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Ryan的头像

Ryan

网站用户

小说
202505/20
分享

“春羽”计划+<壁龛书下波点裙>+全田荣

丰腴却下垂的脂肉撑起胸前、腰间的波点。她痴呆望着捷运车窗倒映着的自己。年岁的残忍在于,卧蚕会被泪沟拖拽到失色。美人痣也会变成老人斑。隧道的黑夜中,五官在幽暗里更显一副失怙的神情。

不过好在,梅子红唇蜜没被舔净。植入睫毛。全包眼线。白粉底。都还没哭掉。窗子的倒影中,波点裙还裹庇着肉体,像是在演《魂断蓝桥》,又像是梦露。

喧噪。寂然。人行左右、蜂拥又散去。久了,只听得见地下轨道车轮的制动和定时的广播:

“下一站,北漓……”

十三岁时。口腹欲、八卦、戴奶罩、初潮。撑肥拉长也就这么些烦恼的同龄女孩身边,她还有许多为了好好活要做的功课。

例如,开关门。早上要细,背上书包套好袜子后先站门口,把趿拉着的凉拖拎在手上再蹑手蹑脚打开门走出房间。

足迹画个半圆,脚尖与影子的点水,绕过客厅中的沙发。

要是踢到空酒罐就麻烦了,上午的课大概率会迟到,就算赶上了也还得忍着脸、腿、肚子上的剧痛,受教导主任诘难。不过掌握规律后只要知道。开门时先往回,用尽力气拉紧,慢慢拧开后,再点点外推,开到一个够自己探身出去的角度就近乎胜利了。可惜晚上基本逃不掉,声细奈不过人还醒着。

门廊铺的鱼肚白瓷砖,冰凉哑光。十三岁且缺营养的袖珍身子,在巴掌浴鞋飞来时,像叶尖的毛虫不断蜷缩,直至屈到刚好被一片鱼肚白捧着。漫漫长夜。咒诅叱骂,不间断嘲哳……

“是不是去找你爸了!不是怎么可能回来这么晚!”

“啊!你怎么就不懂呢?他是什么好东西吗?”

“贱种!和那个烂人一样的贱种!”

“啊!”

……

“北漓到了。注意,此站右侧开门”

啛啛喳喳。吵吵闹闹。波点四面复散开复袭来,这站上的人比刚刚还多。多到挡在波点裙的身前,那样就连倒影都不能看了。她恍惚感觉到自己像纳西瑟斯,却被玷辱了水潭。可当下狼狈的情况导致她动弹无能,只好无措看下周围。

那两个座椅上的女孩,女中制服,窃窃私语着什么。她们瞟的是这边?见过?不应该啊!平日自己口罩不离身,上班也不摘,流汗也不摘,痘痘流脓都挂着。那是为什么?完了。难道是她们发现自己的狼狈?发现自己,是打了“败仗”落荒而逃!

祖父的房间是她最熟悉的。是她逐渐长成的地方。每次被打完,她就会被丢进这里。一个自从原主人过世后,再也没人进出过的房间。落灰。青霉点。四脚爬虫。掉墙皮。过时。能想到的都有。唯一别致于其他长者房间的,可能就是每次睁眼时,床侧承重墙上——弧顶直壁的书架壁龛。

文豪大拿。西哲神话。宗教国文。上一列在东方岛国,下一列在非洲大陆。有姘头的妻子。被赶出家门的风尘男。印度佛陀。民国爱情。阶级抗争。壁龛琳琅各色,摆放流利得像白人外教念英文。从高到低。抑扬顿挫。她常常猜想,祖父生前可能是国文老师,或哲学系教授。无所谓,总之,壁龛上的陈列就是营养不良的身子唯一的补给。小学是在昏暗的床头吊灯旁,听着头顶一阵一阵的守宫叫声,靠吃书长大的。

小说、寓言与文言。香卤、焖煮与板煎。

烂俗的比喻填饱自己。

国中临近大考,残酷的升学制让大家的课桌上都是习题本与空白卷。她不担心成绩,长期赚小钱代写功课让她温习又温习,巩固再巩固。可成绩好不是一切,清汤寡水的外表和总怯生生的发遮脸模样让她没有朋友。她开始时不时回头,回头假装看窗外,实则望向后排那总是因不穿制服而扣分、因为烫卷而记过的不良技优生。噢……原来年岁增长以及流行文化对爱情的鼓吹下,是一个懵懂且孤独的女孩荷尔蒙的发芽。是她第一次在身边寻找书里“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的具象化。

直至东窗事发的下午。

黑白电影在教室里放着。英文老师年过半百,那天身子不爽利就给大家找了部上世纪的老片——《魂断蓝桥》。她一面看电影,一面趁着拉上窗帘后昏暗的环境更放肆地回头。当年轻的费雯•丽一袭波点薄纱裙,美得仿佛八音盒里旋转的娃娃般坐在餐厅时,再一回头。人没了?她左右排查,就是没了!一个透明人走出教室不难,她鬼使神差地走到阳台,向楼下望。蓊郁丰饶的校内生物种植园,绛红黄栌。青黛幔帐洒珠玉。应季的树尖叶刮脆爽辣,在风的牵引下摇晃,一下。两下。三下。不对。不应该啊,风没这么大。再乜斜着往深看,果然,熟悉的亚麻棕卷发在叶网下前后摆动。

