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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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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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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女人

政寺街是余县曾经最繁华的街道。由曾经的旧衙门驻地和一处静月寺而得名。随着岁月的流逝,旧衙门和静月寺早已荡然无存。只有在县志的字里行间间或看到它们的身影。但是沧桑岁月留给这条街的繁华却依然沿袭。虽然平房换成了洋楼,土路铺上了柏油,却仍然使老人们能够嗅到政寺街那古老的气息。尤其是那棵被铁栅栏围起来的老槐树,依仗着自己三百岁的高龄,倚老卖老地向过往的人们诉说着政寺街往日的辉煌。

姚黄的锦上添花KTV就在这老槐树旁。它给这古老而年轻的街道增添了生机和繁华,也给姚黄带来了财富和幸福。

几天前,因为锦上添花KTV的改建与姚黄闹翻的妻子赌气离家出走,儿子也携款外出闯荡,气得姚黄酒醉负伤。幸亏一青年妇女相救,没出大事。

妻子宫雨,小姚黄两岁,长得五大三粗,像是一把干农活的好手。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一张比八哥能言善语的巧嘴巴,是姚黄引以为傲的资本。因为佩服,所以服从。姚黄打心底对这位皮肤白嫩的壮夫人五体投地。

姚黄这次破天荒地惹恼了夫人。但夫人却不计前嫌,得知姚黄受伤,立即返回看望丈夫。夫妻和好如初,依然如胶似漆。对丈夫改建锦上添花KTV从完全反对变成了大力支持。这不,她又给丈夫提了个好建议:把改建成为雪中送炭网巴的快乐巴和痛苦巴两个巴间的并列匾额,用一大的上书雪中送炭四字的玻璃匾额罩进去。以显示这两个巴间统属雪中送炭网巴。

姚黄拍手叫好。

怎么样?黄。宫雨用少女般甜甜的声音问,那双顾盼流韵的大眼睛深情地盯着他。当年他一个高中生就是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向一个文盲女生投降的。却没成想这成了他一生的软肋。

不知道当年姚黄的爷爷是何用意,竟给他起了一个牡丹花的名字,致使他一辈子都是懦弱的女人性格。饱含深情地叫一个黄字,也是妻当年拿下他的武器之一。一晃三十余年过去,那一双眼睛一张嘴,对他来说是战无不胜的。

但这次姚黄大难不死,下定决心改造KTV,却没有对妻子举手投降。宫雨甚至以离婚相要挟,他也没有动摇。姚黄也不可谓不聪明,他知道自己的软肋,采取了回避对策:不见面(不看妻的眼睛)、不接电话(不听妻的声音)。一切信息,只靠中间人传话。他才得以成功。

明天就动手吧,我支持你。妻在他耳畔喃喃地说,并用双唇轻轻地吻他的耳朵。

雨,你真好。他禁不住说道。他别笑他们奔五的人还这么肉麻,他们这二十余年就是这么过来的。

第二天,宫雨帮姚黄拉来了脚手架。她执意不让找民工。她说要和丈夫齐心合力地、独立办成一件事,不让外人插手。这样和丈夫单独干活感到幸福。感动得姚黄鼻子一酸一酸的,直后悔当初没好好和妻子商量商量了。再说,平日里妻子对自己不是很好吗!在生活最艰苦的日子里,她对他的好也远在父母之上。虽然时常背着父母和老婆儿子吃好的有些不妥,但总可以证明她对自己是最好的。他忽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妻子了。

黄,你自己慢慢地把这两个匾额弄下去,以免施工时砸坏了。我去催一下做匾的师傅,争取今天能完工。妻子交代完任务,又说了几次注意安全才离开。在要转过街角时,还停住轿车,下车喊了一声注意安全,招招手才离去。

牌匾的四角,是用扒钉打进墙体里面固定的。姚黄费了好大力气,根本无法把钉子起出来,他只好用凿子、锤子叮叮当当地凿。干得正起劲,一辆救护车呜哇呜哇地开过来,在姚黄的门市前停下了。

姓黄的,下来!救护车上涌下几个白大褂,其中一人指着姚黄道。

姚黄怼了过去:老子不姓黄,神经病!

你看,他这时候还比较清醒呢,知道自己是神经病。另一个白大褂说。

你他妈才是神经病!姚黄跳下脚手架。因为手里还握着锤子,吓得几个壮实的白大褂纷纷后退。一个头儿似的人满脸堆笑:师傅冷静,冷静!把锤子先放下,放下!我们慢慢谈......

姚黄把锤子一扔,笑了:你以为我要用锤子砸人呀?说吧,啥事儿?

带头的突然变脸,喊了声:上!

几个白大褂立即饿虎扑食,扭住姚黄就往救护车里塞。

你们干什么?!我不姓黄,我不是神经病!你们抓错人啦!

无论姚黄怎么叫喊,也没有人理他。只有铁箍似的几只大手在提醒他:老实点!

姚黄仍在声嘶力竭地呼喊:放开我!我没有精神病!宫雨,快来救我!放开我......

姚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病房,被绑在椅子上了。包括两条腿。

他清楚自己已经被强行送进了市精神病院。但他仍然不甘心,使尽所有的力气在不断地高喊:放开我!放我出去!我没有精神病!放我出去......

没人理他。他见喊叫无用 ,便开始叫骂:你们这些孬种、土匪,把好好的人绑来当神经病治,你们不得好死......

