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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斋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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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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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羽”计划 《一株鲜野花》 布斋桦

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生命的盛歌在人类历史上总是如此璀璨,那些所代表着历史进程的人物被描募的栩栩如生,那些掌握自己命运的人类渐慢的落下他们的足迹。而我呢,常是拥有灵魂的羁绊,于有知中无知,反复的抛弃。于是我又回到了这里。

过往的一切不过是浮云一片,从未将她的灵魂注入到这块土地上。只是在生命结束的时候,才明白,行径的方向早已经违背最初的生命。她轻轻的抚爱这滋润她的土地,诉说这离别的话语,我只是一株野花,再普通不过了。

生命的有限性,成就了思想的无限性。正是因为生命的有限,人类才不断思索与创造,悔过与进步,抛弃与守护。我们常说,要是怎么怎么样就好了。可是时间刹那也如每一次流星的划过,耀眼或暗淡,都只是这独有的一次。世间万物都有意义,哪怕是一株野花,她也可

以在她的那块土地上,做唯一的自己。

希望书中的一切爱与美好将对你有所启迪。

欢迎你进入阿萱的故事。

阿达山

雨就这样轻轻的落下了。阿达山的小县城,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杨子萱的奶奶常说空中的那一抹红,是她们儿时的期盼,如今已高高的,坚韧的,就那样挺拔的矗立在旗杆上。这是阿萱回来的第四个年头,她已然习惯了这幅瘦弱的躯体,步履蹒跚,一步两步,轻轻晃动着躯体的四肢,是的,是躯体的,并非她的。轻轻掀开棉被,冬日的暖阳如同墙上的壁画,于她而言,早已冰冰冷冷的晾在别处了。她起身跪坐在床上,又一头扎进被窝,渴望清醒的意识早点来临,却无奈只有疲惫的身体。就这样支支吾吾的怨天怨地。等好不容易出了窝,又经不起手机的诱惑,刷刷又是半个时辰。

阿萱的家是无名的,因为她打心底排斥着已存在的。

强烈,暴躁是阿萱对家的感觉。她穿越时空的漏洞,缓缓的诠释对生命的敬畏。

她的思想是是前卫的,如同歌词里所说的圣火,在晨昏之时一如既往的浸润着自己。书店的生意并不忙绿,甚至可以说早已是亏了本金,靠着平日不太可观的工资续补着水电费,也忘记究竟过了多久,没有换新过书架上的书本。只是因为这段偏僻的位置鲜有书店,所以几个不嫌旧的老顾客时常光顾,偶尔看到阿萱冷清的生意也会突发同情,点一杯现磨咖啡。阿萱的工作是在一栋不怎么高的写字楼里,但有稳定的工资。其实她并不怎么喜欢待在冷冰冰的办公室中,每日只有干巴巴的核算电脑中的数据,一遍遍的修改不知名的方案,她知道,就算没有老板喜欢的小美在和她竞争,她也不会喜欢这份工作。日复一日的走出这里,又日复一日的走进这里,没有什么是重要的。偶尔抬头望出密密麻麻的大楼包裹着的蓝天,她感觉到空无的窒息,楼上的人看到的也是如此吗?

跌跌撞撞的躺回书屋的沙发,看着不知道还能存在多久的牌匾,她拿过刚上架的《轻轻》,放缓了急促的心跳。

轻轻:

阿萱的诞生,起初是幸福的。当嘤嘤的哭声传入杨妈的耳朵时,她和杨妈都是幸福的。杨妈说她的出生,是伴随着旭日东升,那晃晃的光直直的穿透玻璃,晒的阿萱同毛绒玩具一样暖暖的。六月的那天,阿萱很想问阿爸,她的存在是因为爱吗。其实阿萱自己也不知道模模糊糊的什么是爱呢,以为爱是不会争吵,不会背叛。可是阿萱的咿咿呀呀,让杨爸杨妈总以为她在唱歌,眉眼间透露着对新生命到来的喜悦,阿萱看着欢舞鼓掌的杨爸杨妈,渐渐放下傲娇的姿态,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杨爸杨妈算不上什么有钱人,只不过比当时的工人农民条件好一些,有一份体己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生下阿萱后,杨爸给杨妈在县里租了一间屋子坐月子,奶奶照顾嘤嘤的阿萱和虚弱的杨妈,便也搬来了,留下爷爷和大黄看守着老庄子。长大后的我再听到这些话,也总是纳闷,房子又不会长腿偷偷溜走,为什么要看着呢?

幼时的记忆是模糊的,如同隔了一张薄纱,你能清楚的看到它的影子,却无法知道它存在于哪里。只记得有过的疼痛和瞬间的喜悦。

阿达县在没有开发前,是国家重点脱贫县,我的家也在那一座低耸的小山丘上。我们称它为老庄子。杨爸和杨妈在隔壁高达县的小学上班,政策要求讲课时需讲普通话。杨爸上课时不时会来一句“后面的墙(锵)上画了一个苹(娉)果”。高达县是永市经济带,因此村里人常夸赞杨爸杨妈好出息。我算是一个奶奶带大的农村女孩。但我和奶奶都并非是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因为我们有共同期待的一天,周五。等待在门槛前于夕阳将落时眺望着通往天边的土路蹿出来的摩托车身影,我所欣喜的是阿爸带回家的零食,那一定是撑的袋子鼓鼓的,就像我皮球一般的肚子。奶奶定与我是不同的,我猜她是想给爸妈做我们所谓的“好吃”。爷爷下山用竹篮称的半斤猪肉,邻居送的一把甜枣,还有不知道她哪里挖回来的苜蓿。总要制止我渴望的味觉,诱骗我吃一点撒了花椒的馒头,而后偷偷的藏个其他某地方,等待着爸妈的回来。

外婆家距我们老庄有七十公里。听妈妈说,每次过去,受苦的最是摩托车了,不仅要承重有点肥胖的杨妈和偏瘦的杨爸,如今又多了一个经不住风雨的我和大大小小的包裹,那必然是我的附属品。再去已是腊月了,外婆的家永远为杨妈留这一间房子,虽然常年不曾住人,但总是干净的不带一丝尘土。当驶入过家村的村牌时,杨妈便已经迫不及待的探出头,望向那个她生活了15年的地方。为什么是15年呢?阿妈在当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好学生,连男生头疼的物理数学,于她而言,只不过是兴趣促使下的优秀。大大小小的竞赛,一沓沓的证书摆满了阿妈的房间。所以16岁的她便已经考入了一所中专。那90年代的事情,对现在而言,早已成了文凭的末尾。

