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rinriver
网站用户
不知道是谁在叹息，“输了……”
“赢了！我们赢了！！”
“下一百盘也是输一百盘，下一千盘也是输一千盘。”
“又不是下不起，输了我们就从头再来嘛。”
“AI下的实在太好了，我只能猜出AI一半的棋，剩下一半儿完全猜不到。”
“我觉得下棋就好像两个艺术家在用棋对话，是心灵的交流。”
闪光灯的“卡擦”声，“吧嗒”的落子音，“滴答滴答”的计时器，嘈杂的交谈声，三个方向传来的摄像头的审视带来的眩晕。
“叮铃铃……”
景旸的脑子很混乱，一会是很久以前农辛杯团体赛夺冠的场面，一会是一年前AI三番棋横扫的场景。
眼皮挣扎了很久，才睁开，但还是心有余悸，久久缓不过神来，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伸出手，刚按下接听键，对面炸开的消息就像一记重锤："小旸！华哥复出了！"
这声音在他一片混乱的脑袋里来回撞，再回神时，外套已经套在身上。那个因AI道心破碎的世界第一要回来了？连景旸自己都没察觉，攥着门把手的手，不知何时渗出了热汗。
直到温热的香气撞进鼻腔，他才有几分实感，“别搁那瞎琢磨啦，放轻松，呦，这鸡腿快好了，给你。”周易给鸡腿翻了个面，熟练的撒上调料，递到景旸面前。
景旸看着他，周易仿佛没有经历过那场变故，还是一如既往的活泼开朗，仿佛他还是那个一年定段的天才少年，但景旸还是仔细地看到了师兄眉宇间的一丝阴霾和一夜成长后的稳重。
“抱歉我来晚了。”
烟火缭绕的烧烤摊进了个一身正装一丝不苟的怪胎。
“怎么回事林霄月？名字女气，做事也磨叽，今天我复出，就咱哥几个还这么拖沓。”陈昭华大大咧咧的一拍肩，还撒气一般把人西装捏出几个褶皱来才满意的放他坐下来，那人也一脸无奈的任由他为所欲为。
四人围坐的场景撞进眼底，景旸有些恍惚。
“我还不够快吗？比赛一结束就赶过来了。”林霄月很有耐心的解释。
“就是，月儿咱不用管他。谁让他什么时候复出不行，偏偏选今天。”周易哈哈大笑的拆台。
“别叫我月儿。”
“什么嘛周易，胆子很大嘛。就今天复出，就今天。有意见憋着。”
“啊？刚刚有人说话吗？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随着熟悉的打闹声传来，让景旸恍惚回到了农辛杯夺冠的青春岁月，三位师兄如剑似火，在黑白世界掀起惊涛，连带着整个棋坛都在震颤中重思围棋真意。那时的他追着师兄们的背影，在输棋的苦涩与独练的孤寂里燃烧热血，却仍觉得这才是6岁握起棋子时，心底勾勒的理想江湖和青春图谱。
掌心的疼痛将他拉回现实，如今是AI的天下，大家只看重输赢。
理智拼命压制情绪，景旸却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不受控制地起身，撞翻回忆与现实的界限。
无视周易和林霄月诧异的目光，他眼睛直视着陈昭华，冷冷地说：“有件事我还是不明白，可能是我钻牛角尖了，但我还是想听陈九段你亲口回答。”
气氛一下子变冷。
陈昭华沉默了几秒，“你问吧。”
这个曾经的世界第一长着一张社会大哥大的脸，让人觉得他不应该来下棋这种高雅的运动，而是应该去街角巷头领一大帮小弟打群架，他的性格也确实和长相十分相符，爽朗，火爆，充满江湖色彩。
因此每当他严肃的时候，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反差感，有种逆子一夜之间长大的荒谬又靠谱的感觉。
就像现在。
林霄月看到好友难得一见的正经时刻，沉默了一下，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景旸紧紧盯着陈昭华，“一年前，在棋坛信仰即将崩塌的时候，你为什么退役？”
“你知道多少人因为你放弃围棋吗？”
气氛瞬间凝固。周易着急的拉拉小师弟的胳膊，还抽空使劲向林霄月使眼色，意思是，祖宗咱先别问了呗，林子你快说句话，情况紧急啊。
没成想听到了林霄月冷不丁的一句，“说吧，其实我也想知道。”
一句话直接揭开了四个人长达一年的友谊裂缝。
意外的，陈昭华除了听到“客观公正”后掩饰不住的痛苦之外，脸上的表情还算平和。
“对不起。”他艰难却坚定地吐出这三个字，是对他的朋友们道歉他的临阵脱逃，也是对尚存希望的围棋手们道歉他的不负责任，更是对不知所措的自己道歉他的胆怯，此刻他多希望时间倒流，哪怕他可能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我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他的内心没有让决绝的小师弟听到，反而让他心中的怒火蹭一下子点燃了。
他终于忍受不了，猛地扯上外套，指节泛白："一句对不起，能接住所有人眼里的光吗？你是大家等待公正理解AI的最后希望，可你连棋盘都没站稳就逃了……"
话音未落，景旸已愤然离去，身影融进夜色，甩下满地沉默。
林霄月打破了压抑，他拍了拍陈昭华的肩膀，“别放在心上，他片面的把围棋界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你的身上了。小旸只是太激动了，过段时间他会冷静下来的。”
“我知道。”陈昭华收回望着景旸背影的眼神，下意识拿起啤酒罐，却发现由于下棋，在场者都没有喝酒的习惯，啤酒罐只是为了增加气氛，根本没有打开。
有了这段插曲，三人虽然继续庆祝陈昭华的复出，但心境却多了一分愁绪。
“好久没找你下棋了，也不知道你现在到底什么水准。不会被我三连跪吧？”周易搂着陈昭华的肩膀调侃道。
他说的是农辛杯集训时被陈昭华三盘横扫的事。
“怎么可能？你华哥是谁。十二冠王，你呢？周易九段，这一年打了几场比赛？”陈昭华回搂着周易的肩。
林霄月无语的低头喝水，试图远离战场，“你俩还是谁也别说谁吧。”
人偶尔会被某句话触动，有的时候这句话甚至就是出自自己。
“等你回来啊华哥！我可是要先去挑战AI了！”
送走了一脸满足的周易，陈昭华和林霄月在路口等着出租车。
看着难得安静的陈昭华，林霄月好奇地问：“想什么呢？”
