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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宪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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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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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家村的荒诞

凛冽的北风,发出尖利的呼哨,吹得我脸颊生疼。我下意识地用戴着手套的左手捂了捂左脸,然后又捂了捂右脸。因为我的右手提着一箱纯牛奶,腾不出手来。

这箱牛奶是送给我战友李友善的妻子的。服役期间因为和李友善同乡,还有另一位同乡战友王建生,我们三个是最好的朋友。

“这北风真他妈的疯了!”王建生骂了一句,把手里提的一兜点心换了换手。复员后他就恢复了当农民时的老习惯一一光头。我们都喊他光头哥。来时他说,我买些点心吧,嫂子如果饿了又不想做饭,可以垫垫肚子。

李友善已经走了三年了。儿子李衡继承了老子的衣钵,在城里开了三家店铺做生意,虽然没赚什么大钱,十几年下来,也买车买房。小日子过得在村里也数一数二。在这个只有一千多口人的小村庄,也算得一个人物。

上次来木家村,李建生这个光头老倔就到村委会闹了一次。好在只是和村长吵了一架,也没有出什么大事。而且我们好歹也算办了一件好事一一给李友善的老伴儿吴老太太门口拦了一道抵御北风的拐弯墙。抵挡住了凄厉的寒风。

李友善的家住在村子最北边。房子东边第一间是楼梯间。这后墙上挖开口安了个单门,李友善的妻子吴玉莲就住在这里。这是一座五个开间的套房。但是这一间与其房间完全隔绝。大冬天的门一开,阴冷的北风至直往屋里灌。房子里冰窖一样。说实在的,我们这批老兵都退了几十年了,虽然忠于共产党的心没变,可有些东西的确也改变不少,光头哥就又爱骂人了。他一看到这个情景就开了骂。我们没有找到吴玉莲老太太,却也一路了解了不少她的情况。知道了她的儿子李衡只有每年春节才回家住几天。我们只好直接来到了村委会。光头哥看到村室光荣榜栏里有李衡的照片,上去就一把扯了下来,惹得年轻的村长差点揍人。

闹的结果,我们没有得到村委的支持,村委也没有得到我们的好评。我们两个只好自力更生为老太太垒了个拐弯墙,为吴老人太太遮风挡雨。

可是,当我们拐过街角,从这条东西大路向西望去,一览无余的大路南边,拐弯墙没有了踪影!

路北,一排披头散发的绿化树在凛冽寒风的肆虐下发出低沉的呜咽。绿化树的北边就是广阔的田野。半尺高的麦苗齐刷刷地向南伏下身体,默默地颤动着自己孱弱的叶子。

我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为什么一位老人受到虐待时无人问津,一段短短的拐弯墙却会立刻遭人毒手?

“出来!是哪个王八拆的?”

“有种的出来!拆这点儿墙,你他妈还是个人吗?”

“拆墙的,你他妈的是人做的吗?”光头哥越骂越难听,他哭着骂,跳着脚骂。招来了越来越多的人。

我们发疯似的跑到吴老太太的门口。光头哥就在这门口骂。

一位老大娘扯着我的衣服把我拉到路边,小声告诉我:“别让那光头再骂了,是村委会的人拆的。”

我吃了一惊,:“什么?”

老太太捂着嘴,匆忙离开了。

我心情沉重。默默地打开了吴老太太的房门。这房门是用绳子栓在门边的铁钉上的。反正现在社会秩序好,没人偷盗。万一有人偷盗,也轮不到这个门朝北面的小门。

吴老太太卷缩在床上的两个破被子里。一头稀疏的白发凌乱不堪地散落在那干痩的小脑袋周围。木鱼一般的眼睛里满满的凄凉和无奈。她淡淡地问:“你们是谁?”

