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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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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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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柚

我在进入大学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去到哪儿,结识怎样的人。我喜欢一个人走进未曾见过的路,看那一片独样的风景,和自己曾有过或阅读过的场景串联。我喜欢闭上眼睛感受秋风拂过脸庞,银杏静诉,一份暖阳撒在脸上,仿佛置身于电视剧之中。

我很喜欢同别人讲诉自已的经历,每每提起,我又仿佛回到了那一段时间,再次经历,我就还不曾失去。我总是需要一些交心的朋友来倾听我的声音,也爱听他们同我闲谈他们的故事,就好像自己穿越了时空跨越了山川,来到了他们生长的土地上,好像金色的麦田,在秋风的抚摸下,阵阵摇曳。

只不过我在新的环境中未交到如此的朋友,我开始迷恋电话那头的故友,开始喜欢回家,找找从前的玩伴说说最近的事儿,好像我们从未分开过;开始和室友说要回家,找到能够倾诉的土地。我开始明白,电视上的那些广告,那些远漂的人们口中的回家,只不过是想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属感,因为那片属于记忆的土地有着我们的爱人、亲人、友人,每次回去,我记得那片土地有你,有你我一同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我在遇到那个名为世繁的男生时,已经是大二了。深秋,天气在早晚会显的格外的凉,那是个下午,天色渐渐暗沉,我和同学再次走进那间小酒馆,听见带有节奏感但缓慢的吉他声,他抱着电音吉他,手指在琴弦上兜转,还有一个男生拿着话筒,歌唱着Beyond的歌曲。天色渐暗,显得屋子里的暖光格外柔和,静谧的撒在他们的脸上。长长的红发伸过肩膀,大塑料筐的灰色眼镜。他很瘦,显得脸上的骨骼格外清晰,光源散布在他的脸上。

如果说有什么最能展现人的魅力,在我看来是其在人群中的那一抹自信与热爱。从看到他我便坚定了要与他相识的心,一整晚,在橘红暖灯与吉他的慢奏和他的低柔的歌声里。

从什么时候开始聊起,还是老师讲他曾经上学的时候,少帆便也同此开始了他的讲述。

在我的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我父亲是女儿奴,姐姐又总爱教训我,每次一打架,她就直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喊着:

“诺,打死去,打啊。”

我便愣在原地,因此,我喜欢跟我哥玩。那时候我们家里条件还可以,但江西那一条街,我的朋友们并不富裕,全身上下一套衣服包括了鞋才一百元,我为了与他们更近,很多时候会同他们去镇上买衣服。一件衣服三十元还要砍价,但很多时候真能省些下来。我就这样和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在街上走来走去,回了家,我姐就说我同乞丐一般,我心里想才不是这样,难道镇上的人,我的朋友全都是乞丐吗。

初中的时候,总是看到校门口形形色色的人,打架是男孩子再正常不过的事。初三那年我生了病,做了手术,等回学校课程也落下了不少,所以就留了一级。我姐姐很厉害,在那个时候考上了三本的院校,当时还不明白本科与专科的区别,她便去了专科,读出来自然是后悔了。我父亲对姐姐很好,生活费给的很多,我总是很羡慕她,如果对我能有一半,我过的都比现在滋润多了。

复读那年,我铁了心要考上重高,我们那地方有两所重高,所以我考学的时候花了很多心思,每天一点睡,八点就已经开始背书了,成绩提升的很快。那时候也不怎么听课,买了辅导书自己一点点看,一点点学,初中的东西还不是很难,自己用点心都能掌握。那段时间很充实,我的朋友最佩服我的就是如此的作息,我白天还同打了鸡血似的,一点儿不犯困。就这样,我考上了我们区的第二所重高,虽然是倒数进去的,但我很满意了。上了高中,我还是睡的很迟,起的很早,看到自己一点点进步,所有努力都是值得的。

我到高二的时候才开始发觉,高中与初中大不相同了,一味的努力成绩不易上升。我的英语很差,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天早上五点钟起来背单词、预习,可是第二天又忘的一干二净,就这样持续了两周,我觉得不如把这个时间放在理综上更有提升空间。物理化学在一开始还算简单,可后边越来越难,在下半年的分班考试中我分去了最差的班。那会儿我还是好好考的,连这么久不学的英语我都好好做了,若是平时,我全部蒙完倒头就睡,能考个三十来分。但这次考试很重要,我打算好好做一做,你知道初中的题很多文章中都有相似的,于是我也开始这么做,一番用心下来考出来十八分我也是彻底心死了。父亲问我要不要花点钱去好的班,我拒绝了他的好意,打算顺其自然。现在回想起来,如果那一次我英语好好蒙一下,考个三十多分也许就不会去那个班了。