刚上大学放寒假的舅舅可稀罕着我这个刚出生的小玩意,一举一动中透露着对我的呵护与喜爱。在为我买的一叠厚厚的唱片中,轻轻地取出我最喜欢的那首儿歌《娃哈哈》,插入柜顶上的磁带中。随后挥舞着他那四肢僵硬的老胳膊老腿,似乎是刚组装上,未免不太适应。我则看在他辛苦逗我玩的情面,呲了嘴,乐呵一声,屋里的人儿都夸我是个灵的咕噜精的小宝。

周末急匆匆的两天就这样过去了,当我们再次踏上返回老庄家的路途,杨妈又变成了回头望,依依的看着村牌,卷起袖子,沾了沾眼眶,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在哭还是在揉眼睛,只怪当时的脖颈还是那么的短。其实我并不喜欢坐杨爸的摩托车,只是喜欢每周会搭乘摩托车回家的零食。然而每次我不是被杨爸放在摩托车前的引擎盖前,就是被杨爸杨妈夹在中间,狭小的空间让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每次遇到转弯处,我就知道又要痛了。机车转弯时的前半身和杨爸的腿骨总会挤压我大腿一处高高的鼓起,一会便微微泛红了,好像生来怕麻烦,所以从未提及过,渐渐也只停留在三岁前。

走出阿达山

大伯夫妻两在外省胡河做丝绸生意,只留下了女儿悠悠在村子里上学。她比阿萱大了五岁,性格孤僻,就对奶奶也有所敌意,只有一个要好的朋友,也是同班同学王碧,还好,日常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阿萱的幼儿园,小学都是在杨妈所在学校读的,所以很少回老庄子。在阿萱一年级的暑假,他们一家三口都回来了。假日的太阳是如此毒辣,即使坐在茂密的树荫下,也是暖流袭人,汗流浃背。七月中旬的一天,爸妈早早出门给同事家的满月孩童随礼去了,我醒来后大哭着,只说爸妈不要我了,哭的那是一个撕心裂肺。后来他们回来是这样给我解释的,“萱萱,爸爸妈妈怎么会不要你呢,你看外面大红的太阳,中暑了可怎么好。”我嘟囔着小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然而当他们知晓了他们离开后的白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我胆怯的看着他们,巴不得他们今日不要回来了可好。

王碧是留守儿童,爷爷早些年走了,据说走时还给王碧托了梦,说是一定要走出阿达山,这里马上就要消失了。村里人都不相信这来自天边的鬼话,只当是逗人一笑的乐子。阿达县偏偏今日是两周一次的赶集日,王碧的奶奶凌晨便挑着担子下了山,满满两筐的甜枣快要溢了出来,稍不留神,枣也就偷偷溜去了他处。黑漆漆的小路上鸦雀无声,好在有爷爷的魂身陪着他的老婆子。许是今日的风太冷,太阳太渺小,还是想起了老头子的话,让王碧一股脑的想偷溜下山,看看阿达山的养育的小县城。她就如此要和悠悠下山。我看着坐在炕上研究红皮日历的奶奶,渐渐的眯上了双眼。“尾随”着她们出了村口。

“阿姐,我跟不上了,等等我啊!”

前面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突然扭过头,皱起来的眉头不自觉的加深了。

“阿萱?你怎么在这,奶奶呢?”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支支吾吾的道出了事情的原委。我莫名的感觉到不安,因为昨天才和阿姐因为她从来不叫我妹妹吵了架,我此刻真害怕她会不管我。阿姐的性子,大家都是表面对她和和气气的。我知道她的顾虑,无非是害怕杨爸杨妈。犹豫的模样让我不经意间慌了神,率先跑到了她们的前面。就这样,我想我要走了……

山间的鸟鸣在烈日下徐徐奏唱,婉转的歌声打动了波涛不经的溪流泛起阵阵涟漪,路旁的野花摇曳着傲慢的身姿,土地与我共喜。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不在当空照,偷偷的挪动溜走的步伐,像是不爱妻子的丈夫,一点点的施展着冷暴力,来压死对方心中最后的稻草。我们也走到了一条山路的尽头,应该是前面的哪个岔路口走错了,但具体的呢,谁也不知道此时在何处。渐渐地,风也恢复了平静,我们竖起失败者的旗帜,原路返回了。

慢吞吞的挪动到村口,我看望到远处熟悉的身影,飘忽不定的在不同门户门口间移动着,不知手里捏里什么,好像一把金箍棒,以此来降妖除魔。不一会路上便聚集起了人,当我们走进村里时,那孙悟空向我们“恶狠狠”的冲来,似乎我们是化身人形的妖怪。直到她向我们逼近。“快跑啊!是奶奶拿着铁棍!”我们撒腿就向人群中跑去,她又迈着一双老寒腿,穿着大一指头的老布鞋追了上来。下一秒,棍子就落了下来,“嗯?不痛……”我心里正疑惑着,只见阿姐的半边胳膊一瞬间红了起来,泪水也模糊了双眼。此时的王碧早已不见人影,大底是已经躲在了哪栋屋子的后面。许左阿急忙上来拉住奶奶,这才将手里举起的棍放了下来。我们被奶奶推着后背回了家。那是我只是感到害怕,却没有难过。后来奶奶说“如果那天我们没有回来,那她也就去了吧……”

黑夜皎洁的月光

那件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王碧和阿姐在一起过了。两天了,日子又恢复的同以前一样,循坏往复着阿达山的旭日东升和夕阳西下。一周后,许左阿骑着新买的摩托车来到我家门口,那比阿爸的摩托车更大,更好看。绿色的上衣,黑红的后箱,呜呜的发动后,管口像是吸烟的老汉,冒出浓浓的白烟。可是我并不想坐,因为许左阿是肥头大耳的家伙,三十几岁的人了在别人家蹭吃蹭喝,还为自己找了一个响亮的头衔“村干部体察民情”,他咋么不害臊呢。阿姐坐在爷爷做的小板凳上挎玉米豆,许左阿说邀请她来试一下,以后进城就坐他的摩托车。

“那得多钱?”阿姐低声问道。

“不要你钱,都在一起住着,顺带的事。”

阿姐放下玉米,露出近几天难得的微笑。

“你来坐前面,后面摔下去可就把你这么漂亮的小懒蛋给毁了。”

阿姐的身高爬不上去,许左阿就用肥胖的手放在阿姐的咯吱窝处抱了上去。他用腿卖力的蹬了几次踏板,小腿间的肥肉也跟着抖动起来,我看的莫名感到滑稽,认为他并不是骑摩托车的好种子。发动好的摩托车一下飞了出去,阿姐对对猝不及的速度感到恐惧,尖叫声穿过了阿达山的树林。不经意间捏住了许左阿的胳膊。车轮碾过村庄的每一寸路,路过的土地静的同阴间一般。我依旧挎着玉米,没过几分钟,阿姐便回来了,眉眼间的喜悦仍未散去,静静地等待着花开。不远处的窗前,一个女孩呆呆的望着阿姐,就这样走了……

