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村故事集
第一章
骄阳似火
献给真实
暴雨已经连续下了一天一夜,叠加异常的高温,让本就溽热的空气变得越发让人难以忍受。但对于生活在安乐村里无聊的人们来说,雨水显然阻挡不住这具被奸杀的尸体所带来致命般的吸引力。尸体是在村东头的池塘里被发现的,一丝不挂,皮肤惨白,经过池水的浸泡,纤细的身躯现在已经浮肿,散发出阵阵恶心的臭味。
人群在瓢泼的雨水里把尸体紧紧围住,七嘴八舌的评头论足,就像是茅坑里叮在腐肉上的苍蝇,嗡嗡的叫个不停。我用尽全力也没能挤破密集的人潮,只能在外头撇一眼这难得一见的女性裸体。奇怪的是,这陌生的女人,却让我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后来她身体的样子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让我燥热不已。
在我的记忆中,村子上一次这么喧闹还是我爸妈死去的时候,具体细节已经模糊,我只记得那天跟现在一样的热,一样的在下雨,他们两人的尸体也是一样被人团团围住,只不过那次我站在他们尸体旁边,不是围观别人,而是被人围观。我被雨水不住拍打着,像是一条刚捞出来的泥鳅。人们都说他们是得了疯病,所以才双双跳进水塘,属于自杀,我便也就相信了他们确实是疯子,也确实是自杀。
人们还说这疯病大概是会遗传的,所以都期待着我哪一天会去死,人死了应该就不会再感觉到疼痛,这么想来,死亡倒并不是一件坏事。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却并没有得到这份幸运,依旧残存在这个世界上,这让周围的人逐渐不满,仿佛自己希望落了空,我也逐渐如同我的名字余多一样,变得多余。
我的婆婆跟我一样,也迟迟没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我们两人便一起生活。她是一个沉默而糊涂的老太太,每天除了讲两句我听不懂的话以外就是在睡觉,我猜她是在对死亡进行预演,我不止一次认为她今天睡下就不会再起来了,但总事与愿违,明天她又开始重复着今天所进行的一切。我与她恰恰相反,不仅白天睡不着,晚上也难以入睡,我成宿成宿盯着墙壁上的钟表,滴答滴答的声音就像是锉刀一样磨损着我的神经,我爸妈或许就是这样疯的。
因为没有土地,为了消磨时间,我会在田野里乱走,找所有看到的人搭话,但他们大都对我不屑一顾,连厌恶也谈不上。后来我发现踩踏稻田能最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每次都能遭到恶狠狠的咒骂,屡试不爽。他们会用一切能想到的脏话来骂我,但无非就是爸妈、疯傻、阴部阳具之类的词语,听多了也十分乏味,真希望能有人进行更新。再后来他们连骂声都很少了,远远的看到我便逃之夭夭,我也就失去了主要的消遣方式。
最近情况有了一些好转,村里搬来了新的住户,恰好住在我家隔壁。看起来是一对夫妻,男人十分健壮,大概是怕热,平时总袒露着上身,肚子上的横肉随着走动不住的翻滚,就像是层层的海浪。女人却十分的瘦弱,长相清秀,娇小的身体像一只鹌鹑,平时就躲在房间里,哪怕别人再三招呼也极少出门。
村里自然对他们议论纷纷,有人说他们是杀猪的,因为失手杀了人,所以才逃到这里;也有人说他们是卖淫的,女人得了脏病才跑到这儿来。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身上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这个想法一经形成,很快便在我脑子里扎下根,我决定独自探究他们的秘密,便对他们进行监视。男人早出晚归,每天都带着酒气从外面返回,对女人进行殴打,凄厉的喊叫传到我耳朵里,让我浑身燥热,更加难以入睡。一切都那么的正常,我逐渐丧失了耐心。
