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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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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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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乐羊

澹台乐羊是铁道兵九十九师第八水电营的,老家江西修水那嘎达,修完泰榆铁路就留在翠桕北林场了,进了林场消防2支队。这哥大我2岁。我家住乌兰敖都,我是东南林业大学毕业,分进翠桕北林场的,第一年,在枫树岭护林站实习。

1981年8月21这天,护林站院内大电灯泡烧了,队长让澹台乐羊来换灯泡。他骑一个绿色带挎斗的三轮车,威风凛凛,从大河边上的消防队跑上来,我给他开了铁门,他把三轮停车在院子里。这个人黑、瘦,个子又高,像三星堆里出土的那个金面人似的,两个眼睛格外招摇,眼角使劲往后伸。见我一直端详他,他说,哥们,我是名人之后,老祖宗长相就这样,古人都不以貌取人。我点点头,心想,屁!这时他把一个牛皮工具兜往腰上一捆,猴一样就爬上架大灯的桦木杆子,上去测完电,有电,便开始从背包里往外抠灯泡。

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杆猎枪架在偏三(偏斗三轮车)上,漆黑锃亮的,我好奇地提一下,很沉,二三十斤的样子,本以为很轻的一个东西,没想到第一把没提起来,往回放的时候,突然间,砰的一声,枪响了,枪托呼哧撞到我大腿上,一下子把我给撂倒了,当时就疼得我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再一看,澹台乐羊,一个大活人咕咚从电灯杆子上掉了下来,灯泡呯的一声响,也摔到地上炸烂了,坏了坏了,出大事了。还好澹台一腚坐在我师父的粪堆上,粪堆是软的,我师父的软件工程,尚未变成硬件。我师父听到动静,估计是吓蒙了,从屋里跑出来,一看一个躺在摩托车旁,一个躺在粪堆上,中间橫着一杆枪,一堆烂玻璃瓷,那枪还冒蓝烟,满院子的火药味。这时就见俺师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上说的什么听不清,头撞得地面咚咚地响。

一秒、一秒、又一秒,我们俩人同时慢慢站起来了,我拍拍身上的土,澹台甩甩身上的大粪,这时我师父双手合十,朝着东南西北各方一拜,然后展开双臂用力一收,似乎大功告成。

这事过了约莫一个月,一天,突然有两个村里的人骑了摩托车来护林站,我师父正在院子里浇菜,我在值班室里听《一块红布》,听说来人是找我的,问我在不在,我先是一怔,从屋里出来一看,两个村里的人,顿时我就被吓尿了,他们很严肃地关上值班室的门,把我堵在屋里,让我坐在旮旯里,然后铺开纸,问一句,答一句,记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邱越争。怎么来的护林站?7月21,从东南林业大学毕业来的,实习。什么时候认识澹台乐羊的?我说那次他来干活,换灯泡,他的枪把我摔倒地上。怎么摔的?让枪托撞的。老实交代,怎么撞的?枪突然响了,枪托子把我给顶倒了。你不开枪,那枪会自动响?我不会开枪,不小心碰了一下。怎么没把你们两个都给崩死?崩死了也就没这么麻烦的事了。没有,第二天我腿疼得厉害,让他带我去医院检查,他摸了我大腿骨,说没大事,过几天就好了,他说他的肩膀头常挨撞,见我不乐意,他后来请我喝了两回羊汤。在哪喝的?在镇上胡老二全羊馆。澹台两个眼珠子像牛眼,一瞪漆亮,喊加汤,服务员害怕他,不敢靠近,老板过来给俺加的。问你这个事了吗?没问,没问你胡咧咧什么,问什么答什么。

9月18日这天你干什么了?我早晨在河边看河水,河里有大鱼跳。中午在街上看杀羊的,然后在那里等着买了羊肉,下午帮我师父收花生,他老婆闺女也都来帮着收花生,晚上在院子里看月亮,不信你们问我师父。

