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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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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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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口

丰河是始丰县的母亲河,源头发自西南邻县的大盘山。清冽的河水沿着山城大峡谷流淌,一路蜿蜒曲折,河面宽窄不一,绵延上百里,沿途接纳无数条溪流,最后与下游府城两条江汇合,浩浩荡荡东流出海。

半个世纪前,始丰县经济实力还不强,主河道没有得到整治,丰河以及两岸的河滩,还是一片原始的风貌。交通方面滞后,没有跨河大桥,两岸人民主要依靠摆渡过河。

隔岸渡口便是丰河几十个渡口之一。那里是一个交通要道,渡口有渡船,隔岸村安排水性好技术棒的人为大家摆渡,接送大家过河。

摆渡人看上去三四十岁,高大威猛,一身好力气。渡船崭新,船板厚实,给人一种安全感。从早到晚,总有人要过河,有时只有一位乘客,有时船上站十来个人。本村人坐船一律免费,外人过河要收费,一人一角钱。

旱季,河面收拢到四五十米,水流平稳,水色黛绿,摆渡人就轻轻划桨,渡船就悠悠漂到对岸。要是雨季,河水暴涨向两岸河滩延伸,水面足有一二百米,过河就成了一件惊心动魄的事情。据说历史上丰河发生过多起翻船事故,造成不少人员伤亡。因此,摆渡人责任重大,总是黑着个脸,撑船时十分小心谨慎,从不与他人搭讪。

九月底那天下午,山南公社“庆国庆中小学生文艺汇演”结束,扎着两根短辫的辛丫,背着一个军用斜挎包,沿着沙土公路快步回家。

辛丫16岁,家住丰河北面的辛村。那个年代,初中刚刚普及,读高中都是村里干部推荐,名额少得可怜。辛丫因为家庭成分不好,不属于推荐的对象。她只能跑到离家四十多里的山南公社读“五.七”高中。虽说学校山高路远,条件艰苦,但幸运的是名师云集。她的班主任夏老师,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郑老师,毕业于浙江大学英语系,还有张老师、车老师、金老师,都毕业于大专院校。这些名校毕业的老师,因为家庭成分不好或者被打成右派分子,才被安排到偏远的山区角落任教。师生处境相同,患难与共,就特别懂得珍惜,老师教得尽心,学生也格外刻苦努力。

辛丫去山南“五.七”高中读书,每周一来一去要过两次丰河,交通十分不便。她母亲多次劝她放弃学业,回家种地或者学一门手艺,可倔强的她就是不肯,再难也要坚持把书读完。

那天,当她兴匆匆走到隔岸渡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天空明明夕阳高照,怎么河水突然暴涨,河面一下子变宽了呢?她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中午前后,西边上空乌云翻滚,雷声阵阵,一定是丰河上游局地下过雷雨了,山涧溪流补充,造成丰河水位上涨。

渡口空空荡荡,除了泛黄的河水向东奔流,不见渡船和摆渡人。这可把辛丫急坏了。

“有人吗?我要过河!”

“摆渡大哥,你在吗,我要过河回家——”

辛丫在渡口大声呼喊,回答她的除了水声还是水声。她开始在河滩的树林里穿梭,仔细寻找。果然,渡船泊在岸边的浅水区,用缆绳牢牢系在一棵大树下,但是摆渡人不在了。大概看到河水上涨,过河的人少,他就提前下班回家了。

辛丫在河边来回踱步,内心焦急如焚。退回去吧,学校路途遥远,要走几十里山路,老师和同学们都已经回家了;继续往前,丰河这道天堑横亘在眼前,浊浪翻滚。这个时候,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无助,心里沮丧极了,恨不得长出一对翅膀飞过丰河。

就在这时,河北岸渡口走来了一个人,戴着帽子,穿着军装,背着行李,毫无疑问,这是一位军人,看样子他也要过河。辛丫心里顿时一阵激动,起码她不再是孤军作战,而是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同盟,尽管橄榄绿站在河的对岸。

  河水自西向东奔泻,在深水区来了一个回环,旋涡便一圈圈转动开来。

橄榄绿也看到河南岸的辛丫了,他把手拢在嘴边,大声打招呼:“嗨嗨——小姑娘,你是摆渡人吗?”