她碎步奔走,在园林门口时却被内里传来的喘息吓怔住了。原来亚麻棕卷身下还滩着一袭波浪鱼尾烫,数万根黑色的波浪汇流于芽苞绿草之上,因下身的推拱不断搁浅。涨潮。

没有叫嚷,没有游离,她伏于旁侧的女贞木丛里,静默看完这场脉络游走、阡陌纵横的生物学演出。生命起源的解构。史诗壮丽的高潮。

可就当剧幕散场,演员鞠躬后,她还伏在那。毕竟那是《悉达多》里的欢爱艺术。是大江健三郎笔下,羞耻又自卑的冬日火炉情欲。是她只在书里看到过的世界。她决定起身,向舞台中央走去,在女主角同样的位置躺下了。刺刺麻痒的草地上,她望着被叶枝半遮面的天空。婴童学语似的尝试模仿。伸出舌头,又抬起双手。

“下一站,吴旺……”

时间与捷运都在向前,她却还滞后在无措当中。那两个女孩这站该下了吧。她不断祈祷。

“吴旺到了。注意,此站右侧开门”

淦!还不下。淦!怎么还在看这边?她用力往后面的墙又退了退,明明都已经抵墙上了,还想怎么退。用屁股把车厢顶出一个洞吗?想到这。哭笑不得。

曾经是自己没保住自己的梦境,现在是自己毁了自己的梦境。当年满地烂布、碎波点的画面还是时常浮荡脑海。

“欢迎光临!是在看裙子吗?”

弱弱点头。这还是为数不多自己一个人走进百货超商。跟着接待小姐,开衩包臀、方领碎花、泡泡袖。当下时令的潮流,又是现实具象化的冲击。

“你好瘦啊,很多都能穿。”

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一个劲点头。直到那套熟悉的薄纱波点黑腰带出现,眼睛才是有了方向的司南盘。招待小姐眼毒,薅下就推着进了试衣间。看到镜子里自己第一次透过裙摆露出小腿、锁骨、臂肘的模样,她瞬时掏出了包里那所有零星夹几板。“就这件。”

聪明孩子,提前少带几本书,给藏匿新衣服留位置。可惜,从古至今的寓言故事里,聪慧之人都不是自己选择的聪慧,那是无数次的吃堑长智。所以聪明,往往不代表幸运……

一如往常进门。一如往常被踢到躬腰拢腿。不过这次,书包抱得太紧了。紧到被看出了端倪。

“妈的!谁给你买的裙子?”

“贱种,你还偷钱是吧!让你吃让你穿还让你读书,你还偷老娘的钱!”听到涤纶或尼龙纤维撕裂的那一刻,她挣扎地从鱼肚白上弹起。换来的也只会是更狠辣地毒打。

……

蛾蠓在床头的夜灯下黯然飞舞。残弱的灯光下是遍地的碎布线头,是少女在壁龛书下瓷屑游丝般,碎且散的啜泣。

多年后。她发觉图书馆作业模式比较自在。朝九晚六,不用与人打交道。每天最多的外界互动就是一双手。别人把书捧过来。拿过来。甩过来。然后就是编号登记、借走。

“嗡嗡……”【下个月办个同学会吧,都快二十年了没好好聚过】

简讯内容直白明了,一种老派的潇洒感。刚想把手机盖上。“嗡嗡”。有人应了。回复人的名字短却有力。见字如面。她光看着就出了神,直到手机屏幕熄灭。黑色玻璃屏映出了一对执念的眼。

喊“妈妈”的女人已经死了。多年以来自己始终孑然一身。她开始拿掉口罩走进药妆店、美发沙龙、时尚百货。前半生落下的功课她选一个月速成班。当她再次站在镜子前,比当年饱满圆润的波点。像是在演《魂断蓝桥》,又像是梦露。她心想。

……

“翡翠玉阁对吧,前面再拐个弯就到啦。”

车载香熏散的是淡雅白茶。她用凉滑的皮革座为手心散热,垂吊的中央后视镜将自己从眼线打量到颈肩。哪顾得上司机说什么。聚会宴厅是当年班里,毕业多年后嫁了个小开的贤妻良母订的。金碧高奢。宴椅包裹紫绒布,窗帘印画红竹节。木纹黄铜流苏灯,孔雀绿染墨屏风。跟着接待经理走到了包厢门口,反而不敢进去了。出征在即,却像被毒箭射中足跟的阿喀琉斯。僵直硬化。瘫坐在了包厢门口的麂皮沙发上。中式大酒楼里,昆曲黄梅杂混播放,豫剧秦腔分不清、听不明。

当耳边传来传统京派的青衣旦时,她想起曾经读到的“碎玉婉转、幽咽清明”。是“二簧慢板转原板、转流水、转高腔”。流水?水?湿湿的?她吓得直接跳起转身看,可为时已晚。那奶油风的麂皮沙发上赫然一摊猩红血迹,更不用说身后的波点裙了。她发了疯似的冲出酒楼,在人群的视线中一直逃跑,逃到了捷运站。

而现在,那两个女国中生不走。一直都不走。她心里咒骂那个帮她做年检的医师,“不是说可能会早衰吗?不是说绝经吗!”且持续将身子向后抵。

“即将到达此次列车终点站,黄塘……”

完了。一切都在倒计时了。连捷运都不帮她。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熬煮滚沸的中药褒,文火慢炖到脚下心上都在扑通跳脚。紧要当口,列车到站前的急停制动让人底盘不稳,向一边倒。下身一个明显的、骨节分明的手背刮蹭。就是现在。

“嘭嗵”

“他摸我了!非礼啊!他摸我!”倒地的巨响与呐喊吸引了全车厢的视线。统一的惊吓。讶异。才不管呢,接着大喊,一直喊到觉察四周的诡异她才想着抬头睁眼看看。同样的及腰鱼尾烫,糟了,碰瓷碰的不是他。是个她。可骑虎难下,还能怎样。

她摸我了!她摸我了!你们没看见吗……

真实姓名:全田荣

联系地址:广东省 佛山市 三水区 云东海街道 广东财经大学

就读高校:广东财经大学

专业:播音与主持艺术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