“想我缺席的实在太多了。”陈昭华从热闹的庆祝宴中抽离出来，有种面对冰冷现实的恍惚。
“这一年，周易就没打几场比赛，棋坛中我们这一代的棋手退的退，隐的隐，要不就是去学AI棋谱和新生棋士抢位置去了。这样看，就剩下你一个人还在坚持了，那么大的压力……你来找我，我还因为个人情绪避而不见……小旸说的对，我太不负责任了。”
一种物是人非的懊悔在狠狠地搜刮着他心头的肉。
林霄月没有回应他，反而回忆起他与AI下的三番棋，“看到你的第三盘棋，我知道你的防线被击破了。我们年少相识，交手多年，我对你的棋风再了解不过了。”
他认真的看向好友，“就让往事都随风而去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做过了的事，就承担后果吧，无论是愧疚还是自责。这还是你教我的。”
沉默几秒，陈昭华裂开嘴笑了，“说的好！”
“还年少相识，月儿你这做作的文艺范还真是什么都没变啊！”
“……有时真的很不想理你。”
景旸大脑发热地回到家，才惊觉自己在烧烤摊的质问有多伤人。
他狠狠锤向门框，满心懊悔时，手机震动，陈昭华的短信亮起："对不起小旸，我会用行动证明，我还是那个棋疯子。"这行字像枚灼热的棋子，烫得他眼眶发酸。
景旸是陈昭华后五届道场的师弟，隔了这么多届，按理说不应该与这三颗围棋界冉冉升起的启明星有什么联系，但阴错阳差的竟然在鄂区棋王赛的外面看到了他。
十四岁的陈昭华像头横冲直撞的猎豹，堵着九岁的景旸非要下棋。
"连续三届鄂区棋王赛冠军！天才少年！下法奇特！我的毕生追求就是跟棋力高超的人下棋，当然要来找你了！初次见面！我叫陈昭华，师从时家明七段，擅长快棋。"少年眼里烧着狂热的光，全然不顾身高差带来的压迫感。
一旁林霄月扶额絮叨，周易则在看热闹，这场面让景旸茫然无措，却在提到围棋的瞬间，被陈昭华骤然收敛的锋芒震慑。
“景旸。”陈昭华言语中对他的尊重之意打动了他。
景旸抿了抿嘴唇，这是他面临大敌时的下意识动作。
由于鄂区棋王赛允许所有年龄的业余选手参加，作为连续三届的冠军，景旸与同龄棋手不同，他并不害怕与比他年龄大的人下棋，也不畏惧所谓的差距太大失去信心。
“不用紧张小朋友，”林霄月连忙解释，“昭华经常大大咧咧的，根本就没考虑你们的年龄差距，这个切磋你想应就应，不应也没关系的。”
他指指景旸身后的警卫大叔，表示他要是不相信他们可以放心拒绝。
周易和警卫大叔不约而同地拍了拍胸脯。
“我不紧张！我和很多成年人都下过啦，如果实力差距大就加油赶上来就好了！”景旸很有信心，“我们就在这里下吧，一会我妈妈该来接我了。”
“好吧。”好不容易答应，陈昭华也不在意场地，从警卫处搬出几个马扎，把带好的棋盘展开。
“请。”他说。
景旸坐在马扎上，从棋盒里抓了一把子：
“猜先？”
陈昭华目光灼灼，捻了一颗黑子放在棋盘上。
景旸惊讶他下棋时眼神一下子变得专注和沉静，旋即注意力也回到棋子上，他摊开手心的四颗子，将白棋推到对面。
陈昭华执白，景旸执黑。
两人几乎同时鞠躬行礼。
“请多指教。”
现场没有人说话，警卫大叔和两个少年也下意识放缓了呼吸，凝神围观。
两人都没有多少犹豫，你来我往，黑白二子簌簌落下。
很快，白子凭借深厚的布局功底占据优势。
周易暗道不好。
景旸拿棋的手缓了缓，相比而言，缺乏的经验让他还是没能及时打入分投，错失打散白棋大模样的时机。
白棋毫不客气，就势将黑棋拉入苦战。
差一点，林霄月暗暗分析，按照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中盘告负也正常，想要再找机会只能弃子求活了。
没想到景旸黑子一顿，长考后突然向看似无关紧要的边线上落下一子。
这是？！林霄月眼前一亮。
白子起初并未在意，继续按照既定的攻击节奏行棋。
然而黑棋巧妙的紧随其后，将白棋的几颗关键棋子引入预设的包围圈时，白棋才惊觉局势已然发生微妙变化。
他竟然联合那一子悄然间构建起了一个深远的引征计划，将局势瞬间逆转。
深吸一口气，陈昭华眼神更加凌厉，持白寸步不让，反而凭借顽强缠斗收回多处实地。
最终，白棋以五目之差获胜，黑棋虽败犹荣，那招妙手也成为本局的一大亮点，令人回味无穷。
“一子引征！妙啊！”陈昭华看向棋局的眼神带着痴迷。
“我输了。”景旸又看了看棋盘，闷声道，“你下得……很好。是我见过下得最好的人。你是一位坚韧不拔、值得尊敬的棋手。很荣幸和你一战，下次我会赢你的！”
“相信你，我在更高的大赛等着你！别放弃啊天才少年！”陈昭华站起来，心中畅快淋漓，伸手和他击掌。
“我当然会一直下下去。”景旸也站起身，那一刻，传递的掌心中，悄然种下了通往职业棋手的火种。
“不错嘛，你这小孩，叫你小旸吧。心态不错。”陈昭华越聊越投缘，手有点痒了。
“小旸的心态那是相当的好，要不能把堂堂华哥逼到官子？”周易躲在林霄月背后做着鬼脸。
老鹰抓小鸡的过去，把原本想揉小孩的手招呼到损友背上，“你说什么？”
“听不到……”
好不容易拉住两个闹腾的猴子，林霄月叹了口气，无奈道，“别理他们，下过棋就是缘，我叫林霄月，那个个子最矮的是周易，和你下棋的是陈昭华，他之前做过自我介绍。”
“霄月哥哥你好！”景旸对这个沉稳的大哥哥有着莫名的好感，“你们是哪里的呀？”
“北京。我们被选入国家队后就去了北京，成年人都叫我们小北漂。这次回来是放假，也许未来你也会去北京呢。”林霄月温和一笑。
“厉害的棋手都在北京吗？”景旸迫不及待地追问。
“当然不一定啦，高手在民间啊。”周易脱下外套抱在怀里，压得他歪了歪头。
“但是你的目标是职业棋手的话当然还是进入国家队后去北京比较好，会见到更广阔的天地。”陈昭华挠了挠头，突然动作一顿，锁定了什么，指指景旸后方。
“那是你妈妈吗？”被指到的女人露出温柔的笑容。
景旸欢呼着扑向她。
三人则挥挥手，走向身后的夕阳。
景旸从妈妈怀里转出头，也挥了挥手，突然，他把双手握拳，下定决心，“北京见！”
脚步一顿，少年自由肆意的声音传来，“等着你，北京见！”
再次重逢时，景旸已全胜定段，经历过在某天深夜喝水时被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当陌生的城市只倒映下他孤单的人影，明白了林霄月口中的“小北漂”。