终于有人来了。姚黄急忙喊道:快放开我!我没有精神病!快放开我......

来人嘿嘿笑笑:放开你?放开你这病房门早被你踹扁了......

我要告你们!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嗬嗬,懂得还不少啊,还‘非法拘禁’。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有精神病?

你才精神病呢!老子什么病也没有!

看看。这就证明你有精神病。喝醉酒的人没有一个承认自己喝醉了。只有装醉的人才承认自己喝醉了。你再说说你有没有精神病?

你这是啥狗屁逻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老子,是你亲爹!不是神经病......

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好好配合治疗,不然你只能自讨苦吃。别再骂人,好好治病。争取早日治愈出院......

姚黄开骂无效,人家骂不还口。他只好哀求:医生,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会报答你的!......我骂了你,我现在还过去行不行?你是我亲爹行吗?爹,求你了,放我出去......

白大褂满是怜悯地看着他,摇摇头,叹息着离去。

呼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

姚黄一个五尺五高堂堂的男子汉,彻底崩溃了。在肿瘤医院想要跳楼的感觉又上来了。他竟然孩子般地放声大哭起来。他自己觉得哭得撕心裂肺,震天动地。可喉咙哭哑了,仍然没人理他。

又过了一阵,来了几个人。他们给他打针,过电,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他绝望了,开始绝食。

第三天,姚黄已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放开了他。他半休克状躺在病床上。

十点许,门开了。同时,还伴有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

姚黄一个激灵爬起来,不错,是她,是他的“雨”!

雨——他喊了一声,他们相拥而泣。

少顷,她推开他,用她的唇吻干了他的眼泪,但他压抑的抽泣声仍然撕裂着他的心。

这几天,你到哪儿去了?姚黄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就在这医院里......宫雨哽咽着说。

那——你——

先吃饭。她说着打开饭盒,里边是香喷喷的大米饭和他爱吃的红烧肉。

她深情地盯着他的眼睛,夹起一片红烧肉,不容置疑地说:张嘴!

他乖乖地张开了嘴......

她从手包中掏出卫生纸,给他擦了擦嘴,说:好了。饿的时间长了,一次不能吃太多。咱不吃了,啊?剩下的放这儿,晚些时候饿了再吃......

他们不让你来看我吗?你知道是谁陷害我吗?你想出来救我的办法没有?你知道怎么去告他们吗......姚黄像委屈的孩子一样,喃喃地向她诉说着。

我可以告诉你,把你送进来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姚黄吃惊地抬起头来。

宫雨肯定地说:是个女人。或许是你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她来讨债了。所以你不要恨她。

是谁?巧凤吗?

不是。现在,连我也不认识她了。你就别问了,有我呢……

姚黄傻了。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好神秘的女人啊。

是啊,我也觉得这个女人好神秘。大家都没见过她的真面目。

她把他揽进怀里。让他的头埋在那温柔的两座山峰之间,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这几天你太累了,需要很好休息。如果精神不放松,会真的得精神病的。你放心,一切我会安排好的。你安心静养,好好呆着……乖,听话……相信我的能力,一切都会安排好的……

姚黄非常相信这个精明的妻子。她来了,就是他的守护神来了,在她呢喃的轻语中,他舒心地睡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人去室空。只有那忘记盖上盖子的盒饭,诉说着主人离去时的匆忙。

随后的几天,伊人无影。也没有锦上添花KTV辉煌时,那些亲朋好友的音讯。后来,有人说,是他的妻子宫雨把他送进来的,他不信;也有人说,你的妻子已向法院提出来和你离婚,他更不相信。他给那位病友讲了他一辈子都感激妻子的一件事。

那还是锦上添花正红火的时日。这天上午他正在办公室闭目养神,突然听到一个粗喉咙大嗓门的人在喊:姚黄,你在哪儿呢?你老哥来了也不出来迎接迎接,是看不起人咋地?

他知道,这是某市那位房地产商李仁方,这个人前额突出,山根深凹,大大的眼睛,下巴前伸。活脱脱一个刚进化过来的大猩猩。据说他黑白通吃,某市的市政工程他能接手三分之二,下面一些房地产商都从他手里讨圈儿。他资产雄厚,权势通天。常常到港澳赌博,到外地猎艳。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锦上添花KTV有位才艺双绝、貌美如花的巧凤姑娘,便隔三差五地前来骚扰。虽然姚黄这个娱乐场所有时也出卖色相,但他坚守着绝不卖淫的底线。不但姚黄讨厌李仁方,姑娘们也很讨厌这个色狼。她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李大猩猩。李大猩猩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成千上万的撒钱。他的到来,也给姚黄的KTV带来了“好”的影响,因为李大猩猩看好锦上添花KTV,那些爱慕虚荣、醉生梦死的家伙,都想一沾巧凤姑娘的芳泽。一时间,锦上添花生意火爆。一个昼夜下来,起底万元。在那些人眼里,钞票如同废纸,随意花,随意扔。每逢结账,姚黄不是什么数钞数的手抽筋,而是算账算得心打颤;有时一个人一昼夜的消费,一个农民工一年也挣不来。

姚黄正在胡思乱想,巧凤姑娘闯了进来:姚总,大猩猩又来了。他直接进了我的宿舍。我推说要方便,让他等一下我才脱身,咋办?她心急火燎地说。

为了我的生意,你委屈一下。好好应酬......这可是个财神爷......

可是,我只给你......我害怕。

没事。你坚守底线。十几分钟后我派人给你解围。

姚黄把她揽入怀中,吻了她:去吧!

