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来信了,信上说爸得了肺炎,舍不得花钱在乡卫生院住院,开药回家在家里,请村卫生员扎针挂吊瓶呢。我不禁泪水溢出眼眶,:“哦,爸爸。”他那微驼的身影不仅又浮现在眼前。
那一年考上师专。爸爸不放心,坐村里来县城办事的拖拉机把我送到县城里的师范学校。他临要走时,从衬衣内兜拿出了学费和二百元的零花钱,嘱咐我:“要好好念,这钱……”我明白爸想告诉我:“这钱来的不容易。”是的。真是不容易,他从干活的砖厂提前预支了工资,做我的学费了。
那一天,我到砖厂去找爸有事。离很远,便看见在烈日下,爸爸推着一推车砖坯往架棚里去。像慢镜头似的,脚还有些轻飘飘的,我知道他那是在这轻飘飘的每一步里头,要付出很大的力气。
我走到他身后不远,他没有看见我,正推着装砖坯的车上一个不太大的小坡。他停顿了一下,像在积攒力量。车慢慢的推到了平坦处,我看见地上除了两条车轮印,还有爸使劲蹬着前脚掌的印记。他的背心已被汗水浸透,连那上面印的红字都掉了颜色,搭在脖子上的手巾也都是湿漉漉的,两个肩膀也都晒爆皮了。
当爸爸递给我学费的时候,他迟疑了一下:“这钱不够,就写信,爸走了。”望着他的微驼的身影,心中真有一种恋恋不舍。
还记得那一天他来给我送钱时,正是下着雨。我正在上课,班主任老师喊我:“来,你父亲来了。”同学们在座位上都扭头往窗外看。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爸穿着旧的军用雨衣,下襟已被溅上泥浆,脚上的农田鞋也被泥水泡湿了,鞋里也许已经灌包了。我忽然虚荣起来,让同学看见爸的这个样子该多没面子啊。我脸红了,有些责备的语气对他说:“爸,这天来干啥?把钱寄过来得了呗。”
爸爸看见我不满意的眼神和责备的语气,有些不自在起来,小声又像是自语:“这不,雨天砖厂没活,你妈就让我给你送钱来了。”
在我的宿舍里,爸怕把别的同学的床单弄脏了,就局促的站着,我也不懂事,心里还害怕同学们看见他,心里还有了小心思,盼他快些回家去。他从怀里掏出用塑料布包着的带着体温的钱点给我:“给你,别饿着,正长身体呢。”我虚伪的让说:“爸,我们一起到外面的饭馆吃饭吧。”爸说:“不了,我得往回赶,明天天晴了,砖厂还有活呢。”走出宿舍,望着爸披着雨衣,驼着背,大步流星在乌蒙蒙的天色里消失在人群中,我心中不禁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轻松。
后来我在学校再缺钱,都是邮寄过来的。小弟来信说:“妈说那次爸想你了,在雨天执意要给你送钱去,回来发烧,得了肺炎,但还是坚持干活,这钱,妈本想给你送去,爸说怕给你丢人,就给你邮寄了。”
拿着带有爸爸病讯的信,一种心疼和不安不禁涌上心头,我淳朴的爸爸呀!我对自己的虚荣感到羞愧,对不住你和妈呀。我多么希望再在校园里看见父亲那微驼的身影,大步流星从门口向我走来呀。
下午成绩单下来了,我请了两天假,要回去看看爸,不知我的成绩能否减去我的一份愧疚,给他带去一份宽慰。
他老人家已经作古。现在想来这件三十年前的往事,那时不懂事的自己和他那微驼的身影,只能偷偷的把眼角的泪水擦去,在心里默默的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