历经磨难的他终于走入国家队大门时揭下对它“无情”的评价，作为与韩国主将棋风相似的对练来到农辛杯集训，见到了他的引路人，见到了如今华国棋坛里最闪耀的三颗新星。
带他熟悉基地的是曲承九段，他是华国首位世界冠军于晓敏九段的弟子，也是周易的师兄，因性格温柔，很爱成都妻子，又被围棋界调笑为“成都的女婿”。
“前面就是对局室了，我带你去熟悉一下本次的参赛选手，也是你的训练对象。”曲承九段指着远处各个房间介绍道。
景旸兴奋地点点头，想象着对局室中的刀光剑影。
不远处的一间对局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于晓敏九段和陈昭华九段走了出来，周易和林霄月则是跟在后面讨论着什么。
看到熟悉的小棋手，三人眼前一亮。
“啊！我记得你！北京见！对不对？”远远的，陈昭华的大嗓门依旧热情张狂。
林霄月笑眯眯地朝景旸挥了挥手，而周易活泼的笑容让他看起来几乎没变。
那一瞬间，景旸有一种梦想成真的感觉从心底喷涌而出，陈昭华的世界第一气场、林霄月打破韩国垄断16年的LP杯后内敛的锋芒、周易最年轻九段的洒脱，与记忆中的少年重叠又生长。
这次他们即将面对的，是韩国"铁门"申裕赋，以及十五年未染指的冠军奖杯。
如今农辛杯五人里，陈昭华和林霄月在当前国际大赛中几乎没有对手，周易虽然相比两人略逊一筹，但也是华国的强力新生代，再加上两位参加过农辛杯的资深九段压阵，景旸知道，此次大赛会是最接近农心杯的一次，想到能够参与见证这一历史性的一幕，景旸不禁热血沸腾。
最后，关于主将人选，综合考虑到林霄月棋力不稳定，陈昭华易大赛爆发，两人没有农辛杯比赛经验等因素。经棋协和参赛棋手共同商议，由陈昭华九段担任主将。
10月14日，经过一个月的集训，华国队抵达首尔。
经过抽签，首场比赛韩国队轮空，由华、日两队率先交战。
周易作为先锋第一个出战。
周易充分展示了与他阳光开朗外表大相径庭的棋风，横刀立马连下三城，强取豪夺三连胜。
局势在第四局发生转变，农辛杯第四局，韩国队派出了副将曹培真。
韩国队一改以往的小心谨慎，第二个就把他们的王牌之一放了出来，颇有些横扫一切的魄力和威势。
在其他赛事中周易曾两次对阵曹培真，均以失败告终。
听到这个消息后，周易没说什么，任由农辛杯领队于晓敏九段和跟队前辈皱着眉头讨论布局，自己一人走进了休息室。
景旸担忧地看向紧闭的房门，“周师兄真的没问题吗？”
“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陈昭华笑笑，“未战先怯这种事不会发生在周易身上。”
“嗯。”注意到现场因变故紧张起来的气氛，林霄月开了个玩笑，“他平时就谁都不服，这次也不会例外。”
最了解周易性格的两位都开口了，队员们也纷纷放下心来散去，没散去的也尽量放低声音，给周易提供良好的休息环境。毕竟连战三局对脑力和体力的消耗还是很大的。
下午，长达七个半小时的棋局过后，曹培真白子一目半险胜。中途几度反转，两人都力竭，周易更是眼前发黑，几近晕倒，以至于一结束就被冲上来的林霄月和陈昭华扶住。
躲过媒体的长枪短炮，周易被两人扶着回到休息室。
“我尽力了。”周易拼命地喘着气，“可惜了，没能把他拉下马，不然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隔半个月，够我休息的了。”
林霄月端来杯温水，“三连胜，你开了个好头。”
“亏你有点良心，看我在最后还大发慈悲给我留几个。”陈昭华安慰的方式别具一格。
“哼。”周易慢慢地露出一个骄傲的笑，“这次不算，下次我高低闯他个四连胜，争取让你0胜夺冠。我回去就闭关，这次让师父狠练我，不信赢不了曹培真。得让他知道，次次赢周易是不可能的，他的路还长着呢。”
随着最后一颗黑子落下，第二阶段第一场结束，曹培真强撑着身体站起来，尊敬地向异国的挑战者行了一礼。
脑力极度消耗的他下一场便被即将到来的国手混战提前出局，在经历华国队上届农辛杯主将常星河九段和日本队老将大西卓人的混战后，第二阶段结束，林霄月接过战旗，面对韩国队姜哲云。
至此农辛杯第三阶段开幕，最精彩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在农辛杯开始前，团队就猜到韩国队可能“先抛王炸”，所以刻意避免让林霄月或者陈昭华过早出战消耗，但没想到因体力和棋风等各种原因让林霄月正好与姜哲云对上。
理论上，姜哲云的棋风正好与林霄月相克。
这是一场硬仗。
赢下，就砍去了韩国队一臂，华国队就可以通过林霄月和孔其贤的前后配合完成申裕赋进行的消耗，给陈昭华赢下申裕赋做充分条件。如果输了，陈昭华就需要面临车轮战消耗后的他来对阵有农辛杯“铁门”之称的申裕赋，这是不可想象的。
对华国队来说，这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战斗，景旸甚至不敢想象输了会发生什么，他不受控制的想，如果出战的是他，输掉这场比赛也许会造成他一生午夜梦回的悔恨吧。
人生中落子无悔的事情有很多，那一瞬间的不确定和必胜的信心会在心灵打上深深的烙印。
围棋的竞技与普通的体育竞技不同，棋手自有一番谋略，对局前一般由棋手自行调整状态，只有在很严重时才会进行心理干预。
不理会大家心中的波涛汹涌，陈昭华偷偷将看似神色如常的林霄月拉到走廊。
别人不了解林霄月，陈昭华不一样，他是最了解林霄月的人了。
“听着，林霄月。”体贴交心的朋友这会儿却凶狠地喊了他的大名，“忘记所有的战术安排，尽情地落子。”
他注视着林霄月的眼睛，极具穿透力，仿佛看到了他内心那片彷徨。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啊。”他劝告，“又不是下不起，输了我们就从头再来嘛。”
林霄月愣了一下，“从头再来？”
他虽然出身围棋之乡，但父母只是普通工人，为了支持他下棋搬到了北京打拼，穷苦的孩子早当家的他从小就很有担当，为了尽快出成绩回报父母，自己给自己很大的压力，“从头再来”四个字在他眼中是不可想象的。
但朋友此刻眼中的坚定告诉他没开玩笑。
“为什么不可以从头再来？”少年不识愁滋味，陈昭华笃定地反问，“围棋是下不厌的，这届农辛杯完后也会有下一届，我们也还年轻，总会组成一个最强的团队摸到那个奖杯的。”
