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会认为这个青年人不可理喻,因为这个高高瘦瘦的青年人,正拉着一头又黑又壮的毛驴在铁路道口上循环往复地跳过来跳过去。特别是当喷着青烟的火车头已经出现在山岭的拐弯处,且汽笛短促而又震撼地掠过时,高高瘦瘦的青年人和皮毛油亮的毛驴却是更加快速地在道口上奔过来冲过去。但是,在通常情况下你是看不到这一情景的,如果你有幸坐在这个只花一块钱就能坐完全程的火车上,在火车即将快速通过黑风冈铁道路口时,恰好你探头窗外往前方远瞧,看到了那青年和毛驴,那青年人也是恭恭敬敬地垂立在铁路一侧,而毛驴则更是规规矩矩地站在青年身后五米之外,用石灰洒成的白线上了。
青年叫杉木墩,毛驴叫帕尔蒂,提到杉木墩和帕尔蒂就不能不提到“梅铁局机字2020(07)号文件”,杉木墩并没有亲眼看到这个文件,他所在的工区工长也没见过这个文件,但这份文件并不以工长和铁路工人杉木墩见过没见过而减少它丝毫的威力。就是这份杉木墩没有见过的文件把他和他的黑毛驴拴在了一起,拴在了梅榆铁路K298道口上,确切地说,先是“2020(07)号文件”把杉木墩拴在了道口上,然后是孤寂的他,费了一番心思把一条在歌咏大赛中获胜的黑毛驴----帕尔蒂给拴在了梅榆铁路K298道口上。
杉木墩没有见到“2020(07)号文件”,不晓得文件的具体规定和措辞,但是,他由一名电务段的信号工变成了一名道口工,他放弃了剥线钳、脚扣、万用表、摇表----这些打过三年交道的吃饭家什,又换上了手提式变色信号灯,当上了一名道口工,这些却是真实的。
当今人类的发展已进入了一个特殊时期,在这样的时期里,人们的生活往往身不由己,人们在一个漩涡裹挟着另一个漩涡的海洋里沉浮漂泊,过一天是一天。在这样一个北方开始飘雪鲁中山区枫叶由绿变红南方依然阳光如炙,但在黑风冈恰巧是金盏菊飘香的看似一切都平静的秋天,世界总是要制造出一些事件来搅和一下平静如水的日子,否则人们就感到日子过得平淡无味,抱怨没有刺激,这就是现代人的生活。今年的俄乌战争相对平静,但约旦河那边又是炮火连天,人们不但没有等到期待着更猛烈的东西,譬如普京大帝的核武,却又传出这哥继续竞选总统的消息,这还用说吗?在他有生之年,舍他其谁?当然,不到一周,人们就等不及了,就在我叙述这篇关于杉木墩与黑毛驴之间的故事的时候,就有人迫不及待地将一个机器人放进胡夫金字塔里,人类对新冠仍然心存畏惧,有些人就不想让别人过安宁的日子。其实现代人的生活,不妨说成是一台无始无终的电视剧,剧情早已被AI设计好了,不信你看,不出三天保证又有新的兴奋点让你再次瞪大眼睛,绷紧神经,这就是现代人,直到大地上一个个红色气球飘起来的时候,大家一起完事。
不过在三年前的秋天,那的确是个挑战铁路局长的季节,尽管在一个季节带上算不上大事,可在我们赖以衣食的圈子里,这些都是如炸雷轰顶。在一些铁道路口上频频出事,一出就是接二连三的几起,我们从新闻画面上更多的是私下传播的小视频上看到的情景----撕裂的尸体、拧成麻花一样的小轿车,血、扁了的车轮、鞋子、手机、假发、避孕套、开裂的大皮箱、撒了一地的百元大钞……从播音员故意放缓的语调里,也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们的局长们肯定比谁都心慌。随后不久我们就见到了那位白脸上戴着眼镜的嘴里嚼着“蓝剑”口香糖的新任局长:看住,看住,给我看住!