太阳高高挂在空中,光线猛烈炙烤大地,热浪升腾起来,我头脑发昏,汗如雨下,即使脱光了衣服也毫无作用。我忽然听到隔壁的争吵声,不同于往日单向的求饶,这次仿佛有女人激烈的反抗。我慌忙跑出去,却猛的被门槛绊倒,一个趔趄摔倒在路上。我感觉到嘴里涌出腥味,眼前一片血红,太阳穴不住的抽动,让我神魂颠倒。
挣扎着爬起来,我冲进他们房子里,看到女人全身赤裸着坐在床上,手里紧握一把菜刀,仿佛受惊后的兔子。男人横躺在门前,口中往外呼着气,身下则是一片漆黑的汁液,像是捞上岸的鲶鱼。女人看到我,表情瞬时变得狰狞,发疯似的拿刀砍来。我一只手拧住她的手腕,把刀甩飞,另一只手用尽所有的力气扼住她的喉咙,她逐渐停止反抗,瘫了下来。把身体里的燥热全部发泄在她身上,我仿佛虚脱一般,口干舌燥,就一步步挪到村东头的池塘,把她丢进去,便栽倒在了水里。
太阳熄灭了,乌云笼罩着世界,雨水代替光线泼洒在大地上,所有人都跑了出来,光身子淋着雨,尽情的欢笑起舞。我站在人群中,接受着来自老人、也来自孩子;来自男人、也来自女人;来自活人、也来自死人的祝福。他们像供奉神灵一样围在我身边,把用鲜花和粮食编成的王冠戴在我的头上,大声的呼喊着我的名字。我张开双臂,挺起胸膛,让他们的赞美灌满整个身体,感觉到这个世界确实十分美好。
第二章
云淡风轻
献给虚构
天气非常晴朗,太阳升起时,蓝洼洼的天上一丝云都看不见。安乐村坐落在一个小山坳里,与周围其他的村落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是人多地少,也同样是与世隔绝,唯一的不同在于村东头有一个小池塘,里面长满了茂盛的芙蓉花,现在正散发出阵阵迷人的芳香。
我经常把窗户打开来操我媳妇,她与我之前所有日过的女人都不一样,不像庄稼人那么土气,也不像妓女那样骚气,而是带有一股富户家的贵气。她脸上身上永远都白净净的,尤其是那对雪花花的大奶子,简直让我欲罢不能,但她又很少让我碰。
村里绝大多数土地都在一个叫做黄老爷的地主手里,而我媳妇就是黄老爷的小女儿。她当初嫁给邻村的乡绅,因为不能生育,被人家扫地出门,名声臭了,这才跟了我。村里人都看她的热闹,黄老爷也嫌这个女儿丢人,就只给了我们二亩薄田过活。她毕竟是大户家的小姐,在家里不仅什么活都不干,对我也毫不客气,把要不是娶了她,我连这二亩田都没有的话挂在嘴边。她说的确实如此。
我没什么活技,老爸死的又早,离家十几年也没闯出什么名堂,到头来还是穷光蛋一个,就是女人招惹的不少。有人说男人就像是蒲公英,总得尽可能多的洒种子出去,那我应该就是一大株蒲公英,都记不得洒过多少种子,算对得起我的名字余英了。不过我也知道,洒种归洒种,还是不能结出果子来,空给自己招惹麻烦,但事情总有些例外。
给我送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五岁了,说是我的儿子,谁知道呢,不过毕竟能干活,我权当是只小狗,就收下了。我媳妇本来就跟我不合,这个累赘来了对我更加的不满,经常借口他跟我吵架。我也就对他十分光火,挑水、劈柴、扫地什么活都让他干,反正死不了就行。
我之前在这两亩薄田上下些力气,靠着不用交租,足够维持我们两个人的生活了,不必像街上的乞丐们那样讨饭。但毕竟现在家里多了一张嘴,哪怕再缩减他的饮食,两亩田的收成也显得十分紧张。我心里盘算着倘若能再要两亩田,日子就宽裕些了,不过我们直接向黄老爷求情显然行不通,但如果黄夫人开口,说不定还有机会。这件事终究得由我媳妇出面,我得找机会跟她好好商量商量。
