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千家万户还沉浸在春节的浓浓喜气中,元宵节也如期而至。这时,老家的亲戚总会给我寄来家乡的团子,让我在桂南异乡感受节日特有的味道,也不由得想起背着装满行囊的团子远行,挥手作别风烛残年的母亲。
老家湘北正月十五吃团子由来已久。相传东汉时期,关羽赤壁大战率500校刀手走湘北华容道截杀溃败逃来的曹操,当地百姓将米磨成粉,揉捏成泥状,以菜为馅,做成团子,蒸熟送到军营,慰问将士,吃团子的习俗便流传下来,成为家家户户过元宵必吃的美食。正月远行的人都要带些冷却后的团子,可蒸、可煮、可烤,吃起来利索。记得小时候,母亲每回元宵节之前,刚刚过年忙碌的身子还没有转过来,又在泡米、磨浆、包馅,保准十五这天一家人吃上爽口的团子。只是18岁那年,我参军到广西十万大山的边防部队,正月十五吃团子换成吃汤圆,吃老家的团子成了一种奢望,那时邮递没有现在方便快捷。可有一年,记得连队还在防城马路乡一个村庄驻防,连里一位家乡战友春节探亲归来,给我带回母亲捎来的团子,见到久违的家乡团子,喜不自胜。刚好第二天就是正月十五,清早班长就带领我们全班外出巡逻,想到路途比较远,我不声不响将十几个团子悉数装进挎包,待翻过几个山岭,已是饥肠辘辘,我不失时机拿出团子,中途小憩时,我和战友捡来干树枝,寻了一块空旷的地方,生火野炊来烤,当烤至两面金黄时,喷喷香气就漫天飞舞。母亲包的是腊肉熏豆腐馅的,战友们咬下一口,软糯绵实,油渍渍的菜馅也溢出,既有米的清香,又有腊的年味,让人回味无穷,也对母亲包的团子啧啧称赞,大家一路的疲劳顿时抛到九宵云外。我写信告诉了母亲。自此每逢春节有近邻战友、乡友回去,母亲总不会忘记给我捎来自己做的团子,让我与战友们一起分享。可自从母亲年岁大,生了一场大病后,就没有吃到她捎来做的团子。
2011年新年刚到,我一身戎装还在广西边防的军营,家里大哥就打来电话试问我:“这个春节你们一家子是不是都回来?母亲病了快三年,越来越虚弱,怕是来日不多了。”听完,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自入伍离家27年,一直戍边南疆,尤其年节至关重要,没有正儿八经在家过一个像样的春节。女儿10多岁了,记忆停留模糊在3岁里爷爷故去那年,随军过来时奶奶流泪亲过吻过,可早已被童稚的欢笑趣乐沉淀得一干二净,母亲每回电话中说起时就哽咽好一会。我知道,这些年自己在家呆的时间最长半个月,就是父亲去逝那年春上,还办妥了妻子和女儿的随军手续。之后,平常回老家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去匆匆。父亲走后这十多年,母亲始终不愿意和儿孙住,说是老了怕讨人厌,自己开伙做饭,直到80岁的时候大病一场,才和大哥一家生活。我自感愧对母亲和家里人。
这回,待小年一过,我就告假,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到了老家。病床上的母亲甭提有多高兴,人也精神许多,一见面就问我:“这次回来多久啊?”女儿嘴快接过话答道:“爸爸说了,要过完正月初八呢!”母亲一听,说了两个“好啊好啊”后,又说道:“那就吃了团子再走呗,我提前给你们做,也带些回去给战友们吃啊!”看到母亲病恹恹的样子,我不忍心劳驾她,回答说:“那就叫大哥去外面定做一些回来。”可母亲一个劲地摇头说:“你们难得回来一趟,外面做的,哪有家的味道啊!”看来只能由着母亲了。
刚过完大年初四,母亲就开始张罗做团子,尽管不能亲手泡米、打浆,她用自己固定的一套程序,坐镇指挥大哥按照精准的比例先是把糯米和粳米在木盆里泡两天,待米泡软,用清水淘洗干净,挑到堂兄和哥家里用石磨磨出浆来。母亲不放心,要我扶着踉踉跄跄跟在后面现场监督。刚磨出的米浆黏稠,要放进布袋再用重物压出水分。母亲掐准时候,娴熟地用两个手指轻轻一捻,感觉干湿度刚好合适,才揉成几大坨放着。在压米浆的同时,母亲又指导侄儿开始准备馅料,这是团子味道的关键,主料是红萝卜、阳干豆腐、五花腊肉,均切成碎碎的小丁块;青蒜、生姜、辣椒则是配料,要合理搭配。母亲在旁边一一拿捏着,生怕出差错。为了保证其色香味美,又硬撑着,亲自掌勺调调,用猪油把馅料炒个六七成熟。待这些前期工作完成,才真正开始做团子,母亲半躺在竹椅上示范着教我们,先将成坨的米浆搓成小圆饼,在手掌压扁,中间放入适当的馅料,然后沿边包起来捏紧,再捏成圆粑粑样。不一会儿,一个个白如玉、团如月的团子闪亮呈现在眼前,母亲满意地自言自语道:“这清清白白、团团圆圆的多好呀!”言外之意,似是提醒晚辈们好好做人做事。
待包好的团子从蒸笼里蒸熟出锅,更是圆润可爱,母亲颤抖着手抢先给我们一家每人夹了两个放进碗里,并催促着趁热快吃。吃着这米香四溢打小就烂熟于胸的味道,我连说:“好吃!好吃!”女儿懂事地也给奶奶夹了一个。一脸病容的母亲此时确实有些累,怕我们扫兴,象征性地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但见我们吃得津津有味,苍老而憔悴的脸上还是笑开了久违的一朵花!妻子默默吃着团子,两条细流不禁挂上眼角。
临走时,母亲吩咐侄儿把冷却后的团子用保鲜袋一个个封好,装进我的行囊,直至塞得满满的!
翌年春节过后不久,家乡十五的团子还没有吃完,母亲就撒手人寰了,回家处理完她老人家的后事返程时,大哥在我的行囊里没有忘记装满一袋子外面定购的团子,母亲盖棺时没有恸哭的我,背起行囊出发的瞬间却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一晃,母亲已经离开我们儿女13年了,岁月的痕迹无论怎样打磨,总抹不去家乡团子里相亲相爱的味道!