姚黄,你小子耍老子吗?到现在还不露面?李大猩猩在耍大牌。

哎哟,李总,看你说哪儿去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姚总昨天出差到南京了。我来找带您不行吗?这是巧凤娇滴滴的声音。

十几分钟后,停电。中央空调罢工。

外面热闹起来,所有人都走出房间。

请大家稍安勿躁。稍等片刻,我立刻检查!这是电工的声音。

还‘稍安勿躁’,为什么不坚持每天检查?这个月的满勤奖扣发!这是财务老刘的声音。

巧凤的声音嗲声嗲气:这么热让人怎么进房啊!想热死人呐!哎,李总,别走啊,我给您找扇子......谁那儿有扇子借用一下......李总......李......

二十分钟后,巧凤喜孜孜地跑来:走啦 !

走啦?有收获吗?姚黄问。

当然。巧凤说。她拿出一叠崭新的人民币:一万。

你——

完全无损。巧凤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把钱递了过来:给。

姚黄用手挡了一下:全给你。

真的?

当然。

谢谢你!巧凤冷不防跳起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这丫头高兴得忘记了关门,这一幕恰好被宫雨撞见。姚黄和巧凤都吓呆了。

宫雨笑着说:怎么,姚总的眼睛里飞进虫子了吧?巧凤,用嘴如果吹不出来,你陪姚总到眼科看看,冲洗一下就好了。我还忙,你代劳,谢谢你啦。说完扬长而去。这就是他的妻,他的雨。原本他是准备下跪的。

他们夫妻同心同德,相互支持,相互包容,使这个不起眼的小店十多年竟达到了千万元的资产。你说,那些传言你信吗?姚黄当然更不信了。

但姚黄百思不得其解: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的这个神秘女人是谁?宫雨为什么说是他上辈子欠她的?她怎么知道是个女人?不是说外人没这个权利吗?不,现在是贪官那里,只要有了钱,什么事都能办......他沮丧地低下了头。

姚黄相信,他的贤妻正在全身心地投入他们生意的更新和营救他的工作中。他虽然不懂得需要通过什么程序才能把人送进精神病院,但他相信不是生意上的对手。因为他把锦上添花KTV改建为雪中送炭网吧之后,使得昔日车水马龙的KTV门可罗雀。许多亲朋好友都销声匿迹了。他已经失去了和别人竞争的资本。别人当然也失去了与它竞争的必要。

促使姚黄改锦上添花KTV为雪中送炭网吧的动因,是在肿瘤医院住院的日日夜夜。那些经历使他产生了劫后余生的后怕。他得的是胃癌。因为他有心理准备,所以癌这个令人恐惧词汇并不能对他产生威胁,虽然有钱人可以在住院条件、用药服务上高人一等,但当你走出独立病房时,你就和普通病人一样,承受医院混浊的空气、嘈杂的嗓音和偶尔痛苦的呻吟或哭声。在术前准备期间,有几次上下楼梯时,他都遇见了亲属之间因病人的药费分摊、服侍病人的时间长短而唇枪舌战,闹得不可开交。他决不在身上吊着各种袋子、手上推着输液架的人群中停留。他们一个个表情呆痴或痛苦,在家人的陪伴下来来往往挪动身体。输液架下的轮子不停地哗哗响着,刺激着人们的神经。他总是尽快地逃离这个环境,在人员稀少的电梯间或安全通道口寻找冷静一点的地方,好让自己悬浮半空的心得以喘息。

好几次,姚黄都见到那位席地而坐的女人。她体态较为丰满,一双大眼顾盼有神,颇有几分姿色。她总是不急不躁地,饱含着热泪劝说(确切地说是乞求)亲戚们能给予经济救援。有时打完电话,她把头埋在两腿之间,尽情地啜泣。累了,长叹一声,站起身,拍打一下屁股,神情黯然地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每一次,姚黄都有相帮的冲动。但他听听病人的呻吟,看看偶尔推出去的尸体......他只恨自己不是神仙!

入院五天了,他每天除了输液就是按医生的要求吹气球或爬楼梯。强烈的病理反应使他烧心、恶心、呕吐、胃疼。病痛使她的心情变得异常沉重,脾气变得暴躁古怪。儿子姚而立看来是到了而立之年也立不起来的花花公子,哪里受得了困守病房的监狱式生活。父子发生口角后,抛手走人。妻子宫雨这几天也被他折腾得没有了甜言蜜语。他一个平日里养尊处优、挥金如土的老板,和穷人一样也要承受病痛的折磨!他也开始讨厌妻子、讨厌周围的一切。每次输完液体,都是他独自一人闲逛。这天他返回病房时,听见一位老人的哭声。他转头一看,只见那位常常饱含泪水乞求亲属寄钱的女人,正面对病床上的老者,哽咽着劝老人:爸,您别多想,俺哥嫂也每天打工挣着钱,我也在想着办法。您的病一定得治,您甭多想。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可老人仍然扯着嗓门喊:......我知道你是一片孝心。可是......咱家如果欠下一屁股债,将来你们怎么过啊!你就积点阴德,让我死吧,我死了,自己也不受罪了,也不拖累你们了。就算爸求你了让我死吧......

那女人跪在病床前,双手抓住老人的双手,一个劲儿的哭喊:爸......爸......您别说了......爸......

