀大良根本连腔也没和他打。对于荀大良这样一个见风使舵仗势欺人玩意,这不是什么好的意味。
黄文欢到城里这期间,站上有了安庆本的消息,安庆本在青岛搞起传销来,在传销点给人家讲课,拉人头居然拉到站上来了。白茉莉去了青岛,找到了安庆本,安庆本说给她在青岛外企找工作。这次去青岛,除了给了安庆本两千元的全部积蓄,又白白让安庆本睡了好几宿,输了,彻底输了,本来想反本,再次输个精光。
印证了白茉莉的第六感觉,安庆本身边并不缺少女人,到了青岛,在那里见到有黄发白脸摊手耸肩的西洋女人,更多的还是那些同样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的韩国娘们,可这些娘们会说鸟语,也会说中国话,就凭这,就让她白茉莉自叹弗如,自己充其量是个初中毕业生,在青岛这样的城市,只能是个打工仔,哪里比得祁城的铁路工人?
待白茉莉自青岛回到常青藤火车站时,眼皮都输青了。此时白茉莉的心,让安庆本给抽打得枝头上的冷柿子一般,又冷又涩又是伤痕累累。
黄文欢在对待白茉莉这事上自己也说不清,没有底。怜香惜玉也好,寂寞无聊也好,总觉有好像有那么一根藤蔓牵扯着。事实证明他是单相思,剃头挑子一头热。白茉莉对安庆本依旧不死心,黄文欢佩服安庆本的手段,也意识到自己与安庆本的差距,之所以自己“不敢”,是因为自己没有安庆本的学历,没有大本的底气,那么要想“敢”,先得拿下安庆本一样的大本学历。有个诗人说过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啊。心底不算狂妄的黄文欢在对付白茉莉的道路上选择了再读书。黄文欢到城里买来铁道运输专升本的复习资料,开始复习,准备秋天报考石家庄铁道大学的函授班。因为以后可能还会遇到张茉莉刘茉莉孙茉莉杨茉莉,不然,这辈子再这样磨蹭下去,就完了。
知道白茉莉到青岛又让安庆本白白睡了几宿后,如同半碗冷水,浇进炭火炉子里,黄文欢心里吱的一声凉了半截,并且也窜出一股子令人糟心的烟灰来。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白茉莉,心还系在安庆本身上,除了身子,白茉莉还有什么可以抵押给安庆本的?
老于一见黄文欢对练功冷落迟疑,就反复给他做工作,老于说,强身健体不说,艺不压身,遇着点什么事,有点功夫不吃亏。 好,练、练、练!黄文欢来了一个马步,双拳摇起来,并说,于师傅,哪天是不是咱也搞个拜师仪式。按说是得弄个仪式,村里是这样,比较麻烦,不过你是大学里出来的,不搞就不搞吧,我教你练,心领了就行,看得出老于还是希望能搞一个正式的拜师仪式的。
有一天老于高兴,在黄文欢屋里突然贴着墙拿了一个倒立,然后是一只手撑地,后来慢慢地换成用两根手指撑地,用指头大约坚持了有五秒钟,褂子耷拉下来,肚皮上露出一片黄毛来。老于是个狐狸变的吧?他不像是人呐,黄文欢脑子里出现短暂的幻觉。老于换回用手掌着地,在地上举着身子转了一个圈,然后缓缓地放下身子。
黄文欢知道老于真是有功夫,啊呀,老于,你真厉害,光说不行,这是真功夫,老于也不谦虚,说一百个一千个练功的人中,也不一定能有一个练出来的!老于你去开校当教练吧,黄文欢说。老于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只是摸起门后的一块砖,左手握着,右手啪一下子,砖被拦腰砍断。
慢慢地,黄文欢在老于的蛊惑下,似乎也练出了一点门道,马步,腾翻,劈掌,挺有意思,黄文欢感到身子越练越轻,越练越想练。这之后,于之潭每天都要教黄文欢练武,慢慢地静心,吸气,并指,弹指,向着一指禅功靠近。
白茉莉输了,输给了安庆本,在黄文欢看来那是一种堕落,自我毁灭。失去了对白茉莉的觊觎之心,这也让黄文欢再考本读函授的理想之光随之熄灭。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这天傍晚,于之潭对黄文欢说,兄弟,咱去庄上喝个小酒去,上次借给我钱还没谢谢你。要说请酒,我得请你,你是我师傅。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喝酒,快考试了,我得抓紧复习。
老于的热情超乎寻常,一定要拉着黄文欢去庄上喝酒,黄文欢说庄子太远了不去,老于不愿意,说摩托车带他,下坡,几里路,一溜烟就到了。非让他去不可,并说那里可以看到一指禅师表演,所以你得去。于是黄文欢在于之潭的力邀之下,坐上了他的摩托车。
酒喝了二盅,老于说,小黄,你看这个服务员多漂亮,你想上手都白搭,你肯定上不了手,她们个个都会武功,她们都有祖传的功夫,一会让她们表演给你看。又过一会,有个姑娘来送茶,老于喊,小芳,来个一指禅,姑娘说一声,好哩!就在桌子旁,一个倒立便把身子轻轻举起来了,然后用一只手稳稳立在墙根。小芳上衣全翻了下来,遮上了脸,一番操作,虽说不是真正的一指禅功,也让黄文欢开了眼,看得那是目瞪口呆,这到底是武术之乡呀,还是色情之乡?