阿萱又走了,留下了悠悠与老人。期间,悠悠偷偷坐着许左阿的摩托去过县城很多次。直到十月份的某一天,她是自己走回来的。从此以后,便再也没有坐过摩托车了,她也不再想去县城。

悠悠上初三了,那年腊月寒冬,北方的天是极冷的,漫天的雪肆意的狂欢着。王碧的奶奶下山卖核桃时摔死了,大雪抵挡了来到阿达山的人们,却拦不住下山的人。老两口都走了,王碧的爸妈却被困在了外地。雪停了,太阳再次当空照。村里的人下山去收尸体,王碧也要跟着去,大人们不忍心让小孩看到尸体的惨状,哄骗王碧说女子是不能收尸的,否则死了的人在地下会不安宁。她低头看着不远处的脚印,蹲下身子将手埋在雪堆里,这么厚的雪,奶奶摔下去不会痛的吧。手渐渐失去了知觉,王碧倒在雪堆里,温热眼泪融化的身下的雪化为空中的云。她触摸到的,是阿达山的土地。

王碧奶奶办丧事的那天,悠悠也来了,陪她在祠堂跪了一整天。外面的唢呐声响彻在阿达山的各个角落,戏子在台上载歌载舞,来的宾客在院子里相互寒暄,小孩争相抢着桌子上的糖果。村长满怀悲伤的主持着礼祀,真正难过的却只有里面的人。王碧不知道那些所谓的风俗有何意义,只知道爸爸给了村长一笔很丰厚的丧事费。

这天晚上的星空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感情。两个女孩裹着被子依靠在墙上,透过窗户的月光,向她们撒下爱的种子。

“王碧,我们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悠悠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她们儿时一起玩伴的桌子。王碧只是说了句顺其自然,小孩的心理大概是恐惧罢了。她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扭过头看向悠悠蜷缩的身体。“再见到许左阿,你不后悔吗?”悠悠听到此话,头皮像压缩的弹簧收到了最紧,一瞬间丢了神。摩托车上的噩梦,伴随风声的呢喃,男人油腻的指尖与少女白芷的皮肤,黑暗的花园和清纯的眼眸。悠悠侧过身,躺在王碧的脚边。划过星空的泪同这般带着少女的忧愁飘向了远方。这一夜,她们用真挚的话语诉说着彼此的悲痛。

这一年,王碧没有考上高中,悠悠转学去了胡河。王碧的爸妈在他们工作的工厂车间的厨房给她找了一份洗碗的工作。走的前一天晚上,王碧又梦到了爷爷的话,“走出阿达山”,她不知道自己未来将飘向哪里,只想带走她最爱的爷爷奶奶。白天,悠悠像当初的王碧站在不远处的窗前,看着她并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

当开学后的悠悠离开后,阿达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不久后,许左阿的摩托车爆胎了。他本想去换胎,可是县里的师傅说换了也无用,里面的零件早已经报废了。许左阿只好拖去卖了废品。

声音的话术

一转眼,阿萱已经十二岁了。随着社会的科技的不断发展和创新。日子过的越来越舒坦了。两年前,杨爸考了驾证,攒的第一笔钱可算是买了一辆小汽车。天蓝色的爱车在路上如此耀眼,杨爸很乐忠别人顺路搭乘他的“宝马”,一路上讲述车的配置和性能,坐在后座的我听到这便呼呼大睡了。说不清的优越感在阿爸买了车之后更上头了。他兴冲冲的换了工作,去一家保险公司当了客服经理。为此,杨爸和杨妈大吵了一架,之后的纷争也无休止的上演着。

阿萱的小学同学都上了附近的一所初中,而杨爸杨妈花钱让阿萱上了高达县最好的,还进了所谓的尖子班。她们贷款在买了一套学区房,不仅在初中附近,两所高中也离得不远,骑车坐公交也就十多分钟。房子是一百平米的三室一厅,阿妈平时离得远,来回得两个小时,只有周末才回家,所以一直都是阿萱和杨爸在住。新生报到的前一天阿萱怎样都是难以入眠的。清晨的鸟鸣打破了天边的第一缕晨光。崭新的面孔让阿萱感觉到不安,拘谨。我站在镜子前反复的看着稚嫩的脸庞搭配墨蓝色的校服,心里说是漂亮的。杨妈送我去学校领完书后,便去上班了。周围的同学都是相互认识的,只有我呆呆的坐在教室的第三排靠窗处,望向杨妈离开的背影。

好在新学校的老师对阿萱是极好的,同学们日常也同我打趣玩闹。我交到了第一个新朋友白思思。我想我在周末只有她一个人会搭理我,可是她的唯一并不是我。小时候不懂什么是真挚的友情,只是觉得我对你好,只和你玩,你也要同样对我。

开学几周后,政策要求学校组织全体师生进行体检,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免费的体检对于大人何尝不是一种福利,但对于刚迈入青春期的孩子们,是羞涩,是恐惧,更是“麻烦”。

面对身体渐有的起伏,他们更像是逃避,从不会谈论。即使在做 B 超时,冰凉的仪器紧贴肚皮,在敏感的边缘来回徘徊,她们感觉到异样,却深深的埋藏在心里。阿萱轻轻地闭上眼睛,紧皱着眉头。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杨妈也去了县里的医院进行了体检。所有结果会在国庆节假期后发给个人。

国庆节的假期,阿萱一家开车去胡河游玩。走的时候杨妈让杨爸把便携椅子放在后备箱,杨爸觉得碍事,偏偏不要,又把椅子拿了出来。杨爸吵着说这车是他的,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杨妈气的脸都青了,哭着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喋喋不休的两人失了分寸,说着伤人的气话。

“是谁啊,是谁!每天辛苦的来回接孩子,萱儿的衣服从小到大,你有买过一件吗?”

“钱钱钱,老庄子的事情你管过吗?水管、修房、铺砖、收成,你懂得几个,一天天,也就让你干了那么一点。”

“你昧着良心说,那也叫一点?你瞎了眼看不到的家务,用不到的生活品,全靠的是我!”