姚黄差点哭出声来。他自己的处境使他感同身受。他捂着疼痛的胸,匆匆向他的独立病房走去。

他的耳畔,老人那痛苦的哀求声仍然追逐着他:让我去死吧......让我去死吧......他边走边狠狠地捶打着胸脯。

姚黄捂着胸口临窗而立。望着楼下马路上的车流,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不对......应该是零落肉泥碾作尘,只有臭如故......哈哈哈......楼下的司机哥们儿,感谢你们让我省去火化的麻烦,等一会儿,可劲儿碾啊!......可劲儿碾。碾作尘......对,碾作尘......。他挥起拳头,向窗玻璃砸去

然而,窗玻璃别说碎裂,连响声也只有附近的人才能听到。

他的手被一只绵软而有力的手抓紧了,被拽了回来。扭头一看,竟是那位整天不厌其烦地向亲朋借钱的妇女。

大哥,你已经是手脚没力气了。让我来吧。那女人举起拳头砸向窗玻璃,玻璃窗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你干什么?姚黄惊慌地问。

女人很淡定:跳楼。

跳楼?那,那老人,是你父亲还是......

是我公爹。

那他怎么办?你们几个人在这里看护他?

我自己。

家里没别人?

我爱人出车祸没了,儿子在读初中。哥嫂边打工边照顾几亩地和孩子们。

你太欠考虑了!你跳下去简单,你共爹怎么办?

有人管。

谁?你哥嫂?

不,政府管。

政府?对!对!......政府管......政府管......哈哈哈,说得对,说得对!

女人两眼盯着姚黄的眼睛说:现在你我都可以自由活动。我们结个伴儿,找个地方一起跳楼,给我壮壮胆成吗?这块玻璃是打不碎的。

一起跳楼?不,我没说跳楼啊!

你以为我这农村妇女啥都不懂?你背陆游的诗是什么意思?就是你不跳,我也要找地方跳楼。我只有这一条路了......女人说着,眼泪刷刷地下来了。

姚黄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他立马慌了:别,别想不开......对......你还有儿子呢!儿子......

嗯。对......儿子,那个,那个钱的问题我来解决......

你解决?十几万啊!我看你是被病吓傻了吧?

不,不,我有钱......我有钱......只要你不跳楼,我出钱,真的......我出......姚黄急得语无伦次,说话结结巴巴。

你是我什么人?我让你出钱?有钱你自己还跳楼?哼!姚黄没想到这女人如此不信任他,竟然拍屁股走人!

我......不......不是......,姚黄努了几次力,终于冲着女人的背影喊了一句:我不跳楼!

尽管被阎王爷打得遍体鳞伤,总算冲出了十八层地狱,姚黄出院了。

昔日的锦上添花KTV,虽然在儿子的管理下没有多少盈利,但是辉煌还在。每当夜幕降临,这里更是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给这个小小的县城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锦上添花四字名副其实。

但是宫雨母子发现,大病初愈的姚黄神情沮丧,,沉默寡言。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半天。宫雨多次鼓动巧凤陪同他,也没换来他的笑脸。最后宫雨下了血本,以让姚黄考察取经为名,动员巧凤陪同自己的丈夫到外地旅游。她给巧凤放话:只要姚总高兴,愿上哪儿上哪儿,想咋玩儿咋玩儿,先带上十万,不够随时打电话。

然而,姚黄竟然不为美色所动,将巧凤拒之门外。他依然沉默不语,早出晚归,独往独来。

宫雨满腹狐疑,正想跟踪姚黄弄个究竟,没想到姚黄宣布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关闭锦上添花KTV,开设雪中送炭网吧。他说:我们这个锦上添花KTV不是在做锦上添花的好事,而是在做助纣为虐的坏事。我要把雪中送炭网吧分成两处,一处是痛苦吧,一处是欢乐吧。痛苦吧只播放这世间痛苦的事件。儿子插嘴道:“鬼才看呢。挣个屁钱!姚黄说:我们只征招有痛苦的人来看。只要来看录像的,付给一定报酬......

没等他说完,儿子便愤怒地说:我看你疯了啦!说完扬长而去。

倒是宫雨异常镇定:黄,别生气。小孩子不懂事。你继续说......

姚黄感激得眼里噙满泪花:雨,还是你理解我。谢谢你。我想着另一处叫‘欢乐吧’播放相声小品之类的搞笑节目,参与者如果自己能创作节目,我们负责录制,年终或每季度以播放次数多少评奖。我们给与现金奖励......

黄,你打算怎么赢利?宫雨有点不耐烦了,打断了姚黄的陈述。

姚黄迟迟疑疑地说:不......不准备盈利。

不盈利?这么说你是准备拿这点家底做慈善事业了?能说说你的想法吗?

姚黄见妻子和颜悦色,并没有激烈反对,胆子壮起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在肿瘤医院,本来我忍受不了痛苦的折磨,想跳楼来着。可是看到别人比我更痛苦,就是我给你说要求一死了之的老人,我才打消了跳楼的念头。我因此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更多的人和事,从而树立信心,鼓起活下去、好好活的勇气......

好了。我懂你的意思了。妻子走到姚黄跟前,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了一下:我有点累了。我去准备晚饭,吃了饭我们早点儿休息。啊?乖,听话啊!说完扭着她那粗壮的腰肢飘然离去。

宫雨找人吃晚饭时,才发现姚黄失踪了。电话关机,人无踪影。姚黄那花花公子的儿子,把那帮平时一起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都发动起来了,也没找到人影儿。

正当母子俩准备报失踪案时,一个装修队拿着与锦上添花KTV签订的装修合同来了。上面赫然盖着锦上添花KTV的大印和法人姚黄的私章。姚黄的儿子气得伸手抓住领班人的衣领:告诉我,我老爸在哪儿?不说老子今天废了你!