林霄月原本暗波汹涌的内心归于平静，他露出了听到对手后的第一个完全释然的笑。
“你说的对。当然可以从头再来。”
景旸发现回到休息室的林师兄仿佛放下很重的包袱一样，气场焕然一新。
他不知道，林霄月为四个字爆发出了百分两百的能量。
棋至中盘。
一直闭上双眼的徐卫九段突然抬头看了眼棋局。
“姜哲云的势头很强横啊。”发现棋力差距大，在盘面上靠棋风拼不过，就开始拼“细棋”消耗对手脑力。
徐卫九段虽然早就退役，但是他是围棋界公认的地位高，贡献大，也是华国唯一官方认证的棋圣。这次他也随队来到了首尔。
于晓敏九段点了点头，认同徐老的说法，林霄月持白，现在整个盘面虽然是白子实地占优，黑子却在其中设了很多“伏笔”。
陈昭华不屑一顾，“和林霄月比计算，他算是踢到铁板了。”
林霄月棋风可是出了名的轻灵飘逸，狡诈诡谲，尤其擅长“残子”翻盘。
和林霄月比计算那都不叫计算，那是他的舒适区。
众人讨论着，盘面却愈加焦灼。
第112手，白子，“粘”。
林霄月竟然使出了一手极为普通的“俗手”。
“不是吧？”大家有些坐不住了，快棋战本身就有可能在过快的节奏中下出恶手，更别提这步棋平白让出优势。
一下子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一片寂静中独独徐老镇定自若。
“棋感本来就是算力的一部分。”打破沉静，他摇了摇扇子起身，“马上就结束了，我先回去了。”
林霄月这局下的好啊，连他这前浪都感受到了。
听到这句话，景旸等小棋手还在摸不着头脑，于晓敏、陈昭华和周易等却猛的抬头紧盯转播屏中的棋盘。
快棋战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姜哲云还是没有经得住诱惑，服从所有棋手的第一直觉，点“靠”。
优势逆转，林霄月的神色依旧平静。
第130手，白子，二路夹。
这一步竟巧妙的与先前数十手联合，锁住了黑子中线的大龙，而那一手俗手则锁住了大龙逃出生天的关键位置。
姜哲云提子的手微微颤抖，原来是这样，那手“粘”不是失误，而是要屠龙！
所有的损失在屠龙的大势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他想消耗对方脑力，可是到中盘就被连根拔起。
姜哲云酸涩地盯着交错的黑白子，在棋盘纵横间，承袭自华国古棋的优美棋形如同山水画里蜿蜒的溪流，只有在溪流陡然下落形成瀑布时，才让人恍然惊觉其山之高。
开局攻占实地混淆视线，然后一步步配合对手的思路行进，引发对手心理松懈后暗暗布局成阵，中盘提前预算到对手的心理走向，利用“俗手”将对手向包围圈引，放弃几手必要的损失，再关键一手果断出击诱导对手亲手断去黑龙生机，大局已定。
每一手子都利用到极致，每一个棋子的作用都计算得精准无比。
原来在第84手林霄月布局完，他就一点胜算都没有了。
哪怕他再深入计算，察觉到林霄月一开始的棋风变化不对劲，也会因为林霄月此前的布局，只能点“靠”，这是林霄月早就计算好的阳谋。
农辛杯规定一手落子的时间最多不超过20秒，他是怎么在仅仅几十秒内进行完这么大量的计算的？
太可怕了，这就是华国新一代的算力巅峰吗。
第三阶段第一场结束，白子中盘胜。
林霄月一笑，潇洒行了一礼，起身离开。
“林师兄太帅了吧。”景旸小声嘀咕，对林霄月的崇敬达到了顶峰。
“什么嘛，你华哥打败申裕赋的时候才是最帅的。等着看吧。”听到了他的话的陈昭华狠揉景旸的头，却怎么也抑制不了疯狂上扬的嘴角。
“不准摸我的头。”景旸抗拒道，他们在集训时已经混的很熟了。
“好了，别打闹了。”于晓敏制止住两人，“昭华多和景旸练练，小心真0胜夺冠。”
“于老师你怎么也这么说？”陈昭华瞪大了眼睛，周易机灵地举起了手示意他是上一个这么说的。
众人哈哈大笑。
接下来林霄月势如破竹，完美完成战术安排，但连战三场的疲惫还是让他倒在了“铁门”之下。等到他第二天中午从昏迷中醒来，得到了孔其贤被申裕赋横扫的消息，至此，华国队仅胜陈昭华一人。
申裕赋，德高望重的韩国老将，多次将中日选手挡在农辛杯之外，曾十连胜豪取农辛杯荣耀，被媒体称为“铁门”，意为挡在农辛杯外的铁门。
“等着我赢！”
哪怕“铁门”气势逼人，陈昭华也信心满满，丢下一句话就迫不及待的登台。
景旸握紧双拳，紧紧的盯着转播屏，和他一样动作的人不在少数。
围棋的实力不是随着年龄增长棋力越高深，30岁以上就不可避免会面临因体力下降导致的算力下降，棋力也很难提升，这时候就主要是靠千锤百炼的经验取胜了。
但农辛杯这样的快棋赛，真正赛场有很多因素，只靠计算根本来不及，棋感优越的棋手，会更有优势。
申裕赋，这位年近半百的棋手对围棋的理解明显很深刻，但代表新生代的陈昭华也不甘落后，黑白双子紧紧咬着，每一步都暗藏玄机。
黑53，高三拆。这一步下在了申裕赋过去多少年经验都没有指引到的地方。
看似随意的一着，却让杂乱无章的棋形在此时逐渐显现出其精妙之处，黑子的棋子相互呼应，宛如一条潜伏已久的游龙，在关键时刻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
从未出现过的下法。
申裕赋通过三十多年的比赛和研究，对胜负的判断有着精准地理解，这是近乎本能地经验，几乎不用过多地思考。
但对面那个十八岁的少年棋手却仿佛在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任你多少年的经验棋感，先研究出他的新下法再说！你破得了你过往的经验束缚吗？
没人知道申老内心的煎熬，他缓了缓手，终于从棋桌上拿起棋子。如果在棋桌上都轻易放弃，就更不会找到对的路了。
胜负已分。
“赢了！”
欢呼声掀翻棋院穹顶。
15年磨一剑，这一刻，胜利属于华国。
景旸怔怔地看着18岁的陈昭华、林霄月和17岁的周易登上登上山顶，看山下风光无限，恍惚又回到初次对弈的那个夏天。那时他们都不知道，棋盘上的热血碰撞，竟能点燃整个华国围棋的新时代。
夏夜微凉，窗外暖黄的灯光倒映在玻璃上，风吹拂在脸上送来树叶的沙沙声，棋馆里老旧的电视机在沙沙声中断断续续的播放着：
“2014年农辛杯夺冠后，华国围棋迎来黄金时代。景旸等新锐棋手不断崛起，未来必将更加辉煌......”
