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玉珍,你看这是什么花儿”,小兰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指着一朵粉红色的小花问道。
我与小伙伴们赤着脚在田埂上追逐嬉闹,泥土从脚趾缝里挤出来,软绵绵的,凉丝丝的,带着青草和露水的味道。不知名的小花小草随处可见,它们或黄或红或白,星星点点地散布在田埂两边的草丛间。父母亲在田里弯腰插秧,一颗颗秧苗延伸着绿色的画卷。我们兴致勃勃地,一会儿蹲下来,看蚂蚁搬家,一会儿捉一只蚂蚱,捏在手里,听它翅膀扑棱棱的声响。
泥土是慷慨的。春天,它捧出嫩绿的麦苗;夏天,它馈赠金黄的稻穗;秋天,红薯和花生在泥土里藏得结实,像一个个小小的惊喜。我和小伙们在收割后的田野里狂欢,稻草一堆一堆的,我们爬上滑下,笑声落在泥土里。
童年的泥土是松软的,是温柔的,像母亲的掌心。
2
六月的中午,太阳像烙铁悬挂在天空。父亲领着我三兄弟在田里收割稻穗,汗水浸透了衣衫,泥水沾满了裤脚。我伸了伸酸痛的腰杆,挥手拭了拭额头的汗珠。此时,我感觉到土地是如此坚硬——它不再柔软地接纳我的脚掌,而是用粗糙的土块磨砺我的手掌。
响午,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刚把饭碗端在手里,忽然听到外面狂风大作,雷声阵阵咆哮。全家人急忙丢下饭碗往田里奔跑,刚来到田埂上,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我跟着父亲和哥哥的后面,挑着湿淋淋的稻穗,一步一步艰难地走着。雨越下越大,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我越想越气,心一横,把一担稻子扔在地上,赤手走了回家。父亲也没有骂我,哥哥跑过来把扔在地上的稻穗重新拾起来挑了回家。
此时,我感觉到土地不再是乐园,而是生活的负重。
村里的年轻人一个个离开了,去城里谋生,把土地留给老人。哥哥带着我也要去上海打工了。临行前,父亲蹲在门口,“扑哧”着旱烟,望着门前田野,他说:你们在外面不好混,就回来,土地永远属于你们的。
3
每天我在城市的混凝土高楼下穿行,穿着锃亮的皮鞋,踩着坚硬的水泥地,再也闻不到泥土的芬芳。
近年来,老家的稻田被人承包了。有的种起了大棚菜;有的被挖掘成一口口水塘,搞起了“小龙虾养殖基地”;有的种满了果树苗;还有靠路边交通方便的稻田,如今,被一幢幢宽敞明亮的楼房填平。
2016年,73岁的父亲被病魔夺走了生命,他的家在屋后的山岗;2022年,96岁的奶奶也撒手人寰,她的家在咱家的祖坟山;2024腊月廿十,天降不幸,55岁的哥哥也不辞而别,他的家与奶奶并排挨着。哥哥合土的这天,我坐在他家的门口,心中无比悲伤。我抓起一把褐色泥土,仔佃端详,泪水滴滴落在脚下,我恨老天不睁眼看看,我怨泥土不公,过早地将我哥哥掩盖,我的心在痛苦中挣扎 。
许久,我终于想明白了。常言道:“落叶归根”,我们何尝不是,即便走到天涯海角,终究是要回家的,这里是我们的根。而土地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们,它虽然不说话,但它是世界上最长久的事物,也是我们来到这个世间上最永久的依靠。
我们都是您的孩子。
202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