9月19日你干什么了?19日我坐汽车到榛安,买了《新华文摘》,一本《诗刊》、一本《辞海》,《阿姐鼓磁带》。书上盖着榛安新华书店的红章,上面有日期。

9月20日你干什么了?你要如实回答,如果有假话,将受法律严惩。这天澹台休班,喊我去西边的树木里,爬山,撵狍子,练练腿脚,打个猎,也给我补养补奍。都打了什么?如实交代。打了兔子,打了野鸡,狍子没打着,小鹿没打着,见了野猪,我们趴在地上一动没动,没敢打,总共打了三个兔子,两个野鸡,还有几只小鸟。

中午吃的什么?中午烤了一只兔子,还有几只小鸟。几个小鸟?三个还是五个记不清了。什么鸟?我叫不出名字,有黄的有绿的,都不大,最大的拳头这么大。

我看你们就不是什么好鸟。你怎么老是骂人?我对那个年轻点的人顶了一句。骂人,哼,那人突然啪抽我一个嘴巴子,不老实连你一起绑走,告诉你,那个什么杂碎王八犊子乐羊,你那个好伙计,正关在村子里,你也应该听说了吧,弄不好要枪毙,估计你也快了,就看你的态度,怎么烤的?在哪烤的?我一听这话,浑身被冰水浇了一样,一激灵,缩成一团,真尿了。

在河边上用泥糊了,用柴火烤的。说没说烤个全羊?整个羊吃?没说,树林里没有羊。

烤兔子具体在哪烤的?不记得了,那天走了很远的路,反正是在河边上。你们打的是国家保护动物,一级二级都有,是违法的,随便一项就得判你三年,知道吧?怎么拿回来的?那天我提着野鸡,澹台提着野兔回来的。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护林站院里已开了大灯。我师父开的铁门。乐羊骑着他的大摩托走的,走时开着大灯。给我的那个野鸡,我又给了我师父,我师父说里面有铁砂,咯了他的老牙,肉煮不烂、咬不动、再给也不要了。

有没有下雨天和那个什么杂碎羊在一起过?这是个什么鸟名字,都干什么了?有一天下雨,打猎没打成。后来又干什么了?偷没偷东西?那天早晨天气还好好的,刚出去到二段林,天上咔嚓一个响雷,就下雨了,林子里到处是水,澹哥的药葫芦进水了,打猎没打成,钻出林子,在林边地里掰了几个玉米,谁偷的?澹台乐羊,我拔了花生。偷了多少?三墩,然后去哪里了?回来了,就在我们护林站这里煮的。我师父那天没在,他没吃,他去给他丈人过生日去了。

你要老实交代,你的事可往上交,也可不往上交,就看你的表现,有隐瞒不交代的,以后再审出来,性质就严重了。其实你干了什么,自己知道,我们也知道,一旦交上去,你后悔都来不及,没人能救你,老实给我们交代了,事情就到此为止,就算是过了。羊是谁偷的,没偷羊,我就拔了三墩花生,别的啥也没干。怎么叫啥也没干?小小年纪偷鸡摸狗,不学好,亏你是个大学生,好歹不识吗?国家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对得起父母吗?要不是你爹当年在林场当过场长,我跟你讲,这次也早把你铐走了,咹?大学生,咋跟着个流氓混上了。

我在五页纸上按了一大堆红手印。我把我回答的一些地方改了过来,譬如:把“我知道打野鸡是违法的”,改回“我不知道打野鸡是违法的”,“我知道他持枪是违法的”,改回“我不知道他持枪是违法的”。“澹台和我偷过羊”,改成“澹台乐羊没和我说他偷过羊,山上连个人影都没有,也没有羊偷”。“我们打的都是国家一级二级保护动物”改成,“我们打的没有国家一级二级保护动物”。