完整的棋谱终于出现在屏幕上，景旸按下暂停键，将棋局认真誊抄下来，开始打谱。
过去两年，陈昭华、林霄月、周易三位师兄以雷霆之势横扫日韩，用无可匹敌的统治力，为华国围棋开辟出前所未有的盛世，给予了每个华国棋手自豪和追逐的动力。
棋如人生，识不足而奋进，望青山而力行。景旸一直在努力践行着。他渴望着超越对方，在公开场合也毫不避讳的喊话，让他们尽管前行，他一定会追上来。
林霄月揉着酸疼的脖子从另一间围棋室中走出来。
“小旸？还没回去呢？”
“嗯，没有。我再打会儿谱，华哥准备的怎么样了？”景旸伸着脖子向棋室里望去。
林霄月给家里发完短信，表示自己今晚也不回去，“很困难啊，我们今晚准备通宵了。”
景旸皱了皱眉，据他所知，他们已经连续熬一个星期了。
顿了顿，他还是把劝说的话咽回去，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劝说的话语不会使任何人停下，哪怕是他自己。
他终究只是叮嘱：“至少休息一下啊。别错过早会。”
林霄月淡淡一笑，给景旸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去休息吧，你也陪我们熬了一个周了。我们会注意的。”
景旸迟疑了一下，还是对林霄月的信任和依赖促使他点了点头。
“好吧。”“林子快来看看这步！”
林霄月朝他点点头，向探出头的周易快步走去。
林霄月一向言而有信，第二天拖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准时到了会场。
陈昭华不修边幅的鸡窝头让所有参会人员都忍不住会心一笑，于晓敏九段则敲了敲桌子，把周易马上掉下去的头惊了起来。
“年轻人还是要多锻炼才好。”于晓敏九段调侃。
景旸捂嘴偷偷笑。这位青苗杯就力排众议收下周易的老国手，看着弟子时而夺冠时而一轮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被棋界戏称为"老父亲与逆子"。
周易撇了撇嘴，碍于开会不好不给老师面子，只得点头认了。
见周易难得没有反抗，于晓敏九段不由欣慰得摸摸胡子，难道孩子突然长大了。
徐卫不由瞥一眼自己的得意门生，看到林霄月一如既往地坐着笔直，有如青竹一般，更加满意。
他清了清嗓子，“人都到了？那就开始吧。”
几个月前，阿法狗4:1击败传奇棋手李之然，震惊世界。
要知道，那可是曾经统治世界棋坛十年之久的李之然。哪怕他已过巅峰期，也不是区区一台机器可以比拟的！
这场比赛之前，没有人把AI的围棋放在眼里。无论是科技界还是围棋界都清楚，围棋的变化太多了，哪怕全球的计算机共同运转一百万年都不一定能探索完围棋所有的变化，因此围棋也被称为人工智能的最后一道难关。
但阿法狗独特的技术攻克了这道难题，一时间，人类与人工智能的对抗推上风口浪尖。
就在世界各界震惊的时候，一条微博的出现更是掀起了磅礴浪潮。
“就算阿法狗战胜了李之然，但它赢不了我。”
自信又张狂的发言，人们又从这位年轻人的身上找到了一丝希望之光。
出身围棋名门，17岁等级分排名世界第一，目前世界围棋史上最年轻的“十二冠王”，前无古人。
阿法狗再强，击败的也并不是当世第一人，人类，并没有输。
然而九个月后，迭代到V23版本的阿法狗，等级分飙升至4800，远超人类顶尖棋手，相当于斧头镰刀和火药大炮的差距，犹如天堑。
面对这道难以逾越的天堑，陈昭华仍在奋力一搏，他努力调整他的状态，利用阿法狗有限的棋局进行分析，试图以人类之躯迎战神明。
棋院倾尽全力支持，林霄月钻研AI，李之然专程交流经验。
所有人都期待着：这张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上，人类的智慧终将证明——围棋的变化无穷，永远无法被机器完全征服。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
但"知不可为而为之"的风骨，让紧绷的空气凝成史诗。
随着裁判宣布“陈昭华对阿法狗围棋，三盘胜负的第一局，现在开始！”所有人屏住呼吸，开始了，这是机器的加冕礼，也是人类智慧最后的坚守。
陈昭华坚定地执行了自己提前研究好的战术，但是马上，阿法狗下出了一步天马行空的棋：6路补征。
围观棋手惊愕细算，却最终释然。
一子三用，原来，这就是围棋所追求的终极的效率。
徐卫望着AI的代持棋者，透过他看到另一个未知的存在，这是一个冰冷冷的未知东西从高空对人类投来的注视。
徐老的眼神仿佛在惊叹，或是在叹息，“这手棋，人类根本想不到。”
棋局走向与阿法狗60连胜如出一辙。陈昭华在仅仅数十手后便落入了下风，之后的过程再无机会，阿法狗完美地收束到了半目胜。
陈昭华，输了。
结束时，无论是观战席，还是直播屏幕前，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手，这一刻，观众与他共享了“认知被碾碎”的窒息感。
没有多少时间悲伤，第二局马上开始了。
陈昭华努力保持着沉默肃静，上一局输了，他要做的是赢回来，仅此而已。
第二局棋，陈昭华看到了过往无数前辈的身影，看到了历史名局一个个在他眼前铺陈开来，他没有犹豫，白棋大龙如困兽撕咬，孤注一掷切断黑棋大龙。
凄美的旋律无声震荡，解说形容：“像悲情英雄挥剑斩向神明。”
但AI冷静弃子，将人类热血化为冰冷数据。
“啪嗒。”
棋子落下。
棋感，算力，意图，策略，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冰冷冷的数据，过往的一切经验都是废纸一张，什么都没有用了，什么都无所顾忌了。他不是在与人下棋，是在与另一个冷冰冰的“物种”，它没有感情，只有胜负。
泪水滑落脸颊。
所有人类的悲切都随着他的眼泪一起无声坠落。
陈昭华中盘投子离场，蜷缩在角落无声痛哭，一向鄙视输棋哭泣的他第一次崩溃了，像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无助呜咽。
赛场灯光如审判之剑刺下，所有人屏息，仿佛听见梦想碎裂的声音。
第三局开始了。
阿法狗，黑23手，落子边星。
AI开局即打破千年棋理，陈昭华仰头闭眼，手指僵住。
凝望着棋局，徐卫九段叹息：“20手已定胜负。”
魏晋手谈时常以棋盘类比天下局势，如此刻，不大的棋盘化作刀光剑影的战场，陈昭华的进攻越疯狂，AI的应对越从容。
局势一如现实中一再溃败的人类。
这不是败北，而是人类首次直面“暗知识”——那些超越理解的存在。
直播的弹幕飘过满屏“泪目”，此刻，观众与棋手共同经历着这场人类文明的认知革命。
三番棋结束，3：0，阿法狗胜。
解说冰凉的声音划过漆黑的夜空，“当阿法狗终于推开围棋殿堂的大门，人们才知道那里空无一人。”
陈昭华艰难地站起身，面对记者采访时他苦涩地摇摇头，“我以为我对围棋的了解至少能达到七分，现在看来，连一分都达不到。”
听着师兄绝望的余音，景旸低头，看着惯用手的棋茧，手掌却怎么也合不上止不住的颤抖，是从骨头深处在发抖，仿佛握不住的不只有迷茫无助和彷徨，还有每个练棋深夜的阵阵寒风。
也许还有他虚无缥缈的梦想。
棋道已经被研究透了，他还能干什么呢？去过普通人的人生吗？
可他选择了这条道路后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围棋也会像所有被数据解码的东西一样，被消失取代吗？那他过去热爱的变化，棋形，胜负，在机器高手面前难道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吗？或是不自量力的小丑？
他这么多年的坚持，真的到此结束了吗？
所有棋手对这三盘勇敢又绝望的棋局无言静默，此时此刻，在围棋“数”与“道”的舞台，所有认知都被完全推翻。