有时候觉得也挺神奇的,全校歇斯底里的老师全被排在一块儿了。生物老师对着答案讲给自各绕进去了,语文老师讲课文开始讲政治告诉我们立场。我也不爱听他们的,一直自学,那会儿更累了,坐在班级第一排,有时候还总被班主任阴阳,说我假努力,我也不去理会他。那时还没有学美术,但我总是觉得很累,我考进班里是第十名,虽然月考考下来变成了第八,可我和几个朋友都知道,分数还是在一点点下降。我不喜欢我的老师,便要求把我的座位挪后了。我还是我以往凌晨睡、七点起的作息,可是看着只减不增的成绩,心里还是渐渐灰心。那个时候有画室来学校里宣传,我就去了,没什么原因就是实在不喜欢我的老师,如果能半年不见到他,我会开心很多。

那会儿有试学课,上手色彩老师就夸我画的好,说我有天赋,我一开始不信,直到我转身看到了身边的同学。本来一开始我的文化还行,分了班一折腾,心里也没什么底了,那时候画室宣传都是只要学了美术,考上大学轻轻松松,我就想去了。一开始父亲不同意,姐姐就出来讲话:

“就让他学嘛。”

父亲听姐姐的话,后来我才开始我的艺考路。

“明天就要走了,想去山上看看戏,还可以买点夜宵......”朋友跑过来告诉我们。

他侧过脸,停下了他的讲述,屋子内的灯光星星点点的落在他的鼻子和颧骨上,室外的黑暗笼罩着他的脸颊,呈现出阴影中的灰棕色,前额的刘海挡住了他的半边眼。

“你去吗?”

我点点头,跟在他身后,期待着他的故事,他的经历像爪子一样抓住我的心,此时我早已失去了最初对他的好感与滤镜,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人一五一十的像我阐述他身边的人与事。那时候已经过了立冬,到了晚上总是有些冷,宁波沿海,晚上自然有些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他与我并排前行。

山里的路黑漆漆的,前面的同学打了手电,照着我们的影子靠在一起,长长的。

进村一开始是大路,我们靠右行走,边上是山体,会有些树枝蜿蜒的挂下来,企图遮住零星的月光。

世繁的室友在前面领路,他压低了声音:

“他啊,联考的时候那点波折,其实都只是正常范围,我同他讲过我的成绩,可每次都只是摆摆手说我们省不同,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听我讲。”

他的声音突然变冷了,好像宁波的晚风。

前面的女生外放着惠特妮的音乐,柔和复古的嗓音在空旷的马路上飘来飘去。

“我复读那年素描考了我们江西省十年以来都没考过的静物,零基础的复读生自然是不会画的,一拿到试卷人都傻了,我还举着试题,问老师是不是发的A卷。”

身后有车子驶来,我往他那靠了靠,像樽行走的木头。

“那个时候我看见有复读生笔削的很好,我就知道他的水平,可一拿到题直接摔笔走了,这一摔,把我心都摔乱了,我也想这么做,可还是硬着头皮考下来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

“人生第一张静物啊,就在联考了。”

我听着他的话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联考出成绩以后总是埋怨成绩不理想,校考总是后悔自己不够自信,可是我没有勇气重来。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着如果再来一次又会如何,是在比现在更好的学校,还是不变。人们总是向往着未曾走过的那条路,憧憬着上面开满了鲜花。

“我们素描考完,马上是速写,当时默写的那个是一个伸手拿东西的人。”

世繁停下来,迈开左腿,举起右手,向我展示他画的人物动态。我停下脚步,静静看着他,伸手抓着根本不存在的物品。

风一点点拂过他的头发,像吹过成熟的麦田。

美术集训以后,我的朋友都说我眼里失去了光,整个人就好像棺材板里出来的一样。

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会抽烟,我们寝室有一个人抽,我们每次都叫他滚出去,直到有一次他分了我们一人一支烟。

晚上十二点多了,我们四个人在那个天台上点烟,第一次抽的时候不习惯,吸不进去,就觉得很呛,我们几个都开始咳嗽。后来习惯了,我们四个每天凌晨在天台上点烟,尼古丁涌上脑子,感觉晕晕的一下子什么压力都退散了,然后就躺到床上,等待黎明降临。

应届那一年考的不好,没有过省线,我画的是真的不差,不相信自己只有这么一点水平,回了学校学文化,老师数落我不该去学美术,那是我自己不甘心,要去复读。

现在到了大学,发现啥都没学到,真感觉自己浪费了很多,后悔自己学了美术,不然去专科,我现在都快毕业了,出来直接跟我爸干活,现在学了美术,总觉得应该比之前更好才是。可现在犹豫了,如果我学了美术,出来还跟我爸,总觉得浪费了这么多钱和精力。我为什么说我姐很厉害呢,她专科出来两年,又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我不得不说她在读书这方面是真比我有天分。我本意不想考大学,读什么都一样,我这么努力想考上大学,就是想让我爸在村里摆一次酒席,像我姐姐一样。