那个表演完功夫的小芳竟一屁股坐在老于的大腿上,小芳嫌菜少,不够硬,说酒也孬,又点了菜加了酒。喝了两杯,黄文欢便觉头晕,天旋地转,趴在桌上恹恹欲睡。老于说,小芳,领我朋友到里屋醒醒酒去。
醒酒后,发现揣在身上的刚发的工资和一点零钱,全让小芳给摸索去了。
回山的路上,黄文欢一言不语。直感到身上冷,被于之潭送回养猪场后,黄文欢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千不该万不该去那样的地方,完了,我堕落了。
他在偷东西,这老东西在偷猪饲料!当发现料库里堆积如山的饲料突然间见底了的时候,他意识到事情不好,信仰之基、前程之基塌了。
随后的几天,黄文欢一直没有和老于说话。从此黄文欢再也不跟老于练功夫了。老于也知趣地与黄文欢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直到黄文欢离开常青藤,老于也没有提还钱的事。
山坡上开满了杜鹃花,彩蝶飞舞,百鸟啾啾。黄文欢得到消息,说铁路局开始新一轮干部招聘,大专以上学历,报表在车务段干部科。白茉莉每两天回城一次,回车务段办公楼前的机务段生活区。黄文欢便找到白茉莉,让她回家时顺便到干部科带张铁路局干部招聘表过来。黄文欢一是想告诉白茉莉,我要行动了,二是想看看白茉莉的反应。果然白茉莉给黄文欢捎回表格时显得既调皮又可爱。上次演讲成功后,白茉莉就一直说她父母要感谢他。
这次黄文欢不能再错过,在开满山花的山坡上,大胆靠在白茉莉身上,白茉莉身上香水味一阵猛似一阵地钻进他的鼻孔、胸腔,顽强地占领他每个神经元,如同毒品侵体,让黄文欢的洪荒之力瞬间爆发。黄文欢双臂钢卡子一般把白茉莉按住肩头扳倒在草丛中。黄文欢的嘴巴初次尝到了白茉莉嘴巴甜丝丝的有些酸腐气息的味道。黄文欢肆意攥住、抚弄着白茉莉柔软、波浪而又染成金黄色的头发。
那天黄文欢和白茉莉躺在草丛中,望着东方橘黄色的大月亮一点点升起。直到露水沉沉地打下来的时候,他们才悄悄地绕过猪圈返回宿舍。黄文欢对白茉莉说,到我宿舍里休息吧,别走了?白茉莉说,那好呗?那好呗?第二个那好呗还没说完,脚已拐向了养猪场的小路。
夜的确已深,白茉莉侧着身子弓着背睡着了,呼吸均匀,发出轻微的呼噜声,月光透过窗子,照在白茉莉瓷一般光滑细腻的脸庞。小床容不下两个人同时睡觉,黄文欢坐在书堆上吸烟。事情发展得太快了,这个世界上的事都是一日千里吗?许多事情的发展都是快得令你身不由己,不容思考吗?一切都这么平淡无奇,没有想象的那样山呼海啸,没有那样遥远而不可即,也没有登顶祁山山顶那么艰难。黄文欢想,现在就是需要个星星,星星也可能马上就会飘过来。黄文欢并没有激动也没有拥有的满足感,相反倒觉得有一种失落。说到底,白茉莉也不过是一个势利女人,是一个让安庆本占有后的女人。其实这世界已早早让老魏看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黄文欢坐在书堆上慢慢睡着了。突然间,一头猪发出尖锐的叫声,随后,几乎所有的猪都咴咴地惊恐地叫了起来。猪炸圈了!黄文欢想。白茉莉,也是被猪的惨叫声惊吓得不轻,爬起来,迅速套上衣服,样子很是惊恐。他们朝着窗子外面张望着,过了一会,黄文欢发现月光下有一个人影从猪圈旁快速溜走了,那个尖尖小脑袋,那小跑扭捏得像个女人一样的姿势,是荀大良,肯定的,黄文欢借着月光看清了,荀、荀、荀大良!白茉莉也看到了,没让黄文欢喊出声,迅速捂住黄文欢的嘴巴。