这场人机大战成为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变故，围棋的历史上还从没有经历过这样一场堪称惊天动地的变故。
登场的主角是一台前所未闻的冰冷机器，但它棋感优越，算力强大，轻而易举的将最初围棋国手吴青源等围棋大师奉为至宝的虚无的“道”数据化、逻辑化，打破了不知道多少围棋大师对围棋一生的理解和信仰。
它让无数棋手迷茫失措：论计算力，人类棋手无论如何也比不过AI，但是抛开竞技只论文化又是不可能的，更别提AI那认知颠覆性的围棋策略。
下又下不过，策略它也已经探索出一条登天梯，而没有竞技力量支持的文化更是单薄无力，那围棋，人类棋手，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人机大战结束后，景旸还来不及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恍惚间世界就变了样。
“简直荒谬！”落下决定性的胜利一子，不再去看桌上的棋盘一眼，景旸愤怒地站起身，“作弊！这分明是AI场外指导！”
整个赛场瞬间哗然，这位16岁零7个月便打破"最年轻九段"纪录、直指春兰杯冠军的新锐棋手，此刻正将职业棋手的尊严置于风口浪尖。
陈昭华第一时间冲上前。作为队友，他早早就结束了对局，却没想到景旸的比赛暗藏玄机。
景旸指着棋盘，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最简单的打吃要思考数秒，复杂的定式反而与打吃思考秒数相同，这根本是明显的作弊！"
对面的秦明志八段涨红着脸辩解，却在铁证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一片混乱中，景旸抬头在场边上看到了陈昭华师兄，不同于一开始的愤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抱胸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眼神有些木然。
景旸心下一沉，还没来得及细想，又被拉走，未成型的想法就这样消散在脑海中。
应该没有什么事，他不冷静的大脑这样判断。
最终，华国围棋协会发布通报，这是首次对AI作弊行为的公开处罚。
“就是这样，为了不被退出省队，他做这丧心病狂的事。”景旸一手翻着死活题，一手喝着茶，向同样在于晓敏九段家中准备中日交流赛的周易讲述着。
“转念想想，职业棋手就那么几个经济来源，梦想和现实之间有着令人绝望的鸿沟，这就是他做出的选择。”周易放下棋谱，平淡的语气中却透着残酷。
景旸惊愕，“师兄你是在帮他说话吗？”
周易也不由怔了怔，也没想到自己会下意识这样说，“不是。我……”
他望了望紧闭的门，突然像是放弃抵抗，长叹一口气，眼神黯淡，“小旸，你不觉得我们生不逢时吗？从华哥，林子，围棋天才的出现，到现在AI的出现。对普通棋手来说，所有努力都显得那么渺小……”
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开了景旸内心深处的不安。
景旸不知道如何收拾他此刻狼狈的心情，更不知道怎样安慰陷入僵局的师兄，他沉默着随着周易的目光看到了他手上的大赛棋谱。
景旸突然想起连这次比赛都是于晓敏九段抓着周易参加的。
“师兄，你不是那种因对手过强就会放弃的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涌上心头。
景旸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涌上心头，”你难道……想退役吗？”
“……我也不知道。”周易使劲倒在沙发上，仿佛想要就此卸下什么。
他说：“围棋世界已经被数据解码了。人类永远到不了顶峰，普通棋手还有追逐的必要吗？”
于晓敏九段推门而入，见周易和景旸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瘫在沙发上，没了往日的生气，他眉头一皱。
周易输棋后的颓态他早已见惯，可景旸向来乐观，上次被林霄月虐到哭，也只是默默擦泪复盘，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清了清嗓子，“都起来，该练棋了。”
看着两人磨磨蹭蹭起身，才笑道："这才像年轻人！"
周易一边翻开棋谱，一边嘟囔："老师，您开会这么快？"
于晓敏九段眼一横，"就这点时间，我能去哪开会？电话里就解决了。"
“是关于人工智能的事？"周易追问。
于晓敏在两人身边坐下："不然呢？现在重点就是AI应用于训练。"
“老师你学的会人工智能吗？”周易撇撇嘴，仿佛像往常一样，抱怨着。
“专心！”于晓敏九段狠狠瞪了心思浮躁的逆徒一眼。
“师父你就说说嘛。”周易依旧不依不饶。
景旸也自以为隐蔽地抬眼看。
于晓敏九段不动声色，端起茶杯轻抿一口，神色平静，"四五十岁学新东西，确实费劲。但有些变革不是我们能抗拒的。下棋如此，人生亦如此——有些路，总得自己去选。"
空气瞬间安静。他正色道："下棋。"
两人带着被戳破的窘迫迅速低下头。
思考完最后一盘棋，路灯亮起来了，景旸起身到院子外，给父母回了一个电话。
妈妈的声音依旧很温暖，“天气凉了，照顾好自己，别忘了添衣，别熬太晚。”
“嗯。”景旸抿抿嘴露出个微笑来，“我会的，您就放心吧。”
“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我儿子是谁？最年轻的九段！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
妈妈柔软的声音一点点击破着他的心防。
景旸有些哽咽，苦楚已经堵在喉咙处却不会吐出，他故作轻松，“妈，你听到什么了啊，怎么还激励起我了。”
“这怎么是激励，是事实。”妈妈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继续聊家常一样，“我儿子就是厉害，从小就把自己的人生规划好了，目标坚定的走下去，还不允许我夸夸了？我告诉你啊，你的那些阿姨们可羡慕我了，她们的孩子还在闯祸呢。”
“嗯，你是该骄傲。”景旸不自觉抿嘴笑了。
“但我一开始是受那三个哥哥启发才决定的，后来也是一直追逐着他们的背影，你儿子也没那么坚定。”景旸想要嘴上谦虚一下，努力回忆着他的围棋生涯，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确实是一直追着三人跑，以至于高山崩塌时他的心态也瞬间随之崩塌。
景旸发现他竟然因此开始怀疑自己的整个围棋生涯了。
他一直走着自以为成功的路，却忽略了更深层次的东西。
不等妈妈说完，景旸匆匆挂去电话，他急需一个空间，让他安静的思考自己的内心。
回到于九给他安排好的房间坐下，他的眼睛盯着走前还未合上的棋谱，刚才打谱时的心境仿佛停留在纸面上。
但他在这一刻清楚的知道不一样了。
AI的出现只是痛苦的，将他终有一天会暴雷的自以为是的成长提前勾了起来，打个粉碎。
景旸蜷缩在椅子上，浑身揪在一块，沉闷的喘不过气。
良久，他突然把手臂横在额头上，剧烈地喘着粗气。
到时候了，该长大了，选择当职业棋手是他自己的决定，他应该有承担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的担当。
就算一败涂地，那又怎样？
什么AI碾压，什么三座大山，他还是热爱围棋！
中日交流赛上，景旸一扫阴霾，连下三城夺冠。
让人不禁感慨，哪怕是在受AI打击士气低迷时也有新生势力不断涌现，未来有望。
反观周易，又一次印证了国际大赛“周一轮”的称呼。
