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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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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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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棉

红棉

要离村位于三仙山北麓,原本是一个与世隔绝的贫穷山村。世代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姓吴,相传其祖先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吴起,因为杀伐过重,后人们就被选派到这里来镇山,一代代传承下来,也就在这里扎下了根,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但五年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偏僻山村却因为培育出了一种奇异的黄色棉花而举国出名,声闻遐迩。这种棉花的枝叶与普通棉花无异,但它的花朵丝绒硕大饱满,并且呈现出淡淡的黄色,用这种棉花纺线织成的布,无需蜡染就自带有金色光泽,好像是穿透云霞的旭日朝阳,又像是映于水面的黄昏落日,十分绚丽动人。恰逢新皇登基,当地官员张太守将其上贡,得到圣上大爱,当即赐名“黄金棉”,这种棉花也就一跃成为了皇家贡品。

村里人全都将原本种植粮食的土地改种为黄金棉,也都因此而发家致富,平步青云了。只除了一个名叫吴木的固执老头,任谁劝说他也坚绝不再种植棉花。然而出乎人意料的是,当初培育出黄色棉花的,却正是这个固执老头。 

吴老头少年父母双亡,中年娶得一妻,老年才得一子,取名叫吴生。吴木一家原本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棉花种植户,凭借着辛勤劳作,每年生产出的棉花除去赋税,换成粮食也就勉强能够维持一家三口过活。在吴生少年记忆里,父亲衰老的面容一直与棉花绑在一起,每天日出便在棉田里劳作,跟白乎乎的棉花寸步不离,日落后就回家卧床休息,很少跟自己和母亲多说两句话。家中里外大大小小的事物全都靠母亲在操持,父亲完全是不闻不问,他的眼睛里除了棉花还是棉花。

直到吴生十五岁那年,要离村遭受了罕见的夏涝,一连数月的降雨让村民们苦不堪言,全村人即使拼上性命也只守住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作物。中秋节后,本是收获的季节,而吴家的棉田仅收获到了区区不到两捆棉花,不仅换不回一年的口粮,甚至连朝廷的税负都无力承担,阴霾盘踞在一家三口人的脸上。终于,在一个露水打湿裤脚的深夜,吴木肩上背着远行的包裹,独自一人离开了家门。那天晚上,月亮圆滚滚的挂在天上,就像一朵棉花。

吴生记得在父亲失踪两个月后的一天深夜,月亮像钩子一样悬在空中,一向健朗的母亲房间里突然传出凄厉的呼号。自己慌忙跑过去,只看见母亲前胸隆起,身体反弓,双眼圆睁着但无神,嘴巴张开着却没声,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提住,抽走了魂魄。母亲很快便全身僵硬,没了气息。而就在当日凌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手里握着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黄色棉籽。

吴生像柳树一样成长起来,靠着跟父亲学到的种植技术,五年后的他已经成为了全村最大的黄金棉种植户,也已经跟父亲分家,并很少往来。这天,张太守找到吴生,一番照例寒暄过后进入正题,当今皇上快要大婚了,布下旨意,既然我们能够种出黄色的棉花,就让我们想办法种出红色的棉花,供陛下亲迎所用。这件事从上到下都很关注,倘若成功,你我加官进爵,大富大贵便指日可待,但倘若不成,触怒圣颜,后果当然也将是不堪设想,这可是我们鱼跃龙门的关键一招。吴生欣然接受,表示此事包在自己身上。

当然,吴生的办法是找自己的父亲。他心想,既然父亲当初能找到黄色棉籽,再找到红色棉籽应该也不成问题。就这样,他带着礼物踏进这间已经许久没来的房子。五年来,吴木一直住在旧房子里,相较于儿子堪称壮观的新居,这里用破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茅草顶上已经有好几处损坏了,每逢下雨刮风都会漏水,在地面上汇聚成一条条泥泞。屋内的家具陈设也是破烂不堪,仅有一条木凳可供就坐,还折断了一只腿。相较于村里其他人的欣欣向荣,他仿佛是被抛弃了一样。

吴木已经彻底沦为了一个老头,他荒芜杂乱的白发像野草那样匍匐在头顶,眼神浑浊无光,声音低沉沙哑,脸上满是皱纹,双手也因为长期的劳作而布满硬茧,就像是两截砍下来的干枯的树枝。在听到儿子来意之后,吴老头昏暗的眼神里闪出久违的光芒,但随即变得怒不可遏,将难得亲近的儿子强硬赶出了房门。

