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哥

逢年过节，我特别想念二哥。他手操各种乐器，奔走于乡村的文艺舞台，很少回家与家人团聚，兄妹之间难得见上一面。

记忆中，我在二哥的肩背上长大，他背着我到处玩耍，到城里看大游行，到学校操场看露天电影，到村祠堂看戏，连邻村房子着火了，他也背起我直奔火灾现场，看大家奋力扑火的情景。

有一次，二哥自制渔具，准备去山上钓鱼，我也一定要跟着去。他只好背起五六岁的我，走了十多里的路，在大竹园山上的碧水潭边垂钓。山上的瀑布哗哗跳下来，在山腰冲积成一个大水潭，水碧绿碧绿的，非常好看。我坐在水潭边上，看哥哥抛鱼饵甩钓竿，等了好长时间，一条鱼也没有钓上来。

这时，头上忽然乌云密布，噼里啪啦下起了雨。二哥怕我淋湿，就放下渔具，把我抱起来寻找避雨的地方。山上都是岩石和树木，很难找到躲雨的地方。二哥的眼睛上下左右观察，终于看见一块高高的岩石，上面挂出，下面凹进，像老虎张开的大嘴巴，便不由分说爬上去，把我举起来塞进虎口里，并嘱咐我不要乱跑，自己继续去水潭边冒雨钓鱼。

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坐在虎口里淋不到雨，还可以居高临下看风景。过了一会儿，二哥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整个荒山野岭只剩下我一个人，顿时紧张起来。

“二哥——二哥——你在哪里啊？”

可是，任凭我怎么呼喊，就是看不到二哥的身影，我一个人坐在山岩上害怕极了。是不是二哥掉进水潭里了？是不是他被野狼叼走了？是不是他把我忘记在这里独自回家了？我越想越害怕，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可我的哭声被轰轰隆隆的瀑布声淹没了。

我想自己爬下来去找二哥，可这块岩石又高又陡，根本下不来，哭得声嘶力竭。

天快黑的时候，二哥终于回来了，一根柴枝上串了几条手指那么大的石斑鱼。他看我喉咙都哭哑了，心疼地把我抱下来，晃着手里的鱼说：“啊，都是二哥不好，光顾着钓鱼，让你一个人坐在岩洞里等半天，不哭不哭，回家让妈妈烧鱼给你吃。”

我又冷又饿，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二哥便像父亲那样，一会儿抱我，一会儿背我，最后让我坐在他的肩头，骑“浪浪马”回家。

二哥不光背我长大，还救过我的命。

我们家老房子的门前，有一口爷爷和父亲亲自开挖的水井。因为家里人多，用水量大，这口井也挖得特别深。水井靠近山坑水边，水源非常充足，一年四季从不干涸。井壁用石头砌成圆柱形，井口正方形，四个边分别压了石板。在没有自来水的年月，我们一家人每天在井台边洗衣、洗菜，挑水淘米、煮饭。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水井边挑水。当我站在井沿的石板上用力提水时，突然，脚下的一块石板断裂了，“啊！”我一声尖叫，身体连同脚下的石板一起，“通”一声掉进了水井里，冰凉的井水吞没了我的身体。

二哥正在屋里吃早饭，听到水井巨大的声响，连忙扔掉手里的大碗奔出来，低头往井里一看，急得大叫。

“小六子！”

石板沉入了井底，我挥舞两手拼命挣扎，身体被浮力托出水面。出于求生的本能，我双手用力扣住井壁的石头，眼巴巴望着头顶二哥那张焦急的脸，像极了一只井底之蛙。

“对对对，手扣住井壁石头，坚持住坚持住，二哥一定会把你救上来的！”二哥喘着粗气向井里喊话。

二嫂看见我掉井里了，急得直跺脚，大声呼喊：“不好啦，小姑掉井里了，大家快来帮忙，救命呀！”

父母和邻居听到喊声，都紧急跑到井边。母亲一看井里的我，吓得差点晕过去。

二哥趴在井边，想拉住我的双手，可怎么也够不着。二哥叫父亲他们拉住他的两只脚，身体扑进水井里，抓住我的手，合力把我救了上来。我上来之后，一下子扑在二哥的怀里。

这件事要不是当时二哥及时发现，后果真的不堪设想，现在回想起来都浑身颤栗。

二哥遗传了父亲的帅气，母亲的灵气，从小就喜欢唱歌，摆弄父亲留下的那把吉他，无师自通学会了拉二胡，十七八岁就成为公社文艺宣传队主力队员，到处宣传演出。革命红歌，样板戏京剧、舞剧高难度的曲谱，二胡京胡板胡他都会拉。那个阶段，二哥意气风发，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陶醉在乐器演奏带来的快乐之中。

后来，他又触类旁通，自学三弦、琵琶、吹奏小号等，样样乐器都拿得起来，成为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乐手。县剧团乐队需要补员，到公社招聘人才，二哥无论是长相学识，还是琴艺人品，都是最合适的人选，可是，政审的时候没过关。文革中，父亲被打成历史反革命，二哥进县剧团乐队的事情就这样黄了。这件事对二哥打击很大，一个阶段情绪很低落，经常独自坐在楼上拉阿炳的《二泉映月》，听着让人落泪。

改革开放以后，区里成立了越剧团，招聘的演职人员很年轻也很优秀，同县剧团实力不相上下。很幸运，我二哥应聘成为区越剧团乐队的主胡，英雄这才有了用武之地。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区越剧团名气在外，经常跨县跨省演出，二哥便随同剧团在外边跑。

后来，区越剧团解散了，但二哥他们的乐队并没有解散，继续活跃于民间的文艺舞台。有时候我回到老家，想见二哥一面，可他经常忙得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知道，乐器是二哥的第二生命，他的一生，都在为繁荣乡村的文艺竭尽全力，希望他的晚年活得开心，生活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