“我不是摆渡人,我是过河的。”辛丫也把手拢在嘴边喊。

“请问你那边有渡船吗?”

“我找到渡船了,可是摆渡人早就回家了。”

隔着一百多米宽的河道,他们的声音变得缥缈和细小,但大概意思还是听懂了。

夕阳在铅灰色的浮云中时隐时现,好像提醒赶路的人,时间已经不早了。

“姑娘,你想过河?”

突然,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树林里传了出来,辛丫吓了一跳。

“咩咩——咩咩——”

辛丫的身后传来了羊叫,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过,只见一位大娘赶着两只山羊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大娘早就注意到辛丫了,说:“姑娘,水这么大,太危险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吧,明天再出门办事情。”

“大娘,我的家在河对岸呢。”辛丫说。

山羊咩咩叫着,亲切地跟辛丫打招呼,然后低头乖乖吃草。大娘说:“哦,你家在对岸,这下麻烦了。你没看到,阿龙他回家了呀。”

  “阿龙是谁?”辛丫脱口问。

  大娘说:“阿龙就是摆渡人呀,他是我家的隔壁邻居。”

辛丫听了,好像看到了希望,马上高兴起来,说:“哎,大娘,摆渡人阿龙是您邻居,您能不能帮我带个话,就说有人要过河回家,麻烦他帮我们划一下渡船。您看,对岸也有人要过河呢。”

大娘望了一下河水,又看了看辛丫,说:“姑娘,我劝你别等了。即便阿龙在这里,估计他也不肯冒险划船,水太大,太危险了。要不,你到我家住一晚,明天过河如何?”

“不了,不了,谢谢大娘!我必须回家。”辛丫谢绝了大娘的好意。一个姑娘家,绝对不能在一个陌生人的家里过夜。

大娘说:“既然这样,我也不勉强留你。我可以给你传话,不过,阿龙能不能来就不知道了。”说完,她牵着两只山羊回村了。

辛丫踮起脚尖朝远处的村庄张望,左等右等,还是不见有人过来,看来是没有指望了。无奈之下,急性子的她壮起胆子,走向浅水区那棵大树,伸手解开了缆绳,准备自己划船过河。渡船推出树林,她又站在那里犹豫了,她来来往往坐过许多次渡船,可从来没有操过船桨。

对岸的那身橄榄绿还杵在渡口,看到辛丫把渡船推到河边,高兴而焦急地喊:“嗨——嗨——小姑娘,你划过渡船吗?你到底行不行啊?要不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再等等摆渡人!”

辛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她只看到太阳快要下山了,必须抓紧时间过丰河。要是天黑了,就真的无法过河了。她鼓起勇气,一咬牙用力把渡船推出浅水区,爬进木船,操起木桨,学着摆渡人的样子,奋力划桨。她以为这样做,船就能横渡河面,顺利到达对岸。没想到水流湍急,划桨方法不对,渡船在水里直打转,不停地向下游漂去。辛丫吓得哇哇大叫,脸色发青,顿时手忙脚乱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右边右边,赶快划右边!”

“左边左边,转身划左边!”

橄榄绿在岸边追着渡船奔跑,大声指挥,辛丫使尽浑身解数,可渡船还是向下游漂去。

岸上几个收工的农民也跟着橄榄绿奔跑。他们看着渡船向下漂去,顿着锄头痛惜地说:“哎呀哎呀,我们都不会游泳,这姑娘今天死定了,死定了!”