随即,我们见到了陆续从铁路局所属的各部、各委、各处以及车务段、工务段、机务段、水电段、电务段等各运输单位,抽出的道口看护人员,迅速出现在本来无人看守的道口上。有必要说明的是铁路道口分为有人看守和无人看守两种,有人看守的道口便是每一时每一分都有专人看守的道口,因为这里地理位置重要,必须有人看守。而无人看守道口则是经过铁道设计专家论证无须专人看守的道口,但这年的秋季恰恰是在无人看守的道口上发生了死人甚至是列车颠覆事件,于是,全局就有六百五十人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走向全局三千八百公里铁路线上大大小小的铁路道口,当然这些人看护的只能是无人看守道口,因为在编的看守道口是常年一分一秒都不曾离开看守人员的。
杉木墩便是这六百五十人其中之一。他的任务非常明确。那便是在T81次特快列车和T82次特快列车到达梅榆铁路线黑风冈道口即K298道口前30分钟,首先到达黑风冈,守在来车方向的左侧把住道口,和所有的无人看守道口看守人员一样,杉木墩只看守客车,并且只负责规定的T81、T82次特快列车安全通过道口,其余的货车乃至直快列车甚至其他特快列车,均不在他的看守范围。这样一说,黑风冈应该是一个不完全看守道口,看守是有选择地看守。理论上讲不完全看守仍属于无人看守道口,看守只是一种临时的加强措施。有人看守和无人看守,在性质上绝对是不一样的,明显的标志就是表现在事故定责上。经过短暂的训练:立正、举旗、摆旗、展旗;变红灯、绿灯、黄灯,几个简单的动作,一学便会。红灯变绿灯、绿灯变黄灯,川剧变脸一样,只需把灯罩一推一换,简单得很。杉木墩的岗前培训结束了,他等待着出击的命令,随时准备上岗。
工长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通知了杉木墩,一时他的心情同那时的天气一样阴沉、冷清。杉木墩不得不离开居住地到150公里以外的黑风冈执勤。但想到肩上的责任重大,任务艰巨,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时,是局长1号工程的大事,他还是不折不扣地爬上了通信工区安排的大头车,在工长的带队下,杉木墩与其他不同位置上的三名“看守员”一起向西开发,在爬上大车的一瞬,他大有西出阳关、征战沙场的豪迈气概。
大头车翻山越岭长途跋涉,一路“八百里加急”,在离黑风冈道口还有五六里路的地方扔下杉木墩,便返回了。因为杉木墩最年轻,所以也是同行的四人中最西端的道口看守,通往黑风冈的道路也实在是难以行进。狭窄的路面处处是被雨水冲出的沟沟坎坎。望着被工长指点的道口,杉木墩突然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我本与150公里外的山冈无亲无故,许多次的坐在火车上经过黑风冈,都不曾留意,两座高山中间的一座小巧玲珑的山冈,可现在不能这么说了。道口是有名字的,道口的名字是:梅榆铁路K298道口,或梅榆铁路黑风冈道口。
按照统一部署,杉木墩被安置在离看守道口最近的村子里,每天必须在8时08分在T81次特快列车到达道口前30分钟和20时08分T82次特快列车到达道口前30分钟,分别到达K298道口执勤,完成每天两趟列车的道口看守任务。
在火车到达前的30分钟里,立正站在火车正向驶来的左侧,拦住一切过往的人员、车辆,不得有误,这是命令。铁路的命令是无条件的,行动是最好的回答。如果在130公里处的线路上发生故障,尽管一小时之后畅通无阻的另一线路上就有一列开往那里去的火车,两小时之后就可以到达抢险地点,但在火车到达之前的一小时里你不能停下来,这一个小时里是法规不允许你停下抢险的步子,那么你就得行动,最原始的行动便是徒步走,那也是你对命令应有的回应,假若你是在三天以后赶到的,但你没有错,那是你在执行着命令。我们听到许多次列车中断的时间都是以分计算的,那么你停下来的60分钟算是什么?执行!还是执行!
雨幕撤退的初秋早晨,太阳正把夜间的潮湿清凉的情事逼走,山坡上的玉米仍然蓊蓊郁郁,接近铁道的地方已不再是玉米地,而是青青的地瓜秧覆盖了的山岭地。在铁道的南侧,是杂草丛生的山岭石堆,群象一般的石头在草丛荆条中时隐时现。
太阳越升越高,灿烂地照着,挂在草尖上的露水珠悄悄引退了。千百只鸟儿在这一起啼唱。杉木墩有些羞涩,有些扭捏,试着举了几次手又放下,他并不是按着工长的命令提前30分钟,而是提前了整整2个小时。在这2个小时里,严格说来是比规定的时间提前了1小时30分,在这段时间里,杉木墩仔细视察了自己所看守的K298所处的地理位置,像考察古丝绸之路上的每一个马蹄印一样细心考究,他终于有了重大发现:这是一条一直通往山岭后面的道路,这是一条冈前村人与冈后村人交往的必经之道,同时根据路边上的众多小块的不规则石头的性质断定,这是一条到山冈后开采石灰石的必经之路,这些小石头,都是白色的新鲜的断面,这当然是一条特别值得防范和看守的道路。不光这,细心的杉木墩还发现道口两边涂着红黑二色油漆的水泥警示柱,分别早已被机动车撞断了,三根钢筋在中间弯曲着,连着水泥立柱的两截。杉木墩还想从这里找到一些车毁人亡的痕迹,但令杉木墩很失望,看样子事情也仅仅如此。只凭这些也足以构成铁路局决定设立专人看守的理由了,当然杉木墩还想到了并不一定每一个无人看守道口,都要像这个道口一样重要。杉木墩也注意到机动车驶过的路两边,开着各式各样的花儿,有些翩翩起舞的蝴蝶正在飞来又飞去。