领班人不慌不忙,说了句:录像。他手下的几个工人立刻用手机对准了两个当事人。他接着说,我们要对雇主的承诺负责。你们如果想知道法人的信息,请通过公安机关询问我们......

嗬嗬,今儿轮着你们装大尾巴狼了。给我等着!

当派出所的同志询问姚黄为什么不出面和家人共同解决问题时,姚黄说:我不敢看宫雨的眼睛,我不敢听她说话。

为什么?

因为我......我只要看到她的眼睛,只要听到他说话,我就会立刻同意她所有的主张......

派出所的同志掩口而笑。

然而,派出所的同志仍然支持了姚黄,在为他的信息保密的同时,宫雨母子不准阻止装修队施工。

宫雨母子同时暴跳如雷:他疯了,你们不能支持一个疯子!

是不是疯子我们、你们说了都不算。是要通过法医鉴定的。在未确定姚黄是否精神病患者之前,我们当然应该支持法人。请你们配合。派出所的同志走后,宫雨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锦上添花KTV已改修完毕。两个鎏金匾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宫雨望着这刺眼的匾额,呆呆地站了半天。

第二天,装修队打扫场地。宫雨托工人带给姚黄一封信。

于是,姚黄便回到了她的怀抱。

锦上添花KTV关闭了!

姚黄疯了!

雪中送炭网吧开业了!

一个个爆炸性新闻在这个放个屁能呛一城人的小县城闹得沸沸扬扬。人们转告着、议论着,没想到雪中送炭网吧开业那天,不敢说万人空巷,也可以说是人涌如潮。

绝大多数人是为猎奇而来。

只有少数人——那三四个同行,是为巧凤而来。

对于雪中送炭网吧的开业,宫雨是全力支持的。开业典礼不但由她主持,请姚黄作为法人代表讲话,而且遵从姚黄的意见,不请县相关领导和土地爷当地的基层领导人讲话。这一下姚黄可露了脸。第一次面对几千人讲话,他急出了一头汗。拿稿子的手,抖得稿纸哗哗直响。

同志们!......姚黄喊出一句,扩音器里同时嗡声嗡气地喊了一声。他没有听清自己的声音,侧着头仔细听了一下。

看热闹的人群见状爆发出一阵嗡嗡的笑声。姚黄闹了个大红脸。

宫雨见状,急忙朝他晃了晃手中的《痛苦吧》参与须知。

姚黄会意,接着说:感谢同志们前来捧场。至于我为什么把‘锦上添花’改装成‘痛苦吧’和‘欢乐吧’以及参与须知,请看我们散发的明白纸。请与‘雪中送炭’网吧的有缘人,前来丢掉您的痛苦,带走您的欢乐,赢得您的报酬。

本来就对这个奇葩网吧感到好奇的群众,听到还能赢得报酬,都争抢着要看明白纸,花花绿绿的参加与须知被抢一空。典礼被迫中断,草草宣布结束。

宫雨兴高采烈地搀着姚黄的胳膊走下主席台。他们乘坐着宫雨的红色跑车飞驰而去。

巧凤不遗余力地宣传痛苦吧的参与方式和报酬。听众们只是笑笑而已。没人想自己到里边去呜里咣啦哭一场赚个十块八块的。

巧凤正讲得起劲,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一声不响便往里闯。巧凤赶紧住嘴,随后跟了进去。

当巧凤要给她介绍参与须知时,她直接拒绝。要给她播放相关录像时,她说没必要。她摆出要求,要让巧凤出去, 吧间她从里边反锁,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她,她要好好地哭上一场。

巧凤答应了这位痛苦吧的第一位顾客。

两个小时过去了。巧凤依然听到吧内时断时续、时高时低的哭声。巧凤犹豫了半天,伸出敲门的手又缩了回来。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吧内的哭声把巧凤的双眼也染红了。她再也忍不住了。咚咚咚地敲响了反锁的吧门。

门开了。女人风韵犹存的脸庞有些发胀。美丽的一双大眼睛眼皮肿胀起来。一声不响地向外走去。

大姐,请按照规定领走你的酬金。你是我们痛苦吧的第一位顾客。额外奖励一百元。大姐,大姐……

那女人依然一声不响,我行我素,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半小时后,姚黄夫妇回来了。巧凤把第一位顾客的情况说了之后,姚黄马上返回车位,拉开车门就开了出去。

你干什么?宫雨喊道。

我要见这位顾客。话刚落地,车已开出去好远。

宫雨喃喃地说:疯了,真疯了……

当姚黄回来的时候,宫雨靠在办公室的太空椅里假寐。听见声音,她依旧闭着眼睛问道:没追上?

嗯。好神秘的女人。姚黄声音很小。

是你的情人?

姚黄的声音突然体提高了八度:说什么呢你?我只是想知道顾客的感受,破天荒开这么个痛苦吧,咱没有经验,问一问好改进我们的工作。

你就准备这么做下去,一直到把家底赔光为止吗?

不,我们可以做另外的生意赚钱维持生活……

宫雨声音有些凄凉:姚黄,你变了。变成了丧失理智的人。

不,正因为我还没丧失理智,才决定改造‘锦上添花’在医院……

在医院你受到了刺激,已经神经错乱了!