白茉莉说,立夏这天是黄道吉日,黄文欢说听你的,于是选这天去城里办理身份证,他的身份证过期了,不能用它办业务。在派出所照完相后,又在城里和白茉莉一起逛了一天。
第三天早晨返回常青藤,一下火车就见一些人都围着猪圈在嚷嚷着,发生什么事啦?黄文欢走近猪圈,没有人和他搭腔。黄文欢往猪圈里一看,有一头死在圈里,头和身子只有半边连着,另一个圈里6头猪没了。原先也死过3头,那是病死的;也丢过1头,是那头小黑猪,过年时还让荀大良杀过一头,现在由最初的18头猪只剩下七八头了。特别是那头被砍了头的猪,血流了一地,通红,这太恐怖了,这得是用多大的刀又是什么人砍的。
这件事的发生,黄文欢深感对自己的发展十分不利,招聘的事十有八九会泡汤。站长荀大良派人把黄文欢喊进他办公室。荀大良让黄文欢站:上班以来,一直不务正业,打打杀杀,你已严重影响了车站的正常运输秩序,再这么下去,后果是相当可怕的,你时常口出狂言,辱骂领导,生活作风极不检点,且招摇撞骗,流氓成性,冒充领导亲戚参加招聘,你这是在做什么吧?你这是在作死,猪丢了,你负全责,你得全赔!
警车来了,段保卫股长跟着。来人察看了猪舍,看了被砍了头的死猪,拍了照片,在地里做了鞋模,然后到了黄文欢的宿舍来,见到了不知所措的黄文欢。保卫股长是一位老同志,脾气温和,啊,这么多书,都看完了吧小伙子?然后问了黄文欢一些生活上的情况,并没有问他丢猪和猪被砍的事,并说近来窃贼作乱,不光盗窃车站上的猪,四邻村子的猪牛羊也被偷去很多,保卫科长说,遇到这种情况,首先要保证个人生命的安全,窃贼凶狠,一个人不要和他们来硬的,人的生命才是第一宝贵的,是不是?说着又对黄文欢,不要担心,小黄,你作为一个大学生来喂猪,这显然是不合适,是上面不尊重人才,当然这话不该我说,你放心,今天这事与你关系不大,明摆着的是窃贼作乱,但你得先跟我们回去一趟,配合了解情况,你懂吧?
黄文欢什么也没带,连同那头被砍死的猪,让警车一起带走了。
因为这头被砍杀的猪没能留下,也被扔上车,把个站长荀大良气得不轻。
半年后,从在各单位大门口张贴的布告中,有人看到了黄文欢的名字,前面二个都是打红叉的,第三个名字就是黄文欢,犯有流氓罪、诈骗罪、勾结社会人员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8年零6个月。
2023年8月,黄文欢在祁城的新世纪商场停车处做保洁工,已做了段长的魏科技带着白茉莉和他们的女儿进商场购物,他们在这里相遇了。黄文欢和魏科技同时认出了对方。他们站着聊了起来,黄文欢说之前办过四个养猪场,挣了些钱的,太累,不想再操心了,找点轻松活干,权当锻炼身体。魏科技说,女儿考取了电影学院,开学前给孩子买些生活用品。白茉莉对女儿说,你黄舅,文化人。女儿对着黄文欢喊了一声:黄舅!声音清脆又亲切。女儿很漂亮,遗传了白茉莉的优点,个头高挑,牙齿整齐洁白,杏仁眼,口齿伶俐,一点都不像她那个小个子、结巴、斗鸡眼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