激烈的言语不断地输出着,过往的车辆也源源不断。当杨妈听到,“后悔就离了啊”,眼里的血丝瞬间织起绝望的罗网,套住微弱的光线。粗糙腊黄的手顿时握住杨爸的方向盘,在路过一个极小的岔路口时一把打转,与迎面而来的轿车擦肩而过。杨爸猛地踩住刹车,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刺耳难耐。由于惯性,我撞向前座,疼痛让我不禁倒吸一口气。车停的瞬间,杨爸嘴唇抽搐,手上青筋高高的鼓起,刹那间狠狠地落在了杨妈的脸上。惨叫、痛哭、绝望,同时汇聚在了这个已婚多年的妇女身上。我的思绪同南迁的大雁划过天空,悲伤送往胡河的风景,窒息的氛围压抑着我丢失了过往的理智。我好疲惫,突然对远方也失去了兴趣,觉得生活也不过如此,多少美丽的瞬间久久地被定格,而我模糊的记忆只伴随着不争气的泪水。

国庆假期我们哪都没去,承诺过的话语到头来只是让我感觉到胡河的风景是如此的奢侈。杨爸回了老庄,我和杨妈在阴暗潮湿的楼房里,每天从早睡到晚。我实在是闲的发慌,折腾着自己的房间。翻出多年前的相册,泛黄的照片透出令人怀念的年代感,落座在窗台上也只是感到无趣和孤独。我想我的朋友们了。

杨妈报驾校学了九个月的车,每个科目都是一遍过,她告诉我女子同样有着决定自己幸福生活的权利。我懵懵懂懂的点头,心里实则只是在期许不要争吵的以后。就像他们从不会避讳我,两个人的矛盾,非要拉着我上演三个人的痛苦悲伤。初中后的我,是恐惧坐车的,晕车对我而言,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阿达山的路总是如此陡峭,旋转的弯路同样扭转着我的脑神经,交织在一起不受控制的大脑皮层,令人作呕不止。

国庆假期的作业一直被我拖到了最后一天,可是未完成的科目这么多,我怎可能在一夜之间写完呢。我试图诱骗杨妈帮我抄写语文,告诉她这作业放在平时,肯定也是要抄的。这些面子功夫对于老师和我们同样都只是一种任务,大脑的记忆是靠用心,用笔只是熟练而已。我们只是花了时间去写,无论是记还是领悟,还是得靠心。杨妈在我的撺掇下成功的拿起了笔,帮我抄写着语文作业。当小拇指磨出的旧茧开始写的疼时,我便拉开窗帘望向窗外。这天晚上的成才苑,灯基本上是家家户户的开着,我的心也渐渐踏实了起来,又开始马不停息的“犯罪”。毕竟随波逐流已不仅是家长们的特点,也是孩子们照猫画虎所继承的。

六点的闹钟准时响起,阿萱摸着黑关掉后试图再懒床一会,又一瞬间从迷糊的梦境中惊醒。抬起手看腕表,还好只过去了五分钟。阿萱的表大多是自己偷偷用饭钱买的,无论坏没坏已有了十几任的战绩。每次买了新表,阿萱就偷偷藏在袖口里,等过段时间杨爸杨妈自己发现。他们不理解阿萱为什么喜欢手表,只是觉得在糟蹋钱,每次总免不了一顿说教和责怪。然而这个年龄段的阿萱觉得手表就代表着她的外貌以及与潮流的契合,因此那必须是精致的,时髦的。

耷拉着脸颊洗漱完毕后,阿萱急匆匆的穿鞋就走了。早餐店的阿姨见她来,习以为常的为她装好酸菜馅的包子和豆浆。

“哎呀,今天咋来的这么迟,快迟到喽”阿姨笑眯眯的说到。

“起床磨了好长一段时间,姨,我先走了哈!”

“快点吧,路上注意安全,豆浆烫,小心着点提。”

“知道啦!”

伴随着旭日东升,鸟语花香,阿萱走在寂静的小路上,偶尔能听到周围其他班同学的谈话声,大多是讲述国庆假期的作业悲惨史。还有什么没完成,什么是抄的,有的甚至说七天没捉笔,字也不会写了。还有的已经在路上预定“好学生”的作业了,说是早自习和早饭需要紧急粘贴复制。我听得不以为然,庆幸已经早早的复制完毕,可以安安稳稳吃个早餐了。

韩洋是阿萱放假前老师新换的同桌,班里数一数二的成绩优异学生,但每天上学都踩着铃声进教室,这天却也来的出奇的早。刚踏进教室门门,阿萱便看到了她端端正正的坐在课桌前,埋头奋笔疾书。手中的笔像不停运转,如不知疲倦的机器。

“杨梓萱,你这是都写完了吗?怎么还悠闲的走着。”韩洋瞟了一眼眼前的人儿,不可置信的问到,却仍未停止手中的机器。

“算完了吧—语文是我妈昨晚给我抄的。”阿萱小心翼翼的答到。

“你也太卷了吧!”突兀的声音在教室里响彻,周遭的空气突然骤冷,同学们纷纷应和着韩洋。阿萱有点不知所措,糯糯的低头说了句“没有,都是抄的……”。

“不信!”

“鬼信啊!”

“你也太狗了!”

这让我突然想到了贾谊《过秦论中》“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或许放在这里并不恰当。

“话说你妈怎么答应的,要是我妈早送我上西天了。”韩洋似乎有点嫉妒,但我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杨妈总是这样,在许多事情上的认同程度相差很大,你可以说她是保守的,也可以说她很开放。

早自习上,同学们便已经同老师斗智斗勇了。同学们将自己的作业藏在课本下面,同学完成的作业搁在桌兜里,便马不停蹄的复制粘贴。当老师突然巡视过来,便将课本盖在作业上,一只手把桌兜里的作业往进一推,拿笔的手突然开始转笔,嘴里速念“晋太元中,武陵人以捕鱼为业……”那认真投入的模样让人分不出真假。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知道这拙劣的演技有多滑稽。

今天必然是有人要倒霉的。忐忑不安的数学课,紧张兮兮的英语课,饱受折磨的物化政史。一天下来,被惩罚的同学不在少数。而占大多数的是班里的尖子生,有将近七成是男生。“你们学习是给我学吗?作业是给我写吗?考不上高中你们的出路又在哪里?去打工吗,不是看不起人家,有时他们赚的比我们都多,可是你看那么大的太阳下面做工不热不辛苦吗,同学们,再不努力就迟了……”老师滔滔不绝,苦口婆心的劝说着我们,又不免带着怒气,一讲便是一节课的时间。我猜大多数的同学都没有在思考老师的话,自顾自的发着呆,因为他们狰狞的面色在下课后又会舒展开,同周围的同学说上一句“我上课都快要吓死了”。因而也只有害怕,并没有一丝忏悔的意味。在离开时,老师也总会说一句“要是下节课还有同学没有补上,这课咱也别上了!”实则算是一种恐吓吧,我清楚的是,老师的课下节是一定会上的。