我们心里难受,一时语塞。

没想到爱冲动的光头哥扑通跪下:“嫂子,我是您兄弟!”说着,忍不住哭出声来。

男人的哭声是撕心裂肺的。我被哭声感染,也不由潸然泪下。

刚刚被我点燃的蜡烛使劲忽闪起来,老太太忽然用被子蒙住了头。我急忙跑过去把门关严实。

屋子里很冷。我注意到楼梯下接近地面的地方放着的大概是便盆,里面已经结了冰。我下意识地赶忙去招呼老太太。

老太太露出了头,擦着眼泪。我给她盖被子时手碰到了她的额头。老太太额头滚烫。原来她昨天已经得了感冒。

我们决定先把老太太送进医院再说。

一路上,我把车载空调开到了最热度,我的光头哥骂了一路。他骂天骂地,骂李衡,也骂他自己。

刚把老太太安置好,光头哥就气呼呼地招呼我:“走,找那些王八蛋去!”

说真的,我也一肚子气。尤其是知道是村委会拆了拐弯墙。现在把老人安顿好了,我也想找他们要个说法。

于是,我的二手桑塔纳便吼叫着向木家村扑去。

村委会没有大门,破旧的二手车也用不着按喇叭,村长便出来“迎接”了:“哎,老头儿,这儿是村委会,不收破汽车!”

光头哥一步抢到跟前:“你眼瞎呀?”

村长五十多岁,还有些年“壮”气盛:“咋着,你还想打人呀?”

我急忙拦住光头哥,问村长:“你们支书呢?”

“不知道!”

“那我问你,李衡的家庭情况你们知道吧?”我紧接着问。

“不知道!”

光头哥火了:“你再他妈说一个不知道试试?”

村长也不示弱:“你敢打我试试?”

我也发火了:“村长,你这是在渎职!如果你再不配合,我们就去乡政府告你不作为!你说,村里为什么不给老太太安装电源?”

村长这次倒是回答了,依然理直气壮:“电业局有规定,一户只准安一个电表。有本事去告电业局!”

“村委会为什么把老太太的拐弯墙拆掉?”

“影响市容。乡政府让拆的。有本事告乡政府去!”

“吴老太太的居住环境那么恶劣,你们当干部的怎么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怎么不给老太太安排个住处?”

“他们家的房产证上可是李衡的名字。一户一宅可是国家的政策。你想让我们犯法吗?”

这村长也不是吃素的,把三个球都踢了回来。

光头哥气得攥紧拳头抢到村长前面:“你……”

“我什么?无理取闹!”

我赶忙把光头哥拉到身后,质问村长:“村委会为什么不让李衡给他母亲安排生活?”

“那是人家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不知道?”

“你们为什么让李衡上光荣榜?”

“上光荣榜是小事。李衡现在已经是预备党员了。明年就转正了!咋着,这你们也管?”

“凭什么让他入党?”我不由得质问。

村长嘲讽地笑着说:“他能给村里捐钱呀!”

光头哥怒道:“拿钱买呀?”

“咋说恁难听呀,能捐钱证明他思想好呀!”他朝围上来的村民问道,“大家说对不对?”

“对。”

“把自己的钱拿出来让我们大家花,那才叫思想好。”

“谁拿钱多就叫谁入党。”

……

“混账话!混账……”光头哥气得暴跳如雷。

我崩溃了!脑袋嗡嗡直响。脑海里闪过许多诸如老人摔倒无人扶之类的画面。我流着泪对大家说:“我们两个也都六七十岁的人了。我们只不过和李友善是战友。不沾亲,不带故。但我们知道了老太太这种情况,我们想管管。而老太太是你们几十年的街坊邻居,是你们的婶子大娘。如果老太太是你们的亲娘,你们会说他思想好吗?你们难道不知道共产党是干啥的吗?为啥还赞成他入党?你们眼睁睁看着老太太受罪无动于衷,良心能忍下去吗?说穿了,你们为一个不孝的白眼狼说好话,不就是看着他那几个臭钱吗?你们不感到脸红吗……”

我把什么都忘了,只顾自己慷慨激昂地倾诉。

:“兄弟,别说了。我跟你们去医院照顾吴玉莲。”上次扯我衣服的大娘来到跟前对我说。

这时我才发现人们早已散去,村长也没了踪影。

“对,兄弟,别说了,咱们告他去!”光头哥也附和说。

告?告谁?我们以什么身份告?他们为什么理直气壮?我脑子里一团乱麻。只好垂头丧气地说:“走,先回医院。”

一路上,再也没人说话。只有我的脑子一刻也没有停止思索:我们该告谁?好像誰都应该告,又好像谁都不能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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