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敲棋子落灯花

夏日长假期间，刘先生又来到海滨，早约好了上次大家在一起过的道家师傅到南国，约好大家再一起去海边旧地重游，继续下完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弹指一挥间，一别二十多年。当年由于工作的机缘，来到了海滨，而刘先生上次恰好也过来考察，住在海滨假日酒店，那时的海滨还是一个恬静的海湾，无限清新平和，梦一般柔婉细腻，晚上闲来没事，经常一起下棋，往往一盘棋一下就到深夜，世事如棋，闲敲棋子，一种禅意。

闲敲棋子落灯花。刘先生很喜欢下棋，也喜欢国学，尤其喜欢老庄，他听我说，我认识一位同样也很喜欢老庄的道家师傅，对养生有一定的研究，他很感兴趣，叫我一定要把师傅请来海滨大家认识一下，作为助兴，他也介绍一个出身名门的美女阿红，相当于现在的网红，一个在邻市某大医院当护士的很漂亮的女孩子，叫来介绍大家一起认识。

晚上在酒店一起下棋，师傅跟刘先生对弈，按理大家都喜欢老庄，喜欢清静无为，凡事都很随喜随缘，不执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人在对弈过程中，突然为了“棋手”还是“棋子”争了起来，刘先生说，下棋的人，自然是“棋手”，师傅说，世事如棋，滚滚红尘中，大家都是“棋子”，有时候还是过了河的棋子。刘先生说棋子能跟人比吗？说师傅神神道道，胡搅蛮缠，一时生气，棋也没有下完，就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师傅就回了他修行的山上，阿红也回邻市去上班了，师傅说我们没有悟性，缺乏历练，但对于当时都是年轻好胜，雄心勃勃的我们来说，怎么听得进师傅说我们是棋子，都想大显身手，巴不得把大地当棋盘，星辰作棋子，下一盘好棋，成为赢家。

送阿红去车站回邻市上班的路上，阿红悄悄地问我说，“你也觉得，你是棋手？”，我默默点了点头，阿红好像喃喃自语，“我倒觉得还是棋子，举手无回，落子生根，一着走错，一不小心就会被吃掉的棋子。”小小女孩子，可能是她家的经历，她的认识跟我们不一样，比我深刻。的确，当时，我也不怎么赞同她的观点，就那样大家都没有再说话，一路默默地去了长途汽车站，那时候私家车与今天根本就不可以同日而语，汽车都没有今天那么方便，更不用说现在的高铁和城市轨道交通网。

现在的海滨已经是一座石化城，一座现代化的海滨工业城，海陆空交通都便利。沧海桑田，岁月悠悠，旧貌变新颜，当年那爬满新绿的瓜棚豆架下丝丝细雨，那曾经被雨水打湿眉梢的充满灵气的双眸，那弥漫淡淡发香与初开花香的暗香盈袖，那墨绿的稻田深处传来的阵阵蛙声，都已经远离了我，即便偶尔回味在梦中，梦也渐渐变得模糊，但与刘先生深夜对弈，闲敲棋子落灯花，刘先生与师傅的那盘没有下完的棋，却仍然是记忆犹新。

夏日海滨真热闹狂欢，人山人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次阿红没有来，刘先生说，这么多年，他也没有了阿红的联系方式，我是多带了二个欢蹦乱跳、调皮难带的小淘气，往海里扎堆也困难，这么多年没有见面，大家下午早早回到宾馆，心照不宣，晚饭后又想起了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潮湿的海风，喧闹的夜晚，孩子们白天兴奋了一天，晚上熬不住，早早睡了。这么多年过去，磕磕碰碰，生活的磨练，把当年分明的棱角也磨平了不少，大家没有多说话，也不再争论棋手棋子，默默下棋，闲敲棋子落灯花。但我脑海里却浮现出一粒粒棋子，看见一粒粒棋子跳跃在棋盘里，跳跃在我周围，与我共舞。我尝试打破寂静，故意逗刘先生说“看棋！”刘先生会意一笑，相逢一笑，一切都在不言中。

“看书！”师傅看我无聊，给我一本他随身带的《庄子》，我一直也都喜欢读《庄子》，尤其是《庄子·秋水》，不自量力地认为那是哲理的寓言，散文之绝唱。“你不能够把《庄子》当文学作品来读，如果你认为《庄子》仅仅是寓言散文，那是你没有悟性。”师傅看着棋盘，优哉游哉地慢慢说道，“那是一本仙书，仙人给你指路，看你有没有悟性。”我历来都愚钝，没有器根，缺乏悟性。“一本仙书，仙人指路？师傅，你的意思是…”

“读过《秋水》，就应该知道‘夏虫不可以语冰雪’，凡人难遇仙缘，庄子内篇明明白白告诉了你，有仙缘的人知道优哉游哉《逍遥游》，次一级的明白物我两忘《齐物论》，如果没有办法像仙人那样逍遥自在、物我两忘，在凡间就要好好做好《养生主》，再次一级入世间也就是要在《人间世》，要在人世间就要有德行《德充符》，有德行才能够配称《大宗师》，才有资格去《应帝王》，悬壶济世。如果说儒家是粮店，道家就是药店，五谷丰登，丰衣足食，人们可以不看药店，但身体有病，就还得用药，不修心性，面对诱惑，往往会缺乏定力，甚至迷失自我，道家正是教人修自我，超然物外逍遥游，不被迷失。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凡人不识仙书，只当文学作品来读。”

我凡夫俗子，落入凡尘的一粒棋子，没有悟性，不识仙书。只听见房间沙沙的空调声音，久久一响的闲敲棋子，闲敲棋子落灯花。

深夜的海滨，那大海的波涛声，依旧温柔细腻，一声声诉说着曾经的往事。无论棋手，无论棋子，来过，爱过，见证过；走过春夏，走过秋冬；一年一年，周而复始。还有那夜深人静的棋子声音，闲敲棋子落灯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