太阳落下山去,天上飘着亮晶晶的云,四周游荡着细细的微风,让人非常舒适。这次我们吃过晚饭就开始,连续做了三次,中间甚至没有休息,简直是痛快淋漓。我媳妇显然也很满足,忍住才没叫出声来,事后还依偎在我的怀里。我看时机成熟了,就向她说出这个想法,她沉默了一会,表示她娘那里确实可以试一试,事不宜迟,明天她就去说。我用力搂着她,听着窗外幽深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浅浅睡去。
像婴儿哭泣般凄厉的喵呜喵呜声把我吵醒,循着声音找出去,看到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它领着我,一直走到黄老爷家门口,这里气势恢宏,就像是神仙的居所。黄夫人出来,一脸漠然的让我进去,我就跨过门槛,穿过走廊,走过正堂,独自来到了黄老爷的主卧房。
黄老爷端坐在床上,被帘子整个挡住,看不真切,但他臃肿肥胖的身躯仍带来巨大的威压,让我不敢抬头直视。他哼了哼鼻子,听起来像是吃食的年猪,沉默许久才开了口。听说你想再多要些田?还合计让那老婆子跟我说?我告诉你,白日做梦。他显然激动起来,身上的肉一滚一滚的。我不仅不会多给你田,连现在那两亩过几天也会收回来,你是饿死街头还是去伸手讨饭,跟我没有半分钱关系。现在滚出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出了主卧房,跌跌撞撞来到我媳妇原来住的次卧房。她在床上光着身子,背对着我,被邻村的乡绅狠狠的操弄着。乡绅双手抓住那对大奶子,她像狗一样扭动着腰肢,嘴里不断发出淫荡的叫声,隔着老远都听得见。她的肚子被搞大了,生下一个男孩,用常用的红色肚兜包裹着,放在它们旁边。
鸡叫了三声,我回到家里,看到我媳妇背对门侧躺在床上,不停的笑。我拍拍她的背,她扭过身,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脸木讷。她说自己梦到回娘家了,跟邻村的乡绅在房间里媾和,那种兴奋的感觉,是我从来没有给过她的。后来她怀孕了,生下一个男孩,高兴的止不住笑。等她回过神来,告诉我今早听人说,她爸是不会再给田的,原来的田还要收回去。她开始跟我大吵大闹。
我赤着背在田里锄草,眼前一片模糊,接连锄掉好几株秧苗,几次差点栽倒下去。我远远望见黄老爷带着一帮人,分明是收我的田来了,拔腿就往回跑。一口气跑到家,看见她光溜溜的躺在床上,旁边赫然放着那个红色肚兜。我眼冒金星,全身不停的打颤,缓缓抽出裤带,缠在她的脖子上,用力勒紧,很快就没了动静。我也光着身子,背起她,感觉到体温在慢慢的消失,连滚带爬的走到村东头的池塘,把她甩进去,自己也跳了下去。
乌云聚成一团,天阴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芙蓉花上沾满溅起的水珠,看起来更加鲜艳了。
第三章
大雨倾盆
献给欢乐
天一直阴着,既不放晴,又不下雨,像是男人一样,就喜欢吊着你。离开安乐村二十年。或许是二十一年,记不清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去。但是最近,我却非常想回去了,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我叫朱红英,十五岁时被老爸卖给骡马市的老鸨当妓女。我记得那天我刚刚来事,下边都是血,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捂住,但还是沾到了裤子上。我很害怕,肚子又特别痛,走不动路,被我老爸大声的咒骂,还没一只鸡走的快。当天还有一只骡子也卖到这里,是我价格的两倍。
这个骡马市十分热闹,每天都有各地的富户来做买卖,他们牵着用牲口拉着的货车,让这里的散工们给搬卸货物。散工大多是周围村镇的,因为没有田地,活不下去,只能光着身子在这里卖力气。他们的生意没准时,而且竞争十分激烈,你扛一百斤,我就扛一百二十斤,被货压折腰,砸断腿的屡见不鲜。都是用命来换一口饭吃,谁不是呢?