在被轰出大门之后,吴生也被激怒了,他站在门口大声咒骂了半个时辰,但那扇门依旧紧闭着,丝毫不为所动。他很快就意识到,父亲是有办法的,只是不愿帮忙而已。跟父亲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他,面对顽固的老头,不能硬来,只能智取,很快,一个周密的计划便在他心中谋划出来了。

数日过后,张太守大张旗鼓的来到吴家,不由分说的就以从犯的罪名把吴木押解了起来。吴生因触犯圣上尊讳,一家老小都受到牵连而被拘押。在监牢里,吴木见到了被打的遍体鳞伤的儿子,只能痛苦的闭上双眼。在一次审讯过后,狱卒跟单独看押的吴老头交谈,表示他只要能培育出红色棉花,全家的牢狱之灾即刻消解,如若不然,不仅自己跟儿子要死,就连临近的村民都不能幸免。这些当然都是吴生跟张太守串通好的计策,但事已至此,吴老头也别无选择,只能在落日之前,再次踏上寻找棉籽的道路。当晚天上的月亮,很像一把梳子。

现在正是深秋时节,路边原本青翠的树木都已经枯黄,无数落叶随着强劲的西风飘落,在地上堆积起来,恰似一道金黄的步障,送行即将远行的人们。吴木仍旧背着他五年前那个破旧的包裹,带一把刀,身着旧衣,脚踩芒鞋,迈着颤颤巍巍但却异常坚定的步伐,走上这条通往前方的道路。他一步一步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这声音紧紧跟随着他,仿佛并不是来自于他脚下,而是来自于他体内,由五脏六腑磨损颤动产生的。

一只孤雁在天空中发出悠远的鸣叫,声音清晰而沉稳,犹如数对厚重的编钟,一齐在吴木耳边敲响。他不由得抬头望去,看见那只大雁双翅宽阔,体态修长,一尺长喙更是引人注目。它飞的很低,飞的也很慢,好像是特意来为自己送行似的。大雁正在壮年,向南归巢飞去,而自己,不仅年事已高,身躯衰弱,还独自一人离家远行。哎!人不如兽啊。吴木长叹了一声,止住脚步,注视着这只大雁渐渐飞远,直至消失。

经过一夜的行走,吴木来到了山脚下的十字路口,左边一条是进山的路,而右边一条是通往集市的路。通往集市的道路走的人多,因此越来越宽阔,越来越光亮,而进山的道路走的人少,也就越来越狭窄,也越来越黑暗。他驻足下来,面对着两个不同的方向,两条不同的道路,陷入了思考。在吴木年轻时,经常通过右边这条路走向热闹繁华的市集,或是担着棉花换取粮食,又或是购买些日常生活所需,所以他对这条路非常熟悉。而左边这条路,他到目前为止只走过两次,一次是小时候贪玩,由这条路跑到山里,父亲找了三天三夜才把他找回来,而另一次就是五年前,自己通过这条路带回了黄色棉籽,当时的经历现在仍历历在目。其实在他走出第一步的时候,心里就明白注定会面临这个路口,而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作出了选择。他向着黑暗去了。

进入山里,刚开始地上都是枯枝落叶,偶尔还有人踩踏过的痕迹,越往前走痕迹越少,两旁树木渐渐都变得郁郁葱葱起来,枯枝落叶也就都消失不见了。跟随自己的咯吱咯吱声没有了,吴木的心也安定下来。他就这么走呀走,双腿慢慢失去知觉,仿佛不存在了似的,整个人就像是在空中飘着。但还没等他走出多远,空中忽然响起的风声就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那风声由远及近,呼呼作响,一会儿犹如蜚瓦拔木、飞沙走石的狂风,一会儿又像徐徐习习、淡淡轻轻的微风。但无论是狂风还是微风,吴木都只听得见风声,而丝毫感受不到风动。

声音停下了,正前方出现一个幼童,挡住了前行的道路。那幼童身形矮小,面容狰狞,两只尖耳好似柳叶,一双眼睛射出红光,直勾勾的盯住吴木。吴木把肩上的包裹卸下来,先开口道:

“灰神仙,别来无恙啊。”

那儿童的眼神略微柔和下来,冷笑了一声,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

“上次见面时,我还没有这么老呢。”

吴木陪上笑脸:

“您可没有老,我才是真的老了。”

灰神仙朝着吴木过来,边走边说:

“上次你帮我除掉那柳货,按理来说,我应该谢你,可你又在山神面前告我的状,害我五年来分不到一点功德,就算是你功过相抵了吧。山神赐予你的福泽理应够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你如今再来,所为何事啊?”