T81次、T82次特快列车分别是来自两个方向在不同时间经过黑风冈的一对姊妹列车。更确切地说,实际上就是同一列车在同一地点----黑风冈的来与往。
这年的秋天有些反常,没有一点秋凉之意,有的仍是热辣辣的秋阳。正反常的黑风冈道口上,没有一个人,更是没有任何车辆,大卡车、大铲车、推土机、大客车、拖拉机、大马车,甚至连一辆自行车都不曾从这里通过,那些在冈下看起来断面新鲜的小石头在这里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在高高的山岭上,杉木墩举目四方,身心舒展,豪气在胸,同时也难掩满眼的茫然。
通上黑风冈铁路道口的道路如果算是公路的话,夏季雨水留下的大大小小的豁口早已把公路侵蚀得磕磕绊绊体无完肤了。从雨水过后冲刷出白而圆的砂石上看,许多时间这条路上没有一辆拖拉机爬过,更不用说是大型车辆了,杉木墩怀疑这里也许从来就没有跑过危及火车运行的大型车辆。
从现在起,只要是有,如果是在我杉木墩控制的看守时间里,我会毫不留情地让它们停下,包括正在憋劲爬坡的拖拉机,哪怕是眼看着拖拉机就要滑下山坡,根本刹不住车,我也不会手软。
不管以往有还是没有,但今天没有。8时05分,T81次特快列车准时出现在黑风冈山口,三分钟之后,火车头抵达K298号道口。快速行进的列车裹挟着沙石热浪呼啸而来,这与平日在站台上看到的减速驶入的火车是完全不同的,如果说站台上的火车是苟延残喘的蛇,那么现在的火车就是威风凛凛的巨龙。傲视、霸气、震撼、力量,面对着道口一侧的杉木墩视而不见,连鸣笛示意都不曾有。被沙子和热浪涌到一边去的杉木墩身子扭着,手里的信号灯也不知是如何拿着,这一刻,杉木墩真不敢想象如此气势汹汹的庞然大物真会听他的,他说让它停下它就真会停下,想把它拦在脚下,它就停在脚下?当然了,一旦有必要,那是肯定的,毫无疑问,它会是乖乖停下的,乘客也会像自己许多次坐车的经历一样:先是有人惊叫着歪在他人身上,热水热汤飞溅,然后是不约而同地打开窗子,想办法把脑袋挤出去,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了,然后缩回脑袋,向没有看到外面景致的人大声嚷着:操,一个自杀的小青年,耽误事这不!嘿,一群羊,大绵羊,全是300斤重的大绵羊呀,上铁道上了,火车冲进羊群里了,真危险,那羊皮真能把火车滑翻的!
杉木墩抖抖身上的沙子,捡起扔在地上的小红旗、绿旗,呔,他娘的,刺激!太惊险!第一次执勤,任务完成了,三分钟不到火车就过去了,简单!
夕阳西下,晚霞隐去,鸟儿归巢。杉木墩一身的轻松。杉木墩知道那列早晨西去的火车晚上就要回来,但是回来的时间选得确实晚了些,晚间的八时零八分,对城里人来说是夜生活的刚刚开始,可对乡人来说早已进入梦乡,当然,杉木墩的任务是维护列车正常运行,他只不过是整个铁路安全网上的一个小小的结,自然没有权力选择T82次特快列车通过K298号道口的时间,杉木墩不过是想想而已,并且杉木墩很快就想出了自我解脱的理由,在这里就已经晚了,下面火车过去,还有比这里更晚的道口,一列从始发到终点的火车,要跑一个昼夜哩!
杉木墩看着夕阳一点点由红变桔变灰,晚风吹起来了,秋虫宿鸟吱哩吱哩地叫着。今晚是他执勤的第一个晚上,他有些反常,破例带了一包香烟,要知道杉木墩自己是不吸烟的,杉木墩想,有点红红的烟头火也好,万一有人来了,远远就能看到道口上有人守着,要是有只狼来了,也能吓唬一下。在买烟的时候,他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狼是不会来的,最大的可能是有领导要来检查工作,甚至有电视台的人员随同领导来采访,这毕竟是一件新生事物,局长1号工程,那是要给领导敬烟的,在选择三元和五元的时候,选择了五元一包的白将军。当然在接受采访时,应该有许多的车辆和身扛农具的农民老大哥,在杉木墩展开的小红旗的身后依次排开站着,更少不了大大小小的各式各样的五颜六色的车辆。杉木墩看了一下表,才七点多,还有近一个小时。显然,离火车通过道口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孤零零的山冈上,今夜除了他一个人,是不会再有任何人来到这里的,更不要说是车辆。因为杉木墩来时穿过的五里玉米地已是一片漆黑。杉木墩给自己点上一支烟,他想,就他妈的这岗位,倒是让我省事,特别是晚间,没人!没人,哪会有车?骡?马?牛?羊?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杉木墩记不得是哪朝哪代的哪一位诗人写过这么一首诗,真是写绝了!