那个年纪大的村里人说了一句,到底是上过大学的人,是77年恢复高考时第一批考的吧?就这么着吧,看这孩子顶多也就是个从犯,就看以后是不是有主动表现了。

他们放过我,然后开始问我师父去了。我的师父姓张,他时刻都在忙活他的菜地,西红柿由绿变红,辣椒茄子摘了一茬又一茬。张师傅除了浇菜就是除草,还有也要施肥打药,电杆底下是他的粪堆,在院子的最东头。“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其实海子写的诗句是错的,面朝大河才是,不是海,滔滔的乌马河就在护林站的院子外面。我师父天天按照海子的旨意干活。根据我师父的还原,他说18号、19号、20号这三天,我说的都是对上的,18号中秋节,哪里也没去,后面河里过鱼,大鱼一群群飞上天,说我在那里呆呆地看了大半天的鱼,19号去榛安,我师父补充说有个女同学打电话来,我才去的,干什么去不知道。20号早晨澹台乐羊从消防队上来,雅马哈大摩托车放院子里,两个人大约七点来钟出去的,出门时还有雾,天还不亮。回来时天就黑了。两头摸黑。也说我晚上回来给他一只野鸡。人家又问他,知道20号他俩出去干什么?师父说:打猎呀。人家又问:你怎么知道出去就是打猎?师父回答:他们不去打猎,他们扛着枪干什么?又哪来的野鸡野鸭?人家又问,那要是去抢羊呢偷羊呢?中间抢了一个羊呢?不知道的,别胡咧咧,给你个野鸡,就胡说八道了?我师父表情顿时僵直了,不敢再多说话了,但还是不服气,小声说了,给他们十个胆他们也不敢抢羊,打猎不过也是玩,还是两个孩子的,都不坏。师父不但挨了骂,还受到恐吓,你这是犯包庇罪,有朝一日会一起受到惩罚,不信等着。等着就等着,我师父嘴硬,这令我没想到,在家老婆孩子都整天熊他,连一点脾气都没有。

下雨煮玉米煮花生那天是八月初八,这天我丈人生日,中午我给我丈人过生日去了,他们俩在这里胡作,煮东西吃,我熊了小邱,以后不让澹台乐羊再来了,那次咯了牙,他们弄的东西我再也没要过,什么也没吃。

原来是本月20日西汶涡村出了一起偷羊案,中午时分,天暖和和的,没有风,只有羊啃草的动静,一名叫李开花的妇女,在南山坡的玉米地边上放羊时,躺在地上睡着了,这时一个开三轮摩托的人,悄悄跟过来,就把一只白羊按倒,折腾了一会子,把那只白羊捆了,扔到三轮车的挎斗里,就往消防队那边跑去了。

接到报案后林场部门和村里都十分重视,联合组织调查破案。第二天让林场的职工站队,让那妇女一一辨认。那妇女走了几个单位,都没找到人,9点时,到了消防2支队这里,见到澹台乐羊,上去就抽了一个大嘴巴子,说是他,就是他。当时澹台就被一脚踢趴了,按在地上反铐起来。澹台乐羊拼命挣扎,以至于摔得满脸是血,发誓赌咒自己什么坏事也没干,我乃血统高贵之人,望族澹台灭明之后,从来不做狗苟蝇营之事!

村里要把澹台乐羊带走,林场方面觉得证据不足,不让他们带人,由他们先来调查。但那妇女一口咬定就是他,并说不信看他的肚子上,要是没有两道血印子,立马放他,不冤枉他。拉开澹台乐羊的衣服一看,果然他肚子上有血印痕,并且不止两道,不过都已结痂了。然后那妇女指着大门口西侧日常巡逻用的偏斗三轮车说,骑的就是这个三轮车。证据对上了,澹台再不带走也是不可能了。

当时翠桕北镇上有这种三轮车的单位有五家,公安所、林场、邮电所、煤厂、税务所。那天消防支队的三轮车,可是一天也没有人动过呀,钥匙在队长手上,一天没人开。一看这阵势,大家都不敢吭声。是不是那妇女想错了日期?不是20号?可是当天晚上报的案,她男人报的案,21号排查的,也就是说罪犯第二天就排查出来了,怎么会错?这日期不会错。一时间对这事都在乱猜测,消防大队的人也没见到羊呀?乐羊又没回老家,那又会不会是骑着别人的偏三作案?哎,这就说不定了,那整天没见着他,这是真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不认为澹台是个好东西,整天游手好闲,自称祖先是孔子的高徒,可这有什么屁用?你是王二小放牛,不往好草里赶,教训教训你也不冤枉。上次公安押解犯人,在红石崖执行枪决时,他都敢扛着猎枪往前靠,还好,离刑场有一里远,就被便衣给按住了,要不真靠近了,那次还不知道弄出什么动静来,就判你个劫法场,你怎么着?