我复读那一年抽的烟才开始变多,一年里我一共流过三次泪,什么都画了,怕的是不知道考什么。江西考生多,美术生有三万,我虽说是上饶人,可我们从来没去过上饶,老一辈人更是。联考的时候坐着大巴进城去考试,一路上就是四个小时,那一个考场,就是八千人呐。八千个人,色彩考试排队去打水,你想想那个场景。素描考了从来没练过的题,好在速写和色彩押上题了,当时就觉得如果素描我不贪,要个一百分左右,色彩和速写有个一百二十多那大概可以过省线了。

冬天天黑的早,那天晚下雨了,雨密密的打在身上,可是顾不上打伞,学生们拖着画袋走在泥泞的石子路上,影子被微弱的光拖的很长很长。我们还要坐四个小时大巴回家去,雨水落在玻璃上,汇成一条条弧线。母亲打电话来问考的如何,我支支吾吾的回答自己完蛋了,泪水情不自禁的从眼眶里涌出,顺着我的脸一点一点往下滑。

车窗上渐渐起了一层薄雾,使得车外的光不至于照亮艺考生的脸。

“把这个吃了吧。”世繁拿起酒吧桌上放了好几天的葡萄柚,手指慢慢划开它的表皮,露出里面鲜白的果肉。

“看上去会很酸。”我说。

他低头笑了一下,眼尾皱起,形成了淡淡的纹路,酒吧的侧灯显得他的脸更加削瘦。

“讲得有点多了,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此时已经是凌晨十二点,落地窗外的竹子随着风淡淡摇曳。天很黑,偶尔会传来一些孩子的欢笑声,这个年龄的学生们都喜欢熬夜,夜能吞噬一切的不愉快,能够让悲感的心沉睡。

他伸手放了一半柚子在我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了捏瘪的烟袋,点了一支烟。

“我最大的本领就是交际,和我爹一样,一开始想到浙江来,可以凭借这点,多认识点朋友,可后来发现你们还是排外的,且不自知。”

他口中吐出了一股白烟,缓缓隐住了他的半边脸。

“来了这个学校,很久没人听我讲这些了,每次难受都回江西,谁知宁波这个地方交通如此不发达,来回快要了一千,我也不管这些,回去找我从前的朋友,和他们讲,这才会好受很多。”

“像你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他又补充道。

我知道我得到了他的夸奖,做一个倾听者不难,我喜欢他的故事,喜欢他像我一样找不到朋友说话,总是选择离开,回到原来的地方,喜欢一说就停不下来。

我也跟他讲了很多关于我,关于我上大学以来一直没人倾诉,总是买票回家,总是在寒冷的冬天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被冻的瑟瑟发抖。

“一模一样,我们。”他笑了,弹了两下烟灰。

两个孤独的灵魂在这个暖色的夜里,因为同病相怜靠的更近了。

我撕开柚子的白皮,毫不犹豫的咬了下去,清甜的汁水渗了我半个脸颊。对面的他抽着从山里买来的烟,时而他的五官会在白烟中显得模糊。

“这么多天我也一直没人讲话,这个地方太小,我也不能总是出去打电话。”

“那是不是这么聊完,感觉好多了。”他说。

这么长时间以来,关于绘画如何精进,没有人能为我开拓精神上的烦恼,我从未想过他曾经的艺考道路会是如此艰辛。失败过后有从新再来的勇气,不被认同但能够继续走好自己的路,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自己的学习,我不知道艺术是什么,漫漫长夜里,迷茫走丢的是我,走失了自己曾经一往无前的初心。我们总会难过,总会迷茫,总会不知所措,但我们总要知道如何继续热爱。

他咬了一口柚子。

“好甜呐。”

我们都笑了。这个葡萄柚在酒吧里已经放了好些天了,青绿带黄的外衣让我们一致觉得它定是酸的。

夜,静且寒冷,风相簇着涌进这个密闭的空间,带来一些大山的味道,让我不禁紧了紧衣服。我喜欢葡萄柚的味道,粒粒果肉在口腔里炸开,渗出汁水,我吃的脸上、手上都是,似乎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存在。他见我吃的很快便又从他那掰了一半放在我的面前。

“还在聊啊?”屋外有同学探头看到了我两的身影。

“你回去吧,挺晚的了。”世繁陷在对面的沙发椅里,双手搭在扶手上,长长的红发散在他的肩膀上,刘海搭在他的颧骨上,有时候会挡住他的眼,所以他会摇摇头去整理他的头发。

我站起身,向他道别,我知道他又要一个人开始练习他的吉他了。世繁淡淡的和我说再见,好像我们是第一天认识的陌生人。身后渐渐传来弱弱的吉他音,一个接着一个音符。

我走出酒吧,身后的灯光不至于将他照亮,只感受到黑暗一点点将他吞噬,与山里的夜融为一体。隔壁长廊亮着白织灯光,学生们劲兴的玩着卡牌,我知道这一次他们又要奋战到天亮了。山风缓缓吹着,安抚着熟睡的村庄,使得她的孩子们不会醒来的太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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