“我要找红色的棉花。”吴木一字一顿,仿佛这几个字不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而是从他心里剜出来的。

“贪心的人啊,我喜欢。可我凭什么要帮你?”

“因为我能帮你除掉胡神仙,你应该早有此意了吧。”

“哦?”灰神仙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倘若如此,你拿上这个,关键时刻吹响,能救性命。”

灰神仙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哨子,丢给了吴木。

“这,这是柳仙留下的?”吴木显得很惊奇。

“哼,死都死了,东西还不都是我的。”

它转身就走,背后拖着一条粗壮的尾巴,很快消失在了密林中间。

吴木继续向前走,温度逐渐升高,地面升腾起热浪,让周围空气变得炙灼暴虐起来。他朝着预定的方向,已经连续跋涉了三天三夜,既没有任何进食,也没有片刻休息。饥饿与困倦像刀子一样持续折磨着他,让本就衰老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不堪,乃至于双手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然而,随着身体越发痛苦的同时,他的精神却变得愈发亢奋,近乎于疯狂,就像是屹立于狂风中的残烛,高傲的闪烁着自己的光芒。

在又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吴木偏离了原来的方向,而被一条小河所吸引了。他被牵引着走向河边,月光照在河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让原本不起眼的小河看上去像是一条银铸的丝带,更像是一只盘曲的白蛇。吴木弯下身子想要捧水喝,但抬起手,只捧起了月光。数次过后,他终于放弃了,只能全身爬伏着喝水,然而就在他接触到水面的刹那,河中骤然出现一个漩涡,瞬间把他吞了进去。   

黑暗光明轮换,天地世界旋转,月与日混乱不清,星与斗方向不明,不知昨日是今日,难辨生死是死生。吴木从一片混沌中奋力挣脱开来,只看见周围一片虚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正在疑惑的时候,一个女子从虚无中缓缓出现,那个女子生的艳丽无比,浑身细弱柔软如同无骨,一头乌丝长发飘逸顺滑,左右前后围绕着他,忽远忽近,忽浅忽深。   

吴木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任凭那女子在自己身旁周转盘旋,仿佛猎手在审视着自己的猎物。  

女子在他身后停住,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你居然还敢回来?”

女子并未张嘴,但那尖锐的声音却十分清晰明朗。

“我为什么不敢回来?”

“五年前你和那鼠辈设计害我,如今再回来,就不怕我,吃了你?”女子又绕到吴木面前。

“可你已经死了,柳大仙。”吴木冷哼了一声,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女子挑逗他:

“你又不曾看见,又怎么知道,我真的死了?”

吴木不慌不忙的说:“因为我能闻到你身上散发出来的死亡的味道,即便你伪装的再精巧,但味道永远是藏不住的。”

女子勃然大怒,头发都竖立着,变成一条蛇奋力朝他冲来:“我即使是死了,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一道白光从吴木身前穿胸而过,在背后消散了。

吴木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全身湿透的倒在一个湖边。他爬过去,低头看见水里的倒影,突然觉得那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另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人,而自己现在,是在窥视着他。吴木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就趴在湖面上喝了个饱,在水面产生了一圈圈涟漪,远远的延伸到对岸。

太阳高高挂在天空,热烈的向人间播撒自己的光辉,吴木抬头看到它,感觉到久违的温暖。啊!太阳,你像一团炽热发光的火球,又像一只黄金铸就的轮盘,那么神圣、而又那么动人。他平躺在湖边,闭上双眼,伸开四肢,把自己的身体全都敬献给这圣洁伟大的太阳,让它灿烂的金色光芒照耀着自己,从而驱散一切邪祟阴霾。吴木再次踏上了路途,当他重新回想昨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时,那段记忆却像被抽走了似的,完全是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也都没有改变。

他并没有因为这些错觉而停下,相反,此时的吴木感觉到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身体里的疲倦已经完全消除了。道路两旁高大的乔木被低矮的灌木所取代,虬曲的枝桠左右横叉出来,像是伸出一条条手臂,挡住了前去的道路,吴木就饱含激情的徒手拨开这些树枝,非常坚定的快步前进。但随着太阳落山,原本的饥饿与困倦就迅速重新占据身体,并且因为白天的辛苦,这时的他反而比之前还要虚弱。

今天晚上天气非常晴朗,几朵云彩飘在空中,把月亮整个都遮住了。这些云彩有些像蹁跹起舞的裙摆,有些像纵横驰骋的骏马,但其中最大的一朵却像一张女人的脸,并且不是普通女人的脸,而是吴木五年前死去的妻子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极为神似。那朵云一直在天上注视着他,仿佛在跟着他走,让他感受到曾经的感觉。突然,树林里一只乌鸦的叫声击碎了他的幻想,吴木叹了口气,决定先在这个山坡上休息休息。