正因如此,他们大都舍得花钱,也就成了我生意的主要客源。我跟他们非常熟络,对他们身上的汗臭味甚至比对市场上的牲畜臭味更为熟悉。但因为活计不保证,他们做完不给钱的也大有人在,只有一个人,从来没有拖欠过嫖资,他叫余英,跟我一样是安乐村的。
遇见他时我已经来这里五六年了,早就习惯了接待不同的客人,但他还是让我感到尤为特别。虽然是散工,他从没光过膀子,身上也没有那种汗臭味,每次做完还会跟我聊天。他说自己很小就出来闯荡,已经在外边十几年了,活干过不少,都没什么成就,阴差阳错来到这里搬货,准备攒些钱回去向黄老爷买一两亩田过活。我就记下他了。
我们越走越近,人家都说婊子无情,但我真的开始在乎他了,跟别人做的时候都想象成他,甚至几次想要跟着他从良。然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我之前怀过三四次,都是死胎,这次我知道是他的孩子,决定生下来,但他却突然不见了。后来我听人说他回了老家,还娶了黄老爷的女儿黄翠翠,想来日子过的不错。
我把孩子生了下来,取名叫朱多,寓意多多益善,字也好写。带着孩子不能继续接客,我就托人给找了一户杀猪的人家。他叫郑西,人五大三粗的,之前娶过媳妇,失手把人家给杀了,名声不好,才答应要了我。我跟着他每天杀猪,常常摸着刚杀的猪肉,那种新鲜温热的感觉,人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郑西的脾气很差,一不顺心就打我,但我从没什么怨言,毕竟他收留了我们母子。就这么过了几年,他渐渐开始冲着孩子来,我没办法,只能托人把孩子送回去,起码比这里过的要好。我包了一个包裹,里面放着一些吃的,和一个孩子小时候穿过的红色肚兜,希望他能记得妈妈。
又过了十来年,我再没怀上过孩子,自以为也淡忘了这个儿子。直到最近,我在街上看到了同样的红色肚兜,那抹红色就像是根刺一样扎在了我的心里,让我又猛然想起了这个孩子。他现在应该也有十五六岁了吧?爸妈对他好不好啊?他还记不记得我啊?一连串问题不断向我袭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要回安乐村一次,去看看我唯一的儿子。在我央求了郑西无数次,拿着刀以死相逼之后,他终于同意了。
离开了这么久,我早已不认得村子,村子也认不得我了。我老家已经荒了,满院都是杂草,幸好有一间旧屋还没塌,收拾收拾也算住下了。村子里的人只当是新住户,有几个多事的老大娘经常过来拉话,我也就权当自己是外地来的,不愿跟她们说太多。
火球般的太阳挂在天上,肆意散发自己的光芒,那炎热的光线简直晒的人发昏。不同于平日里早早就出门喝酒,郑西今天直到中午才起来,叫嚷着让我给他准备酒菜。虽说已经跟了他十几年,但他还是经常对我拳脚相向,这次跟着我回安乐村令他极为不满,就更加变本加厉的打我。
喝过酒他就开始了,先是摔了不少东西,把菜刀都丢在地上,然后扇了我几个耳刮子,最后揪住我的头发往地上摔,嘴里还不停的骂我儿子。我的头撞在地上,听到他骂我儿子,积压多年怒火再也忍不住了,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像只猪一样撞向他。他显然被震惊到了,来不及反应,被我撞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我瘫坐在床上,眼前模糊起来,正恍惚间被郑西掐住脖子,怎么都挣扎不开。我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抓不到,酥麻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全身,我逐渐没了力气。周围一片黑暗,我感到非常寒冷,是穿再多衣服都抵御不了的刺骨般的寒冷,仿佛太阳不见了似的。我看到了我的儿子,他长大了,但还跟小时候一样光着身子,那么圣洁,慢慢的向我走来。我想对他说,儿子,妈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