晚秋的银杏叶飘飘洒洒的铺满校园,在金黄色的灯光映射下,她是如此的高贵。歌声、书声、谈笑声洋溢着青春气息,一切还是那样生机勃勃。

天渐渐冷了起来,单薄的卫衣不再能抵挡住风的侵蚀。我早已挂上了毛衣,不得不说,以前我是个惜命的家伙。晚自习过后,学校门口被家长们的车围的水泄不通,却没有一辆是来接我回家的。我去爸爸单位附近吃了晚饭,又一个人抄近道回了家。常想起电视剧中小路上的惊悚事迹,刚开始还忧虑重重的观察周遭的一切,听脚步声,车声,来判断最近的人离我是多近。一个人总能自顾自的在内心加戏,想想自己遭遇不测后的逃亡过程。

回家开门后,看到地上阿爸的拖鞋,我的心总是孤零零的在这所房子飘荡着。其实大多数的日子都是这样,下午六点下班后,不是在老王家打麻将,就是在老李家彻夜长谈,每次回家都已经半夜十二点。我的房间没有能写作业的桌子,于是每天在饭桌上写完作业再进房间,偶尔偷懒也会趴在床上写。厨房的灯从阿萱的头顶直射下来,书本映射出手和笔的影子,轻轻的晃动着关节,落下知识的轨迹。再抬头已经快十一点了,收拾好书包,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床上,再检查一遍定好的闹铃。确认万无一失后,轻轻闭上了双眼。月光普照着世间万物,再过黑暗的心,在夜深人静时,只要享受意这来自天地间的光辉,也一定会有净化的一刻。意识逐渐模糊,当我快要入睡的那一刻,哐当一声,门开了,硬生生的将我拉回现实。

我听到换鞋的声音,急忙装睡起来,脚步声慢慢的靠近,却没有放轻下来。猛的打开门,紧张的心跳,在这一刻的我也屏住了呼吸。我自认为毫无破绽的演技,他走进看到“入睡”的我,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转身去,又猛的关上门,进入另一个房间。阿萱认为这是最暴躁的一种。她用听创造了和家人相处的另一种方式,用听塑造了独有的精神世界。

月考很快就来临了。俗话说“临时磨刀三分快”。阿萱紧张的备考着,甚至可以说着了魔,走在路上也小声地的记忆知识点。为了避免不合众的闲言碎语,阿萱在校外绕着多走了两圈,只想多记一会。

……

“你成绩还没出来吗?你李叔的女儿李萍考了六百三,你多看人家的女儿一天怎样学的,以后和这种学生玩。”杨爸喋喋不休的询问,夹杂着一丝抱怨嫉妒。

“都说了还没有,每个班老师改卷子的进度又不一样。”阿萱喃喃道。为避免这个话题,回了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第二天,阿萱便拿到了批改完的卷子,来来回回相加好几遍,也不过五百出头。虽然已经习惯这不上不下的成绩,但我还是新有不甘。回家写完作业坐在沙发上发着呆,杨爸又开始数落我,说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去看会书。阿萱的眼睛充满暗淡,空洞无神的看着漫漫前路。

周末的时光悄然来袭,偶尔杨妈会从单位回家看看,但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一同回老庄子。我和杨妈都不喜欢回到阿达山上,那里贫瘠的土地总给人奄奄一息的败落感。杨爸总说我没良心,爷爷奶奶养大这么多年,却不喜欢回去看看。我讨厌他这服说辞,因为基本每周周末都在老庄,十四岁的我并不是自由身,我在哪里总是由杨爸说了算。我厌恶被随意支配的丑陋,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语话下,我们都得听他的。杨妈则是因为我,不得不回老庄。如果一个月回去两三次,我想我是回接受的,便不会有了现在的叛逆。可是我从来没有在周末和同学出去热热闹闹的玩耍过,反倒都成了网友。我们常说的距离产生美,事物的新鲜,总需要一定时间的淡化。

癌的嬉闹

七八十年代的贫穷,塑造了许多的许多典型的中式父母,渴望用她们的经验,避免重蹈覆辙的老路,于是滔滔不绝的抱怨那时候的条件疾苦。这些事情并不是不能谈及,只是在我看来,应该像讲故事一样打动人心,获得启迪,而不是用来说教。如果初心是好的,而方式方法错误,那这也会成为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初冬转季是极容易感冒的,毫不例外,抱着侥幸心理的阿萱也得了流感。鼻涕纸一塞便是一整个桌都,难以控制的流鼻涕,总感觉这一吸一抽的鼻子仿佛不是她的。感冒吃药后,身体也变得懒懒的了。到了十一月下旬,棉袄已挂在身上,可是也不见病情缓解。因为生理期没有胃口的阿萱,一直强撑着到中午放学。她同白思思刚从校门出来不久,腹部便传来一阵阵的疼痛。阿萱蹲下身子试图缓解,谁料刚起身有便开始了。那种痛,似乎是内部器官相互交战,刀枪毫不留情的插入小腹中的四面八方。

“你还好吗?”白思思看向一旁的阿萱,身体正因疼痛剧烈颤抖,膝盖贴靠地面,额头布满密密麻麻的虚汗,像针尖一样,细的难以数清。

“我,我还行……你拉我一把,一同回家。”阿萱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抓着白思思的胳膊,脊背也弯了下去,像驼背的小老头。

“萱萱——你这是怎么了啊!”杨妈火急火燎的询问。

“妈——你怎么在家,我小腹,小腹疼的厉害……”轻柔脆弱的话语声传入杨妈的耳朵,更加心急。

“快快快,先躺着,我今天没课,想着回来给你做顿饭,谁知道饭没做好,人还吃不了了。”

杨妈急着收拾东西就要去医院,才想起来驾证考到手,没车呀!

“姓杨的,你再不回来,你女儿就要疼死了!”杨妈的分贝大到我脑瓜子嗡嗡作响,简单的需求说出来便也成了过错。电话另一边的人也只是说出啥事了,马上就回来了。

杨爸扶着我上车,飞速赶往了医院。我忽痛忽平的小腹仿佛奏着华丽的乐章,却丝毫不管我这个主人的死活。

拍完片子,打了止痛。医生说肠道可能“拧住了”,去中医那再看看。我虚弱的躺在那冰冷的带有棕色医用皮布遮盖的小床,小腹一瞬间得到了舒展。转而却听见中医说给我脱鞋,袜子退到脚后跟。阿爸乖乖的照做了,我则一脸疑惑,却也顾不上其他。他慢慢的从抽屉里取出卷起来同笔袋一样的皮制医具,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放在我身前,缓缓的打开了。

一排排针措不及防的闯入我的视野,他们大小不一,粗细也不均匀,安安静静的躺在针包中。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即将悄悄的研入你的皮肤,刺痛你的神经。