20日整个白天澹台都是和我在一起,我敢肯定,他大白天里偷羊是绝对不可能的,那天只有我和他在一起,除非他有分身术?像孙猴子一样?我这一整天是和一个假猴子在一起?

澹台乐羊被关到村子里,大灯烤着审他,知道为什么抓你吗?不知道。那好提醒你一下,你这个鸟名字就定了是个偷羊的货,偷狗、偷猪、偷娘们肯定都是好手。一壮小伙上去,朝着他的裆部就是猛踢一脚,澹台疼得颤抖着慢慢昏死了过去,腿上又被戳了几下,才又活了过来。再问知道你犯了啥罪了吧?再不交代?看有更厉害的招,我交代,我交代,我杀人了,我把工长韩三川杀了,扔到河里了。我把那个女人她爹杀了,她爹卖羊,我抢了他的羊,卖了,又把她爹杀了,也是扔到河里了。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胡说八道!咣咣,两个封眼锤,让你两个驴眼乱看。后面这些并没有进入笔录,因为工长韩三川在消防支队里帮着逮的澹台乐羊,那个女的她爹根本十多年前就归西了。

后来也有人怀疑过,这肚子上的痕迹不像羊蹄子蹬的,更像是穿行在林间让荆条给划了的印痕,均匀而细长,林场人钻树林子这是常有的事,他的后背上、肩胛上也都有呀,胳臂上,小腿上,是羊蹬到了后背上?也不好说。其实我身上胳臂上也有被划的痕迹,我更是不敢让别人知道。再有工长韩三川也说了,那天偏三一直停放在院子里,的确没有人动过。

传出话来,说澹台乐羊都认了,骑了别人的偏三作的案,偷羊不止一次,是个惯偷,这次最少要判三年,这次开除是肯定的,单位绝对回不来了,林场从上个月就终止了他的一切待遇。

这期间我也成了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从上到下,都以此教育职工,不能与坏人同流合污。十分危险,人家没问你的,你却乱说,真是笑话,笑话呀,年轻人,憨子一样,这不是要毁大事吗?那位纪检干部说,幸亏挽救得及时,哎呀,领导干部的子女,执夸子弟呀,缺心眼吗?还是大学生呢。有人提醒不念执夸,念挽裤,整天挽着袖子挽着裤腿子,动不动就要干一架,是这个意思。

师父的媳妇开始还带着他们的闺女来摘菜,或是做了好吃了,让闺女来送,师父也会送给我一些好吃的,因为我看到送来的明明就是两份。但之后,这待遇就再也没有了。

半年后,真正的偷羊贼抓到了,那贼黑瘦黑瘦的,是邻村一个光棍子,是在偷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的羊时,让老太太的儿子逮住了,他供出来9月20日那次偷羊全程经过,甚至是偷了个白羊都对上了,他偷完羊故意朝着消防支队那边跑,他那个三轮车是买来了,邮电局一年前处理的旧三轮车,他买来旧车修好了骑着。心里慌张,摩托车过小芬河时翻车掉到水里,差点死了,让水冲出五里远才上岸,水凉,扎出一场大病。审问他,那为什么以后还偷羊呢?那个家伙说管不住自己,你们快枪毙我吧。这次让老太太的儿子当场捉住,并把他的腿给打折了,人已坐不起来,审他时他半个身子躺着。消防队里有人说见过这个人,两只大眼睛恨不得长到脑后面去,大得像驴眼,长鼻子,面如刀削,与澹台乐羊像是亲兄弟,放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是双胞胎吗?这样的人怎么能找着对象呢?一个修水,一个是阿个达奇,相隔6千里,难道是外星人造出来的,放在地球上的一对?这怎么能怨人家认错人呢?