火车一直没有来,杉木墩在山坡上游逛着。远处村庄明明灭灭的灯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他一时好像进入了童话世界。凉爽的风吹在身上。他盼着火车早些来,火车肯定会来的, 最大的可能也是晚点一些,但现在的火车已是在尽最大努力消除晚点,增设看守道口,不就是为了消除事故,不就是为了保证列车正点吗?看看四周,除了自己还是自己,火车的到来与否对于杉木墩来说,已是失去了意义,真正的意义在于坚守,不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干什么?在这漆黑夜里?
火车还是来了,远远地在山口处出现了,自东而来的火车是在弯曲的平滑轨道上奔跑着,像是悬在空中的一颗陨星自天际远处滑翔而来,火车奔跑时发出的呜呜响声,在很远便能听到。杉木墩不管它,他抽出香烟来。在香烟没点之前,他把它放上唇上,尽情地吸着香气,那股甜丝丝的香烟气味好闻极了。杉木墩不明白,一旦它被点着之后那股香气怎么便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呛人的刺鼻气味?杉木墩想:一个温文尔雅的姑娘,浑身香气芬芳,一旦结婚怎么就个个都成了泼妇了呢?其实女人和烟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喻被人吸过的香烟没有多少人愿意再吸,女人也是。杉木墩咳了两声,把烟丢在脚底下,他不再管火车,不再管火车以什么样的姿势通过,他连看一眼都不想看。杉木墩把旗子、变色灯统统扔在地上,杉木墩在想着烟与女人的关系时火车就轰轰隆隆地过去了,自己依然是坐在道口边的土路上,火车通过的时间几乎分秒不差。
上边没有人找过杉木墩,说明他的工作没有任何差错,说明他的1号工程落实没有任何纰漏,乃至完美。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天气晴朗,杉木墩的心情一样晴朗。两辆拖拉机穿过玉米地自远处直奔杉木墩镇守的黑风冈而来,可是现在的时间不是规定的要看守的特快列车即将通过的时间。只要是前面有火车通过,杉木墩想,我不管是不是规定的特快旅客列车,即使是货车,我都要施展我的权力,什么三轮四轮拖拉机,统统拦在道口之下,再说,他们怎么知道哪些车次归我看守哪些车次不归我看守?杉木墩跃跃欲试,试着把变色灯的开关拧来拧去,变换着红色、黄色、红色、绿色,黄色。很好,我要在机动车上试一试,他们应该懂得红灯绿灯的涵义!
突、突、突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向着山坡发起冲锋,居然车斗里坐满 了人,杉木墩像是看到向着陷阱跑去的两头狮子。恰到好处的是一列货车自山岭的另一端神气十足地驶来,杉木墩更有理由把这两个小小拖拉机拦停在铁路道口的另一侧。杉木墩站了起来,杉木墩展开旗子,亮起手上的红灯,就在杉木墩想指示拖拉机停下时,两台拖拉机在道口平台的下面同时熄火了,拖拉机不走了,开拖拉机的人跳下车来,从车斗里取出袋子、镰刀、绳索、篮子,啊,原来是收秋的人!那是收秋的拖拉机,他们并不想越过铁道,也无意挑战我杉木墩的权威,喜悦的孩子们早跳下车斗,一眨眼便隐到玉米地的深处了。
直到大人们也拎着篮子、镰刀走进玉米地的深处,杉木墩才真正感到,拖拉机是不会越过铁道的,此时拉着木材煤炭的火车已轧过铁道道口,正轰轰烈烈地奔往前方。
杉木墩没有别的事可干,杉木墩点上一支香烟,杉木墩不是为了吸烟,纯粹是因没事可干,一个不由自主的行为。火车同昨天一样,目无一切地过去了。
笑话,笑话,简直就是个笑话,竟然是个没有车辆通过的道口,甚至行人!那么道口一侧路边上的防护标究竟是让什么车辆给撞坏的呢?那么车辆又是在什么时候通过的呢?这都成了谜。既然当时设计道口时在这里设了平交道口,一定是有它的必要。当然,每一个道口的设置,是不是设成有人看守道口或是无人看守道口,那都是有着严格的科学规定和技术要求的。现在杉木墩想的是当时设置了道口,防护标又有被撞坏的迹象,还有山冈的下面是夏天雨季留下的深深车辙,这一切都说明这个道口曾经繁忙过,有过车辆通过,这是可以肯定的!