“我不!我不!我不要扎针!”几乎是一瞬间眼泪打湿眼角,我扯破嗓子为我的肉体“伸冤”。我抽回脚,却又被医生硬搬了回去。只剩下手死死的拽着皮布。豆大的泪珠奔涌而出,源源不断的发泄着恐惧。肥硕的针,被中医随意的“玩弄”在指尖,随后立即插入我的脚踝。每插一针我便撕心裂肺的大吼,随后自然的转为疼痛的哭声。就这样硬生生的扎进了十针,我的两只脚像绽放的烟花,均匀的布满肥胖的侵略者。随后又慢慢的一个一个拨出,折磨你的肉体与灵魂深处的恐惧。到现在,我始终说不出来从此恐惧他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似乎只是一种极为深刻的绝望。在我起身的一瞬间,泪珠在杨爸的手臂上,手上的青筋被泪的温热有了一丝收缩,他又忽的抱住痛哭的我,轻轻地抹去脸颊上的泪水,用羞涩的话语安抚着易碎我。我记不清他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是从此以后再未有的话,是我记事后,对我鲜少的温存。我说不清为此,我的沉默,到不明为此,我的哀伤和一瞬间的苦涩与甜蜜,却再也没有离开过我……

当再次回到家,杨妈已经煮好了稀饭,我穿过走廊,坐到了沙发上。

“萱萱,怎么样啊?医生怎么讲的,开的药呢?”

阿萱还未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豆大的泪珠在阿萱的脸颊上轻轻地描写着所受的“委屈”。咿咿呀呀的话语夹杂着哭腔的奏乐。可能是母子同心,也可能是杨妈的读心术太过高超,她疑惑的表情转变为不由自主的心疼。

杨妈扶着阿萱躺到床上,其实止痛针过后的半小时,阿萱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可是此时的杨妈更像是咋咋呼呼的小孩,阿萱的一举一动都紧紧的牵挂着她的心。杨妈端来热气腾腾的稀饭,一口一口的吹凉,投喂进阿萱的嘴里,爱或许是瞬间,她们此时都是幸福的。

下午上学时,阿萱还是请假了,她——成为了自己内心世界的走狗。一个普通的孩子,在面对上学时,请假的理由难免分为两大类。一是事实既定,确需请假。二是逃避现实,引起注意。此时的他们拥有一些“邪恶”的想法并不可耻,那是出于对自己在意实物思考后的决策。因此,你可以说他们是聪明的,但当你以自己的角度去评判时,那又是及其另人厌恶的。

阿萱想要得到更多人的关注,却选择了最无用的方式。阿萱会在上课后再走进教室,即便杨妈送她到校门口很早时,她也会拖住脚步,缓缓地穿过校园,等待上课铃声响起。走近教室的那一刻,她是兴奋的,接连不断的细细问候声,散落四处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但当一切变好之后,除了阿萱自己和杨妈,便没有人再清楚的记得发生了什么。

体检结果出来了,我们看着密密麻麻的各项指标,只知道绿色是正常。白思思近视很严重,总是带着厚重厚重的眼镜。老师让同学们把体检报告拿回去交给家长。我心想给杨爸还是杨妈呢,虽然和杨爸住在一起,可是也似乎他对我并不上心。而杨妈几周回来一次。阿萱便也默默的塞进了柜子里的抽屉,没有再取出。阿萱此时还并不知道,淡淡的生活气息即将被一棒敲碎。日光掠过浮云,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下午,医院打电话给杨妈。

“杨女士,我们这边是高达县卫生院,您的体检报告出了些问题,还是趁早来一趟吧。”近几日心神不宁的杨妈,似乎就是在等这一通电话,她相信,人是有预知能力的。

“嗯,等会下课我就过去……”电话陷入了一阵死寂,杨妈轻轻的按了红键。后来她回忆到:“你愿意相信吗,人在面对巨大问题的时候总能保持一部分的冷静,而这一部分,是留给家人和背后脆弱的自我。”

中午原本红温的太阳,悄悄的隐匿了踪迹,密布遮天的云一朵连着一朵,雨轻轻地落下了。雷公漂浮在杨妈的伞前,许是瞄了一眼这个女人,又心软了下来。那是一个三十几正失意的妇女,虽已过佳龄,但毫不孙色于她们。她的眉眼弯而不翘,睫毛长而不稀,鼻骨高而不突,嘴唇厚而不丑。她每一个平淡不过的五官,凑在一起又是如此的迷人。

雨拍打着街头过路流浪的“猫猫狗狗”,那是一场无与伦比的“音觉盛宴”,的确是切切实实,身临其境。杨妈跌跌撞撞的走出卫生院,驻足在无人问津的路边,掏出手机颤抖的搜索“乳腺癌”……

我依旧重复着上学的日子,心却不受控的窒息。“你,还好吗?”我不知道这句话应该说给谁听,只是躺在床上夜夜为她哭泣。

卫生院说去永市市医院复诊,毕竟是小地方,还是存在误诊的风险。第二天凌晨,杨爸便开车带杨妈前往市里,雨也难眠。我听着他们出行的脚步和关门声,轻轻的落了泪,那像是不属于我的,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上帝偷走了我的一滴泪,我绞心的痛是无由的。一路上,他们平静的对话,询问杨妈开导航,车停在医院里面吗,手续拿齐了没,也是杨妈一字一句平静的回答,偶尔也会因为某个小事拌嘴,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车水马龙的城市,留下多少人的足迹。是离乡谋生,亦或是日复一日。苍茫的大地上骤然崛起的民族,描募着各自的史书。乌压压的人群,如此的哀悼。我就这般存活。

……

那在我眼里年轻的姑娘,你所经历的是什么?“癌”在我十几岁的生命里,依旧没有什么概念。即使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乳腺癌IV级晚期”,我也只是停下手中的笔,放空了自己。似乎我是这样一个人,冷漠又不孝顺,殊不知,上天偷偷的在我身上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即将发芽冒尖,面对人世的种子。

在永市医院得知结果后,杨爸带着杨妈去北京治疗,乌云褪去,彩虹当空,天,晴了。

抗癌的路途你必须时刻准备好下一阶段的费用,治疗永远不能停息,除非所有人只剩下等待。杨妈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只有熟识的几个朋友和亲戚,家里的长辈都苦苦的瞒着。从确诊到北京的那段日子,一个女儿第一次在成长的路上感觉到如此的痛。日日的“癌”像一把锋利的刀,慢慢削得她体无完肤;一个母亲第一次在人生中注意到了自己,她早已把太多的爱投入给了家庭,以至于她也忘了爱自己。

为她哭泣的朋友,谢谢你们感化了上帝,那也是你们第一次相信他吧;陪伴她的爱人,谢谢你在最困难时没有抛弃你的妻子,曾经的闹剧在这场无声秀中显得如此的不堪;勇敢的母亲,请称赞自己没有被恶魔打到,让我没有成为草的孩子。

