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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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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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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雨丝无声地编织着天地间的风景。湿漉漉的庙庄村,像是被泪水洇湿的水墨画,静静地沉默在崖背山下。雨珠染得山桃花像似哭泣,在微风中轻轻呜咽,恍若故人未及说出口的絮语‌。

在这样的时节,总能让人想起《岁时百问》里的释义:“万物生长此时,皆清洁而明净”。可那些埋在黄土之下的生命,却永远凝固在潮湿的清明里。

踏着故乡庙庄村泥泞弯曲的小路,挤出墙缝间的车前草上沾着亮晶晶的水珠,像极了母亲藏在老式樟木箱里亮晶晶的洋糖,更像我思念已故亲人的晶莹泪珠。记得我已经成年的清明节,母亲将一块洋糖塞进我手心时,那枯槁的手背上爬满了如秋蚓一般的青筋。

如今她的坟墓隐藏在庙庄村崖背山八亩涧垓塄下的草丛中,坟冢已被二十多载春秋风吹雨淋,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唯有我仍能清晰地复述她教我的童谣:“三月三,荠菜当灵丹……”。山风掠过树枝,漫过草丛,携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恍惚间我又看见那个穿着靛蓝斜襟衫的老人,在田埂边弯腰挖野菜的身影‌。

八亩涧草丛覆盖的黄土下休息着庙庄村已故的众多老人。清明节前,坟前纸钱燃烧的青烟与雨雾缠绵交织。邻家婶婶正用袖口擦拭丈夫墓碑上的遗像,碑前供着水果、糕点和酒水——那是她每年清明必做的事情,从青丝到白发,已经三十多年。

此刻,我想起母亲病重时,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总是念叨着我的乳名,说是等春天来了我‌就会回家……此刻雨丝斜斜掠过坟冢旁柏树上留下的水渍,竟与当年病榻前输液管的滴答声重叠。生与死的距离,原来不过隔着一层薄薄的雨帘‌。

庙庄村前平地里的冬小麦已经泛青,仿佛能听到拔节发出细碎的清响,嫩绿麦叶上挂满水珠。清晨庄户人家的房顶升绕起炊烟。这让我想起父亲生前每天早晨生火熬罐罐茶的情景——慢熬细品,是他“苦中作乐”的生活。

细雨中村庄里的树木已萌新绿,就像父亲常说的:“草木枯荣自有道,人得学会在离别里种下念想。”如今,我捧读父亲曾经不知读过多少遍那本斑驳的《楚辞》,终于懂得了“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的深意‌。

下山时,我特意来到几十年前父亲和他的父亲合栽的那棵老槐树下。它已经长大成材,枝桠茂盛,亭亭如盖。树根处新冒出的几丛木耳,泛着幽幽的黑紫,恰似父亲常别在耳后的那支旧钢笔的色泽。

清明从来不是终点,那些离我而去的亲人,早已化作春泥护着新芽,变成谷雨时节的布谷声,芒种时节的麦浪香。今朝扫墓人离去后,漫山杜鹃花会开得更艳——那是时光写给大地的情书,用雨水调和思念,以芬芳传递永恒‌。

太阳快落入西山岇壑时分,放学的孩童举着杏花扎成的花环跑过田埂,清脆的笑声惊起树丛间的白鹭。祠堂里飘出馓子‌的香气,与纸灰的焦味奇妙地交融。

那些被清明雨浸润的记忆,终于在某个四月破土而出,长成漫山遍野的蒲公英花。正如母亲生前所说的:“过清明,就是连接前世今生。”此刻日落风轻,雨歇云散,星河垂落,各家灯火次第亮起,恍若无数未熄灭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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