日复一日地看守在道口上。玉米、高粱被砍倒了,夜间山冈下田野里到处火光冲天,乡人们选在夜间焚烧玉米秸。夜晚八点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贼亮,也是田野里的火焰最旺的时候,天地间一片明明灭灭、混混沌沌,杉木墩这时就有一种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的感觉,因为他盘踞在山冈。
就有这么一天,杉木墩迎来了第一支真正的车队,杉木墩先是把惊奇藏在心底,看着车队从远处浩浩荡荡地开来,越来越近,他依旧是坐在路边上的一块圆石上,这是前些日子他在黑石头丛里寻找何首乌时发现了这一圆石,圆石特别像北京猿人头像化石,杉木墩把这一奇石给推了过来,放在土路边上。
此时杉木墩不自觉地点上了一支烟,等待着车队向着通往山冈的道路奔来,吸取上次的教训,一直等着车队蹦着跳着冒着黑烟往山上跑。果然来了,好家伙18台,秋后的第一支车队,铁路局之所以安排杉木墩来看守绝不是无缘无故的。这次车队是直奔着铁道而来了,可是这时没有火车来,也不知还有多久火车才来,杉木墩想让自己学会大度,静静地坐着不动,让它们过好了。不,决不让它们过,这么多,多久才能过去?停,停,停下来,我的这一决断是多么英明呀,成功避免了一次重大安全隐患,他们必须听从命令!杉木墩大声喊着,手里舞动着红旗。它们似乎没听到,也没看到?领头的四轮小车昂首挺胸,接近铁道还有20米的距离时,杉木墩害怕了,有些慌乱,可它们突然转弯了,与铁道平行着开去。随后的拖拉机一辆接着一辆,都是九十度的大转弯,平行着铁道往东行进,大约驶出一公里的样子,然后扎进铁道下面的涵道里,像一列缩小版的小火车,穿过涵道沿着沟底向着山后面扬长而去。杉木墩明白了,这就是到山后面拉石头的车队。车辆的确不少,可现在改道了,这也就很好地解释那些水泥警示柱曾经被撞坏过,它们不再通过这个平交道口了,遗弃了这个道口,而是改在涵道里面了,通过涵洞进入沟底然后去山冈的另一侧!拖拉机车队再一次把杉木墩给戏耍了一番。杉木墩笑了,笑自作多情,笑自己这么久怎么就没看出来原来这是这么一回事呢?这次自己太失态,不管怎么说,这是车辆离铁道最近的一次。
这显然是一个误会,杉木墩把来到之后自己见到的情况用几乎是一天的时间写成报告,报告所在工区的工长,杉木墩要求工长亲自来山冈考察一番,事情再简单不过了,就是这样。
在等待答复的日子里,杉木墩感到自身的担子小多了,责任几乎是零,但是作为局长1号工程的一项命令,杉木墩还是要必须坚守的,那就是准时守候在道口上,显然杉木墩不需再过早地来到道口上,只是按照规定的时间来去便可了,杉木墩不再像以前那样慌张,因为根本不需要慌张,拖拉机甚至是有增无减,可没有一辆愿意多爬一个大坡拱到铁道上来的,哈哈,没有!
即使连一只蚂蚁也没有,杉木墩也还得守着,这是职责,在铁路局长撤销1号工程命令以前这是必需的。况且需要看守的事情也还是有的,也绝不是杉木墩所想的那么简单的责任为零,就有这么一次让杉木墩知道了对任何事情的判断绝不可武断,不可以自己的认知为标准。
阳光依旧灿烂的秋日早晨,坐在山坡上吸烟的杉木墩忽然听见身后有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嘀里哇啦的响声先是隐隐约约,后来声音越来越近。但杉木墩什么也没看见。直到T81次特快次列车过去了好一会,才从山顶上冒出大花轿红艳艳的轿顶子。在迈过铁道准备返回村子的一瞬,杉木墩灵机一动,小旗一指:停!杉木墩不是让什么人停,而是让自己停了下来,杉木墩命令自己:我不能走。为了大家的安全,我得对村人负责,只有我更有义务负起这个职责。杉木墩背对铁道立正站着,迎面对着吹吹打打的人群。抬大花轿的人虽然不明白杉木墩的旗语,但还是在离铁路五六米处停了下来。抬轿子的人群里顿时一阵小小的躁动:是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淘气,在乡下这种情况通常是有的,这叫讨喜,得给点钱打发人家。新娘子没有下轿,却递出一个红包来,看来是早有准备的,红包由一个小伙子递给杉木墩。杉木墩一怔,不知是接还是不接,这突然来临的好事差点让杉木墩忘了自己的责任,杉木墩稍一停顿,还是用小旗挡了回去:误会了,乡亲们,你们这么多人,过铁路,安全第一,一站二看三通过……还不等杉木墩说完,就听有人对新娘子说,是不是嫌少呀。 首先,我代表铁路局,向一对新人表示祝贺,然后我要宣布,根据铁路局的指示,此道口为看守道口,车是刚过去往东去的一列,但马上就要开来西去的一列,你们知道,这里的车速是相当快的,快得让人不可想象,所以你们必须停下,最佳的通过时间是在刚过去列车后的第三分钟。