我在此前没有信奉过任何宗教,但对于奇迹的出现,我更愿意相信在爱感化的大地。到达北京,医院急忙再做复检,安排病房。我们每个人做好了艰苦的准备,等待接受生命的考量。

阿萱坐在桌子上规划如何花最少得钱吃饱饭时,一束光突然透过厨房的门隙落在纸上,阿萱放下了笔,轻轻抬起手腕,抓住了唯一的光。

“杨女士,咱们医院检查下来并不是癌,我们怀疑是误诊,麻烦您下午再做一下这几个项目,张医生也将您的结果询问了院师,如果不放心,再去几个这几个治疗乳腺癌顶尖的医院检查一下。”

杨妈从知道自己生病后,第一次哭了。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个女儿,作为一个成人,她被约束的太久太久了……

勇敢的人儿,请一定要勇敢的活下去。

残冬

腊月的寒冬侵袭了阿达山的各个角落,落下一片、两片的雪花让人们驻足欣赏。四肢凉透了的阿萱只觉这冬,怎如此让人窘迫。

学校发了棉服,黑色的暖芯,被调侃为卖红薯的大爷衣,红色的外囊,被调侃为送外卖的小哥衣。吐槽声基本会从每一个同学的口中说出,偶尔也会讲到哪个设计师的审美这么癫狂,加上配合的动作,即使单单瞟了一眼,你也会忍不住发笑。他们在午后稍热的时间,往往去掉外套,穿个巨丑的暖芯。老实讲,我也这样穿过,还挺舒服。可设计师恐怕也想不到她设计的衣服要这样穿的才好。

元旦过后,没几天就要进行期末考试了,说来也是打趣,阿萱在考前数学卷中考了优秀,要知道,她是典型的假学习者。基础不牢固,还总想着深挖,题型不熟练,还总想着做新题。阿萱只觉得一瞬间天要塌了,她一直相信考试是一回好一回差,而在她身上,也确实如此。

果不其然,期末的成绩一言难尽,这个年,好过不过……

年末,大伯一家坐了两天的火车回家过年,此前,他们已经五年没有回来过了。除了刚走一学期的悠悠,其他人的脸对阿萱来说也是如此模糊。阿萱只记得大伯一家都是很温和的,或许是面对自己暴躁的家,她总会不自觉的美化。大伯不计较得失,有一天吃完晚饭,他和阿萱去到河边散步。寒冬只有在此时还算柔和,枯树整齐的莅临在河畔,注视着自己沉睡的妻子,他的目光如此的亲切与眷恋,河水似乎感受了,突然在下流破冰面露喜色,回应着他的爱意,他们约定好来年的春天再次相拥。

“怎么就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好像一直亏欠着爷爷奶奶……”面对大伯突如其来的悲伤,阿萱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她站在大伯身后,看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寒风中注视着不远处的阿达山,微微颤抖。阿萱洞察此时眼前的人,不觉中来到大伯的身侧,悄悄的盯着男人暗淡的眼眸和下垂的嘴角,内心感知着他是否真诚。思绪穿过重重屏障,阿萱选择了相信他。大伯许是为了生计,为了爱情,在外一直打工。他和伯母的感情一直很好很好,起码在阿萱看的确如此。她觉得大伯一家虽然工作辛苦,但一直很幸福,所以和他们在一起的阿萱,也倍感一种柔和的爱而沉溺其中,但也只是一段日子。阿萱知道,暴躁才是她要面对的生活。

村里人常说爷爷奶奶很幸福,又常常夸赞我的母亲和父亲,也略带批判着大伯一家。他们言杨爸杨妈一直陪伴在侧,干了许多真真切切的事实,虽然大伯一家经常给爷爷奶奶寄东西,却终究消磨不了空白的相处。阿萱在书里曾看到这样一段话,“成年人背负着生活的胶囊,却一直在寻找胶囊的途中,他们不可能丢弃胶囊。如果有一天他们卸下它,和你袒露心声,你一定要聆听,因为他们马上又要背起胶囊远行。”日子很难,日子很快,阿萱希望这个男人此后会有答案。

伯母每天起的很早,烧柴做饭,自从她回来后,奶奶也不用再操心厨房的事情,而我挑食的毛病也改了不少。伯母在我看来是个矛盾的人。面对外人包括亲戚朋友总是内敛,有的功劳苦劳也不愿意谈及,这就会使人假以为她不曾做过什么,所以总得不到认可,杨妈确是大相径庭。面对家人,她却是性格开放爽快,嬉闹童趣,我喜欢和伯母玩闹,阿姐也是。

伯母文化程度不高,却重视阿姐的教育,我们每天会被安排好固定的学习和玩耍时间。日子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而留在我印象中最深的却是每天清晨伯母做的那一碗鸡蛋羹。刚从锅里蒸熟端出来的时候,黄晶晶的鸡蛋羹反射出闪亮的光泽,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又嫩又弹的样貌让人不觉想冒着热气马上品尝。而事实上,每次都会先在上面浇一勺酱油来入味,我喜辣,故会多加一勺辣椒。这个时候也还不能吃,因为当你迫不及待放入嘴里,又会措不及防的因滚烫而吐出来,就是可怜了被红露出的舌头。鸡蛋羹需放在院子让它接受冬日寒气的洗礼变得更加纯粹,约有三分钟,这便才能入口。我们偶尔会因其他事情忘却三分钟,这便要被大人们数落,重新搭入大锅,重复前面的步骤。

除夕的月亮很快从阿达山的另一头走来,凝视着一年中各有所获的人们,不做任何的评论,只是静静的陪伴。我们围坐在炕头打“升级”(扑克牌的一种玩法),看春晚,正闹腾的时候杨爸走了进来,脱了鞋坐在我们的后面,要说我们家头牌“赌徒”,那必然是杨爸,自打我记事起,他的“光辉事迹”可谓是真不少。我们并没有人着会他,自顾自的出着牌。我和大伯是一对,伯母和杨妈是我们的对家。还真别说,有了杨爸这个“嗜赌”的基因,我也有些好赌的天性。没过多久,刚抽完烟的爷爷进了屋,小辈们一声接一声的问好,喜洋洋的好不热闹喜悦。但总有扫兴的人扫兴的事试图打破这种和谐,我们清楚他并非有意或坏心,可总归是不美好的,而这些事情也成了阿萱长大后最童年的着重记忆。

“你是没有衣服穿吗?别人看了不觉得是个笑话吗?给你买的新衣服呢?”原来是爷爷穿着他破旧的衬衣和破洞的旧棉衣。杨爸喋喋不休地数落着自己年迈的父亲,强势的追问,爷爷窘迫的低头弯下腰。

“有有……”