叫人为早已功成名就的于晓敏九段扼腕叹息。
结赛一个小时后于九的电话就来了，把垂头丧气的周易又骂了一顿。
景旸没想到的是，这通电话却传来了一个惊天消息：陈昭华退役了。
景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开始怀疑是周师兄因为输棋打击过大说胡话了。
没有管景旸的震惊，周易眸光破碎，“华哥退了，我又立不起来，只剩下林子了，他能坚持多久呢？”
他扯扯嘴角，露出一个处于哭泣边缘的苦笑，转身离开。
景旸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电视在播放着。
"围棋是心灵的对话，但现在，我不配参与。"陈昭华的告别宣言，像一把利刃，刺痛了所有热爱围棋的人。
最天才的人都放弃了，普通人还有可能吗？
“散会。”
徐卫九段与会议人员握手，相互致意，向门口走去，准备离开会场。
景旸瞅准时机一个箭步冲上去，拉着他一个侧身到了拐角，“师父你等等啊。”
徐卫被吓一跳，他匀了口气，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浮躁，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师父，全面布局人工智能这种大事林师兄怎么没来？”景旸眼巴巴地望着徐卫九段。
徐卫九段看了他一眼，“霄月在备战应氏杯，他保送大学学过计算机，不需要参加这个会议浪费时间。他的赛程排满了……”
“不放心就好好练棋。”矛头一转，徐卫九段严肃地说，“人工智能是大势所趋。就像当年改革开放，产业要转型，时代要变化，这是硬道理。希望你的心态能放平稳。”
“嗯。”景旸低下头，“我知道了。”
见小徒弟局促不安的低下头，知道他在对刚刚的鲁莽懊悔，徐卫九段内心叹了口气，软和了态度，摸了摸景旸的头。
“我已经老了，退下来很多年了，也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但围棋是不断变化的，引进AI能吸引更多人参与围棋世界中来。作为老前辈们，我们总是要带你们去看新世界的，不能因为一场人机大战就退避三舍。”
景旸感受着其中厚厚的责任，鼻尖酸酸的，眼里有些湿意。
让景旸愧疚不已的林霄月此刻却打车来到了北京郊外的灵云寺，不，应该说在他没被赛程排满的所有日子里，他都雷打不动的来到了这里。
他一开始是直接去陈昭华的家，却被面容憔悴的陈辉九段和季兰心九段夫妇抱歉的告知陈昭华去了灵云寺闭关。
熟练地敲了三下门，示意里面的人自己来了，在院外的石凳上坐下，对着石桌上斑驳不清的划痕“棋盘”留下啪嗒的落子声。
古寺的檐角在暮色里勾勒出墨色的轮廓，铜铃随风轻晃，“叮叮当当”的声响，似在诉说着悠悠往事。大雄宝殿前的古柏枝桠交错，将那逐渐黯淡的天光剪得支离破碎。
林霄月静静地坐在偏殿外的石桌前，石桌上的茶早已凉透，水汽消散，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水渍。
殿内时不时的响动，他知道，陈昭华正在黑暗中徘徊挣扎，就像这山间的云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捉摸不定。
暮色沉沉，古寺的钟声突然响起，厚重而悠扬，惊飞了檐下栖息的倦鸟，扑棱棱地朝着远方飞去。
这已是他第三十次到访，身后的门始终紧闭，唯有几株野花在风中摇曳。
瞑色易生愁，林霄月不禁想起两人初遇的新秀赛，那时他还在为出成绩分担经济压力发愁，陈昭华却已锋芒毕露。
那场对决他胜利后，陈昭华不顾转会波折，坚持要与他对弈，还在采访中豪言"华国围棋唯我与林霄月"。
之后围棋界评价他们两人单放一个年代都是统治级别的，没想到在同时代遇上了。
不同于大家想象中的仇敌极度敌对，他们在棋盘上生死相搏，生活中却越处越顺，从少年走到青年，成为了快十年的朋友。
可如今，时光流转，那道身影再没有大笑着从身后的门中走出来，一切都变得扑朔迷离。
天色愈发暗沉，天边泛起酡红，将古寺染得愈发寂寥。林霄月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古木的清香与烟火的气息，混合着他心底丝丝缕缕的苦怅。
围棋是两个人下的，陈昭华望向他的时候，他也在回望着陈昭华。
棋如人生，他了解陈昭华，无论是他对围棋的热爱与倔强，还是他看到还没定段的孩子都在学习AI棋谱的绝望。
收拾好棋子，林霄月站起身，眼中的怅然渐渐化作坚定，风停的刹那，他推开了那扇始终紧闭的门。
陈家父母说的有误，他是不可能放任陈昭华自暴自弃的。
真正的朋友要的不只是在阳光下并肩奔跑，还要一起走出黑暗。更何况陈昭华是他一生的对手。
殿内的人看过来，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霄月向对方道：“没什么好说的，下棋吧，用围棋对话。”
“……”
“不和我下，我就天天来，在这里呆两个小时，三个小时……一整天，和你不停的说我的下棋思路，直到你愿意下为止。”
赛场，随着最后一子落下，林霄月完成了应氏杯二连冠。
这一年，他用实力书写了传奇。应氏杯二连冠、包揽所有世界大赛冠军，22岁的他创造了前无古人的纪录。当媒体将这一年称为"林霄月年"时，人们看到的不仅是一位棋手的崛起，更是华国围棋在AI冲击下的顽强重生。
也让因人工智能开始关注围棋的普通人惊叹，华国围棋界除了陈昭华还有一个同样水准的顶尖高手。
景旸原以为如同他加过滤镜的青春，陈昭华，这位传奇就此落幕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往事虽然痛苦但总会有能承受得住的一天。
却不料一年后这位昔日天才就高调复出。接连在三星杯、棋圣战、梦百合杯出线，让沉寂的围棋圈重燃生机。
众人期待他能为AI冲击下的棋坛带来新风。
对于这些人的期待，景旸说不上来期待与否。
出乎意料，这阵围棋圈春风，率先引爆惊喜的，却是周易挑战新AI五番棋首胜的消息。
这次胜利可谓是一大振奋。
新AI经测试与升级前的阿法狗旗鼓相当，而此前屡战屡败的周易，此次以AI独创的点三三开局，打破传统布局定式。他的棋路融合AI的奇诡与人类棋形的精妙，令解说赞叹：“无论结局如何，人类已经赢了，因为AI的棋成为了围棋文化的一部分。”
看着战场上坚定落子的身影，陈昭华恍惚间想起复出宴上周易的话，曾经娇气倔强的弟弟，长大了。
“久等了！”走出赛场，周易兴冲冲的奔向两个好友，“怎么样？我的表现？那个AI特有的点三三起手夺权我可是自己演练了很久呢。”
林霄月开怀一笑，“不错，又多了一个对手，看来我梦百合杯有的磨了。”
陈昭华竖起大拇指，“AI见了都得服！”
周易定定神，心中百味划过，有老师暴怒之下对他的苦心引导，还有被AI打压到几近退役的曲承师兄用他和妻子的感情类比围棋融入生命的感觉开导他时的深情。
回想到于老师把他丢到家里摆满了历代围棋大师棋谱的书架面前，发狠话，让他从华国五千年悠久的文化历史中找意义，周易忍不住弯眉。
他朗朗的笑了，“老师和曲师兄帮助了我很多很多。姜还是老的辣，这段时间我才能真正体会老师的良苦用心。围棋下不完并不意味着围棋没有对手，我们遇到了人工智能这个对手，就要去面对，去挑战，甚至是利用他提升。它发明的初衷还是为了便利我们的生活。”
林霄月点头，“那时我们都钻入牛角尖了。愿意下一辈子围棋，吸引我们的永远是围棋独特的魅力，而不是竞技的输赢。
“仔细想想，我们围棋可是充当了人机文明冲突的先锋官啊，原来我这么伟大！”周易蹦跳着。
陈昭华和林霄月不约而同的大笑。
久栖于枝头的鸷鸟终于逆风振翅，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光。