在杉木墩解释的时候,后面送亲的人群也围了上来,总共约有五十人。有个小伙子居然从铁道这边迈过铁道对面去,到了对面玉米地里背着众人,掏出家伙撒了一泡尿,然后又大摇大摆地回了来:操,什么事?火车在哪里?哪里有火车?人群里立即有人出来谴责小伙子,你不尊重铁路道口工人同志?他是在坚守岗位,我们必须无条件地听从!这人看起来个头虽然不高,但像个村干部,确切地说像是村支书。
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一波一波的人轮番给杉木墩递上香烟、糖果。杉木墩的耳朵上,上衣口袋存放着香烟,牛仔裤口袋里,装满了糖果。那位漂亮的新娘子,下来溜达了一圈,是呀,去和新郎结婚的人,人人都有结婚这项任务呢。
美丽的新娘子,扯一扯杉木墩的衣服,说这里真好,听风、观云,识鸟、辩禽,师傅好幸福!听到这时,杉木墩大脑一番斗争,让他们过去算了,肯定是没有事的,但杉木墩嘴上还是没有松口。师傅你看东面的山,你看西面的山,加上脚下的这座山,就是一个大大的元宝,结婚就要跨过这元宝山,这叫开启幸福之门,千百年来的规矩,从来没有人破的,但在元宝山顶上拦轿讨喜,我虽然不反对,也算是第一次听说。人世间多么美好呀,爱情,人间至情,师傅,你知道爱情吗?下山吧,喝一杯喜酒去吧?爱情的种子在山下呢!这样的一分一秒都让杉木墩如芒在背,时间越长,风险越靠近,在近一个小时的等待里,总算有了一列火车开过来了,但也不是杉木墩说是西去的火车而是与上次通过道口的火车同方向的东去,并且火车也不是快得令人无法想象。火车头喷着浓烈的烟雾驶近,北风,送亲的队伍,呼啦一下子,在火车靠近之前,全部冲过了铁道对面。水雾只笼罩着杉木墩一人。听着送亲的队伍响起了《百鸟朝凤》,他们滴滴答答下山冈远去了。
自那次出嫁的新娘子过后,在事情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里,再也没有超过三人的队伍出现在道口,再者杉木墩后来就是完全按照在规定的时间里看守T81次、T82次特快列车,其他时间其他火车也一律不管,这更降低了杉木墩与人群、车辆相遇的可能性。倒是有一个学生来看过他,他说是要报考北京交通大学的,他说是先来这里看看当了铁路工人是如何工作的。
那新娘子真是漂亮,扯了我的衣角后呢,杉木墩时常想起那新娘子的笑容,如同梦幻一样,我也要结婚的,我也会结婚的,我的新娘子在哪呢?她会自己从山后过来找我吗?
冬天来了,村人们开始热闹起来。这一带的村民有着特别的民风,喜欢走狗斗鸡,庄稼一收回囤,便是乡人节日的开始。去村中看看吧,即使家家穷困不堪,每家的门前也总是挂着不下两只鸟笼子,每户院里也总拴着不下三只撵兔子的细狗,看看谁家屋顶上没安放着落鹰的架子?
斗鸡、斗羊,每一个集日都是不可少的。杉木墩到乡集上看热闹,看乡下的姑娘,看乡人斗鸡斗狗,当然这些都是在不耽误看护道口的前提下进行的。
在这之前杉木墩从没有想到自己会买一头毛驴,怎么想也不会把一头毛驴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但他确实这么做了,那是在秋后的乡集上,他看上的那头毛驴,那头名叫帕尔蒂的毛驴。 他是在那次乡集举办的毛驴五项全能大赛上与它相遇的。毛驴的比赛比起其他斗鸡、斗羊之类要严格得多,乡人也是特别看重毛驴的比赛。先是给参赛的毛驴量体重、腰围,后是眼睛大小、眼皮单双,再一项是雄性毛驴尾巴的大小,然后才是比赛。