又是死寂,因为身后这个男人。

本以为事情将结束,谁知杨爸直接穿鞋来到他父亲的身旁,让他脱掉,爷爷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时他的儿子便直接将棉衣撕扯了下来。黑色的棉衣因主人的常年劳作沾上褪不去的尘土,那不是一个农民穿不出去的面子,那是他们生生不息劳作的见证,人久了对旧事物就都便有了依赖,不愿遗弃,甚至在有能力获得更好的替代品时,也不会全然的接受。杨爸青筋凸起的手死死抓着旧时光的遗物,又在屋子里翻找着什么,在我还疑惑时,他拿起一把剪刀走向门外。透过窗子,我看到棉花突破黑色外衣的束缚绽放在黑夜里,院里的灯光聚会在这一幕,像冷场的喜剧,台下的观众只是搓楞。

我是如此的厌恶眼前的一切,像是被捂住口鼻久久不能喘息。“你干什么!”我几乎一瞬间的发出怒吼,他又朝着我走来,手里还握着刚才剪破棉衣的剪刀,暴躁又要开始了……

悠悠开学的日子是年初八,所以大伯一家很快就要走了。

“遇到事情一定要告诉我好吗?”伯母关切的望着我,我应声直答好,可也只是答应。

悠悠将幼时王碧送她的相册留给了我,里面夹着我们三个的照片。“阿萱,还记得王碧爷爷给她托的梦吗?不要害怕,不要畏惧,不要止步不前。走出阿达山,一切都会好的。”

月亮又从阿达山的那头走来,可却暗淡了许多,多的又是天上飘忽不定的星星……

种下诗的种子(那段无法呼吸的日子)

崭新的朝阳褪去昨日的余晖,被阿达山的露珠折射出金黄的泪滴,露珠滴答一声落在准备展翅的蝴蝶尾翅上,煽动的翅膀突的停了下来,仿佛足有千斤重。春风吹动小草发出阵阵的嘲弄声,被注视后又弯下身子偷偷嬉戏。蝴蝶休整好后再次迎着照耀挥动起翅膀,向着光飞去。一路跨过山顶,跨过大河,她驻足在了一束多头玫瑰的花瓣上。那是阿萱清早刚采购的,处理好根部才插入花瓶摆在窗台上。她依旧住在学区房,因为高中部同样离的很近。

高二的阿萱整日沉浸在书中,她如痴如醉的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并且深深的眷恋每段时光。三年过去,杨爸还是保险公司的客服经理,杨妈依旧在教书,只是杨妈去年晋升了年级主任,工作更加繁忙,有时周末也在加班。阿萱的成绩一直不上不下,但学起来更加的吃力,尤其是数学,她就像是钉子户,论老师怎样给她辅导都开窍不了。渐渐,阿萱也认为自己是笨的。很多年后,有一个人告诉阿萱,“你是太聪明了。”我焦灼的等待那一天,逃离阿达山的那一天。想乘早改变如今的一切,又想早些进入我的书中,是全身心的,是身临其境的。

午后最热的时间刚刚过去,阿萱便从床上爬起来,从衣架上取了件黄色的外套,是显眼的黄。“爸,我去趟书店。”

“去书店干嘛?你和谁去?几点回来?怎么去?”

“就自己想去看会书。”

杨爸没有作声,阿萱知道这是不同意的意思,可她没有理会,转身出了门。门外阳光高照,可已不是最热的时候。自然的气息随柳絮在空中作舞,一切烦恼此刻皆能抛之脑后。

几分钟后,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乌云,忽的将天空笼罩,阿萱的影子也更加黑沉。

到书店了,阿萱准备推门而入时,在玻璃上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扭头望去,那人又藏了起来,阿萱以为自己看错了,并没有多想。正当她转身准备进去时,或许是天意,或许是她不安的第六感,又或许是那片未褪去的乌云,她有再次回头,看到了跟踪她来的杨爸。

窒息,又是身后的这个男人。

阿萱有点发愣,她呆呆的握着门把手,一时间不知道是进与不进,好在那人已将身转过,并未看到再次回眸的阿萱。泪又不争气的涌出眼眶。

阿萱一路沿河疯狂的奔跑,跑到到无法呼吸,跑到汗珠像千万的蚁虫开始侵蚀她的身体,跑到只扑跪地像死尸一般静静地躺在河边。

“阿萱,你还好吗?”多年后,她想如果当时有人真切的问她这一句,或许一切会有所不同。

日子很难,日子很快。面对高考,阿萱并没有什么把握,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能考上本科,好在模拟考试的成绩总归是中等,可以冲冲一本,阿萱的班主任也是这样对她讲的。

六月的艳阳刺穿阿达山的每一处寒意,烈日炎炎。高考紧张的氛围让空气的气流也变得急促,熙熙攘攘的人流等待着里面“朝圣者”的归来。

一切在此刻不再暴躁……

还年轻,还在路上

不知不觉,天已经拉下黑色的帷幕,合上《轻轻》,窗外车流不息的嘈杂才传入阿萱的耳畔。她摸了摸饿扁的肚肚,从沙发上缓缓起身,好不容易站稳,又两眼一黑,感到天旋地转。这大抵是年轻人的通病,一身硬骨奈何披着一摊烂泥。

阿萱泡了泡面,一连把汤也喝了个精光。手机传来震动声,显示杨妈来电。

“萱儿,最近还好吗?饭吃了没有,我给你说不要总按时不吃饭,时间长了有落下胃病。还有洗碗不要用冷水,把水烧开了再洗,不然例假痛经又怎么办,我们离得远,你说……”

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的唠叨声,阿萱觉得此刻竟如此的幸福。

“知道啦,这不刚吃完。”

“那好,店里你一个吗,外门和内门晚上要锁好检查了再睡,还有……”杨妈欲言又止。“放心吧妈,我又不是小孩了。”“大黄今天下午走了……”

大黄走了。阿萱挂了电话,依附在沙发的靠垫上,月光洒落在书架上,又显现出《轻轻》。在生命面前,她只似乎只能沉默,她思念儿时陪她长大的大黄,思念着去世的爷爷奶奶,思念着阿达山的一草一木。而眼前的只有每周单休的疲惫……

“我不过是一株野花,我长在何处,长成怎样,甚至什么时候凋零,都只能是天意。”

真的是这样吗?可我还有阿达山里的家。忧愁、困苦、仇怨,如果你真把这些当成你的全部,那此后的一切都充斥着戾气,又怎感知何为幸福。放下的,放不下的,都应该是成长路上的避风港。

阿萱裸辞了,一切于她而言忽然如此轻松,她想好好的经营草草书屋,就像当初说的,要全身心,要身临其境的进入她的书中。

“萱儿,五一假期回家吗?”

“爸……”

“我回。”

我只是一株野花,可我拥有山峰明月,日光露珠,我将鲜活的存在,直到意识到我也是这自然中仅有这一株为我的野花。

王乐

       甘肃省兰州市安宁区刘家堡街道街坊路11号

       兰州城市学院

       网络与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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