不!我们干的是服务行业。但我们应该服务的是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而不是那些挥金如土、寻欢作乐的有钱人!

有钱人怎么了?他们都是成功人士,是社会的精英!他们享受一些高档次的社会服务是应当的。难道也让他们和那些有病痛、有困难的人一样倍受生活的煎熬才公平?你才能心安?!

我说不过你。但我觉得我做得对。

你——宫雨气得手指着姚黄骂道:好一个愚蠢的混蛋!既然你不爱我了,我们一拍两散……

姚黄急切地打断了宫雨的话头:不,不不,雨,我还是爱你的,一直都爱……

爱?以前你什么态度,现在什么态度?竟然和我玩起了消失!玩起了心机!

我……我只是想和你结婚这么多年了。也自己做一回主……

好,很好。姚黄,现在你自己做主了。我把面子也给足你了。我告诉你:你儿子带了五十万去南方闯天下了。我也出去转转,让你自己在家好好当家做主。等你想通了,我们再回来!说着,站起来就走了,临出门停住脚步:姚黄,告诉你一声:财务上除了你儿子带走的,剩下的三十万我带走了。你就等着你的痛苦吧好好痛苦吧!

你……姚黄气得已经站不起来了。

虽然巧凤百般温柔,但总解决不了姚黄心头的郁闷。他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了妻离子散的含义。雪中送炭网吧开设的两个吧间生意清淡。欢乐吧间或还有人来开开心放松一下,痛苦吧简直无人问津。整个场所终日冷冷清清。姚黄的狐朋狗友都退避三舍,以为他大病受了刺激,虽然没疯,也有些神经质了。姚黄每天只是喝酒、睡觉、看录像。宫雨说那位痛苦吧第一位顾客是他的情人,是故意气他。她清楚姚黄不是太随便的男人。他只是在她有意地摄和下才和巧凤有染。当然,她的牺牲不是白白付出的。她牢牢地抓住了姚黄的心。让他死心塌地地一辈子臣服自己的石榴裙下。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阴沟里翻船,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使他心生报复,要把姚黄整回小绵羊的本性。

但医院的经历给心地善良、感情脆弱的姚黄刺激太大了。至今已经下来他就仿佛听见老人那让我死吧的哭喊。他无论如何都克制不了自己的负罪感。想想锦上添花KTV的财源滚滚。他总感觉自己是在助纣为孽。但是……他又借酒浇愁了。他让巧凤陪他喝了瓶茅台。说话舌头都打卷了。酒后他要开车兜风,巧凤把手弄破了才把车钥匙夺过来,但是他还是趁巧凤不在开着拉杂物用的电动三轮车跑了。巧凤发现后,开车转了几圈也没见人影。

巧凤哪里知道,喝酒时他的一句话把姚黄赶到了乡下。姚黄爱吃筒子鸡,他说那鸡劲道、味鲜。他告诉巧凤:你嫂子对我太好了。当年生活那么艰苦,她还挤出钱来给我打酒,买筒子鸡吃......

那时你爸妈都不在了?

你爸妈才不在呢!姚黄有点生气了。不过你嫂子聪明,拿着好吃的从爸妈门口过时,她都是侧着身......姚黄得意地笑了,离开座位表演着。

那你吃着很香是吧?巧凤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姚黄怔住了。半天没说话。后来站起身就要开车兜风,被巧凤死活拦下来了。他却趁巧凤方便的时候,开着三轮车跑了出来。

今天的乡下,已经是有些城市味道了。父母都在七十岁之前过世,一晃几年过去了。姚黄只有一年一度的清明节才回来给父母上坟。

这二年因为忙,清明节也没来。通往祖坟地的小路,已经加宽改成了生产路,铺上了水泥。

姚黄回想过去的许多往事,感觉非常亏欠父母,他也想到没买什么祭品,便来到父母坟前跪下就哭,嚎啕大哭,跪着哭累了,便躺着哭。哭着哭着,慢慢睡着了。

一觉醒来,日已西斜。又饥又渴的姚黄,头昏脑涨。他开着电动三轮车强撑着开始返回。

他有些意识模糊了。再次醒来,已经躺在县人民医院的外科病床上。头部打着绷带,胳膊打上了石膏。守在病床前的,依然是善解人意的巧凤姑娘。巧凤姑娘告诉他:送他回医院的,是一位青年妇女。她看着就是痛苦吧的第一位顾客,可那女人死活不承认。

好神秘的女人——她人呢?姚黄立刻就要起身找人。巧凤急忙将他按在病床上。我接到电话来到医院,她交代给我就走了。

怎么走的?

你急什么!靠腿走的!巧凤的话里,已有点酸味了。

姚黄真有点急了:废话!我是问你乘什么车走的!

巧凤语气也有些冲了:她把自己的两轮电动车扔路旁,开着你的电三轮把你送回来了。你说是乘什么车走的?反正不会是电动。动车这医院没有!

嘿,你这小丫头片子,今天吃枪药了!姚黄真的发火了。

这次巧凤怂了,小声嘟哝说:也不知道谁吃枪药了。说着边哭边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

听到姚黄命令式的语调,巧凤吃了一惊,马上转过身来,低着头,双手互相抚弄着,等着主子训话。

第一次你告诉我这个顾客的长相时,我就觉得她很像在医院侍奉她公爹的那位妇女。她的品德十分的好。更重要的是我想了解她来痛苦吧的真实感受。这次如果是她救了我,我们之间更是有善缘了。我欣赏一个品德高尚的人有错吗?尽管她是一个女人。但她是一个青年妇女,难道比你还有魅力?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巧凤扑哧一声又笑了出来:看你这一会的架势好像是个演讲家。可一见我宫雨姐就跟见了猫的老鼠一样。

你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我受伤的事你给她说了吗?