比赛内容又分跳舞、唱歌、赛跑、喝啤酒、驮美女原地跳高等五项一一比赛,皮毛油亮漆黑的帕尔蒂在整个比赛中表现得并非特别出众,最后只是获得了乡村歌手金嗓子单项奖,当一个又大又圆的玉米饼子做的奖牌挂在了毛驴帕尔蒂的脖子上时,对帕尔蒂的现场拍卖也便开始了。让杉木墩感到意外的是比起别的获奖者,帕尔蒂的起价并不高,帕尔蒂由一个头戴毡帽的老头牵着,从一元钱卖起,慢慢到了三百元、三百五十元、四百元、五百元,到了五百以上应者顿时少了。这时帕尔蒂突然咴的一声放声高歌起来,把看热闹的杉木墩,惊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由得斜倒在一个村姑的身上。杉木墩回转身来,见村姑非常漂亮:一口洁白的玉米牙,吊着两个小葫芦一样的胸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姑娘不恼不怒迷人的笑容对着杉木墩一个人:我叫香桃,你不是看铁路道口的工人师傅吗?买个毛驴多好,上山冈下山冈骑驴多自在?姑娘说着用胸脯顶了杉木墩的后背两次,杉木墩也感到一只纤手从他的长长的工作服衣摆下面拂了他。杉木墩似乎被施了魔法,不由自主拍拍鼓鼓的铁路工人的口袋:六百,我买了!杉木墩一言既出,便有了一顺到底的感觉。
其实一头好的毛驴往往不止六百,但乡人知道能叫的驴子不是什么好驴子,肉也骚。杉木墩喊过价后,大家都知道这世界上又一个傻蛋诞生了。杉木墩自然不会知道那个乡村美人的爹就是那个戴毡帽牵毛驴的老头。杉木墩牵回毛驴,悠然地上冈下冈,倒也自在。骑这东西赶路摇摇摆摆,开心又热闹,多好,关键是放养这东西能打发掉多余的时间,还有在许多时间里,杉木墩能够反复回味男人的宝被女人纤手拂过的感受。杉木墩把帕尔蒂牵到铁道边上,这头不时叫唤上几声的毛驴着实让他新奇了一阵子。山冈上,金色的阳光里,帕尔蒂高声歌唱,嘹亮的歌声震荡在山野间。夜晚有这么个东西做个伴,就是有狼也不敢靠近。
这里不需要看守,杉木墩把报告写给工长,写给区段长,写给机务处,非正规反馈的信息是这是局长的1号工程,没有撤销之前还是要严格执行的。他们似乎也明白并且体谅杉木墩,但他们谁也做不了主,现在杉木墩每天都要给局长写一封信。刚开始时,写他要结婚生子,要看望妹妹家的小外甥,他要给外甥买一个奥特曼亲自送去,他要回到烟火气的亲人之间,所以请示下山冈。后来就只记录每一天的天气,和火车通过的时间,以及火车通过时的情况。结论是黑风冈道口没有车辆危及火车运行,火车也不会危及过道行人。后来,干脆打印成一栏表格,1、天气,包括温度,阴晴,有无影响列车通过的异常情况,如泥土砂石滚落。2、每日T81、T82火车通过的时间,3,火车通过道口时前后有无人员车辆通过,有无牛驴猪羊等可能影响行车安全的牲畜。写过的信,从来没有回音。
近来杉木墩时时都在想一件事,那就是确定一天不到岗位上去,他想好了,就一天,早晨、晚上都是。杉木墩甚至都想好了一天的计划,骑驴到山冈南面去,到有河流有水库的地方去钓鱼, 打水鸟去。杉木墩备好了猎枪、钓竿、烧烤的锅灶,一定去,必须去,甚至想沿着拖拉机队伍走过的桥涵,看拖拉机大队如何穿过铁路去了山后方,与改道山顶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就等天一亮就出发,甚至想象过如果有那个卖驴的乡村美女香桃同行又该是怎样的情景。但在天亮时杉木墩发现天气变了,天阴得厉害,一个人在山谷里,要是发生了山洪,要是迷失了方向,都是非常危险的,但杉木墩更多的犹豫来自一夜间的反思:不好,怎么能不坚守岗位呢?那是责任!但又想起昨日的誓言,反反复复,就来个中立吧,我不到岗上去,但我可牵着我的毛驴在远处远远地看着,守望道口,反正道口上也没有人过往。
望着就中,情况是千篇一律,平安无事!来回的火车都是准时驶过K298道口。
又是两个月过去了,大雪封山。四处一片苍茫。关于道口报告的事情,仍没有一点音讯。通信工区的大头车送来杉木墩的劳保用品和工资。工资少了五十元,那是因九月二十六日,在接车时未能按规定立正站在道口上被扣掉的。杉木墩自己都想不起那一天是不是九月二十六日,但事情的确是发生在那个月份,就是杉木墩牵着驴子远远看着火车通过的那次,难道他们在火车头上安装了监视装置?有人专门监控他?