坐在云队训练用的棋馆的练棋室里，景旸点开电脑，看陈昭华梦百合杯16强的转播。
由于科技的进步，除非有重大意义的棋局出现，传统集体智慧分析棋局和定式的会议已经很少召开了，仅靠AI分析就可以搞定一切。虽说没有了以前大家聚在一起热火朝天讨论围棋的人气，但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和下棋的门槛，哪怕是根本不懂棋的普通人都能通过AI分析的胜率简单了解战况。
屏幕上，AI显示，与退役前相比陈昭华的棋力明显上涨，本次16强对战开局就抢占先机，后面的龙虎搏杀胜率更是达到惊人的80％，没给对手一丝喘息的机会。
复出后他就一直气势逼人，难道他真的走出来了吗？
“哟呵，下场比赛和我打，赛前不好好研究研究我的棋谱反而在看陈昭华的比赛。这是觉得肯定能击败我，然后和华哥会师八强？未免太小瞧人了吧，小旸同志。”调侃的话冒出来，云队领队杨新思九段敲了敲门，走进来送景旸送去改的新队服，小孩长得快，没两天衣服就小了。
杨新思为人慷慨幽默，是队里靠谱的大哥，本次梦百合杯他闯进16强，是景旸的下一战对手。
景旸慌里慌张地合上电脑，解释，“没有，哥。这，不是他复出了嘛，又是梦百合杯，难免想看看他状态怎么样。”
杨新思了然，梦的模样，梦百合杯。
梦百合杯一向号称是陈昭华的统治区，自第二届梦百合杯陈昭华从于晓敏九段接过梦百合杯后，陈昭华就开始打响他的时代。而此后的每届，无论当时他状态或好或差，一到梦百合杯他都毫无例外的碾压式包揽。
除了上一届梦百合杯，也就是他被阿法狗打败后的那届。
因此，无论在陈昭华的棋迷心中，还是围棋界，这届梦百合杯异常重要。
决定着陈昭华是否真正王者归来。
决定着围棋界格局的变化。
摇了摇头，杨新思九段摸了摸景旸一看就很好摸的头，“虽说明天咱俩就下了，不应该跟你多说什么，但……别多想，下棋吧，围棋能说明一切。”
“我知道了，谢谢杨师兄。”景旸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的16强，景旸更胜一筹，挺进8强，与陈昭华狭路相逢。
景旸越过重重人群，走进比赛场地，人影在灯光下晃动着，有种穿越重重时光的感觉，时隔八年，他再一次站到了对方面前，与陈昭华下棋。
坐下，猜先，又是几乎同时鞠躬。
那次的聚会后两人都没有再深入沟通，再加上景旸知道是自己心态问题，觉得尴尬，刻意避开陈昭华。这还是聚会后两人第一次面对面。
两人相对而坐，指尖捻着黑白棋子，空气中弥漫着紧张而微妙的气息。
“下棋吧。”陈昭华眼神锐利如刀，浑身散发出凛然的威势，顶尖棋手在犹疑的气氛中果断挥刀向前，直冲要害。
景旸抿了抿嘴，目光也沉静下来。
景旸执黑先行，率先将黑子落在星位，这是他一贯的棋风。
他突然一怔，与想象中的恰恰相反，陈昭华出人意料地以常规下法应对。
他，是想对他说什么吗？
也可能是陷阱。
思考片刻，景旸咬咬牙，重重落下一子，那我就应！
随着棋局的推进，景旸在角部形成了一个看似有些局促的形状。
白子入局，果断打入黑棋势力范围。
景旸落子的手顿住，陈昭华这一手看似简单，却如神来之笔，极具AI式棋子效率，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是一味迎合AI，而是在关键时候巧妙结合，他想表达……
景旸陷入了长时间的思考，突然，他落下了看似脱离常规的一手。
这是一记妙手。
时间果然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景旸不禁感叹。
这手棋像壮士舞大刀，硬是在错综复杂的棋局中开辟出一条新路，让陈昭华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凝视棋盘片刻后，做出了对策，他想表达的是——
景旸目光定住。
这几手棋如同行云流水，将陈昭华棋风的大局观与灵动性展现得淋漓尽致，厚实的功力让白棋的游龙之势再次展现，逐渐将优势扩大。
他想说，我依然是那个有思想、顽强的棋士，之前被打倒了，现在爬起来了。
落子终了。
景旸终于破除心魔，向陈昭华一笑，释怀地说：“师兄，恭喜。”
陈昭华回以一礼。
是向景旸行礼致意，也是向他不负责任离开后仍然为围棋苦苦坚持的棋手们鞠躬。
结束了。
还没结束。
离开现场时，景旸听到陈昭华停下来说道。
“对所有棋手，我想说，我挑战阿法狗失败了，但围棋不会因为一场比赛而倒下，我也不会。”
“虽然说竞技充满了未知的可能性，对手不可预定，但是我相信我和林霄月最终会在决赛相遇，我想对他说：巅峰我先摔下去了，但现在我又爬了上来，我们一起从头再来吧。”
景旸鼻尖有些酸，在竞技中，他们是不同地点的奔跑者，但在围棋上，他们是一条路上的同行者。
他想，再次抬头仰望，我已经能心平气和又充满挑战地看那三座大山了。
决赛果然上演陈昭华与林霄月的巅峰对决。
以五番棋分胜负，棋数较多，偶然性也较少，两人又正值棋力巅峰期，同岁登顶，暴打时代，交替护卫华国围棋界荣耀，当世两大高手一决高下，自然颇有看头。
连非大赛不出的徐卫九段也来观赛了，一下子将热度推到了最高，各种短视频花絮不断，有名的网络平台纷纷上线了决赛的直播。
比赛开始前，徐卫九段点点陈昭华和林霄月的头，让他俩下出让他满意的棋局，这样的话他就还去看今年的农辛杯。
惹得两人有些无奈，却又默契相视一笑，什么是满意的棋局？千古名局永远是两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下出来的，无一不足够精彩。
“研究”围棋，而不是“学习”围棋，这才是国手们的追求。
这场五番棋堪称世纪之战。
第一局陈昭华一展棋风，四龙齐舞，万剑出鞘，锐利得仿佛一位初出江湖的少年侠客。林霄月迅速以奇异布局回以颜色，行棋间棋势如骤雨穿林，繁星坠地，出挑好似一位惊艳世间的无双剑仙。
景旸看的眼花缭乱，只觉得“美学棋士”大竹棋圣看了怕是眼睛都不会眨了。
第二三四局一转画风，两人都拿出了自己效率最高的棋，疯狂撕咬着，棋子犬牙交错，乱作一团。两人表现出了超出常人的顽强，阴谋阳谋结合的互相谋算，攻棋又攻心的极致布局，让观者直呼过瘾，光是残子做活就反复上演了三次，林霄月更是在长考后使出天外飞仙的一点，黑墨翻滚，闪击三千里。
到了第五局，节奏突然慢了下来，仿佛对话已接近尾声，只剩下返璞归真的真情吐露。两人深厚的围棋功底在此局展现的淋漓尽致，对围棋的理解在一步步落子中铺陈开来，如同溪流慢慢流淌。
终究是陈昭华略胜一筹，赢下比赛，以梦百合杯为他的归来加冕。
对面的林霄月却弯唇笑的比他自己赢了比赛还开心，仿佛脱下了沉重的包袱在阳光下张开双臂拥抱未来。
“天元战再见！”他对陈昭华说。
无需多言，陈昭华与他碰了碰拳头，“天元战见。”
观战的一众棋手站起来为他们鼓掌，徐卫九段等老一辈国手笑得欣慰，景旸等青年棋手看到高山后满怀斗志。
终究是围棋赢了，一时强弱并不会耀眼，永久的传承才是答案。
六月，农辛杯在上海开场。徐卫九段果然如约而至。
常星河九段领队，华国队阵容令人振奋：陈昭华、林霄月、周易、孔其贤，还有刷新参赛年龄纪录的景旸。
人一个都没少。
看着熟悉的面孔，景旸突然想起一则曾羡慕过的新闻：五个好友年少嬉闹、中年各自拼搏，晚年又重聚组乐队完成青春梦想。
他羡慕的是其中跌宕起伏的经历吗？不。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还能有一天组成乐队来到彼此的身边，共同为一个梦想而奋斗，真令人羡慕啊。
轻舟已过万重山。
青春的方格里，他已了无遗憾。
姓名：梁芳瑜
地址：山东省济宁市曲阜师范大学西公寓
学校：曲阜师范大学
专业：汉语国际教育（师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