我敢不说吗?

她怎么说?

她说让我好好照顾你,她马上就回来……

正说着,姚黄的手机响了。她急忙打开手机,高兴地对巧凤说了一句:你宫雨姐。

黄,亲爱的,伤怎么样呢,不碍事吧?……嗯……那就好。我原来想让你想通了我再回来,现在我先想通了。我现在收拾好了,尽快赶回去。我想死你了……木嘛……

酸死啦!巧凤嘟哝一句,转身走了出去。

吃饭啦!一声吆喝,打断了姚黄甜蜜的回忆。

病房的门打开了——医护人员把饭盒放在床头,匆匆地离去。

砰的一声,门关了。锁上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病房又恢复了平静。

宫雨喂他剩下的大米饭和红烧肉,他一口也没舍得吃。发霉了,发臭了,他把盖子盖上,仍然不许医护人员扔掉。

医生们说他们的医疗见效了,改服什么丙戊酸镁缓释片的药,让他晚上睡个好觉。他很顺从地服下两次,护士也就不再强逼他当面服药,他都趁方便送进了马桶。

他的手机被没收。只好给妻子儿子写信,但都是泥牛入海;他给认识的县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写信也杳无音讯。在这种绝境中,他反而冷静了:这个陷害他的神秘女人神通广大,但他坚信他总有冲出这牢笼的一天。但他非常迷茫:到底这个女人是谁?目的是什么?有时他也失去理智地大喊:我碍着谁了?

他在给宫雨的信中说:我最想知道的,是把送进精神病院的神秘的女人是谁……我坚信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的事业是会得到政府和社会的认可的。我以我的慈善行为自己赎罪。你别以为我们没有组织卖淫嫖娼就没罪孽,你知道吗,在我们让姑娘们列队任凭顾客挑选伴唱的时候,我脑子里出现的都是影视剧里妓院的镜头。在我们默许出卖色相的情况下有的年轻女人跟着大老板私奔,有的姑娘未婚怀孕……我们都难辞其咎啊!我梦想有一天能当上人大代表,那该多好啊!我会向政府建议大病免费治疗,以避免因经济问题导致家庭破裂,亲情不在;我会向政府建议高档娱乐场所必须严格审批,随时监管;我会向政府建议放开安乐死政策,在老人忍受不了病痛,自愿提出且家人同意的情况下予以批准……

他觉得自己思路清晰,政见合理。自鸣得意 地说:我相信,善恶有报。我们的善行,一定能得到善报……

但他满脸的热情得到的仍然是石沉大海。

他迷茫了。为什么爱妻音讯全无?看来要想逃出这个不挂牌子的监狱,还得靠自己的努力。

他开始向医院领导写信,申明自己思维正常,并非精神病患者,要求出院。几次三番,终于来了一个姓胡的副院长,他拿出一个复印的纸条,让姚黄辨别是谁的笔迹。姚黄一看,大吃一惊;马上大动肝火:我给我老婆写的信怎么落在了你手里?你这个魔鬼!你把我妻子弄哪儿去了?伸手就去抓胡副院长的衣领。

陪同的医护人员立即把他挡到了一边。

胡副院长吩咐一个女护士:小孙,去把他的病历拿来。

很快,病例拿来了。胡副院长说:监护人让他监护人签字。

护士直接翻到了入院记录一页,她指着监护人签字的地方说:你自己看。”

宫雨的签名赫然在册。

姚黄懵了:这不可能!不可能!

随即他呼天抢地。嚎啕大哭:天啊!苍天啊!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胡副院长吩咐了一声:给他注射镇静剂!转身离去。

胡副院长亲自召集了姚黄精神病会诊。相关医护人员悉数参加。通过病例分析,根据姚黄日常的言行,给医院领导的信件。包括宫雨因姚黄那句我梦想能当上人大代表而质疑他仍然精神分裂的完整信函,都做了讨论、分析。大家一致认为姚黄基本痊愈,准许出院。

但宫雨以没有完全康复为理由,拒绝出院。

很快,此事传遍余县大街小巷,政寺街更是无人不晓。

姚黄没疯,是被媳妇陷害的。

宫雨向法院提出离婚,法院不予立案。

宫雨卷款跑路了。

……

是真是假,谁也不知根底,也没人追究真伪,只是在传。人们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笑话。更有离奇的,说是宫雨谋杀了亲夫。甚至和潘金莲西门庆扯上了关系。

这一天,市精神病医院来了三位不速之客。他们声称要直接找院长。

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约一米七的个子,漫长脸,较瘦弱,手中提一个公文包,文职打扮。

另一个男子约一米六的个子,较胖,长一张娃娃脸,二十五岁左右的人,长胡子的地方连点儿绒毛也没长。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大姑娘。

第三个倒是位中年妇女,大约三十多岁。柳眉大眼。虽徐娘半老,但仍风韵犹存。中等身材,微胖,体型也算不错。

之所以门卫把这三个人观察的这么仔细,是因为他们不是探视病人。倒要直接找院长要求放人。而且被要求出院的病人和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人都没有瓜葛。

门卫打电话征得领导同意后才把他们带到了胡副院长的办公室。

胡副院长首先向他们声明:要求病人出院是病人监护人的权力,其他人没有向医院提出这个要求的权力。

为首的男子说他姓郑,叫郑懿,是绿水装饰公司的工程队长。

这位,郑懿指着假姑娘说:叫申章。是我们工程队的工人。

院长,我们不懂得贵医院相关制度。既然您说除了监护人外,其他人没权力要求病人出院,请问我们怎样才能把姚黄就救出来?