辛丫此时已经全身酥麻,绝望笼罩全身,美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由于鲁莽行事,这下彻底完了。一想到自己即将葬身丰河,她连划桨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只见橄榄绿一遍奔跑,一边摘掉帽子,扔下背包,脱下军上衣,不顾一切跃入湍急的丰河,奋力向渡船游去,一把抓住船舷。

辛丫看到橄榄绿来救她,趴在船舷,伸手想拉他上船,没想到橄榄绿抹一把脸上的水,大声呵斥:“住手!退后!保持船体平衡,防止侧翻!”

辛丫这才意识到新的危险,迅速退到船的另一侧,稳住船身。橄榄绿趁机一跃翻身上船。他命令辛丫坐好,不许乱动,然后操起船桨,用力向岸边划,渡船总算得到控制,不再继续向下漂移。

关键时刻,摆渡人阿龙出现了,他带着一根手臂那么粗的长竹竿,哗啦哗啦游向河心,接近渡船,长竹竿往水底一撑,一个撑杆跳熟练登船。阿龙用长竹竿使劲抵住河底,用力一撑,渡船这才改变方向。橄榄绿划桨,阿龙一杆一杆执撑,渡船逐渐向北岸靠拢。在橄榄绿和阿龙的共同努力下,渡船在偏离渡口200米左右的地方,终于触岸。

三四个农民赶紧跑过来参与施救,用锄头勾住船舷。阿龙说声谢谢,迅速登岸,固定缆绳,把船停稳。橄榄绿这才拉着辛丫一起上岸。

渡船靠岸,辛丫得救了,几位农民扛着锄头回家了。其中一位岁数大点的人自言自语地说:“丰河真险!这丫头的命真大啊!”

由于高度紧张和体力严重透支,橄榄绿和阿龙仰躺在堤岸上大口喘气。

辛丫还没有从刚才的险境中走出来,身体簌簌发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两位……”

“谢个屁!”

阿龙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瞪着牛眼,冲辛丫大骂:“妈的,你不要命啦!这渡船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撑的吗?没看见丰河发大水啦?自己不要命,还差点拉着我们两个大男人垫底,滚!”

辛丫被阿龙骂得直掉眼泪。橄榄绿看了连忙劝说:“好了好了,危险已经过去了,只是虚惊一场,大家没事就好。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过河。”

阿龙怒气未消,继续朝辛丫发火:“知不知道,这艘渡船是村集体的,花800元钱买来的,要是渡船毁了,你赔得起吗?下次要是再敢胡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知辛丫也不是一个软蛋,她见摆渡人吼个没完,不由恼了,大声回敬:“吼吼吼,你有完没完?我在渡口等了你一个多小时,你就是不来,我只好自己过河了。800元算什么,不就是一头牛的价钱吗?船要是毁了,我陪你就是了!”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突然大笑起来。

阿龙脸色缓和下来,说:“妈的,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来了,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想想吧,要是船毁了,你人也完蛋了,真要那样,我10头牛都赔不起。你走吧走吧,快回家,天已经不早了。”

橄榄绿也说:“勇敢的小姑娘,快回家吧,我还要过河赶路。再见!”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溜下了西山,晚霞把河面映得一片通红。没有继续下雨,没有新的溪水补充,丰河洪峰过去了,河水一点点回落,水流平缓了许多。

橄榄绿开始捡拾刚才丢在河岸的衣帽和背包,登上渡船。两个男人一个划着木桨,一个挥动长竹竿,渡船艰难地向丰河的南岸驶去。辛丫站在北岸目送,直到他们顺利到达对岸才放心。

暮色初起,夜幕降临,阿龙提着长竹竿顾自己回家了。辛丫突然想起:哎呀,刚才过河,忘记了付一角钱,只好下次补上了。

橄榄绿的身影也开始变得模糊,他回头看见辛丫还站在河对岸目送,挥手示意,催她赶快回家。辛丫心里一热,泪水夺眶而出,向着丰河和远去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那以后,辛丫再也没有见过那位橄榄绿,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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