澹台放出来了,不明不白地回来了。林场肯定不会补发他的工资和奖金,劳保也停了,他的床铺衣服柜子早就换给新来职工了,衣服被褥吃饭的家什全没了,猎枪早就被没收了。

出来之后,澹台乐羊发现,林场很少再有人跟他玩了。乐羊慢慢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是冤枉的,肯定是冤案,开始找到村里,要求赔偿,找律师打官司,要求单位补发待遇,一级一级往上找,最后的答复都回归到村子,就只有一个:盗窃事实存在,证据确凿,因为在他被关在村子期间,从他老家里搜出了榆林板、貂皮、鹿皮一宗,这就是盗窃盗猎的证据,捉他是完全没有错的。

不听话是吧?你再上访再找事,就把李开花死亡的罪过加在你身上,她可是因为你死的,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旧案加新案,判你死刑,百分百。

澹台渐渐老实了,不再折腾。大家慢慢发现,澹台四周时不时地围着一些小混混,澹台给他们吹在村子里的经过,说老子没偷羊,老子是名门望族之后,不是那样下流之人,他吹嘘,对关他的人说,至于你们弄死不弄死我,那是你们的事,随你们的便。只要我不死,还活着出去,你们等着我的。

虽然真正偷羊的人逮住了,但事情并没有结束,又节外生枝。那放羊妇女李开花依然坚持是澹台乐羊抢了她的羊。不给澹台判刑就是徇私枉法,他是个变态狂,这畜生太坏了,扒了他的皮也认得他的骨头,必须得死,判死刑。见到了那个真正偷羊的人,那李开花先是一愣,这个是真的?俺是弄错了?不是,这个是假的,放出来那个是真的!李开花一直咬着澹台乐羊才是真凶。

谁知那个李开花从此便疯疯癫癫,不久前竟然掉到河里,淹死了。

虽然澹台乐羊是放回来了,但时常还会被村里人接走,就是说这事还没最后敲定。无法确定他肚子上的痕迹不是让羊蹄子给蹬下的。1983年6月严打期间,又被陪着挂牌子游街三次,陪枪决犯人二次。

1986年的冬天,一个大雪天,澹台穿着十分单薄,推开枫树岭护林站的大门来到护林站,大门吱的一声,院内狗叫唤得厉害。我师父借着灯光雪影一看,来人是他,手里拿着铁叉,气愤地赶紧往外撵他。

我在院子里抱柴的时候,望见他并没走,趴在墙头上,伸着个头往里瞧。我到屋里把我上班以来攒下的装在塑料袋的80元钱,扔了出去,从此澹台销声匿迹了。

历次提干都没有我,连考察都进入不了。我变得平淡、懒散,好吃懒做,钓鱼、根雕、研究棋谱、打太极拳。围棋在局里肯定没人能比,在市里比了个第三名。父亲凭着老关系,为此跑了多趟林业局,每次都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每个岗位的设立条件都很苛刻,譬如局技术科,要个23.5-24.5岁的,我又刚超一岁,要不就是计算机专业视力有要求、再不就说是岗位适应中专生。我又不符合,让我再等等,等机会。

时间到了1998年5月的一天,护林站墙内墙外开满了粉的桃花,白的梨花。虽然很多年过去了,又有4个人,3男1女,在林场保卫科科长老高的陪同下,把我接到榛安宾馆,他们说说笑笑看起来很和气,让我看他们的证件,让我不要紧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然后他们一边录像,一边做记录,让我看了一些资料,是15年前那次审我的资料,是复印件,手印都是黑的。我说这些是真的,又让我回忆,那天打猎时,有没有到过南山坡,譬如是从山林中转来转去,转到南山坡上?

我们去的是西北,靠乌马河这边,与南山中间隔着一条公路,怎么能到南山?南山上是玉米地、花生地、地瓜地,打什么猎?