上了山坡他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片墓地。但说是墓地,其实也就是几个小坟包,凌乱的堆在这里,并且都没有墓碑。因为常年无人打理,其中几个还被挖开了,露出了森森的骷髅。吴木倒不害怕,人活百年终究不过黄土一抔,最终的宿命都是如此,就着手把这些散落开的白骨归拢起来,重新安葬下去。他想陪这些死去的人们喝点酒,正苦于无处寻找的时候,忽然发现最边上一处低矮的坟堆旁放着酒菜,就快步过去,迫不及待的享受起来。

正在吃喝,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周围活动,就把酒壶放下,朗声说道:

“不管你是人还是鬼,既然来了,就请现身吧。”

从黑暗里走出一个身影,吴木看见,震惊的摔倒在地上。原来那身影竟然是自己的妻子,但只有肌肉骨架,而没有了人皮,身体各个器官都清晰可见。

那具身体开口说话了:

“你,还记得我么?”

吴木镇定下来,跪在地上哭着说:

“我的妻子,我当然记得你。都是我的过错,才把你给害死了,我对不起你啊!”

吴木妻子走过来:

“其实我并不怪你把我害死,毕竟你也是无心,可我怪你这五年来竟不来看我。”

吴木悲痛不已:

“我没脸来见你啊。不过你放心,等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过来跟你相聚了。”

“可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的?”吴木问。

“本来我应该像这些人一样投胎转世的,可胡仙把我的皮给抢走了,身体不完整,就只能留在这里,不停的游荡。”

“我一定会给你恢复完整的身体,让你早日转世投胎。我们下辈子,还要做夫妻。”

“那我等着你啊……”

她说完就消失了,留下吴木一个人愣在原地。

吴木来到半山腰,已经开始一步一步的接近胡神仙了。半山腰有一大片桃树,恰好正是含苞欲放的季节,花朵一丛丛簇拥着,特别惹人喜爱。这些桃花大部分是粉色的,犹如娇羞含蓄的少女,艳丽而引人注目;也有一些是白色的,如同冰清玉洁的美人,神圣并不染纤尘;最罕见是红色的,就像盛装出席的仙女,璀璨且风姿绰约,牢牢抓住人的眼睛,使人欲罢不能。这些桃花散发出强烈的异香,仿佛晨雾一样弥散在周围。吴木穿过这片桃林,那气味飘飘而来,直窜到他脑子里去,蒙的他头晕眼花,熏的他目眩神迷。

云朵消失了,天上只能看见一片像是用鲜血浸染出来的暗红色光芒。那片光芒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简直要把整个天空盖住。绿色的草地,褐色的树木,黄色的皮肤,地上的一切此时都变成了暗红色。吴木走上一条遍布了死亡与腐烂气息的道路,空气中充满着浓烈的恶臭,呛的他口干舌燥,堵的他呼吸困难。他的眼睛里、耳朵里、还有嘴巴鼻子里,全身各处似乎都在往外冒血,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凋零。

吴木的妻子又出现了,这时的她青春年少、婀娜多姿,就像是回到了与吴木初次见面时美丽动人的样子。

妻子开口说道:

“哦,你现在居然都老成这样了。快过来,让我亲近亲近你。”

吴木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过去,任由妻子抱住自己的头。

“你看你的头发,怎么白了这么多,简直像雪一样了,我来给你找一找还有没有黑色的。”妻子坐下亲昵的说。

吴木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把脑袋贴搭在妻子的大腿上,乖觉温顺的由妻子的手在头上拨弄着。

妻子温柔的扒拉着他的头发,从前到后,从左到右,仔仔细细的寻找,最终宣布:

“你只剩下两根黑头发了,一根在天灵盖上,另一根在后脑勺上。”

吴木潸然留下眼泪,抬头看着她:

“你要真的是她,该有多好啊。”

“你在说什么呢?我就是你的妻子啊。”那个人惊讶的说。

“我的妻子五年前就死了,并且,她的手,从来就没有像这样光滑过。别再装了,胡大仙。”

那人的表情立刻冷淡下来,随之大笑:

“哈哈哈,这都被你拆穿了。”

一阵黑风吹过,天上下起大雨,那人的模样瞬间变成了一只巨大直立的金黄色狐狸,尖尖的脸上披着吴木妻子的皮囊。胡大仙伸手扼住吴木的喉咙,轻松就把他提了起来,用她苍老年迈的声音说道:

“我本来还想放你一命,既然如此,你就下去和你的妻子团聚吧。”

胡大仙嘴里的血腥之气直扑到吴木脸上,吴木拼命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他很快就感觉到强烈的窒息,麻木感也迅速从指尖向上延伸。他想要拿刀,却怎么都够不着,就想到灰神仙给他的那只哨子,于是从口袋里慢慢的拿出来,勉强吹响了一声。

突然,一只钢叉从胡大仙背后飞来,直直穿透了她的胸膛,金色的血液噗的一声全都溅在吴木脸上。胡大仙身躯抖动一下,松开吴木,随之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只小狐狸。

吴木摔下来,差点摔散架,感觉到全身每根骨头都在疼痛。他抬头一看,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站在不远处,高兴的又蹦又跳。

“叽叽叽,吱吱吱,你这胡货也有今天。这三仙山,从此以后,就是我的天下了,哈哈哈!”灰神仙兴奋的跑远了。

吴木躺在原地失声痛哭,让泪水与雨水一起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他梦见自己的灵魂脱离了这衰老腐坏的躯壳,飞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地方,周围是一片黑暗,连星星都看不见。他就在这里跑啊跑的,一直跑到筋疲力尽,直到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光亮。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这片光亮走去,可当双手将要触摸到这片光亮的时候,它却突然消失了。脚下的土地猛然崩塌,他开始不停的坠落,不停的坠落,一直坠落到最为黑暗的地方……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吴木再次醒来时,天上已经下起了雪。胡大仙、灰神仙、乃至于地上的血迹,全都消失不见了。他勉强支撑着自己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踉踉跄跄的继续上路。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四周的气温也越来越低,他冒雪前进,边走边搓手,但仍然阻止不了体温的流失。风裹着雪像盐一样打在他的脸上,吴木被冻的瑟瑟发抖。

马上要到山顶的时候,一股莫名的力量挡住了他的脚步,好像立了一堵无形的墙,让他怎么也冲不破。雪停了,空中忽然响起一声惊雷,声音之大,简直要把天都炸个窟窿。吴木绝望的仰天大吼,声音无比凄厉,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喊叫出来,随后挥刀砍断自己一条胳膊,鲜血喷涌在雪地上,形成了一束美艳绝伦的花。

阻碍解除了,吴木终于来到山顶。山顶上是一个圆形池塘,一个大胖和尚站在池里,周围遍布盛开的芙蓉花。那和尚面容白净无须,身着金丝袈裟,手持念珠,脚踏僧鞋,正对着他微笑。

吴木跪下来对着和尚:

“弟子吴木,特来求见山神。”

和尚微微颔首,身形移到吴木面前:

“我的老朋友,许久未见啊。”

吴木虔诚拜了三拜,恳求道:

“弟子向山神求一株红色棉花,望山神恩赐。”

和尚低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吴木:

“你想要的东西我当然可以给你,可规矩,你是知道的,一命换一物,你可想好了?”

“我已经想好了。”

吴木肯定的说,随即拔刀自刎。可就在刀刃接触到喉咙的刹那,突然变成了一串泡沫。

和尚换上一副凶狠的表情:

“愚蠢的凡人,你想要死?你以为死就可以洗刷自己的罪恶?你以为死就可以偿还自己所欠下的债?你以为死就可以跟妻子团聚了?哼!我偏不让你死,我倒要让你儿子死,让你后继无人,断子绝孙。而让你就这么痛苦,悔恨的活下去,永远得不到解脱。”

随之用手指点到吴木的眉心。

吴木的大脑立刻就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手脚都变得沉重,昏迷过去。

他在自己家门口醒来,发现手心里正握着一粒红色棉籽。此时天上的月亮,像是一条弓弦。

不久之后,吴老头培育出红色棉花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张太守兴奋的带着贺礼来到吴家,恭祝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表示这种棉花一定会得到皇上的喜欢,到时候我们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吴木看着他冷冷的说:

“我儿子埋在哪里了,带我去看看。”

张太守面带愧色:

“吴生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得了什么急病,白天还好好的,过了一晚就死了。您老要放宽心,毕竟人死不能复生,生活还是要过下去的。”

吴木没有说话,跟着张太守来到吴生墓前,用一只胳膊挖开了吴生的坟墓。两人发现棺材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张太守惊呼:

“这怎么可能?我明明亲眼看着他装棺下葬的。”、

吴木一脸淡然:

“尘归尘,土归土了。”

回过头来笑着对张太守:

“你问一下,皇帝还需不需要黑色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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