几场冬雪之后,就再也没有车辆出现。道口两边的路面上泛着细碎的白色小石子,那都是杉木墩的毛驴来来回回踢踏出的,地面上几乎找不到更深一些的车辙痕迹。
杉木墩开始练习三级跳远:从铁道的左边跳到右边去,再从右边跳到左边来,翻来覆去、来来回回地在铁道上方跨越。跳过来的钢轨是1435(mm),跨过去的钢轨还是1435(mm),然后杉木墩开始训练他的毛驴跳越股道。开始时毛驴害怕到铁路边上,不敢踩到钢轨上,慢慢地,先由杉木墩沿着铁轨走,后来杉木墩干脆在路基上趴下,手脚并用从铁道上爬过去,给毛驴作示范,这样毛驴一点点一点点的,终于敢靠近铁道了。
在跨越铁路道口方面已不成问题,在如何快速跨越铁路道口上做文章,已成为杉木墩和毛驴反复实践的一项重要任务,自火车出现在山口处始,到火车驶过道口,三个来回,四个来回,杉木墩和毛驴的大胆实践现已突破了六个来回,这是目前的最高纪录,再超越就有危险了,当然有更高的目标在等待着杉木墩和毛驴去追求。
毛驴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在杉木墩接车时能够站在杉木墩身后五六米处的地方立住,但就在那一个同样阳光明媚的早晨,毛驴帕尔蒂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杉木墩手摆绿旗示意列车全速通过,可黑毛驴把绿旗看成了一片微风吹拂中的玉米叶子,便把头往前靠,想用舌头来感受一下冬日里嫩玉米叶子的滋味之时,当即火车头发出的惊天动地的鸣叫,显然要比毛驴的歌唱声大得多。毛驴一瞬间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以至于火车驶过很久了,毛驴还是浑身上下水浇过一般,哆嗦不止,前腿站了几次都软了下去,站不起来。冷风从岗上吹过,老半天毛驴才哆哆嗦嗦地站立进来,杉木墩看时,地上已留下了一摊稀屎一摊骚尿,毛驴让火车给吓破了胆。
第二天杉木墩还没太注意,从第三天开始,杉木墩发现毛驴出毛病了,不会叫喊了。歌坛高手成了哑巴驴,这算个什么事,哑巴驴谁还会给六百块钱?另一个更有意思的发现便是毛驴通过铁道路口时总是极快地一跳而过,然后是立马转身一百八十度,面对铁道路口再往后倒。这让杉木墩又惊又喜,不再需杉木墩反复教练,且是花样翻新,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等杉木墩明白过来后,喜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鸟玩意儿,成精了!谁要是再说某某蠢得像头驴一样,那我敢说这个人就是一头猪。
天气很不正常,虽然已是惊蛰,却是热得突然。连续一周高温不褪,人们又不得不换上单衣,杉木墩甚至见到了岭上开着一株株艳艳的桃花。白天杉木墩在看守的道口上发现一群蛇大摇大摆地从山冈下面爬过铁路向山冈的另一面爬去。杉木墩惊得不得了,毛驴同样是受了惊吓,杉木墩紧依在打着哆嗦的毛驴身上,眼看着蛇阵通过。
在长达三年的看守中,铁路局安全形势大好,局长荣幸地光荣退休,一点事也没有。他日理万机,他应该早已忘记了曾经有个局长1号工程,他当然不会知道还有个黑风冈这个道口,还有一个看守叫杉木墩,当然是谁叫什么,这些对于局长来说都无关紧要,他只管光荣地退休。
在写过799封信函之后,终于有了回音。有一天,一辆铁路局的轿车开来黑风冈前,但是轿车根本开不到冈上面去。车上下来四个人,他们手里拿着圈尺,在道口比比划划,他们最后得出结论,这里根本不需要看守,他们当即宣布,你这个同志可以回去了,这个岗位可以应该是就此撤销。但原则上你还是得听你所在的工区工长的指令。
春暖花开,杉木墩半倚半躺在毛驴身上,望见一条大船徐徐往山间开来,船越来越近,甚至望见了船上的彩旗,男男女女的人们。突然感到大船溅起的水花涌了过来。瞬间天空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列车再有三十分钟就到,杉木墩把手上的信号灯拧到最亮的位置,给自己壮着胆子,当然还有驴子趴在地上给自己做伴呢。雨大得四周只有嗡嗡声。杉木墩把上衣扯起来裹在头上,一任急雨哗哗啦啦地浇着。杉木墩突然间看到黑布一块接着一块地从头上嗖嗖地飞过去,然后是一截截的木板、衣服、一些人在风雨中飞舞,杉木墩手上紧紧地握着拴毛驴的缰绳。火车终于来了,但是这次的火车方向不对呀,火车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杉木墩不知道,杉木墩在这雨夜里守住道口,这是他的第一要务。在火车的大灯照耀下,雨幕像水帘一样飘荡,杉木墩突然发现手上绳子拴着的是一具面目狰狞的木乃伊,成了精的驴子却在这雨夜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声汽笛响过,原来是一梦,杉木墩只是倚在驴身上美美地睡了一觉,从明天起,去山下寻找爱情的种子,从明天开始,专心割草养驴。杉木墩还没有等来工长的指令,但他已迫不及待地做出下山冈后的规划,他正在日夜赶往寻找爱情种子的路上,他的第一任务就是找到毛驴帕尔蒂的老东家,去看看那个卖他毛驴的老人家,关键是他的漂亮女儿香桃,她会是谁的新娘呢?走呀老伙计,他拍着光亮油滑的毛驴帕尔蒂,下山喽!找香桃去喽!
就在杉木墩走下山冈的第二天早晨,黑风冈铁路道口出事了。出事的是一辆送亲的面包车,车卡在道口上动不了,这时火车就来了,一次造成6人死亡,包括那个叫香桃的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