那天在树林见到其他人了没有?我说记不起来了。看见羊了没有?我说记不起来了。是不是中午在河边烤兔子时,见到一个人,打鱼的,他没有打火机,他过来向你们借火吸烟,我说记不得了。记不得了,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这时门开了,领进一个人来,他们再次问我,你看,认识这个人吧?这人是个豁嘴子,我一看,想起来了,是他,豁嘴子,只能从一侧吸烟,当时我们笑话他。打鱼的地方叫麒麟湾,走山路到翠桕北有四十里。

澹台是清白的。你也是清白的。他们笑着跟我说,很亲切的样子。我当然是清白的,我说,我怎么了?我啥事没有,况且我什么损失也没有,人家没有再回答我的话。

日子熬到2001年6月,45岁的我办理了内退。当时林场当官的鼓励大家买断工龄,说一次性给3万,我一把拿了3万元,从此离开枫树岭护林站。

前天,在一个朋友家的喜宴上与消防2队的孙中水相遇了,孙中水当年给澹台乐羊往村子里放过衣服被褥,乐羊出来后他又陪着喝过几次酒。孙中水多次和别人吹,他哥们澹台,那年要不是他给送进衣服去,早就在里面冻死了,哪有他的今天,大伙都朝他点头,是真有眼光。澹台现在钱多得能把饭店前面这一片楼全给买下来。澹台垄断了翠桕北的沙料供应,后期做商砼,买卖越做越大。

孙中水拉住我,说明天让他女婿开着车,带我去河边钓鱼,说澹台乐羊那边的沙场里有鱼池,你和他当年也不错,咱找他玩玩去。他怎么也得好好招待咱一番,拧不过老孙,我的性格年轻时就疲沓,上了年纪更随和,禁不住孙中水撺掇,就说好吧,顺便看看如今的澹台总是什么样子。对了,有一年澹台找到了我,让我跟他干,不累,给他管管账。我说不去,心想你名声不好了。他知道我老婆没有工作,生活困难,给我扔下了6捆,应该是6万块钱,我追出一里路又给他塞回去了,他生气地,把钱直接甩在雪地里,头不回地,话也没说,走了。我也没再回头捡那钱,我流着泪返回了,心里苦呀,我急需用钱,可他的钱我不敢要。那段日子我很不好过,当然这都是多年前的事了。

天一亮,我就带上钓鱼的家什,上了孙中水女婿的车。走了许多路,又过了多座桥,七拐八拐地在河边沙坑、乱石间穿行,小车颠簸得厉害,明显感觉有些远,这里是乌马河的对岸,但又不好意思说返回,有些后悔。

小车终于在金字塔群般的大沙堆间停下来,这时前面突然走出一队人来,个个赤裸上身,文着龙虎,手里提着铁棍,迎头堵住我们,还有几条狼狗吭吭叫着,铁链子拴在两边,甩的哗哗响。然后就见四五个装载机轰轰地响着,举着铲子围上我们。

我和孙中水哪见过这种场面,老孙大着胆子对这些喽啰喊,找羊哥,就说2支队的老伙计来看他,老孙、老邱来了。一会后面的平房里出来一个人,我透过玻璃定睛一看,是澹台乐羊?这家伙黑了,很黑,像个非洲人,墨缸里捞出来的一般,肚子胖得像个鼓,但面相依然像那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估计这至死也变不了。澹台乐羊一直往这车上瞅,看他走近了,我推开车门下车,喊了声,澹台总。没有期待的戏剧场面出现,他看了看我,咬着牙说:谁来也不好使,别过来,快滚,他妈的,谁过来,我拍谁,他指着我和老孙骂!然后手掌对着后面的人和装载机,往前一甩,那些装载机突然雷声大作,轰鸣着,朝着我们突突奔了过来。

你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

除了下棋、钓鱼、根雕、站桩、打太极,其实在之前,在大学时期我就办过文学社,后来也写过几篇诗歌和散文,竟有一篇获过部里征文二等奖。年纪大了,也就混吃等死呗,不屑再写什么东西了,只是他们一直认为澹台和我关系铁,因为当今的澹台,他的车队能排一公里,他跺跺脚,小城都要抖一抖。但到底和我铁到什么程度,我今天就把它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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