胡副院长说:拿出充分的证据,向人民法院申请,不过这不是一件易事,因为病人的监护人是病人的亲人,而你们却是与患者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局外人。

我是与锦上添花改建合同的签订者,我可以用与姚黄法人签订合同及施工、验收等整个过程的交往,以所签订合同的内容证明姚黄法人是一个思路清晰,思维敏捷的正常人,而绝非一个精神病患者。

唔,有道理,你呢?胡副院长问假姑娘申章。

申章说:姚总是个好人。他脑子很好使。有一天我没去姚总那里上班。在家清理我家的老式油烟机。烟罩清洗之后,再装上去需要四颗螺丝钉固定。可是靠里边的两颗因空隙太小,操作不便,我费了好大功夫也没拧上去。恰好姚总找我。他说你先上外边的两个螺丝,里边的闭着眼都能拧上去。果然,我很快就拧上去了。他脑子那么好使,怎么回事神经病呢!

郑懿说:这位大姐——

胡副院长打断了他的话:好啦,她的话留到法院说吧,我这里做不了主。可是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动机虽好,很可能要惹上官司的……

我们不怕!再亲再疏,做人也得凭良心!我知道姚总是好人,他不是神经病!青年妇女说。

胡副院长说:你叫什么名字?

魏紫。那女人说。

你和姚黄是什么关系?

我和他没关系。

郑懿插话说:是这位大姐找的我们。我们俩都支持大姐。我们三个一定为姚总讨个公道。

胡副院长撇开郑懿的话题,问魏紫:你说和姚黄没关系?

魏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一句话说不清楚。

噢。是说不清楚的关系。

魏紫急了:胡院长,你怎么这么说话?

不是我要这么说话。是你趟这趟浑水必须承担的罪名,甚至还有图谋财产的指控。你要有思想准备。

魏紫啊?了一声,张开的嘴半天没有合上。

不出胡副院长所料,宫雨行动非常迅速。一纸诉状把魏紫和姚黄告上了法庭。不但指控魏紫与姚黄勾搭成奸,图谋黄家财产,还指控姚黄装疯卖傻,为的是和她离婚另寻新欢。她找到医院,时而打滚撒泼,大哭大闹,时而百般娇媚,柔情似水,希望姚黄能原谅她爱夫心切,一时糊涂……

在法庭上,郑懿和申章向法庭交出了宫雨收买他们的两万元现金,提供了姚黄不是神经病患者的证据。

巧凤魏紫救姚黄和作为痛苦吧第一位顾客而拒收资金的事实,为魏紫洗脱了罪名。

法院驳回了宫雨对魏紫的指控,返还窃取原“锦上添花”KTV的816万元的资金。除收取615元的诉讼费外,判处原告向被告支付10766元包括精神损失费在内的多种费用。

魏紫以姚黄的名义,以陷害丈夫的罪名将宫雨告上了法庭。

这天,天气晴朗,和风习习。市精神病院大门外的塔松和梧桐上,各种小鸟叽叽喳喳地欢叫着,在枝杈间跳来跳去,树荫下,停放着一辆破旧的两轮电动车。

医院大门中的小门开了。魏紫和姚黄先后出了大门。

那是你的电动车。姚黄指着那辆电动车说。

魏紫笑笑,点点头。

当时你为什么把我送到医院,悄悄走掉?

我知道了你是大款,我是一屁股债的穷鬼,我怕人家戳我脊梁骨。

姚黄笑了:你怕人家戳你脊梁骨,倒不怕有人把你告上法庭。

这是被人逼的,没办法。魏紫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痛苦吧开业那天,听巧凤说了,我就猜到是你。我开车追了。但没找到……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慢慢地向前走动。

滴,滴滴……

他们抬头一看,是一辆黑色宝马停在附近。是巧凤。姚黄说着,招了招手。

宝马开过来了。巧凤满面春风,拉开了车门:二位,请吧!

魏紫站着不动。

姚黄招呼道:大功臣,来,请上车!他站车门旁等着。

去哪儿?

去法院。

我就知道。她毕竟是你的妻子,撤诉吧。魏紫淡淡地说。

请你一起去吧。然后我们回‘雪中送炭’网吧。你的电动车,和那次一样,先扔到这儿……

我累了,我要回家好好休息。魏紫说着,骑上电动车飞驰而去。

姚黄急了,大声喊着魏紫的名字追去。

巧凤提醒他:姚总,两条腿跑不过两个轮子。就算这四个轮子追上去,也拉不回来那两个轮子……

不!姚黄坚定地突出一个字。他站住了。盯着魏紫消失的方向。

巧凤催促他:姚总,走吧!

姚黄有气无力地说:你先回吧,我自己在这儿呆一会儿。

巧凤不走,仍催促他上车。

滚!姚黄突然吼了一声,把巧凤吓得打了个激灵。她立即发动车逃走了。

太阳下,姚黄仍然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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